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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5

    第111章 安排


    “阿姊以为,杨政道如何?”


    李世民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李愿娘目光微动,见他并不似开玩笑,忙问:“为何看中他?我的意思是,他或许会种,也能把棉花种好,可,除了他,未必没有人不能做这件事。”


    李愿娘只要一思索,便知道弟弟在想什么。


    杨政道,的确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在定襄城潜伏的这些日夜,她已经打探清楚了杨政道的性情。杨政道亲自搭建的小菜园,她也亲眼见过。小菜园里的菜的确养得很好,黄瓜会攀爬在木头架子上,芋头是种在水沟边的,底檷实和波棱菜,虽是西域来的新品种,却也长得生机勃勃。


    阿遥被抓去吐谷浑的那些时日,留在定襄和五原的牧草,也是杨政道帮着打理的。


    或许,让他去敦煌种棉花,他也能将棉花种好。


    可,“你知道的,他毕竟是后隋曾经的主人。”


    后隋小朝廷,虽然一直没成什么气候,可,这么多年,颉利对大唐出兵,都是借了后隋的名义。如今,后隋没了,正是清理旧帐的时候。


    杨政道的身份,实在敏感,不管是李渊,还是大唐朝堂,都不会愿意,将他留在敦煌。哪怕敦煌,是大唐的国土。


    “我知道,我也知道,阿姊的担心。实话实说,阿姊,我也想过,要不要换个其他什么人,毕竟,手把手的教,我不信教不出来会种棉花的人。可,明明阿遥问我想让谁来种棉花时,我心里头第一个冒出的名字就是他,我为什么要罔顾我的内心呢?”


    李世民的眼睛极亮,一番话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他又说:“我想了一路,还是觉得,他最合适。阿姊不妨听听我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一来,他能种好,为什么不让他去干他能干成的事呢?二来,敦煌种棉花,只是个开始,日后,河西其他郡,甚至高昌,吐谷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他是会种地,可他又不止会种地。让一个聪明的,厌倦了凡尘俗世,早就想去种地的人开辟田园,也算某一种程度的得偿所愿了。三来,若就这么回到长安,他怕是只能当个富贵闲人了,我总觉得,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有些可惜了。”


    “可你知道,这样做,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李愿娘没说不同意,也没说同意。她目光对上弟弟的,叹息了一声,“二郎,此次返回长安,你应该知道,你会面临什么。”


    “我知道。”


    李世民笑了,笑中没有昔日在长安被打压时的郁闷倦怠之色,反而多了几分少年意气与蓬勃朝气。


    “总有这么一天的,我不怕,是他们该害怕。”


    李愿娘沉默。


    良久,再次叹气,“既然你已经有所决定,那么,去做吧。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从前是,现在还是。”


    “哦对了,长安来人了,封德彝不能再关了。”


    李世民挑眉。


    姐弟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李世民出了屋子,想了想,去找李星遥了。


    李星遥还没睡下。


    她猜到李世民找她定然有事,却没想到,是告诉她,让杨政道去敦煌种棉花的事。


    李世民道:“阿遥,你觉得,若我让杨政道去敦煌种棉花,如何?”


    “黎阿叔既然特意提出来了,想来,已经有所决断了。”


    李星遥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有些许惊讶的。可,惊讶过后,她细想这个建议,又觉得,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一来,种棉花要懂行的人,这个懂行,并不是说,要懂如何种棉花。如何种棉花,她可以一点一点教。


    但,教的前提是,对方有相关经验。


    一个下过田,会种地的人,再怎么着,都比没下过田,不知农事的人要上手快。


    巧的是,杨政道就是这样一个人。


    二来,种棉花非一朝一夕,棉花若能种成功,还可以就地发展棉纺织业。到时候,去除棉籽的机器,还有她之前做出来的纺车,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杨政道见过纺车,知道纺车是如何运行的。他对毛纺织业甚是了解,而毛纺织业,和棉纺织业虽不同,却有共通之处。


    三来,杨政道……他或许更愿意留在敦煌种棉花。去敦煌,对他来说,是一个解脱。


    “若真如此,会给黎阿叔带来麻烦吗?”


    李星遥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她并非愚笨之人,政治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东突厥灭了,李世民功高盖主,他的一举一动,都无异于在钢丝上行走。


    哪怕潜意识里,她知道,这样做,对他们,对杨政道都是更好的选择,而潜意识里同时觉得,杨政道一定会同意这个提议,可,提议是一回事,真正施行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李世民需要说服很多人,那些人,都是举足轻重,能够在滚滚洪流里裹挟着芸芸众生被动往前走的人。


    “会。”


    李世民回答的很坦诚。


    他又笑了,“可,那又如何呢?阿遥,有些事情,总要做出尝试的,也总有人,要去尝试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去做这个尝试的人?”


    ……


    第二日,李星遥就听到了杨政道愿意去敦煌种棉花的答复。得了答复,她便该手把手教杨政道种棉花了。


    她拿了一根树枝。


    而杨政道,还被“关”在后隋王宫里。只不过,这一次,送到他屋子里的,还有一大盆土。


    王道生打下手,帮着运了一大盆土进去。


    送完土,他也不走,打了个哈欠,老熟人一般找了个胡床自个坐下了。


    李星遥也不管他,她拿着树枝,蹲在了土前面。


    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另一边,她对着杨政道讲解,道:“我做了很多营养钵,是用来帮助种子生根发芽的。营养钵是用骆驼粪和草木灰,黏土做成的。敦煌的绿洲以及河岸边有黏土,骆驼粪要记得腐熟,不能直接用,至于草木灰,绿洲边也有。”


    “等营养钵里的种子发芽,长出叶片,就该移栽了。哦,对了,营养钵里放一两粒种子就行了,不能多。移栽前,最好对土地进行翻耕,移栽的时候,直接连营养钵一起移到大田。”


    “这些活,你若一个人干,会很累。棉花生长的时候,还得记着施肥。以前我同你说过饼肥,麻枯便可以用来当肥料。等棉桃长出来,吐絮的时候,要小心旱涝。”


    “一般棉花会在九月的时候采摘,摘棉花,也很累。一扯便是一长条,扯着扯着,胳膊就酸疼了。”


    王道生又打了个哈欠。


    插嘴:“这么说来,摘棉花,还是个狠活?怎么感觉,也没比当犯人轻松多少?”


    “种地哪有不辛苦的。”


    李星遥实在很想白他一眼,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可,怎么听,都觉得是来倒油的。


    她看向杨政道,杨政道倒并没有因为这几句话打起了退堂鼓。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面容淡淡的,说话,也平心静气的。


    “倒是个有意思的活。”


    “有意思?”


    王道生翻了一个白眼。


    杨政道也不反驳他,只道:“李小娘子说的对,种地,哪有不辛苦的。可,唯有土地,是最不会辜负人的。棉花若能种成,冬天就没那么难熬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件事,是有福报的。”


    “切。”


    王道生撇嘴,没搭话。


    李星遥道:“之前做的那几台纺车,便能纺棉纱。但在纺棉纱之前,得先去除棉花里的棉籽。从棉桃里采棉花的时候,你会看到里头的棉籽,棉籽是黑色的,若是一颗颗用手去除,得费好些功夫。我会给你们做几台去除棉籽的机器,到时候,你先试一试。”


    “好。”


    杨政道应下。


    又就着棉花说了一会儿,王道生催促:“说完了,该走了。”


    李星遥却略显踌躇。


    大概杨政道看出了她有话要说,道:“李小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她便直说了:“此去路远迢迢,我们之后或许没机会再见了。希望你一切都好,若有什么问题,只管送信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便先谢谢李小娘子好意了。”


    杨政道难得笑了一下,笑完,嘴张了张,似是要问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李星遥从屋子里出来,王道生快速将土打扫干净,又带走了。李星遥满腹心事往前走,走了几步,顿住了。


    “你怎么不走了?莫非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忘了问,他们的下落。”


    李星遥有些懊恼。


    从敦煌回来的时候,她便想着,若有机会,去五原见见张娘子他们,可,不巧的是,他们还是未经过五原,所以她到现在,都没与张娘子他们见上面。


    此外,李娘子……


    “对了,王家阿叔,你可见到了那位李娘子?”


    “李娘子?”


    王道生心尖一颤,眼睛眨了两下,搪塞:“不知道啊。”


    又说:“我也很好奇,可我也没见过啊。”


    “李娘子到底是何人。”


    李星遥有些失望,打定主意,一会找个机会,去问问李世民。前脚她才从杨政道住处离开,后脚,李世民就叫人送消息来了:张娘子他们从五原回来了。


    她忙奔了出去。


    见到张娘子他们时,张娘子还有些不敢认。


    “李小娘子!”


    张娘子的激动溢于言表,她甚至还上前,给了李星遥一个拥抱。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道:“我们前段时间就从五原回来了,可,一直没见到你,问了秦王的人,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还当,你提前回长安了呢。”


    “我有事,所以离开了定襄一段时间。”


    李星遥心中高兴,明白所谓的秦王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怕是指尉迟恭他们不想泄露自己和李世民的踪迹,所以模棱两可回了话。


    “张阿婶,你们这些时日过得如何?其他人,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


    张娘子面上笑容更甚,指着身后孙郎君,沈大郎等人,道:“你瞧,他们都好着呢。”


    “是啊,李小娘子,大伙都好着呢。”


    沈大郎同样笑着回了一句。


    孙郎君一边咳嗽一边接茬:“霍国公来了,五原不是从前的五原。秦王来了,定襄也不是从前的定襄。现在大家,都没了枷锁,不用再胆战心惊,大伙心里头,都轻松呢!”


    众人便笑。


    李星遥本还想问问,孙郎君怎么咳嗽了,孙郎君却对着她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的,霍国公的人已经给我看过了,我吃了药,过不了几天就会好。”


    “他那是作战的时候太勇猛,情绪上头,吸了冷风,所以才咳起来的。”


    张娘子毫不犹豫补充。


    末了,看向李星遥,倒豆子一样全说了:“霍国公的人打过来的时候,五原乱了套,我们本来有些害怕,可,霍国公强势,追着突厥人打。突厥人便想推我们前去送死,我们不想坐以待毙,干脆奋起一搏。李小娘子之前不是教过我们如何操纵马吗,虽说我们学的还不是很好,马也不是完全听我们的话,可,会一点总比完全不会强。”


    “我们对着突厥人的马使坏,突厥人气急败坏,想骑马踩死我们,可马不听他们的,他们便想用火烧死我们。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霍国公带着大军来了。”


    “霍国公手上有火器,突厥人吃了败仗,死的死,逃的逃,被俘虏的被俘虏。说起来。”


    张娘子笑了一下,手朝着漠北王廷方向一指,道:“逃到王廷,结局不还是一样的吗?也不知,费那功夫做什么?白费力气,还不如乖乖留在五原,束手就擒呢。”


    李星遥被她的话逗乐了。


    这倒是实话。


    漠北王廷虽然是突厥人的大本营,可眼下,颉利可汗已经被抓。李世民虽然只带人踏入了定襄城,但定襄并不是终点,其他路大军同时间乘胜追击,往漠北王廷去了。


    东突厥被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哪怕一路往北逃窜,结局依然是注定的。


    “诸位阿叔阿婶勇往直前,帮着霍国公大军冲锋陷阵,实在叫我佩服。虽说如今尘埃已经落定,可,有些事还未分明,我有一句话,还想问一问诸位阿叔阿婶。”


