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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5

    第121章 柴瑶


    李元吉是停在坊外的街上的,他并没带太多人,身后只有陈长史和另一似护卫的人。


    城南的街与城北的大相径庭,沿途荒草丛生,杂树满地。方才日头还像一颗蛋黄,坠在树梢。可与李元吉见面时,蛋黄不见了。那句别来无恙说罢,黄昏最后一点余晖也不见了。


    李星遥心中警铃大作。


    她并不觉得,李元吉来这里,是来玩的。


    “齐王殿下。”


    按下心中焦急,她平静招呼了一声。


    李元吉道:“早闻李小娘子大名,可惜一直未曾一见。上回李小娘子进宫,说起来,本该一见的。可惜我有要事在身,只能遗憾错过。”


    顿了一下,“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还是那句话,我要你的矿,价钱好商量。”


    “齐王之意,小民明白。只是这矿卖不卖,不是小民一人能决定的。实不相瞒,这矿,并非是小民一人的。”


    “可那手实上,可只有你一个人。”


    李元吉说话间还带着几分玩味的笑。


    李星遥心中的警惕和防备更重了,她总觉得,李元吉的话有些说不上的不对劲。再者,手实是前些时日才办妥的,李元吉竟然还看过了官府留存的手实。


    “手实上虽只有我一人,可如此大事,自是家里人深思熟虑,再共同做下决定。”


    “你的意思是,你家里人都不同意卖?”


    “岂有此理,李小娘子,齐王出马,亲自来找你,你竟然不给……”


    “住嘴!滚到后头去!”


    陈长史突然插了一句,李元吉一鞭子甩过去,眉眼间俱是戾气。陈长史当即不敢再言,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你家中,是有许多人。我倒差点忘了,你阿耶,阿娘,大兄,二兄,还有你,加起来,一共五个人。五个人,意见很容易相左。不过你们家倒是同心协力,竟都不愿意把矿卖出去?”


    “不,是不愿意把矿卖出去,还是,不愿意把矿卖给我?”


    李元吉强调了“卖给我”三个字,李星遥正要说话,他又是一笑。那笑中却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


    “十万贯。”


    李星遥扬眉。


    “十二万。”


    “十三万。”


    “十五万,十五万卖不卖?”


    李星遥暗中掐自己一把。


    李元吉势在必得的决心竟然比自己想得还要大。从十万到十五万,他好像不把钱当钱,可这钱,拿着烫手。


    “齐王殿下,对不住了,实在是……”


    “都说亲兄弟明算账,我已经明算账了,结果,并无什么用处。可见老话说的不对,想来,还是亲戚情分有用。阿瑶,看在你我亲戚的情分上,怎么着,也该给我个面子吧?”


    什么?


    什么亲戚?


    李星遥眉心跳了一下,心里也突兀地跳了一下,反应过来,还以为李元吉是在说自己姓李,他也姓李。


    “小民一介布衣,不敢与齐王殿下攀亲戚。”


    “阿瑶啊阿瑶,你这话可就见外了,我是你阿舅,怎么能算外人呢?”


    李星遥怔住,她感觉,一瞬间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齐王客套了。”


    “真的不给阿舅一个面子吗?”


    李元吉只是笑,像是真的和自家外甥女说话一样,和颜悦色。他甚至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也放轻了许多:“我和你阿娘的矛盾,是大人之间的事,我们毕竟是亲姐弟,又是一母所出,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呢?阿瑶,莫把大人之间的事当成事,碱矿我既然说了买,自然不会亏你。阿舅已经开了口,你总不好叫阿舅跟前的人见笑吧?”


    “阿瑶?阿瑶?你怎么不回答?”


    “可是因为你阿娘的事,还对阿舅有怨?”


    “齐王。”


    李星遥感觉自己的嗓子眼有些干,她定定地看着李元吉的脸,顾不得去看那眼里藏着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回应:“请恕我不能从命。”


    “哎!”


    李元吉叹气,像是极失望。


    “罢了,其间误会,看来得找个机会,亲自对三娘和霍国公陈说。”


    话音落,掉转马头,“看来今日,注定只能无功而返了。阿瑶,阿舅先走了,等误会澄清,再来寻你买矿。”


    李元吉带着人纵马离去,等到离开曲池坊好远了,陈长史嗤笑,开口道:“这次,她必死无疑,矿最后还不是落在我们手中?”