    李星遥看向诸人,声音也不由自主抬高了。


    “记得在五原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会将你们带回中原。如今,唐军已经攻下了东突厥,这句话,依然作数。可,若你们有别的打算,只管说出来,我亦不会阻拦。”


    李星遥声音清明,每个字都正好叫所有人听清楚。


    带大伙回中原,是她曾经许下的承诺,如今,是时候该践行这个承诺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大家都在突厥人的奴役驱使下,受尽折磨,因此,想逃离。


    可如今,唐军来了,曾经的压迫没有了,或许,有人不愿意再离开吧。


    果然,她问了,诸人表情各异。


    张娘子道:“说起来,在来定襄的路上,霍国公也问过我们一样的问题。李小娘子,你是知道的,我们中的许多人,无儿无女,在中原,也已经早没了家。大家虽然是被裹挟着来草原的,可这么多年,有的人已经习惯了在草原的生活。因此,他们主动提出,愿意留在五原种牧草,霍国公便将他们留下了。”


    “原来如此。”


    李星遥恍然,怪不得她方才便觉得,人群好像稀疏了不少。虽没有细数,但想来,是没有五百个人的。


    “那,张阿婶你们呢,你们可是……”


    李星遥迟疑了一下。


    不愿回来的,留在了五原,回来的,应当是厌弃了草原生活的。


    “我们剩下的这些人。”


    张娘子顿了一下,“有的虽然不喜欢在草原上的生活,可,还是那句话,这么多年,在中原早没了家。回去,又干什么呢?所以,他们有的人,虽不想留在五原,却想留在定襄,不知,李小娘子可否帮忙……”


    “我明白的。”


    李星遥点头,她知道张娘子想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回到中原便意味着抛弃原来的生活方式,重新开始。有些人不愿,不敢,不想,也能理解。


    “我会帮忙与秦王分说。”


    “那就多谢李小娘子了。”


    张娘子笑了一下。想起还没说自己的打算,忙道:“我与孙郎君他们,愿意跟着李小娘子一起回中原。只是,我们在中原,也没有家。我们想和李小娘子一起去长安,若是李小娘子不嫌弃的话,便带上我们吧。我们可以自力更生,绝不麻烦李小娘子。”


    “张阿婶愿意跟着我同去,我求之不得。正好,我在长安,还有些营生。若是张阿婶你们不嫌弃,便帮着我一道操持吧。”


    “好!”


    张娘子笑容越发明朗,极高兴的应了下来。


    与张娘子等人分开后,李星遥想了想,又去找李世民。结果不巧,这一日,李世民格外忙。


    终于见到人了,她把诸人的打算说了,李世民并无异议,只道:“东突厥盘踞草原多年,他们在草原,也度过了数十年。如今有的愿意留下,有的想回去,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就按他们的想法来吧。”


    李星遥便谢过。


    想起还没问李娘子的事,正要张嘴问,却不妨,阿史那社尔来了。


    阿史那社尔从夜色深处大踏步而来,他嘴唇紧抿,面色寒凉,整个人像是裹挟了一身水汽。李星遥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她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


    可,“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


    李世民毫不犹豫回答。


    阿史那社尔面上有些异样,“那,我们呢?我们的可汗呢?”


    “你们有你们的去处,颉利也有他的去处。”


    “你打算怎么做?


    “没想好。”


    “你骗我。”


    阿史那社尔冷笑了一声,“你李世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你倒是了解我。”


    李世民笑了,“看来高昌的酒,并没有完全让你沉醉。”


    “我看不懂你。”


    阿史那社尔面上的异样更重了,他又说:“李世民,你到底想做什么?义成公主,不是你们最恨的人吗?为什么要把她留在定襄?为什么不喝她的血,吃她的肉,用她的人头来泄你们的心头之恨?”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李世民叹气,很是无奈。


    “社尔,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刨根问底。难道每件事,都必须问一句为什么吗?”


    “我不懂。”


    阿史那社尔又说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你们应该杀了她的,你们不是一向,会杀死你们恨的人吗?”


    “你就这么恨她?恨不得她赶紧死吗?”


    李世民更无奈了。打趣了一句,实话实说:“我杀了她,她便没用了。我留下她,她便能为我,为大唐所用几十年。哪笔账划算,我还是会算的。”


    “可她必定不会为你们所用。”


    “我们赌一把吧。”


    “赌?”


    “对,我与你赌。”


    李世民扭头看向一旁一直没做声的李星遥,“阿遥,辛苦你帮我们做个见证吧。若是我赢了,阿史那社尔,以后再也不准追问我,为什么。”


    “我以为。”


    阿史安社尔有些惊讶,“你会说,若你赢了,便叫我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你也说了,是心甘情愿。”


    李世民撇嘴。


    阿史那社尔道:“若你输了呢?”


    “若我输了。”


    李世民想了想,“若我输了,我便放你离开。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你逍遥。”


    “好。”


    阿史那社尔爽快应下,他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便转身走了。可,才走了两步,脚下步子一顿,人虽没回头,声音却清晰传至身后:“我们可汗当真没有机会……”


    “没有。”


    李世民斩钉截铁。


    “你!”


    阿史那社尔气急。


    李世民补刀,“谁让他没那么有用呢。”


    阿史那社尔气得脸红脖子粗,扭头就走了。


    李星遥目送着他远去,终于,看不到人了,方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问:“黎阿叔当真要将义成公主留在定襄?”


    方才,她已经从二人的对话中听明白了,李世民决意将义成公主留在定襄。至于留在定襄做什么,回想那句为他,为大唐所用,大致也能猜到。


    义成公主是个极有手腕的人,平心而论,她的聪明才智,远在颉利可汗之上。若她真能为大唐所用,必然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果来。


    可……


    阿史那社尔的话也没有说错,义成公主,和颉利可汗一样,乃是多次侵扰大唐,扰乱大唐民生的“罪魁祸首”。对待这样的“罪魁祸首”,大唐一贯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杀了也好,软禁也好,总归,是不会让人留在从前起家的地方的。


    从定襄离开往西边去的时候,她只知,义成公主和颉利可汗被关在了同一间屋子。再回定襄,还没来得及打探,她还以为,二人的结局,便是被送往大唐,秋后再算账。


    哪知道


    “黎阿叔就不担心,放虎归山吗?”


    她又问了李世民一句,面上的担心不似作伪。


    李世民点头,“担心。”


    可,“值得一试。”


    李世民目光落在夜色中的某处,似是看住了一样。他没有再做声,正当李星遥以为他不会出声了的时候,他却再次启唇,开了口:“昔年我曾承诺过窦建德,放他一马。可后来,他还是死了,我没能保住他。阿遥啊,上过一次当的人,不会再上当。”


    李星遥睫毛一颤。


    她朝着李世民看去,李世民却转过了身,招呼她:“走吧,夜里风大,不宜久站。”


    她回过神,想起李娘子之事,忙问:“黎阿叔,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


    第112章 回家


    “不知那位李娘子,可还在定襄城里?若有机会,我想与她一见,亲自对她道谢。”


    李星遥将心里的话全说了。


    李世民不动声色,“阿遥,真是不巧,李娘子已经被我打发回长安了。”


    “已经走了?”


    李星遥有些可惜,她一直想道谢,结果,一直没见到人。如今,她倒是得到自由了,可李娘子,偏又回去了。


    不过,“李娘子竟也是长安人?”


    如果李娘子也是长安人,那,之后还有机会,回到长安再道谢也是一样的。


    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李世民看在眼里,心中哭笑不得。他连忙道:“总有机会的,不必着急。”


    说完,又说:“义成公主那里,我还没同她说,我得再出去一趟。阿遥,先不同你说了。”


    ……


    不日,李渊派来的人来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已经打过照面的宇文士及和王珪。


    再见宇文士及,李星遥心情复杂。


    从前不知道王阿存的身份时,她只把宇文士及当作和王珪一样的朝臣。可如今……


    一时又庆幸,还好王阿存去了白兰,不在这里。


    与宇文士及见上面的时候,已是几日后。她正收拾东西,等着李世民一声号令,便跟着一起返回长安。


    因为定襄城里还有些事需要提前安排——那些愿意留在定襄的人总得有个确切的事要干,之前打造的纺车,铁锅,还有义成公主偷偷打造的兵器,甚至藏在突厥王廷的矾矿,还有杨政道的那个小菜园,都需要安排好。


    她便和王道生一道,忙着将各样事情弄好。


    这日,她在杨政道的小菜园里忙活。


    杨政道虽然得了李世民的承诺,可,到底还没得到李渊许可,便依然被软禁在原来的屋子里。他的小菜园里还有些珍稀的蔬菜,若是推平了,不好留种,实在可惜。


    于是他便嘱托了李星遥,请她帮忙,将小菜园交给合适的人打理。此外,又给了李星遥一些蔬菜种子。


    正好跟着来定襄的那群人里,有人愿意留在定襄,李星遥便在询问过后,找到了两个愿意打理小菜园的人。


    沤肥,留种,这些事,在中原的人是做惯了的。


    可那二人毕竟在突厥草原待了数年,关于中原的一切,他们都有些生疏。李星遥又想教会他们更多的沤肥办法,好比麻枯做成的肥饼,便手把手实地教学。


    王道生很是眼馋地里那棵无花果树,得知搬不回去后,恨恨地在地里薅了一把韭菜。一边薅,一边道:“我爱吃韭菜,十六郎却爱韭黄。还好他不在,这些韭菜,就全交给我吧,反正要走了,我最后给你们做一回炒韭菜。”


    话音刚落,王珪的声音就传来了:“李小娘子?”


    李星遥回过头。


    只见,宇文士及,封德彝跟在后头,也缓缓走了过来。封德彝面色有些发白,人也有些发虚,一看就是被关的久了。


    “还真是李小娘子。”


    宇文士及接了话,他像是没有想到,李星遥竟会在这里。


    王珪走近了些,这才看到弯着腰哼哧哼哧薅韭菜的王道生。许是觉得对方的姿态不雅,他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王道生。”


    王道生不搭理。


    “王道生。”


    王道生还是不搭理。


    “王道生!”


    王珪放大了声音。


    王道生抠耳朵,“吵死了!”


    回过头见宇文士及也来了,脸色瞬间变黑了。李星遥一颗心提起,宇文士及却不明就里,问:“王郎君怎么也在这里?”


    “呵呵。”


    王道生扭过了头,回之以一个烦躁的背影。


    “我王家的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偷韭菜,真是……”


    王珪轻轻吐出“没眼看”三个字,懒得再看王道生,而是看向李星遥,问:“先前一直没见到李小娘子,几度打听,却只得李小娘子回老家探亲的消息。可怎的,李小娘子你也来了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


    李星遥心中颇觉惊讶,她被带到突厥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可王珪却说,自己回老家探亲了,这着实奇怪。


    思索了一下,她推测,或许是家里人觉得,她被突厥人掳走的说辞不好吧,所以才委婉换了个说辞。


    既然是家里人的说辞,她没好多说。


    王珪却像是明白过来了,恍然道:“我就说,定襄城里,怎么有人能打出那么好的锅。那用来打锅的铁,可比以前突厥人的刀硬的多。我还看到了几台纺车,想来,也是李小娘子做的吧。”


    “俯仰由人,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李星遥立刻开始说起客套话。


    王珪还想再说,王道生却甩来一把韭菜,“让一下,打到你们,可别怪我。”


    “韭菜韭菜,你就跟个韭菜精似的!”


    王珪没好气。


    王道生也被他撩拨出来了火,回嘴道:“你个乌鸦精,有本事今儿别吃我做的炒韭菜!”


    两个人唇枪舌战,又开始了。


    李星遥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她不想和王珪说话,而是,王珪是李建成的人,她现在心中实在警惕。若有可能,她还是想,少和对方来往。


    “李小娘子被掠来突厥,想来十分不易。不过,如今,柳暗花明,李小娘子马上就能回到长安了。相信你家里人,正盼着你回去呢。”


    宇文士及说了一句场面话。


    李星遥面上客气,心里头却莫名有些烦躁。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宇文士及,那你呢?你有没有盼着你的家人回去?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又想起在终南山上,父子二人得见的那一幕。


    彼时她以为,那只是十分寻常的一天。争执,冲突,全来源于王道生在中间上蹿下跳。可现在想来,那一天,对王阿存何其残忍。


    曾经抛弃他的父亲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认得出对方,可对方,早已忘了他的面容。


    四年。


    明明只有四年有余,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再相见,子识得父,父却不识子。


    “韭菜不能断根,断了根,没法再生了。”


    她转移了话题,对着王道生急忙招呼了一句。


    王道生停止争吵,回嘴:“没法再生就没法再生,反正我们都要走了。”


    ……


    接到班师回朝的消息,是两日之后。李星遥该办妥的,也已经办妥了,她不知道宇文士及,王珪和李世民说了什么,只是在看到宇文士及和王珪留下,封德彝跟着一道走的时候,悄悄打听了一遭。


    王道生道:“我问了尉迟恭了,他说,王珪是代太子来的,宇文士及,是代圣人来的。反正他们两个都是来摘桃子的,那也没办法,谁让咱们圣人发了话呢。王珪不同意让杨政道去敦煌,也不同意留下义成公主性命,宇文士及倒是对留下义成公主性命没有异议,但,他也不同意将杨政道送去敦煌。”


    “事情就僵在这了。宇文士及和王珪想把人带回去,秦王不许。秦王说,他已经修书加急送往长安,等回长安后,也自会在圣人面前陈说。所有的后果,他一力承担。”


    “之后,宇文士及就没说了。王珪那死乌鸦精,嘴上说着不妥不妥,但我瞧着,他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了,怕是巴不得秦王这么做呢。”


    “总之,掰扯了一番,最后定下,颉利,突利,还有萧皇后与我们一道回长安。杨政道和义成公主,先软禁在定襄。我已经算过了,若现在出发,少说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到。”


    王道生口齿分明,把该说的都说了。李星遥便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她归心似箭,心中对回家的期盼一日日转浓。


    终于,大军班师了。


    和上次离开定襄时不一样,出了定襄城,她回望定襄城门,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在心里小声说了一句:再也不见了。


    她不知,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行军队伍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兵看着她,心中同样心潮澎湃。


    小兵是李愿娘。


    因为跟着一道回去的百姓在路途中,还会搭把手,生个火什么的,李愿娘怕太扎眼,坏了事,便扮做了小兵,跟在了后面。


    一步一步,离定襄城渐远,李愿娘同样归心似箭。


    母女二人便这样,彼此陪伴着往长安而去。


    如王道生所说,果然行军一月有余,才到了长安城外。此时已是四月,人间芳菲始尽,初夏,似乎要来了。


    长安的风轻轻拂面,还带着青草的香。遥望终南山上,依然能看到余雪。天是瓦蓝瓦蓝的,有小鸟伸展着翅膀,往高处飞去。


    槐花落下,伴着风前行,花枝很快在地面摩挲出浅浅的痕迹。


    李星遥情不自禁吸了好几口气。


    回家了。


    她在心里说。


    有人在长安城外等候,是……李建成和李元吉。


    李星遥头一回见二人,她夹杂在隋民的队伍里,远远地,只看到李建成和李元吉下了马。


    李世民也下了马。


    兄弟几个不知说了些什么。


    随后,李建成和李元吉上马,调转马头,往城里头去。


    李世民却转了身,命三军在城外扎营。


    “这应该是圣人的命令。”


    王道生小声说,说完,又朝着反方向眼睛一眯,“哎哟,那不是霍国公的……”


    不好,霍国公。


    王道生心中咯噔,下意识的,朝着李星遥看去。


    李星遥心中狐疑。


    “走了走了。”


    王道生却催促。


    原来是房玄龄过来递话了:“秦王有令,你们先行随我进城。”


    众人应下,李星遥虽心急,巴不得赶紧看到赵光禄,可,大局为重,她只能跟着一边往前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


    霍国公竟然也在今日进城,那么,阿耶定然也回来了。


    心中的激动越发藏不住了,等到进了城,众人先在万年县廨等候下一步指令。万年县丞早接了圣意,对着众人核对姓名身份,记录在册。


    抽调来的王员外郎,是李星遥的半个熟人。二人之前因为榨油大赛,在萧家田庄打过照面。


    见到李星遥,王员外郎颇为震惊:“李小娘子你怎么也在这些人里面?”


    “造化弄人。”


    李星遥含糊回应。


    王员外郎还想说什么,房玄龄却过来了,道:“李小娘子,我知你现在定然归家心切,你是长安人,在长安有居所,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李星遥大喜,又问了几句,忙不迭往县廨外面而去。


    房玄龄暗地里让人给她牵来了马,她再次称谢。翻身上马,急急就朝着通济坊而去。


    不知疾行了多久,耳畔喧嚣声消失,熟悉的风景印入眼帘。她看到了通济坊的坊门,亦看到了坊正。坊正瞪大了眼睛,她点了点头,纵马飞驰,转瞬,就到了家门口。


    家门,是虚虚掩着的。阿嗔和阿花在院子里打盹,门口的那颗大柳树下,还放着昔日用过的牛车。


    牛车有些朽了,上面沾满了杂草和落叶。


    她下马。


    却不敢入。


    近乡怯情,明明回来的路上,她只恨不能再快一点。可真的站在了家门口,她却有些不敢进去。


    “阿花。”


    李愿娘隔着屋子喊了一声。


    “阿娘!”


    李星遥再也憋不住了,她飞奔着往屋里头去。因为跑得太快,还险些一个踉跄。


    “阿遥?!”


    李愿娘从屋子里飞奔出来,她定定地站在远处,不敢动。


    “是我的阿遥回来了。”


    李愿娘眼中有铺天喜色蔓延,她一把将李星遥搂在了怀里。感受到女儿的温度,她丢失了许久的半颗心,终于,终于,在这一刻,回归了原处。


    “是阿遥。”


    “是阿遥。”


    她喃喃。


    “阿娘。”


    李星遥伏在李愿娘怀里,她被李愿娘紧紧的抱着,她能清晰的听到,来自李愿娘的心跳声。有泪,从她的额头流下。


    缓缓地,蜿蜒到她的脖子里。


    “阿娘,别哭。”


    她急急起身,用手慌乱地去擦李愿娘的眼泪。


    “阿娘,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像是要让李愿娘放心一样,她一遍遍强调,她很好。


    “可是我的阿遥瘦了,也黑了。”


    李愿娘的眸中满是自责,她说:“是我不好。”


    “不怪阿娘,与阿娘没关系。”


    李星遥再次急急打断她的话,“福祸相倚,那些事,都过去了。是我少了警惕心,是那些胡人太狡诈。阿娘只当,这都是上天给我的磨练,如今,我平安归来,便是通过了磨练。所以,阿娘,该高兴的。”


    “阿娘不要自责,永远都不要自责。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和阿娘无关,和阿耶,大兄,二兄,也无关。”


    “阿娘,想不想听我说一说在草原上的事,我有许多话,想同阿娘说。”


    “阿遥啊。”


    李愿娘抚摸着女儿的乌发。那头从前乌黑亮丽的头发如今暗淡了不少,在突厥的日子,她看到时,便是那样,没看到的时候,又能好到哪去呢?


    知道女儿是有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点头,说了一声好。


    李星遥便缓缓地,将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所经历的慢慢道来。


    她说得很认真,李愿娘也听得很认真。


    李愿娘早已从旁人口中打探清楚了过去种种,她知道,李星遥有意隐瞒了那些不好的事。义成公主把她关在羊圈里,她险些冻死,她没有说。突厥人见到天罚,要拿她的血来祭天神,她没有说。光化公主将她绑起来,用石刑威胁她,她寥寥数语带过。


    近乎一年的经历,三百多个日夜,很快,就说完了。


    李愿娘目光里满是心疼。


    她心里头也沉甸甸的,像是被一颗巨大的石头压着,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有太多的话在这一刻涌动于喉间,可,她只说了一句。


    “阿遥,那些时日,你一定很想回家吧。”


    李星遥在她怀里点头。


    “嗯。”


    又说:“很想很想回家。”


    她脑袋从李愿娘怀里拱出来,看着李愿娘的下巴,“很难过很难过的时候,便会想起阿娘说过的话。阿娘,你还记得,你曾说过,世间事,没什么大不了吗?”


    “草原上苍穹辽阔,每到夏日夜晚,便会有无穷繁星。每当我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像那一次,和阿娘一起看星星一样,抬头看天上的星。”


    “阿娘觉得,我受了累。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累,也算不得什么。阿娘,我被掳到突厥,是我的不幸,但,还是那句话,世间的事,福祸相倚。我曾到过比终南山还要远的地方,我看过突厥一望无际的草原,目睹过雪山上的云来云往。我骑着马,疾驰过绵长的贺兰山,我用脚,丈量过吐谷浑的土地。我往南,去过白兰,往西,去到高昌。我看到沙漠,盐湖,冻土,听到过驼铃悠悠,牦牛嘶鸣。我还尝过飘香的葡萄美酒,路过玉门关,路过嘉峪关。”


    “阿娘,人一生能有几次机会,能够见识到这么博大的天地呢?我很感激,感激这一路上,帮助过我的人。张阿婶,黎阿叔,王小郎君,甚至,还有突厥的小公主。”


    “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你们都在,一直都在。”


    少女的声音明明该和银铃一样动听,可此时,李愿娘分明从那清脆的声音里听出了十足的坚毅。她低头,看着女儿的脸,从那张稚气褪去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坚毅。


    “阿遥。”


    她笑了,笑中多了几分释然。


    “对了,阿娘,还没听你说家里的事呢。”


    李星遥口干舌燥,忙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一碗水下肚,方想起,还没说赵光禄和赵端午的动向呢。


    便又道:“霍国公大军竟然也在今日回来了,只是不知军中有何安排。秦王大军在城外扎营,想来霍国公大军也是一样,阿耶可能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至于二兄,他和大兄他们一道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说到赵端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从自己和赵端午分别,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王阿存是接到李世民的消息,才从定襄出发的,也就是说,留在吐谷浑的大军应该至少在一个月前撤退了。


    一个月,行经的还是白兰,怕是还有的等。


    心中有些说不上的担忧,她按下不提。李愿娘道:“你不见了以后,家里的事,我们便无暇顾及。后来你阿耶和大兄相继上了战场,家里便由你二兄操持。你二兄偷偷去突厥找你,我虽气愤,可,没追上他,只能由着他去了。你常阿婶时不时帮着我搭把手,萧四郎也时常来探望,一切,倒也还算井然有序。只是……”


    “后来长安地震了,事情发生的突然,人人措手不及。我们家的砖窑还好,因在曲池坊,只是稍稍倒塌。可终南山的铁矿,却有些麻烦。”


    想到回来之前,长孙净识给自己递的消息,李愿娘忙又道:“地震从蓝田起始,波及整个长安,终南山山脉亦有损毁。铁矿被震落的山石堵住,因山石实在太多,不得已,萧仆射派了人前去疏通。只是,你也知道,山路难行,山石亦难清理,是以,到现在还没清理完。”


    “阿娘,可有人受伤?”