    一鞭子忽然再次甩过来,顷刻间,陈长史的嘴血肉模糊。


    他慌忙从马上跌落,跪在了李元吉马前,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李元吉冷哼,“看来方才我的话,你都当成了耳边风。”


    陈长史磕头如捣蒜。


    李元吉纵马从他身上跨过,冷笑一声,“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能吃罚酒了。不听话的人,不给她点教训,她怎么能长记性呢?”


    风声裹挟着马蹄声渐远。


    曲池坊坊门外,李星遥呆立于马上,马儿在原地打转。李元吉的话像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刺啦一下,刺的她心猛地一缩。


    李元吉唤她阿瑶,说他和她是亲戚,他还说,她娘是李三娘,她阿耶是霍国公。怎么可能呢?阿娘怎么可能是李三娘,阿耶又怎么可能是霍国公?


    平阳公主虽然姓李,可她如今幽闭在平阳公主府。幽闭之人,怎么可能在外头随意走动?


    还有阿耶,他明明姓赵,大兄,二兄,都姓赵,没有人姓柴。


    李元吉在骗人。


    他一贯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他这样说,一定是为了自己的矿。他在骗自己。


    对。


    他在骗自己,他一定在骗自己。


    可是……


    一阵风吹乱了李星遥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了她的心。为什么,她的心越来越慌,越来越慌?


    茫然地在原地等着,赵端午的声音突然传来:“阿遥,你怎么不动?快回来,坊门要关了。”


    赵端午策马而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那些凑热闹的人已经走了,知道你从东门走了,可等了半天没见你回来。坊门要关了,再不进去可就进不去了。”


    “我……”


    李星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看着赵端午,没出声。


    赵端午被她盯的有些发毛,擦了自己的脸一把,疑惑:“阿遥,你在看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怪怪的?是刚才人多,被吓到了吗?”


    “没有。”


    李星遥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一边,眉头蹙了一下,道:“我总觉得,今日来的这些人,像是被人撺掇着来的。”


    “那只能是齐王了。”


    赵端午一口咬定,“他一肚子坏水,为了矿,定然不择手段。说来我那会也奇怪呢,城南这么远,他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还来得这般快。”


    “齐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啊?”


    赵端午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样的人?他的风评,阿遥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他不是和太子,秦王,还有……还有平阳公主一母同胞吗?太子为东宫之主,秦王和平阳公主是那般出色人物,他,他与其他人怎么都不一样?”


    “那谁知道呢?”


    赵端午心说,他是个坏种,谁知道他为什么就是跟阿娘他们不一样?


    “平阳公主呢?”


    什么?


    赵端午反应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问,平阳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便随口回应:“平阳公主风评肯定比齐王好得多。”


    他没好多说,李星遥也没有再问。


    回到通济坊,李愿娘和赵光禄问起今日之事,李星遥一一说了。本想说遇到李元吉之事,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她咽了回去。


    是夜,她辗转难眠。


    李元吉的话好似鬼魅一样,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回荡。


    她睡不着。


    折腾着睡去,已经是后半夜了。再醒来,天还是蒙蒙亮。她便睁着眼睛,看着屋顶。


    就这么放空了不知多久,外头起了动静,是其他人起来了。


    “阿遥,我去盯坩埚炉和退火窑了。”


    赵端午按照平日里起床时间,对着她屋子里喊了一声。坩埚炉和退火窑已经提上日程,这事,他得去盯着。


    “好!”


    李星遥隔着窗子回了一声。


    再之后,李愿娘,赵光禄洗漱声响起。赵临汾这段时日一直在军营,赵光禄也要去军营,是以早早出了门。


    李星遥起床,李愿娘隔着庖厨交代:“阿遥,帮我把割好的韭菜拿进来。”


    李星遥依言。


    将韭菜放下,想了想,她道:“阿娘,我想去终南山,看看王小郎君的伤。”


    “那你等你二兄回来,一道再去。”


    李愿娘不做他想,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便想等赵端午一会回来,让他兄妹两个一起去。


    李星遥却摇了摇头,“王家阿叔一会就来,我同他一起去便是。”


    “也行。”


    李愿娘心思一转,王道生之前闹着要补偿的事,她是知道的。王道生要来拿补偿,顺便看看选好的造房子的地,如此,倒是的确可以一起回去。


    她放了心。


    不一会儿,王道生果然来了。李星遥与他打过招呼,便纵马与他一起往坊门外去。


    到坊门口,王道生的马往左,李星遥却往右。


    “你跟我一起去吗?”