    李星遥心中一凛,连忙发问。


    地震的事,在定襄时她就听说了,当时她便坐立难安,恨不得插翅立刻飞回长安。眼下听李愿娘说起,她眼皮子止不住地狂跳。


    李愿娘道:“窑上的人反应快,躲避的及时,只有两人受了点擦伤。铁矿那头,总共有十人受伤。不过好在,不是重伤。我已经拿了钱,给他们分别治了伤。”


    “那就好。”


    李星遥提起的一颗心这才缓缓放下,李愿娘又多说了几句。


    “地震实在骇人,铁矿上的工匠心有余悸,一部分人辞了工。你也知道的,想走的人无法强留,所以,铁矿上如今,人少了不少。”


    “没事。”


    李星遥虽意外,但能理解,她又问了李愿娘家中情况。


    母女二人又就着过去一年发生的事说了会话,觑着饭点快到了,李愿娘起身去了庖厨。


    庖厨里有长孙净识提前安排好的菜。


    李星遥跟了进去,想要帮着打下手,可,却被拒绝了。


    拗不过李愿娘,她只得出庖厨去屋子后头看看。幸运的是,家里的房子已经是砖房子,这一次,砖房子经受住了地震的考验,并没有倒塌。


    屋后的菜园子还是那番欣欣向荣的模样。


    惦记着得空把这一路上得来的种子种下,她又转身往茭白田里去。出乎她意料的是,茭白田同样欣欣向荣。


    春季定植的植株已经高过了人头,再等上些时日,便能采收了。


    第113章 父子


    是日,长安城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世民仅带着尉迟恭和长孙无忌两个,进了长安城。入大内,至武德殿,李渊已经候着了。在李渊身旁,萧瑀几位老臣眼观鼻鼻观心,各个都平静极了。


    封德彝跟在后面,看到李渊,本有许多的委屈要说,可,敏锐的察觉到殿里的气氛不对劲,他明智地住了嘴。


    “都回来了啊。”


    李渊说了句宽慰人的话。


    封德彝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说的,反正先回答了:“幸得圣人垂怜,亦得秦王相救,老臣才能保全性命,安然无恙回来见圣人。”


    “你辛苦了,这一路,跋山涉水,提心吊胆的。”


    李渊示意封德彝先避让一边。而后,又对着李世民,道:“二郎,你也辛苦了。”


    “这是我的分内之责。”


    李世民简短回应。


    李元吉道:“秦王英勇之姿,哪怕我们远在长安,也时时听闻。这一次,秦王带头,剿灭东突厥,咱们长安城中,可谓是人人奔走相告,不敢相信呢。”


    “正是。”


    李建成接口,面上倒看不出来什么,“二郎此次又立下大功一件,今早我还同阿耶说呢,此次二郎回来,定要好好嘉奖于他。这不,功臣现在就在我们眼前,二郎不妨想想,一会问阿耶要什么。”


    “嘉奖的事,一会再说。”


    李渊却打断了儿子们的话,他神色平静,目光却直直看着李世民,“你把颉利可汗带回来了?”


    李世民点头,“颉利现在就在城外。”


    “其他人呢?”


    “其他人,皆已按照身份地位,过往所为,做了安排。先前已经修书至长安,宇文侍郎和王中允亦有消息送回,想来圣人,已经知道了。”


    “我是知道,可我不理解。二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渊眉头蹙了一下,显然有些烦闷。


    不等李世民答话,又说:“义成公主,可是和刘黑闼一样的跳梁小丑,她怂恿颉利做过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有杨政道,为何不把他一并带到长安?”“颉利发兵攻打大唐,突厥兵将,皆听颉利号令。若论罪之魁首,颉利应该排在第一个。”


    “油盐不进!”


    李渊动了怒,“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怎么,打赢了仗,就飘飘乎忘乎所以了,脑子就不清醒了?”


    咳。


    萧瑀咳嗽了一声。


    李建成连忙也打圆场,道:“阿耶,先听听二郎怎么说吧。他一向知进退,兴许这事,有难言之隐呢?”


    “再怎么有难言之隐,也该听从阿耶口谕。败军之将,丧家之犬,何去何从,该由阿耶来定夺。咱们秦王这次,着实有些,过了。”


    李元吉不紧不慢开口。说到过了两个字,还刻意放慢了语速。


    他也不去看李世民的表情,脸上写着云淡风轻。


    李渊冷笑,“难言之隐?”


    又气呼呼从台阶上走下来,“我看你是惜才惜错了地方。这天下间的能人,难道就缺他们几个吗?为什么非把他们留下来,你难道不知道……”


    顿了一下,“行了,你们其余人,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二郎说。”


    “谨尊圣意。”


    李元吉第一个开了口,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麻利的走了。


    萧瑀等几位老臣也跟着告辞,李建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李渊看着空旷了许多的大殿,只觉,心也跟这大殿一样,空落落的。


    他叹气。


    招呼李世民:“世民,你过来。”


    李世民听从。


    父子二人之间只留了一个人的距离,李渊却不急着开口。他只是盯着李世民的眼睛,想要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许端倪。


    “为什么?”


    他问李世民。


    李世民知道,他不是在为刚才的事而问,而是在为,他在灵州时,寄出的第二封信而问。


    “你同我说,一个像楼兰一样的古国在安乐川留下了火器,你们得到了火器,也得到了火器的制作方法,想用那些火器击退突厥,我答应了。我答应了你偷偷打造火器,也答应了你,兵分数路,夹击突厥。可,你告诉我,为什么?”


    “圣人以为,我不该灭了东突厥?”


    李世民抬眸,目光直直对着李渊的。他神情极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击中了李渊的心。


    李渊有一瞬间的难堪。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


    笑中却多了几分讽刺。


    “秦王,你敢说,你借着火器,一路北进,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你贪功冒进,倘若当时输了呢?倘若,你们反被东突厥包围了呢?到时候,又该如何?”


    “可,我们并没有输。”


    “可你也没把他们带回来!”


    “有颉利,难道还不够吗?”


    “颉利是东突厥的可汗,杨政道,是后隋的主人。东突厥可以迟一点灭,但后隋,等不得,我不信你不明白这里头的轻重。”


    “我已经答应了他们。”


    “你做错了。”


    李渊转了身,“世民,这一次,你错的离谱。”


    李世民没有回应。


    李渊也懒得再说,“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宇文士及和王珪还在定襄,让他们把义成公主杀了。由头,你自己找,让萧瑀他们拟旨便是。至于杨政道,一并带回来,就养在长安,封个慎王吧。”


    “我不同意。”


    李世民声音里多了几分执着,他极从容,像是料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样,“丈夫一言九鼎,我该做到,也会做到。”


    “违逆圣意,不顾大局,我行我素,本就该责罚。世民,你是不想要你的功劳,也不想要任何封赏了吗?”


    “请圣人裁决。”


    “好啊。好好好!好得很!世民,既然你坚持,那就如你所愿。”


    李渊心口起伏,大为光火,他转身,拂袖就走。


    霎时间,殿内只有李世民一人。


    尉迟恭和长孙无忌还在外头等,李世民站在原处,没有动。明明灭灭的光突然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也转身,同样的干脆利落。


    说要责罚,可李渊并没有立刻下发圣令。房玄龄几个知道内情,自是十分担心不提。却说通济坊赵家,李星遥也在着急等消息。


    李星遥已经知道,颉利可汗被带进了大内。全程参与定襄城里种种,她知晓李世民性情,也担忧回长安后,可能引来的麻烦。


    迟迟没等到消息,她心里头放心不下,专门往北曲黎家去了一趟。可,黎家大门紧闭,里面并没有人。


    没办法,她只能打道回府。


    走到坊内十字街处,脚尖一转,她又改了主意。正准备回家唤了阿花来,哪知道,得得得得的驴蹄声响起,远处,竟是阿花撒着蹄子朝着她奔来。


    “你竟然知道,我要去曲池坊。”


    她实在惊喜。


    原本她的打算便是,回去取了驴,再转道曲池坊。


    昨日,从县廨里归来,和李愿娘说了一晚上的话,她暂时没顾得上其他。今日一早,吃完饭,她就来黎家找人,到现在还没去几个矿上看过。


    既然阿花来了,她便摸了摸驴头,翻身上了驴。


    不一会儿,曲池坊就到了。


    入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入口,砖窑还是那个熟悉的砖窑,窑上的人,也还是从前那些人。李星遥站在入口处,打眼一看,只觉,人少了不少。


    她有些奇怪。


    昨日李愿娘说起地震之事,只道窑上有两人受了擦伤。纵然那两人因伤回家修养,余下,也不该只有这么一点人。


    正胡思乱想着,那挑着担畚的人路过,刚巧看到了她。


    “李小娘子?”


    那人有些惊讶,似是怀疑自己看错了。


    随着他这一声落下,其余人全部看了过来。待看到李星遥,他们齐刷刷放下手中的活,涌了过来。


    “真是李小娘子!”


    “李小娘子,你总算回来了!”


    李星遥被人簇拥着,一时间颇有种恍然隔世的不真实感。


    “先前李小娘子突然回老家,我们本以为,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人就会回来。可,哪里想到,李小娘子你这一去,就是一年。”


    “是啊,李小娘子,我们昨日还说起你,倒是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听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李小娘子,你人回来了,可是,老家的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李星遥连忙点头。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同大家实话实说。


    原本,李愿娘对外的说辞是,她回老家了,大家显然也接受了这个说辞。若无之后的事,那么,坚持这个说辞,也未尝不可。


    只是……


    想到之后的事,又颇觉头疼。


    自己因为是土生土长长安人氏,在长安有固定居所,所以提前回来了。可张娘子他们,因是隋朝的百姓,现如今,还在县廨里等流程。流程结束,才能在长安进行合法营生。


    她既然已经承诺了张娘子们,留他们在自家的矿上干活。那么,日后张娘子他们,便要融入进来。


    在突厥的过往,是抹不掉的。她与张娘子等人的相熟,也是遮掩不住的。


    雁过留声,她或许,应该对大伙说实话。


    正琢磨着干脆趁这个机会提前说了吧,就说自己在回老家的路上被人掳走了,忽然,闻得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阿姊!”


    她回过头。


    便看到灵鹊从一匹小马上翻了下来。


    小家伙已经如雨后的春笋一样,往上窜了一大截。他小跑着奔过来,眼睛红通通的,好似兔子一样。


    “阿姊!呜呜呜呜呜,你总算回来了!”


    小家伙扑到了李星遥怀里,抱着李星遥的胳膊,呜呜呜呜的大哭起来。


    李星遥连忙用手去擦他的眼泪。


    “灵鹊。”


    她唤小家伙。脑子里却冒出一句话:你是谁?


    李承乾,李泰,李治,三个名字在脑海里一一划过,正待锁定,又一匹马奔过来了。


    “阿遥!”


    是长孙净识。


    李星遥连忙朝她看去。不知为何,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此再见常开怀,与彼时第一次见常开怀,感觉又不一样。


    她在心里想,原来长孙皇后是这样促狭又活泼的性子。


    “阿遥回来了。”


    胡思乱想间,长孙净识走近。她也翻身下了马,先是用手将灵鹊的衣领提起,把人拎开,而后,才摸了摸李星遥的头,“总算回来了。”


    “常阿婶。”


    李星遥忙开口唤,她知道,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常开怀也一定为她而担心。


    心中涌现出一股暖流,常开怀只是笑,“本来昨日听说你回来,便想来看一看,只是,想到你和你阿娘一年没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便硬生生按捺住了。方才,我和你黎阿叔去通济坊找你,没看到人,便猜到你在这里。”


    “黎阿叔也来了?”