    王道生停了一下。


    李星遥摇头,“还有点事,王家阿叔先去,我一会就来。”


    “我等你?”


    “不用了。王小郎君的手还没好,阿叔想来也不放心他一人留在山上。宇文侍郎虽说明面上没有动静,难保不会背过人上山。”


    “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我得赶紧回去了。”


    王道生再也顾不得多说,纵马就往城外去。李星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纵马也朝着反方向而去。


    马儿在崇仁坊停下了。


    再往前,便是平阳公主府了。


    平阳公主府,之前她来过的。


    原先公主府门前,是有仪卫和戟架的。如今,时移势易,公主府大门紧闭,再无仪卫和戟架。门外有人把守,可门庭冷落,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


    公主府旁边,是霍国公柴绍府。


    柴绍府邸门前亦有护卫,只不过同平阳公主不同的是,柴绍未被李渊下令幽禁在家。虽然如今李渊还未论功行赏,可柴绍是自由身,可以自由行走各处,是以柴家门前,倒没有公主府那般寥落。


    李星遥在马上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眼睛都酸了。


    “小娘子,天热,来一碗紫苏冰饮吧。”


    身后有小贩在小声打招呼。


    李星遥下了马,将马儿拴在一边,钻进了一旁的巷道里。小贩麻利地将紫苏冰饮打出来,李星遥接过,却不急着喝。


    “此处有护卫,老丈不担心吗?”


    “担心,坊内沽卖,怎会不担心?但,老丈我在这一带,已经卖了二十年的冰饮了。哪条路好逃窜,他们什么时候抓人,我都门清,小娘子,不必担心。”


    “老丈在此处卖了二十年冰饮,可此处,不是王公贵胄们的居所吗?我从前听人说,王公贵胄们,常去东市吃喝,老丈的冰饮,只在此处卖吗?”


    “那王公贵胄也不是成天喝鲜露,有时候他们也想尝一尝凡人喝的水。不是老丈我吹牛,平阳公主,咯,就你身后这座府邸,平阳公主就住这里,她以前,年年夏天让人买我的冰饮。”


    “公主也喝冰饮?”


    “喝,可能是给柴家郎君柴家娘子喝吧。不对,柴家娘子喝不得。”


    “老丈这话何意?柴家娘子为何喝不得?”


    “柴家娘子一直身子不好啊。冰饮这么凉,哪能给她喝。”


    老丈摇了摇头,又看李星遥的确一脸茫然,还以为她是外乡人,便道:“柴家娘子小时候生病,平阳公主去赵景公寺给她求佛佑,好了后,还去寺里刻石碑像还愿。你想啊,能闹到去寺庙还愿,身子骨,能有多好?去岁不是还闹出尹德妃设计,将柴家娘子劫走的事吗?经此一遭,柴家娘子的身子骨,还不知道怎样呢。说起来,今年夏天,公主府还没来买过我的冰饮呢。”


    提到没买过,老丈又叹气。


    “好好的,谁能想到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公主没被幽禁之前,见到我也不曾让人驱逐于我,我在这条路上走,公主府的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唉!”


    老丈很是感慨了几句。


    见李星遥端着碗要走,忙提醒:“小娘子,碗,我的碗。”


    李星遥回过神,连忙把碗还了回去。


    老丈不敢久留,挑起担子又走了。李星遥解开马,纵马便朝着常乐坊而去。常乐坊在长安最东边,紧挨着东边城墙。


    虽也靠近城北,可,越靠近赵景公寺,越显冷清和寥落。


    寺庙山门无言耸立,李星遥下马,进去左右各是鼓楼和钟楼,她径直往前走。


    月台两侧,没有。


    天王殿里,没有。


    碑廊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块碑。


    左侧,数过了,没有。


    右侧,第一块,不是。


    第二块,不是。


    第三块……


    李星遥停在了第三块碑面前。


    陇西李悬黎,为女柴瑶因患,先於此寺求佛。蒙佛恩力,其患得损。今为女敬造石碑像一铺,愿此功德资益弟子女及合家大小,福德具足,永无灾鄣。弟子李悬黎一心供养。[1]


    李星遥的眼睛怔怔地盯着石碑上的李悬黎三个字。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看吧,这碑和你没关系吧。李悬黎和柴瑶,说的是平阳公主和柴家娘子,你阿娘叫李愿娘,你叫李星遥,这不是一回事。


    可是。


    可是。


    李星遥指甲几乎掐进了手心里,她想啊,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萧瑀的孩子,正好是赵端午的至交好友。秦王李世民,正好住在她家附近。阿耶赵光禄随便交的朋友,就是史书留名的尉迟恭。


    还有长孙净识,李承乾,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李道玄……


    更甚至,平阳公主有三个孩子,而阿娘,也正好有三个孩子。平阳公主府两位郎君一位娘子,自家也有两位郎君一位娘子。


    阿娘说她不会骑马,可这次回来,她的马术那般精湛。


    阿耶总是和霍国公同时间出征,大兄,也总是和柴家大郎差不多时间出征。


    所以,是真的吧。


    不然煤矿,铁矿怎么那么轻易就开采起来?不然曲池坊的地,怎么那么快就能落在自己名下?


    还有……


    从前胜业寺的倒台,裴寂的谪贬,都和自家有关吧。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隐姓埋名?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却独独瞒着自己?是因为自己吗?是和自己有关的吧?


    心里头突然很乱。


    李星遥垂下了眼睑。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只觉体内有股说不出的冲动,那冲动驱使着她,让她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逃。


    她转身,朝着山门外快走起来。


    走着走着,跑了起来。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口气不知道跑了多久,回过神来,到了一处空地。


    四面吹来的风让她无处遁形。


    她在原地清醒了好一会儿,又有些垂头丧气。


    知道了,又如何?又该如何?


    她该怎么办?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有很多声音。一个说,知道了就知道了,你又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想问就去问吧。另一个说,不要去问,当做不知道,现在这样就很好,若揭穿了,再回不到现在。


    还有声音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顺其自然,不问,就不说。问了,再说之后的事。


    木然回到山门,找到马,天大地大,一时间,她竟然有点不敢回去。


    慢悠悠地,慢悠悠地由着马带着她四处乱走。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


    黄昏的光给远处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她叹了口气,先回去吧。再不回去,家里人就该急了。


    便加快了速度,回了通济坊。


    李愿娘还以为她是从终南山回来的,见她神色疲惫,道:“终南山来回一趟,颇为不易。盛夏已经来了,日后要是想去,坊门一开便去。晚上坊门关门时间往后推了,等太阳落了再回来,也是来得及的。”


    “好。”


    李星遥应下。


    她仍是心不在焉,李愿娘摸了摸她额头,见她并无生病迹象,又催她快些洗漱,早点上床。


    她又应。


    上了床,还是同前一晚一样,辗转难眠。


    家里人不知她已经知道真相,赵端午忙于做坩埚炉和退火窑,有时候也要她从旁指点。忙起来,她就顾不得想这些事了。


    坩埚炉需要搭配风箱,从开始建到烘干,少说也要半个月。退火窑是箱式窑,建起来相对容易,工期也比建坩埚炉短得多。


    退火窑旁另设了一个火塘,加上烘干和测温,时间也往半个月去。


    李星遥白天忙完曲池坊的事,回到通济坊,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回想李元吉的话。为了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她给自己找了个活。


    做肥皂。


    古法肥皂,做起来并不难。原本这一项不在她的主计划之内,可如今,她不得不将其提上日程。


    碱已经有了,油脂,也不算难找。家中还有许多胡麻油,可胡麻油做出的肥皂太软,不容易成型。


    动物油脂倒是好用,但,拿猪油来做肥皂,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她没舍得。


    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想要洗个香香澡的念头占了上风,她决定,做些薄荷艾草皂。


    薄荷和艾草就长在坊内无人的沟渠边,采些回来,用石臼捣烂,汁水流出来的时候,沁人心脾的清香就随之飘了出来。


    赵端午买了猪板油回来,撂下东西,又往曲池坊去。


    李星遥开始熬猪板油。


    虽然前世不爱吃猪油,可,当猪油炼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用手捻了一块猪油渣。猪油渣还是滚烫的,上面呲啦呲啦冒着油星子。