    李星遥有些惊讶。


    常开怀点头,“来了。”


    又说,“不仅来了,还,去西市买了酒。说是,让你也尝一尝,看看,到底是长安的酒好,还是。”


    说到此处,没说了。


    李星遥苦笑不得,明白那句未完的话是,还是高昌的酒好。她看了急不可耐,很想跟她说话,但是因为自家阿娘还没说完,所以不好插嘴的灵鹊一眼,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先回去吧。”


    “好耶!”


    灵鹊喜笑颜开,还大方说:“阿姊,你骑我的马,我的马跑得快。”


    “那你骑你阿姊的驴。”


    长孙净识打趣了一句。


    灵鹊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花却嫌弃地出了一口气,还嫌弃的扭过了身。


    “灵鹊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阿花有脾气了,我将它带过来,也得将它带回去,所以,我就骑阿花。”


    李星遥连忙安抚阿花。


    果然,她话音落,阿花又将头扭了回来,似乎还怕她反悔,又抬脚跑到了她身边。


    三人再度上马上驴,行至曲池坊门口,又碰到了李愿娘。


    李愿娘同样是骑着马而来的。


    乍然看到她骑马,李星遥有些意外。


    “阿娘会骑马了?”


    她还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李愿娘道:“是你常阿婶教我的。这一年里,我无所事事,便跟着她,学会了。”


    “你阿娘被你丢了的事吓跑了,所以主动找到我,说想学骑马。”


    长孙净识接茬,跟着把“谎”圆得更完美了一点。


    李星遥叹气,正想说点什么,灵鹊已经机智地把话题转移了:“阿姊阿姊,你还没顾得上同我说话呢。”


    “好好好。”


    李星遥只得回应他。


    一大一小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起来。


    长孙净识见二人交流愉快,和李愿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驱使着马往前,与两个小的拉开了点距离,她压低了声音问:“阿姊,长安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同阿遥说?”


    “我总想着,能瞒多久便瞒多久。”


    李愿娘神色不复刚才的松快,她明白长孙净识在说什么。


    长安的事,自然不是地震之类的过了就少有人提起的事,而是指,她为了阿遥,召唤三千娘子军的事。


    当时动静闹的太大,满长安都得了消息。


    后来城门关闭,她满长安城的找人,这事,瞒不住。长安百姓或多或少知道,柴家的小娘子丢了。


    她对外的说辞是,柴家小娘子因她与尹德妃的旧怨,遭尹德妃挟私报复,在城外庄子休养的时候,被突厥人抓走了。


    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提早布局,早在第一批被劫掠的中原人口复还之时,她就命人放出风声,说柴家小娘子还没出大唐,就被找到了。眼下,人在城内平阳公主府,被人好好看护着。


    平阳公主在府上幽禁,外头重兵把守,寻常人就算想确认,也没有门路。


    至于李渊……哪怕当时,她人在定襄城,却同步安排了人演了一出找到人,将人带进府里的戏,李渊在知晓后,也没派人做点什么。


    柴瑶找回来了,阿遥却不知道这些。


    但,总有一日,阿遥会知道。


    “阿遥早晚要去矿上,也总会有独自出门的时候。长安人多口杂,她知道了,便知道了吧。比起让她知道这个,我更担心,那迟迟未来的天有异象。”


    “阿姊有没有想过,或许,所谓的异象,已经过去了?”


    长孙净识意有所指说了一句。


    李愿娘反应过来,道:“你是说,突厥的天罚?”


    长孙净识点头。


    “我其实,也往这上面想过,只是,到底没有底,心里头依然慌得很。阿遥,她毕竟是大唐人,那突厥的天罚,也能作数?”


    李愿娘神色更显几分踌躇。提到天罚,更是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眼见着李星遥和灵鹊跟上来了,忙道:“你也知道,我明面上,万万不能冒头,日后行事,得更小心些,白天在长安城,更得少露面。天罚的事,我欲与李淳风确认,观音婢。”


    “我明白,都交给我。”


    长孙净识一口应承了下来。


    李渊没有撤销幽禁的命令,所以李愿娘不能出现在大伙面前。与李淳风确认的事,只能由她来做。


    “阿娘。”


    说话间,李星遥已经靠近,灵鹊的小马也不甘示弱往前疾行了两步。


    李星遥道:“我有一事想要征求阿娘的同意。”


    “何事?”


    李星遥忙把刚才想要同大伙实话实说自己是被突厥人掳走了的事说了。


    李愿娘听罢,道:“阿遥你的考量,并非没有道理。张娘子他们在突厥生活了数十年,初回长安,恐有不习惯。他们一言一行,总会泄露行迹,你与他们相熟,他们日后,又是要与窑上矿上的老人打成一片的,早说开了,也好,省得日后离了心,闹出些纷争来。”


    李星遥心中一松,便放下心来。


    四人加快速度,不多时,就到了赵家家门口。


    才下了驴,李星遥就听到两个熟悉的交谈声。


    她面上一喜,顾不得交代阿花自己回自己的窝,连走带跑便奔向庖厨里。


    庖厨里,赵光禄迈步从门口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


    “阿遥!”


    “阿耶!”


    纵然父女两个已经在安乐川见过面了,此时再见,却依然有些激动。赵光禄红光满面,拍着李星遥的胳膊,又招呼后头的灵鹊:“哎呀,小灵鹊,你长高了!”


    “赵家阿叔,你很久没见到我了。


    灵鹊撅嘴,面上也很是欢喜。


    “阿耶阿耶,我们把阿姊找回来了!”


    灵鹊又对着庖厨里呼喊。


    李世民拿着锅铲,从里头走了出来。


    “黎阿叔?”


    “黎郎君?”


    李星遥李愿娘母女两个双双发问。


    李星遥心想:原来黎阿叔今日不仅带了美酒来,还准备亲自下厨。


    忽然又想起,李愿娘还不知李世民和常开怀身份,下意识的,又看向李愿娘。


    李愿娘猜到她在想什么,面上不显,道:“怎好麻烦黎郎君亲自下厨?”


    “就是就是。”


    赵光禄本来没反应过来,突然,灵光一闪,思及自己现在已经是知道黎明身份的人了,所以应该适时表现出拘谨和客套来,忙扭过头,去夺李世民手中锅铲。


    “怎好劳烦黎郎君亲自下厨?”


    “不麻烦不麻烦。”


    李世民拿着锅铲在空中舞了两下,因为厨房门口太窄,施展不开手,所以才舞了没两下,锅铲就轻松地被赵光禄夺走了。


    “我来吧。”


    赵光禄客气。


    “那就你来吧。”


    李世民从善如流。


    赵光禄:?


    反应过来,赵光禄后悔不迭。好你个二郎,故意等着我开口的吧,早知道,再晚一点点再回来。晚一点,就能吃上现成的饭菜了。


    呵呵。


    他假笑。


    李星遥忙道:“阿耶刚从军中回来,多日征战归来,想来,一定也有许多话要同阿娘说。阿耶快去歇着,今日的饭,我来做。”


    “那还是我来吧。”


    赵光禄瞬间心甘情愿了。


    似是怕女儿还要再说,催促:“快到边上去,仔细油烟一会熏着你们。”


    “走吧。”


    李世民指了指院子里的空地。


    一行人在空地里站定,李星遥想问李世民义成公主等人的事,又怕此时问,不合适。正犹豫着,李世民却道:“不用为我担心。圣人,当然没有同意我的建议,他让我,把人该解决的解决了,该带回来扣在长安的,带回来扣在长安,我们两个现在僵持住了。他说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冷静冷静。我现在,挺冷静的。”


    “黎阿叔?”


    李星遥惊了一下,忙不迭去看李愿娘。


    结果,李愿娘道:“我早知道你黎阿叔他们的身份了。”


    “阿娘是何时知道的?”


    李星遥更惊讶了。


    李愿娘看向长孙净识,道:“你阿耶阿兄他们不在,家里的肥肉,多少人眼馋。若不是你黎阿叔常阿婶他们护着,只怕,我一人,守不住。”


    原来如此。


    李星遥明白了,家里只剩李愿娘一个娘子守着家,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对窑,矿下手,常开怀便是在那个时候,泄露了身份的。


    “多谢黎阿叔和常阿婶相护。”


    心中感念,她忙对着黎明和常开怀称谢。


    黎明摆手言称举手之劳,话音落,说笑了几句,又提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114章 听说


    “阿遥,此次大唐精锐能一举拿下定襄和东突厥,你居功至伟。原本,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你请功的。只是,眼下,圣人叫我冷静,我若开了口,恐适得其反。”


    李世对自己未能帮着李星遥请功而表示抱歉。


    当然,他心里头想的更多。


    他想到了王珪和宇文士及。这两个人,都是老狐狸,火器的事也就罢了,毕竟真相只有自己和赵光禄知晓。可定襄城里的事,未必能瞒得住他们。


    李星遥毕竟在突厥生活了一年,这一年生活的痕迹,无法完全抹除。


    此外,纵然李愿娘已经提前做好了安排,全须全尾的把柴家小娘子丢了这事圆回来了。可,柴瑶,李星遥,还都是差不多时间,被突厥掳走的。


    以王珪和宇文士及的性子,很难不会联想到什么。宇文士及也就罢了,此人已经旗帜鲜明站在自己一边,可王珪,毕竟是大兄李建成的人。


    他回来,定然会去李建成面前说道。若阿耶李渊知道内情,定然会有被愚弄的愤怒。


    这事,麻烦。


    “我也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李星遥捡着李世民先前的说辞回了一句。


    说实话,能论功行赏,得到赏赐,她自然是愿意的,毕竟她不是傻子。可,如李世民所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


    李渊让李世民“冷静”,摆明了父子之间正在对峙,李世民此时开口为她请功,说不得不仅不能请来功,还反惹一身“骚”。


    当初在五原时,李世民几度冒着风险,找到她,要带她回家。后来也是李世民,攻入了定襄城,给了她回家的机会。张娘子他们的去留,也多有李世民从中转圜。


    她欠李世民人情。


    “我在定襄,虽偶有尽微薄之力,可说白了,若没有黎阿叔的支持,没有王家阿叔,李娘子,霍国公他们的相助,那点绵薄之力也成不了气候。我有功,众人却都有功。能得恩赏,自是意外之喜,若不能,也没什么关系。”


    提到李娘子,忽又想起来,离开定襄时,李世民曾说过,李娘子被他打发回长安了。


    便趁机问:“不知那位李娘子,如今可在长安城?”


    咳咳咳咳咳。


    赵光禄咳嗽。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忙装模作样指着庖厨,道:“刚才做饭时,烟堵在嗓子眼里,现在才出来。”


    李娘子,哦不,李愿娘不动声色看向李星遥,附和:“是啊,黎郎君,不知那位李娘子可在长安城?若是在的话,正好光禄也回来了,我们一家亲自上门对她道谢。”


    “李娘子……”


    李世民心中憋笑,面上却不显,他也跟着往下演,道:“真是不巧,李娘子又出长安,往晋阳去了。”


    “那真是不巧了。”


    李愿娘接茬,又安抚李星遥:“阿遥,那就只能等李娘子回来后,再亲自登门道谢了。”


    “也只能这样了。”


    李星遥叹气,心中暗道,实在不巧。


    不过,人虽碰不见了,她该还的东西还是要提前准备的。等李世民一家三口走了后,她跑回屋子里,翻了翻自己的小金库。


    算了算要偿还的金挺数量,又额外拨出要另外购买谢礼的数量,余下……余下没多少了。


    她叹气。


    翌日,又骑上阿花往曲池坊去了。


    看过砖窑,一切和从前一样。只是,毕竟少了许多人,窑上比平日里冷清了不少。她有些惊讶,便问了:“我怎么感觉,窑上少了许多人?”