    一口下去,酥酥脆脆。


    她又是不住哈气,又是在原地打转。终于,嘴里不烫了,将炼好的猪油盛出来,放凉后加入碱水,再来回搅拌。


    她只恨,没提前做个打蛋器。


    搅拌是个力气活,一开始不累,可,持续不停的搅拌,到最后,整条胳膊都酸了。


    好不容易,皂液变得粘稠,她将过滤好的艾草薄荷汁倒进去,继续搅拌。觑着皂液均匀了,拿过提前准备好的竹筒,倒了进去。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三天后,肥皂冷却成型,她前脚才将一整块肥皂切割成小块,还没来得及将切好的肥皂放在笸箩里熟化,后脚赵端午就来了。


    赵端午带来一个消息:“黎阿叔要去洛阳了。”


    又说:“黎阿叔还是不改原来想法,圣人没耐心了,听说叫他进了一趟大内,结果,不欢而散,之后圣人就下旨,说秦王一意孤行,让他去洛阳好好反省。”


    李星遥心中一动。


    “之前便想着,肥皂做好了,送一些给黎阿叔他们。现在我得去一趟黎家,提前把肥皂送给他们了。”——


    作者有话说:[1]。感觉李渊的《草堂寺为子祈疾疏》写的很好,就拿来引用了。内容稍作改动。


    第122章 洛阳


    北曲黎家,李世民正在收拾东西。他虽常住秦王府,可这些日子,拖家带口,住进了北曲黎家。要去洛阳,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他便捡着些常用之物,装进行囊。


    正装着,李星遥来了。


    “黎阿叔,我来给你们送肥皂。”


    李星遥拿了好几块肥皂,李世民手上动作停下,灵鹊已经好奇地摸着肥皂,嘀咕:“阿姊,这便是二兄前几天说的,比澡豆还要好用的肥皂吗?我当真能拿它洗身上吗?”


    “能。”


    李星遥点头,又把肥皂的作用说了一遍。


    灵鹊更好奇地拿了一块去研究了,李世民也不管他,道:“阿遥,你这肥皂送来的正是时候,等我到了洛阳,便拿它洗去一身灰尘。”


    “黎阿叔此行,可有归期?常阿婶和灵鹊,也跟着去吗?”


    李星遥多问了一句。


    李世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是,都是自己人,便道:“你常阿婶和灵鹊自然是要跟着去的。老房,老杜,无忌,还有敬德,也跟着我一起去,反正他们也没事干。哦,对了,王阿存,我也打算带着。先前毕竟答应了他阿耶,要亲自教习他武艺的。这一拖再拖,总不好还往后拖。”


    “黎阿叔。”


    李星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你想和我们一起去?”


    李世民微微有些惊讶。


    灵鹊已经扭过头飞快回应了:“好呀好呀,跟着去!”


    “阿遥想去洛阳?”


    常开怀正好从门外进来,顺嘴问了一句。


    李星遥点头,将来时在心里斟酌了很久的借口说了:“黎阿叔和常阿婶想来已经知道,我打算造琉璃工坊的事。听说洛阳有几个琉璃工坊,我想去看一看。”


    “洛阳,是有琉璃工坊。”


    常开怀回忆了一番,这话没错。不过,长安的琉璃工坊,可比洛阳的更出色,也更有名一些。定然是李元吉在背后动了手脚,他想做琉璃生意,所以阿遥没有门路,进不去长安的琉璃工坊,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往洛阳去。


    “这事,我没有意见。其实,之前我本就想带着你一起去,只是你常阿婶说,你忙着碱矿的事,怕你去不了,我便没开口。眼下你既然张了口,那,快收拾东西去吧。”


    李世民表示欢迎。


    末了,想起李愿娘还没应下,便又叮嘱:“记得说服你阿娘。”


    “好!”


    李星遥紧绷着的心弦悄悄松开。可,回去的路上,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心虚,愧疚,烦闷……种种情绪交织,以至于她忘了,她已经持续走了三千步了。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新物资正在解锁中,请查收。」


    「宿主请选择你想要的物资,选择时间为十秒,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系统的声音不期然响起,她这才反应过来,上次解锁碱矿后,系统说了,下次暴走三千步,即可解锁新物资。


    碱已经制出来了,最简单的肥皂也做出来了,新的任务周期开始,她已经完成了任务。


    系统还是和之前一样,给了两样东西。


    选择时间太长。


    她还没反应过来,系统已经默认选了物资一。不用选了,她也懒得细看。


    回到通济坊,见到李愿娘,她把在黎明跟前的原话说了:“阿娘,我想和黎阿叔他们一起去洛阳。洛阳的琉璃工坊技艺出众,我想借机去看一看。”


    “你想去洛阳?”