    一位姓李的郎君道:“李小娘子莫非还不知道,窑上一部分人,陆陆续续早走了,现在都换了别的营生了。”


    “为何?可是别处开了高价?”


    “李小娘子……”


    李郎君叹气,“看来李小娘子家里人还没来得及同你说。”


    说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李星遥才知,原来这一年里,窑上的活少了,别的砖窑又的的确确趁机来挖人,于是有人熬不住,就先走了。


    “李小娘子你也别怪他们,先前你们家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大伙心里都慌。长安又不太平,别的窑趁机挖人,那齐王府的人背地里还恐吓人,他们家权势大,谁敢不听。像我们,家里头没老的没小的,光棍一条,也没什么好怕的。可他们其他人,上有老下有小,没办法,就……”


    李郎君实在不好说“背叛”两个字,他说的琐碎,李星遥直听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事,李愿娘还没和她说。


    齐王李元吉。


    李星遥诧异,如何又与他扯上了关系?


    说实话,李元吉的名声,在长安可是狗都不如。若要对比,也就比之前死了的尹阿鼠好上那么一点。


    这样的人,趁着自己家中无人,挖自己人,自己的确无招架之力。


    不过,“活少了,这话又是何意?”


    “李娘子你莫非也不知道,那烧窑用的煤,如今跟不上了。”


    “跟不上?”


    李星遥听的云里雾里。


    煤矿就在砖窑旁边,她虽没顾得上看,可,并未听说煤矿有什么异样。煤矿是自己的,烧砖用的土,就地取材。炼焦之法,她也已经教过赵端午。


    自产自用,按理说,不会不够用。


    “莫非,是那位齐王,又背后使绊子了?”


    “这倒不是。”


    李郎君却摇了摇头,像是生怕周围有耳朵一样,还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看,之后才道:“齐王府的人的确想趁平阳公主落难,拿下这煤矿。可,平阳公主虽然落难了,那公主的弟弟还在,秦王可不是等闲人物,秦王府的人震着,公主府的人又气势汹汹,齐王没办法,只能作罢。”


    “平阳公主何时落难,又落了什么难?”


    李星遥脑子比刚才还糊涂。


    她甚至怀疑,她回来的这个长安,是真正的长安吗?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和走之前不一样了。


    事关平阳公主,她立刻竖起了耳朵。


    李郎君是看出来了,她对长安的情况,完全不清楚,便耐着性子,一五一十全说了:“平阳公主为了救女儿,私自召唤出三千娘子军,圣人震怒之下,将公主幽禁在府上,还拿掉了公主的封号。现在啊,平阳公主和我们一样,是庶民一个。”


    李星遥心里突兀的一跳。


    莫名的,她眼皮子跟着跳了两下。


    “公主救女,这又是何事?”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脱口而出便是此问。


    “公主的女儿,就那位柴家的小娘子,被突厥人掳走了。平阳公主一怒之下,射出一支穿云箭,召唤出三千娘子军,那霍国公,还私自打开了兵械库。这一家子啊。”


    李郎君说到此处,不住的摇头。


    他也不知自己该感慨这一家子胆子太大,还是该感慨人的际遇说变就变,“总之,平阳公主因为此事触怒了圣人,这云端的人到泥地里,不过眨眼间。公主失势,咱们用煤的煤矿,不是和公主一起开采的吗?齐王抓住机会,便想落井下石。说起来,那还是他亲亲的阿姊呢。亲兄弟姐妹之间,也没见有多少情谊。”


    “柴家的小娘子,怎会被突厥人掳走?”


    李星遥心中再次突兀的一跳,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涌上来,没来由的,她心里头还有点慌乱。


    她说不清那慌乱是为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对劲。


    “柴家的小娘子,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


    李郎君点头,又说:“早找回来了。这都是去年的事了,听说,是因为平阳公主和尹德妃的恩怨,才给柴家小娘子招来这一场祸患的。尹德妃已经死了,去年冬天,也可能是秋天,柴家小娘子,就被救回来了。据说,人现在也被关在公主府里。”


    李星遥松了一口气。


    人在去年就被救回来了,倒是……和她不一样。


    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也消失了,她和李郎君又说了一句,便往附近的煤矿上去了。


    煤矿上,陈三郎按部就班正在与人挖煤,见她来,颇有些震惊。


    “昨日我便听他们窑上的人说了,说李小娘子回来了。当时我就在想,李小娘子肯定要来矿上。果然,叫我说中了。”


    陈三郎面上乐呵乐呵的,倒看不出什么。


    李星遥不好问他平阳公主落难的事,便捡着李郎君说的煤少了的事随口问了几句,陈三郎叹气,道:“不是我们不想多挖点煤,而是,人手少了。”


    说到人手少了,又叹气:“公主府的事,想必李小娘子已经听说了。公主被拿掉了封号和食邑,原先的典府也没了。为了避风头,公主让他们一部分人先回去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了,李星遥不好装作不知道,便宽慰了几句。


    多余的话,她也不好再说。


    回到通济坊,她左思右想今日种种,没忍住去找李愿娘问了。李愿娘在菜地里摘菜,新鲜的葵菜,叶子绿油油的,上面还趴着几只小青虫。


    “怎么了,阿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李愿娘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拿着葵菜,从菜地里迈了出来。


    她便把平阳公主府的事说了。


    李愿娘眼皮子动了一下,一边将小青虫抖落,另一边道:“这事说起来,也实在叫人唏嘘。公主突遭大难,天家无情,身在其中,有几分能由得了自己?圣人拿了公主的封号,令公主幽禁在家,我们自是,就此失了活计。说起来,公主已经在府上幽禁一年了。”


    “之前并未听说,柴家还有位小娘子。”


    李星遥回想柴家的消息,只觉,陌生的很,能想起来的,也少得很。


    因赵临汾在柴家大郎麾下的缘故,她知晓,柴家有两位郎君。至于那位身子羸弱的柴小娘子,她倒是不知了。


    可她没想到,这位柴小娘子,竟与她有类似的际遇。


    她们都是身子不好的,也同样被突厥人掳走了。只不过不同的是,柴小娘子身在天家,而她不过一介布衣。


    柴小娘子运气好,没出大唐,就被救回来了。而她,却被径直带到了突厥,在突厥呆了一年。


    如今,她也回来了,她是自由身,还能自由的穿梭在长安的各处角落。


    而柴小娘子,却和平阳公主一样,被幽禁在府上。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谁幸运,谁又不幸运了。


    想到平阳公主,心中几多唏嘘,犹不敢置信问:“阿娘,圣人当真厌弃了平阳公主?可是,公主所为,事出有因。都说当时突厥迫近,长安危险,公主纵然有私心,可她击退突厥之心不假。此次霍国公又立了战功,柴家大郎……柴家大郎也立了战功,功过相抵,圣人会把公主放出来吗?”


    “朝堂上的事,谁知道呢?帝心难测,纵柴家男丁拿了军功,可军功,几时能抵在娘子身上?公主能不能出来,还真不好说。”


    李愿娘心里倒是平静的很。


    她对李渊并未抱有任何期望,可若,要她一辈子关在府里,也是不可能的。她绝不会就此认命,就此窝囊的过一生。


    看着李星遥,她喉头涌动。李星遥的话,犹如夏日里的一泓清泉,抚慰了她心中那些无法言说的微妙的酸涩。


    阿遥认可她,就够了。


    “公主若就此困囿于府邸,蹉跎一生,实在可惜。天家,不是一个讲情面的地方,但,天子为天下人之表率,总该,讲理的。”


    李星遥还是惋惜。


    她想到,历史上的平阳公主应该是在去年冬末离世的。可,不知是哪里出现了偏差,离世之事并未发生。


    一晃又是一年。


    难道,历史会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上演?平阳公主幽禁于府上,从此再未在史书上留下任何记录。


    下一次……下一次她再出现在史书上,莫非便如同真实历史上一样,是她的死讯传来?


    可,此时不同往日,真实历史上,平阳公主没有被幽禁,所以她死之时,李渊念及她的功勋,力排众议以军礼下葬她,并赐谥号为“昭”。


    如今,公主失了封号和食邑,若真到了那一天,李渊还会……


    此外,幽禁于府,于公主而言,无异于斩断她的手脚,碾灭她的心志。公主那样的人,如何能忍受?


    至刚易折,她真怕……


    唉!


    她没忍住,在心中悄悄叹息了几声。


    见她眉头不展,俨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李愿娘失笑,尽量委婉道:“公主之事,的确可惜,可,我们毕竟无权无势,心有余而力所不能及。再说了,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或许真叫你说中了,等柴家大郎回来,论功行赏,公主之事,便有转圜的余地。”


    “但愿如此吧。”


    李星遥勉强找回几分信心。


    李愿娘既然无法去平阳公主府做活了,她想了想,便道:“阿娘上次同我说,因铁矿被山石堵塞之故,打铁之事暂停。我想着,眼下我既然回来了,便少不得把这一样样事理清楚。阿耶也回来了,阿娘便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和阿耶说说话吧。”


    “老夫老妻,哪有那么多话说。”


    李愿娘哭笑不得。


    李星遥又劝了几句。


    等李愿娘拿着葵菜走了,她留在原地,悄悄叹了口气。


    她劝李愿娘和赵光禄说说话,并非无的放矢。虽然家里目前一切正常,可,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李愿娘和赵光禄二人之间,好似隔了一层薄薄的看不见的纱。


    她不知那“纱”是因何而起,但,长久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但愿她从旁撮合,二人能将隔阂解开。


    因通济坊的砖窑和煤矿已经看过了,便只剩最后一个铁矿没实地看过了。


    又一日,她骑着阿花,上了终南山。


    刚到终南山,便看到了萧瑀。


    萧瑀手上还拿着一些火药。


    看到那火药,李星遥心中有了数,萧瑀找李世民帮忙了。或者,是李世民主动帮忙了。


    不管是哪样,都是为了快快将堵塞的大石头清理掉。


    她站在入口不远处,萧瑀也看到了她,似是有些意外。反应了一下,颇有些惊讶道:“李小娘子?你……”


    你什么,他又顿住,没往下说。


    “地震之时,我便想找李小娘子商量破石之法,结果,李小娘子还没回来。说起来,李小娘子,你人虽不在长安,可你这煤矿,倒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懂事的很。”


    “萧仆射这话何意?”


    李星遥作洗耳恭听状。


    萧瑀只定定地看着她,道:“地震从蓝田始,终南山被波及,有山脉损毁。可,巧的是,你这煤矿,除了山石堵住了入口,并无塌陷。而且,这些石头,是等里头的人都跑出来了,才开始落的,你说巧不巧?”


    “听萧仆射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巧的。”


    李星遥暗道,难道是系统动的手脚?系统还算有良心,没有害了无辜之人的命。


    “朝廷也在此打兵器,焉知不是上苍有所感应,因此降下福泽,庇佑于大家。”


    “我倒希望,上苍能一直感应,一直庇佑大家呢。”


    萧瑀意有所指看了石头堆一眼,就差把,这些石头落的时候是很长眼睛,可,被清理的时候却不长眼睛了这话直白说出来。


    他看着石头,暗忖,地震过去有一段时间了,石头就是再难清理,也该清理完了。可这些石头,真个一个怪字。


    落下时时机巧合不说,事后他叫人清理,可,却好似清理不完一样。他清理完一堆,后头还有一堆。


    折腾了这么久,他累了。


    如今,铁矿的主人回来了,或许,转机便来了吧?


    想到此,又看了李星遥一眼,心中道,人回来了,火药就到手了,有了火药,今日,应该能彻底了结了。


    他不发一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间沉郁了下去。李星遥由着他打量。他们二人身后,却忽然起了动静。


    原来是萧义明纵马而来。


    萧义明丢下马,飞奔着朝二人跑来。他喜形于色,眨眼间就冲到了入口处,先对着萧瑀唤了一声阿耶,而后急忙看向李星遥,兴奋道:“阿遥妹妹!”


    “萧家阿兄。”


    李星遥见了他,也很高兴。


    “你回来了。”


    萧义明心中阴霾尽散,似是怕自己看错了一样,还闭上眼睛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如此一连看了好几遍。


    “我……”


    刚想说,我一直留意秦王大军动静,看到一旁萧瑀还在,便住了嘴,道:“这石头,怎么还没清理完?”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在庄子上,怎么跑来这里?”


    萧瑀没好气。


    又指了指远处,“要炸开石头了,你二人先让开。”


    二人连忙让开。


    萧义明终于找到机会了,噼里啪啦道:“阿遥妹妹,你真的回来了,我高兴的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不知道,这一年,我这一颗心啊,一直提着,没敢放下。端午偷偷去突厥找你,我接到他的信,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听说秦王打赢了,我便知道,你肯定要回来了。我算好了,你们应该是今天回来的,倒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提前回来了。”


    “对了,端午呢?我去你们家中,没看到他,这里,也不见他的影子。”


    边说着,萧义明朝着四周打量,显然是在找寻赵端午的身影。


    “二兄和大兄一道回来,应该还有几日。”


    李星遥忙回应。


    萧义明道:“我被阿耶打发去了鄠县,接到你们回来的消息,便急忙往回来赶。端午没回来,我本来还说,请他去吃饭呢。算了,不管他了,等他回来再请便是。阿遥妹妹,我先请你吃吧。”


    说到“请你”,轰的一声,炸石头的声音响起。


    萧义明又捂住了耳朵,道:“忘了跟你说,我阿耶已经知道你被掳到突厥的事了。他刚才,问你了吗?”


    “没有。”


    李星遥心想,原来刚才萧瑀那句未完的话,是想问她,她竟然从突厥回来了吗。


    “他不问,就不问吧。”


    萧义明悄悄松了口气。他有此一问,其实是试探。他怀疑,自家阿耶已经知道李星遥的身份了。


    既然自家阿耶没说,那就,当做不知道吧。


    一年不见李星遥,他没忍住打开话匣子,说了许久。后来还是萧瑀嫌弃他聒噪,将他撵了回去。他惦记着请李星遥吃饭的事,又上了一回赵家的门。


    李星遥推说,等赵端午回来后,大家真正团聚了,再吃这顿饭,才将这事搪塞过去了。


    一晃又几日过去了。


    李星遥没等到县廨的消息,便主动去县廨询问了。结果户尉告诉了她一个不好的消息:张娘子等人,怕是不能留在长安城了。


    第115章 阴谋


    “户尉能否告知,究竟出了何事?”


    李星遥心急如焚。


    张娘子等人来长安,去她的窑上矿上做活,已经是说定了,也在李世民面前过了明路。当日,房玄龄亲至,工部的那位王员外郎也被萧瑀抽调来,按理说,此事应该十拿九稳的。


    可怎的,突然出了岔子?


    “这事啊,说来话长。”


    户尉姓郑,郑户尉此时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说。县廨秉承上意,没必要对不相干的人告知,但眼前的人……


    想到房玄龄当时对这位李小娘子的客气,又想到王员外郎对李小娘子的熟稔,郑户尉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上头不准。”


    说到上头,还用手朝着三省方向指了指。


    李星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心中清明。按下心中焦急,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金饼,悄悄递到郑户尉手中。


    “还请郑户尉详示。”


    “诶诶……李小娘子,快点拿回去吧。”


    郑户尉慌忙摆手,他只觉得,这金饼烫手。虽然金灿灿的金饼,是很吸引人,可他不是什么送上门的东西,都敢要的。


    李小娘子,可是秦王的人,还是,卖个人情的好。


    便又压低了声音,道:“萧仆射曾明文规定,不准人搜刮百姓。李小娘子,别让我难做。”


    顿了一下,“我们也是接了民部文书,才中断了原先的流程的。李小娘子,我悄悄跟你透个消息,这事啊,找我们没用,你得往上找。”


    “可是萧仆射示下?”


    “萧仆射是当朝左仆射,尚书省诸部,皆听他之令行事。县令也是先接了民部命令,才……”


    郑户尉没把话说完,但,已经足够清楚。


    李星遥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得对着他先道谢。留在县廨,也无济于事,她便出了县廨,当机立断,准备往萧瑀府上去。


    一边使唤着阿花往东边走,另一边她心烦意乱。


    萧瑀是左仆射,统领六部。张娘子等人“落户”,需要先在县廨备案,县廨再将一应文书交由民部核查。


    先前,萧瑀既然抽调了王员外郎来帮忙,那就说明,他是支持此事的。可,前头还支持,怎么转天就改了主意?


    莫非,是李渊授意?


    想到李渊,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李世民是名义上的尚书令,萧瑀是事实上的尚书省一把手,他二人都同意了的事却突然起了岔子,只能是,在他们之上,有人意见相左。


    可李渊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张娘子他们人太多?因为他们是隋朝的遗民?


    一颗心乱糟糟的,她没注意到,前方街巷里,王员外郎拐出来了。王员外郎一见到她,就小声呼唤:“李小娘子,李小娘子!”


    她回过神。


    王员外郎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她正好有事要问,便下了驴,避让到一旁十字曲。


    王员外郎道:“李小娘子这是要往萧仆射家去吧?”


    李星遥便要说话。


    可王员外郎伸手制止,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又说:“我就是来给你通个气的。”


    “跟着你一起来长安的那两百人,因都是隋朝遗民,所以圣人心中有顾虑。圣人不愿将他们留在长安,已经嘱咐了萧仆射,让他核查清楚各人身份,打回原籍。”


    “可他们本就没了家,何谈原籍所在?”


    李星遥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两百人,虽是遗民,但又能惹出多大风浪呢?


    长安城,天子居所,守备森严,外乡人能来,外国人能来,怎么张娘子他们,就不能来?


    “虽然他们没了家,可,往上数几代,总能找到发家之地。再说了,长安城寸土寸金,留在长安,也未必是个好去处。虽说李小娘子也可以给他们提供活路,可眼下,你那矿不是也……”


    也暂时没动静了的几个字,王员外郎没明说。


    他还语重心长劝李星遥:“这事,不是萧仆射不想帮你们,萧仆射目下,也在和圣人争取呢。只是,圣人之意不可违逆。李小娘子,你应该听说了,平阳公主之前救女之事吧?”


    “三千娘子军,不声不响就被平阳公主唤出来了。圣人事后才知,这心里头,自然就有了忌讳。你说这些隋人听话,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哪一天,又被谁聚合起来,在长安城里,惹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乱子。”


    “所以啊,李小娘子,要不,你还是回去等一等吧。兴许等上几日,萧仆射那里有了转圜余地,咱们圣人,也改了主意呢?”


    最后,王员外郎还多嘴说了一句:“不要让萧仆射难做。”


    李星遥明白他的暗示,是在告诉她,不要去找萧瑀了。


    “多谢王员外郎告知这些。”


    她心中叹气,和王员外郎告辞后,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去向哪里。


    王员外郎不会突然跑出来,好心告诉他这些,他虽没明说,但她能看出来,是萧瑀让他来的。她再去找萧瑀,并无意义。


    还能去找谁呢?


    她想到李世民。


    可,转瞬之间,又在心里否决了。


    黎阿叔已经很忙了,所谓的“冷静期”看似并没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可实际上,事情胶着,朝堂之上,已经很微妙了。


    带回张娘子他们,并让他们在自己的矿上做活,本就是黎阿叔答应的,李渊,一定是知道的,可偏偏此时,他态度分明,表示反对……


    她不是朝堂上的人,可她知道,此时此刻,她不能再给黎阿叔找麻烦,也不能让那根看不见的弦越绷越紧。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击了她,她也不上驴,只是拉着阿花漫无目的四处走。走了几步,她为自己打气,靴子还未落地,变数还有,她不能就此气馁。


    便决定折返县廨,去看一看张娘子他们。


    她回到了县廨。


    郑户尉拿着一张胡饼正从门后经过,见到她又回来,三下五除二把嘴里胡饼咽下,问:“李小娘子,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新消息了?”


    “并无。”


    李星遥摇头,“不知郑户尉能不能允许我见一见他们?”


    “这……”


    郑户尉有些为难。


    想了想,“你等着。”


    他去里头问了问上峰意见,不多时,又出来了,“原本这事,不合规矩,不过我们县丞说,李小娘子与他们有交情,见一见,也无妨,就当提前告别了。李小娘子,长话短说,至多半柱香,我们就得出来了。”


    李星遥点头应下。


    进了县廨,七拐八拐,总算到了一处宽敞的地方。张娘子等人坐在地上,面上倒都还好。


    郑户尉还在小声道:“他们这些人,倒是能吃苦。席子也不铺,往地上一躺,一晚上就这么过。”


    “李小娘子!”


    张娘子眼尖,一眼看到了李星遥。


    郑户尉的话戛然而止。


    孙郎君等人也涌了上来,沈大郎问:“李小娘子,你莫非是来接我们的?”


    “我先来看看大家,文书,朝廷还没核查完毕,等过几日,才能出去。”


    “噢噢。”


    沈大郎倒也没多想。


    张娘子道:“就你心急。


    转过头,又对着李星遥,笑道:“李小娘子,你别理他,他啊,是被这县廨里头的胡饼香勾出了肚子里的馋虫,想赶紧出去,尝一尝外头的胡饼呢。”


    “等大家出来的时候,我给大家买胡饼。”


    李星遥笑着回应。


    ……


    再次从县廨里出来,夕阳已经铺满了整个天空。蒸腾的云霞像缎子一般,滑滑的。缎子滑到地平线,李星遥回到了家。


    李愿娘见她神色怏怏,猜到了她心中有事。


    问清来龙去脉,李愿娘道:“那王员外郎不是说了,萧仆射还在替大家争取吗?这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阿娘。”


    李星遥苦笑,沉默了一瞬,道:“长安有开远门,从前去西市时,看到开远门外客似云来,我本以为,长安是长安,是大唐的长安,是所有想来长安的人的长安,可……”


    可此时方知,原来长安,不是所有想来长安的人的长安。有的人,留不下。长安,不愿意他们留下。


    张娘子他们,从前是大隋的子民,可他们被突厥人掳走,大隋没有要回他们。于是他们颠沛,流离,在突厥的草原上辗转求生。


    后来大隋灭了,义成公主在定襄建立起后隋小朝廷,碍于颉利可汗颜面,亦不想多生是非,她只庇护那些跟着后隋王公一起逃难到定襄的大隋人。


    如今,后隋小朝廷也没了,东突厥,亦没了。可大唐,还是不要这些人。


    流亡,不断的迁徙,到底何处,才是他们的家?