    李愿娘同样有些意外,但,她与常开怀想到了一处,虽没松口,却给了活话:“我同你阿耶商量商量。”


    说是商量,等稍晚赵光禄回来,李愿娘开门见山便道:“长安的琉璃工坊皆被李元吉一手掌控,去洛阳,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已经答应她了?”


    赵光禄还是有些说不上的担忧。


    李愿娘摆手,“还没答应。但,留在这里……”


    “近来不太平,李元吉虎视眈眈,圣人态度叫人捉摸不定。去洛阳,世民也在,至少比留在这里太平一些。就让她去洛阳避避风头吧。”


    ……


    转身,李愿娘将自己和赵光禄的原话掩去,只说,去洛阳,没问题,但凡事多留心。之后又给李星遥取了一些钱来。李星遥不要,可拗不过,只能接着。


    很快,李世民安顿好了一切。


    正式出发时,李愿娘不好在外头送,李星遥也不点破,母女二人默契地在家中道别。


    李愿娘心有不舍,道:“洛阳有许多好吃的,既然去了,便都试一试,尝一尝。只一样,一定要留心,保重好自己。”


    “好。”


    李星遥只是应。


    出院子时,她还是没忍住,站在门口回头道:“阿娘,你们也保重自己。我会……很快,我就会回来。”


    等她过去了心中那一关,敢面对,不想逃避了,就会回来。


    “阿遥,早点回来!”


    赵端午既艳羡又不舍,可,知道自己留在家中有重任,还是憋住了。


    出了长安城,灵鹊叽叽喳喳,他又问东问西不见消停。被这么一打岔,李星遥心中的伤感渐渐被冲淡。她骑了马,灵鹊也骑着自己的小马,跟在她身侧。


    “王小郎君在那!”


    灵鹊朝着前面一指。


    李星遥抬头看,便见王阿存一人一马,候在前方。


    下意识的,她先去看他的手。


    那手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来。”


    李世民做了一个手势。


    王阿存的马动了。


    “悄悄告诉你,我刚才看到你阿耶了。他就在你后面,躲得可好了。”


    灵鹊小声说了一个自以为是秘密的秘密。


    王阿存道:“我知道。”


    “啊?你知道?”


    灵鹊愕然,头往后面看了看,又扭过来往前看了看。想了半天,他想到应该说什么了。


    “放心,不要想他,我们很快会回来的。”


    李星遥听笑了,她虽没偏过头,可声音却清晰传入左边一大一小耳里:“你的胳膊,好了吗?”


    “嗯。”


    王阿存小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真好了,还是假好了。


    前面李世民的马明显跑动起来了,众人顾不得再言,皆跟着加速,纵马飞驰起来。


    一路疾行,李世民几度刻意放慢了速度,可,跑着跑着,他又不自觉飞驰起来。一行人跟着,三天后,洛阳到了。


    洛阳留守在城门口相迎,李世民与之打过招呼,带着人马,直奔行台府邸而去。之前他被封为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官邸就在洛阳。


    李星遥初次进官邸,心中觉得新奇。


    不过跟着灵鹊到处转了转,新奇劲淡了不少。毕竟是被李渊冷处理发配来的,李世民也不好太高调。


    是夜,他早早关闭了大门,而后做个手势。


    便见尉迟恭和长孙无忌抬着一个陶烤炉到了中堂,房玄龄拿着铁炙子跟在后头,再后头,是拿了两大把肉串的杜如晦。


    “牛肉,羊肉,兔子肉,随你们便。胡椒,茱萸,盐,酱汁,自己调。”


    “哦,还有酒,这个不能忘。”


    李世民言简意赅。


    李星遥恍然,尉迟恭几个如此轻车熟路,显然,之前是吃惯了的。今晚第一顿,是要吃烧烤了。


    几个过来人熟练的蘸上调料,又熟练的放在铁炙子上烤,不一会儿,飘香的肉味就传了出来。


    常开怀给李星遥递了一串。


    李星遥一边吃一边暗道,怎么觉得,偷感这么明显呢?