    “阿遥啊。”


    李愿娘放轻了声音,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沮丧,她开口,说得很慢很慢:“长安是天子居所,圣人虽为天下之主,可他哪里看顾得了每一个人?他无法,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探究每一个人的悲欢。看似天子一声令下,一个人的命运,就此定下,可,当真如此吗?难道屏障之下,找不到一处缝隙吗?难道此时的命运,便是后来许多年的命运吗?阿娘只有一句话,知命,但不信命。”


    知命,但不信命。


    李星遥抬起了头,透过李愿娘的眼睛,她看到了熟悉的坚毅。


    有勇气重新蔓延至心底,她低低地问:“阿娘,若我想请王中允帮我请功,你会支持吗?”


    “你想用功劳,换张娘子他们留下?”


    李愿娘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并没有反对,只道:“功劳本就不该被忽略被掩盖,你想请王中允帮你请功,可,王中允是人精中的人精,我想,不用等你开口,或许,他会主动把一切说了。”


    “但愿如阿娘所说吧。”


    李星遥叹了一口气。


    原本,她对请功一事,并不十分迫切的。可如今,已经没有旁的办法了,她只能寄希望于,用自己的微末功劳,换来张娘子他们的平安。


    可她见不到李渊,无法为自己请功。她不想给李世民带来麻烦,也不想欠宇文士及人情,所以,只能将希望放在王珪身上了。


    算算时间,王珪应该快回来了。


    “圣令就算下发,也要些时日,毕竟,圣人的意思,不是让大伙回到原籍吗?核查原籍,要费些时间。情势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事一定能解决。”


    李愿娘不急不慢,缓声安慰。


    等李星遥回了屋子,她在屋子中又等了一会儿,等到赵光禄回来,将今日之事同赵光禄说了,出门,摸黑便往北曲黎家去了。


    到黎家,将李星遥的打算说了,李世民叹气:“麻烦我,是应该的。我不嫌麻烦,她啊,心思太重,想的太多。”


    顿了一下,“之前我迟迟未提请功一事,一来,是时机不对。我已经惹了圣人不快,隋民本就是我应允带回来的,圣人此时提出,将人发还原籍,很难说,不是对我的警告。此时我若出面,怕是适得其反。”


    “二来,回长安之前,我便叮嘱了宇文士及,让他回来后,亲自去圣人面前陈说。以他之聪明,说动圣人,似和之前赏赐王雄诞一样,口头赏赐阿遥,不在话下。”


    “但此事坏就坏在,王珪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真相。阿姊,他会如何做,你应该能料想到。”


    ……


    “你的担心,又何尝不是我的担心?”


    李愿娘眉眼间一扫方才在家中的松快,她道:“王珪看着是个好相与的,背地里约莫已经叫人查证了。我一怕他抖露阿遥身份,害了阿遥性命。二怕他借着阿遥身份,害了你。”


    李星遥的身份,已经不似当初那般完全不为外人所知了。若旁人知晓,李星遥自个不知,也就罢了。毕竟李淳风说了,在天有异象之前,不要让阿遥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正如李世民所说,事情坏就坏在,王珪知情。


    王珪是太子的人,如今形势于他们大有不利,人被逼到几乎无路可退,会做什么,能做什么,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王珪不是傻子,他不会明示阿遥的身份,只会借着阿遥的身份,来攻讦世民。


    阿遥,她是平阳公主和柴绍的女儿,那么,便能代表平阳公主府和霍国公府。她又有常人未及的本事,却偏偏,出现在东突厥。


    是不是秦王和平阳公主府霍国公府早早勾结在了一起?是不是此次攻打东突厥,并非是被迫防守,而是,有意为之?


    更甚至,当初柴瑶的丢失,是不是也在演戏?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为了让秦王拥有更大的军功更广的势力?


    帝王的疑心,是王珪他们现在唯一能利用的了。毕竟明面上,世民头上还顶着“忠”和“孝”两个字。


    “上策攻心,王珪他们就算要揭露阿遥的身份,也不会直白了当。比起担心他们,我更担心……世民,我怀疑……”


    李愿娘声音低了下去。


    姐弟二人说了许久许久。从黎家离开的时候,长孙净识想起先前说的问李淳风的事,忙给了回应。


    却是不巧了,李淳风前几日正好出门远行,人要月余后才能回来。


    李愿娘无奈,只得暂时作罢。


    *


    六日后,王珪纵马飞驰回了长安。一进长安城,他先去李渊面前回话,出了大殿,又跟着李建成往东宫去了。


    至东宫,魏徵几个也在。


    王珪先把在李渊面前没说的话说了,之后,觑着李建成表情,道:“大王莫要忧心。秦王之功,虽然有目共睹,可眼下,他自个非要自找麻烦,这不,机会就送上门了。”


    “你是说,他想保下那几个突厥人的事?”


    李建成仍显忧心忡忡,纵然知晓王珪说的是实话,可,心里头依然惶惶然,提不起来劲。


    “突厥人一向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此次秦王虽然一鼓作气,灭了东突厥,可说白了,一来,打到东突厥王廷,拿下漠北的人不是他,二来,圣人还在为那几个罪魁祸首烦心呢,他秦王倒好,非跟圣人反着来。”


    提到反着来,王珪心中咂巴不出什么滋味。其实原本,他该幸灾乐祸的,毕竟秦王自找麻烦,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可,秦王知山有虎,偏往山行,为的,便是保下几个他看重的人。这样的勇气,让他也不得不心生感叹。


    但感叹是一回事,趁着有机可趁,将对方死死踩下去,才是眼下他应该做的。


    他便道:“圣人毕竟才是这天下的主人,纵然要留下敌首性命,也该把人押解回长安,待朝堂走完流程,再行定夺。秦王此次,硬驳了圣人颜面,圣人虽说了,让他冷静冷静,好好想想,想清楚再说,可,圣人可是明确说了,要把那些跟着大军一道回来的隋民发还原籍。”


    “隋民……”


    李建成兴致缺缺。


    他固然知道,李渊要求将隋民发还,一来是因为,怕三千娘子军之事重演,二来,便是为了打李世民的脸。


    人,是李世民带回来的。将人安置在长安,从事市井百工,也是李世民应下的。


    若事情放在从前,或许,李渊也就应了,可偏偏此时,父子二人正是打擂台的时候。将隋民发还原籍,便是给外头递消息,也是,对李世民的一个警告。


    “你们想来应该还不知道,知晓东突厥没了,圣人便打算,让世民去洛阳,与我分而治之。只是眼下世民惹怒了他,才没有提罢了。”


    “那不是还没提吗?”


    王珪面上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又说:“圣人从前或许还存着两头敲打的心思,可,到了这时候,他没有选择,只能同我们站在一起。忠字和孝字在上头压着,只要秦王不造反,圣人就还是圣人。他们父子两个打擂台,我们要做的,是将裂痕越拉越大,到最后,覆水再难收。”


    “你有何计谋?”


    “殿下莫非忘了,那几个突厥人?”


    王珪又重新将话题绕到了那几个突厥人身上。


    李建成略作思索,意会了,“你是说,快刀斩乱麻,趁着他和圣人拉锯,暗地里将人解决了?”


    “不错!”


    王珪抚掌,“颉利姑且不说,他人如今在长安,不好动,也动不得。定襄城里,杨政道和义成公主,还有那几位番将,不是还在吗?”


    “那便按你说的办,此事,就交由你去解决。”


    李建成很快给出了答复。人质若死了,李世民如何对观望的人交代?看似他帮了李世民,其实,是在背后放了一把火,推波助澜了一把。


    “此外。”


    王珪又出了声,道:“大王,我在定襄城,还遇到了一个人。”


    ……


    从东宫出来时,日头已经微微有点偏西了。魏徵站在阶前,身影顿住,扭过头,问:“那位李小娘子,当真是柴家的娘子?”


    “虽然还没有确认,但,八九不离十。”


    王珪也停下了步子,遥望远处的落日,心思却回到了方才在殿内同李建成说的话。


    他告诉李建成,李星遥就是柴瑶。李星遥不仅在突厥呆了一年,更甚至,那对东突厥造成致命一击的火器,极有可能,就是李星遥做出来的。


    李建成自是大骇,完全不敢相信。


    他便一点一点,将过去种种巧合,以及诡异之处掰开了来说。到最后,李建成半信半疑。而他们定下的计谋便是,若最后确认李星遥便是柴瑶,那么,便要在李星遥身上做文章。


    只要让圣人知晓李星遥便是那位丢失了又找回来的柴瑶,秦王,必会受到圣人厌弃。


    打东突厥,不是顺势而为,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秦王为了一己之私,玩弄,利用了所有人。而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李渊。


    “其实想想,李星遥便是柴瑶,好像也没那么让人震惊。毕竟,她娘可是李三娘,瞒天过海,李三娘可未必做不到!”


    王珪二次感慨。


    方才在殿内,他为李世民的勇气而感慨,这一次,他为李三娘的本事而感慨。


    回想当初在坊内那一次偶遇,他只想狠狠抽自己的脸。


    脸疼。


    后悔。


    明明当初,他是有机会发现真相的,那时候,他撞见母女二人,便觉奇怪。可,叫平阳公主那么一糊弄,他自个脑补,就错失了发现真相的机会。


    后来,平阳公主救女之事事发,又知晓李星遥回了老家,他心头,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到到了定襄,见到李星遥,又从旁人口中知晓蛛丝马迹,他细细回忆,努力拼凑,终于,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李星遥,是柴家的娘子,她便是柴瑶!


    所谓家贫,一直住在通济坊,分明都是借口。平阳公主,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把所有人,包括李星遥本人都骗过去了。


    “他们一家为何撒这么大一个谎,我暂时不知道。李星遥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在我们面前演戏,我暂时也不得而知。总归,我们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什么能用的不能用的方法,都得用。魏洗马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魏徵默然。


    良久,叹气,“不成功,便成仁。走吧。”


    *


    两日后,李渊要见李星遥的消息传到通济坊。李星遥正在打理先前带回的东西。


    离开高昌时,麴文泰给了她钴蓝,葡萄种子和葡萄枝。从敦煌回来时,敦煌郡守又给了她胡蒜,胡荽,胡麻,胡瓜种子。最后从定襄离开时,杨政道给了她波棱菜种子,她又自个剪了无花果的枝,打算回来后试着扦插。


    前头几日忙着窑上矿上四处看看,她暂时没顾上。终于腾开手,便先处理了葡萄枝。


    这时候种葡萄,其实已经晚了。可,放又不能放,再放也等不到明年。扔了吧,又实在可惜。她便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若有存活的葡萄枝,试着种下。


    于是,打开十根葡萄枝,七根干枯发黑,另有三根,削开表皮,还能看到绿色。


    她忙把那三根葡萄枝泡水抢救,又重新修建了切口,紧急扦插在园圃里。


    种完葡萄,便是种无花果了。无花果枝因是她亲自剪的,每根上面留了两三个芽点。她带回来十根,存活的,竟然有七根。


    将无花果种下,接下来,便是不紧不慢种胡荽了。


    胡荽好种,也好养活,但种之前得先给种子破壳。前脚她才从庖厨里取了擀面杖来,后脚召她进宫的人就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打过好几次照面的王珪。


    见到他,李星遥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宇文士及还没回来,来的是他,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便稍作收拾,急急忙忙跟着一道,坐上马车往大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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