    酒不知是什么酒,颜色是淡绿色的,看上去颇有些浑浊。李星遥凑近闻了闻,味道有点酸。


    “是浊酒。”


    灵鹊小大人一样解释。又赶紧一口咬掉竹签上的烤肉,咽下去了方道:“等会还有糜子酒。糜子酒大人才能喝,阿姊,一会我们喝浊酒。”


    “他们一贯是要不醉不归的,阿遥,一会要是困了,不用管他们,想睡就去睡。”


    长孙净识叮嘱了一句。


    李星遥点头。


    大半个时辰后,外头万籁俱寂。灵鹊已经吃饱了开始打起了哈欠,长孙净识催他洗漱快去睡。李星遥起身,看一眼王阿存,王阿存只是不言,喝着酒。


    他喝的,是小孩才能喝的浊酒。


    本想说点什么,想起那浊酒的味道,李星遥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她也打了个哈欠。


    长孙净识又催她去洗漱,她依言。这一觉睡去,再醒来,便是第二天早上了。


    *


    长安城里,李元吉鬼魅一样出现在了东宫。李建成见他来,并不意外。


    李元吉道:“大兄想好了吗?”


    李建成沉默。


    良久,“火器的事好说,西突厥那头自有人去挑拨,薛延陀狼子野心,机会送上门,他们自然也会抓住。只是,洛阳……”


    又叹气,“此事容我再想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兄,别怪弟弟没有提醒你。或许,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阿耶虽然冷了秦王,此次出乎意料没给他任何封赏。可,以往的功绩不会就此抹掉,秦王的人,可虎视眈眈。等他再回来,你以为,你还能找到更好的机会,将他按下去吗?”


    李元吉轻笑,面上倒说不上着急。


    李建成面色一暗,李元吉这话虽然难听,可却是实话。原先他们打算以李星遥的真实身份为筏子,挑起李渊和李世民的纷争。


    可,使出去五分力,最后却好似只用上了两分。李渊迟迟不出手,他也摸不准其意。为免夜长梦多,他需要加把劲,双管齐下。


    如今,的确是最好的机会。


    王珪等人献计,说是火器可以为秦王所用,自然也可以为他所用。秦王声名赫赫,概因军功无数。秦王能攒下军功,从前他用兵一样上,略次于秦王,可如今,有了火器,还愁打不了胜仗,攒不下军功?


    东突厥虽然没了,可,各部落难保不会死灰复燃。联结薛延陀,再挑起西突厥与大唐之战,然后借用火器,一举将二者歼灭,如此,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洛阳……


    “他毕竟是我们的兄弟。”


    “兄弟?”


    李元吉又笑,“那就看大兄是要天下还是要兄弟了。”


    说罢,转身走了。临走还不忘撂下一句:“大兄,尽早给弟弟答复。毕竟越拖,弟弟也越没信心。”


    ……


    李元吉身影逐渐远去,背后李建成面上阴晴不定。


    魏徵急性子,总算等到了说话的机会,便上前,道:“虽说齐王的话不好听,可,却是实话。殿下,秦王的人虎视眈眈,咱们的人,又何尝不虎视眈眈?齐王等着你出手,其他人,难道就不急吗?”


    “我明白,我都明白。箭在弦上,必须得发。”


    李建成下定了决心。


    魏徵又道:“齐王此前旗帜鲜明表明,是站在殿下你这头的。说起来,只是说不行动,难让人相信。不如,这次的事就交给齐王去做吧。反正。”


    他是做惯了的。这几个字,魏徵没往下说。


    他话锋一转,定定看着李建成。


    “想必齐王也很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吧。有始有终吧,他提出的好计谋,由他带头去做,才能保证不出纰漏。”


    “按你们说的去做吧。”


    李建成这次明确给了答复。


    出了东宫,魏徵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见身旁王珪不言,在心中叹了口气,问:“王中允,想来,觉得我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吧?”


    “我与你,又有何分别呢?”


    王珪也叹气,虽然他没出声,可,他也没有反对。权力斗争是一件很残忍的事,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要不得。


    “总要有牺牲的,不是吗?”


    他对着魏徵说了一句,也是对自己说的。


    *


    洛阳行台府,李星遥既然说了要去走访琉璃工坊,自然得装个样子。她往最近的琉璃工坊去,结果出了行台府,身后就跟了一个人。


    “今天不用习武吗?”


    她步子止住。


    背后是王阿存。可今日,他不用习武吗?


    那日的“烧烤宴”后,李世民便践行承诺,亲自在行台府里教习他箭术。既是正儿八经教学,她便没好去打扰。原本她还准备,将带过来的肥皂送些给他,结果一直没找到机会。


    “大王说,张弛有度。今日休沐,让我同你一起去琉璃工坊看看。”


    王阿存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波动,说话间走了几步上前。


    李星遥点头,倒也没拒绝。


    说起来,洛阳,她也是头一次来。反正一个人是逛,两个人也是逛。两个人一起,还能做个伴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


    他们两个一起,其实还是相当于她一个人逛吧。


    做了个走吧的姿势,她抬脚往前。


    王阿存跟上。


    一边走,李星遥道:“灵鹊同我说,阿史那社尔要来了。他说,黎阿叔传信给阿史那社尔,让他尽快来洛阳,帮着指点你的武艺。”


    “确有此事。”


    王阿存没否认,“此事大王已经同我说了。”


    “竟是真的?”


    李星遥讶然,回过神来失笑。她还以为,灵鹊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哪里想到,竟是真的。


    可,“他来洛阳,当真只是教习你武艺吗?”


    已经有一个秦王了,还需要其他人呢?


    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没那么简单。


    “大王让阿史那社尔一人前来。”


    “哦?”


    李星遥更惊讶了。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阿史那社尔好像还没有真正投降吧。名义上,他还是敌方的顽固分子呢。


    只身一人前来,路上,是有逃跑的机会的。


    “这些时日,尽量留在行台府。若是要出门,知会我一声,我与你一道。”


    王阿存没有要多说的意思,突然扯到了旁的话题。


    李星遥没拒绝,却也没应下。


    两个人往琉璃工坊去,一路上没有再言。等到了琉璃工坊,坊里的管事还没张口,王阿存便拿出了铜鱼符。


    李星遥扫了那鱼符一眼,耳畔是管事的说话的声音:“原来是行台府的人啊,随便看,随便看。如果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我定然知无不言。”


    “那便先谢过管事的了。”


    李星遥客气了一句。


    扭过头来,再看坊内,才知原来这家工坊里的琉璃是用模具吹制和自由吹制两种方法做出来的。用模具吹制琉璃,需要事先用失蜡法将模具做好,工序复杂,不过好在,失误率相对较低。


    自由吹制法更考验吹制人的水平,两样做法各有千秋,亦各有优劣。


    大概扫了扫做好的琉璃器物,李星遥心中失望。


    期望越高,果然,无法满足期望的可能性就越大。


    倒不是说这些琉璃器皿有多么多么失败,只是,眼前琉璃器皿多是礼器和供器。远观尚可,琉璃剔透,透明度相对较高。可近看,却能看到里头的杂质。


    有的器皿烧口处薄厚不均,有的底部还能看到疤痕。


    “这些琉璃都是送到长安和洛阳最有名气的佛寺里的,小娘子,小郎君,不是我吹牛,你们在长安佛寺里看到的琉璃器,十个里头八个都是我们做的。”管事的颇为骄傲,边说着还甩了一把身上的汗。


    五大三粗的汉子,又是在炉旁转悠的,是以汗水不要钱的往下流。


    李星遥不好多耽搁他做活,便捡着紧要的问了:“敢问管事,你这工坊里,是用铅为媒,化琉璃吗?”


    “小娘子。”


    管事的颇有几分惊讶,“倒是看不出,你这小娘子眼光毒辣。你们是。”


    “张管事!”


    坊内有人突然出声,打断了管事的话。


    “徐三郎发热了!”


    “诶诶?”


    张管事顾不得多说,立刻就往后头去了。


    见坊内忙乱起来,李星遥忙对着王阿存指了指门外,二人一道出去。等走远了,王阿存问:“之后还去别的工坊吗?”


    “再说吧。”


    李星遥没敢给出确切的答复。张管事刚才已经说了,长安佛寺里的供器大多出自他家工坊,那么便表明,他家工坊,已经是数一数二了。


    数一数二尚且如此,其他的,怕是也要让她失望了。不过,毕竟没亲自看过,万一呢?之后,或许还是得去看看,但眼下,她暂时提不起劲。


    “我在高昌,曾看到精美的琉璃杯。麴文泰有西域的门路,那些琉璃杯,是西域样式,也是西域法子做成的。西域用碱,这家工坊用铅。铅做媒介,做出的琉璃器虽然更剔透,但铅毕竟有毒,长久接触,并不是好事。”


    麴文泰拿出的玻璃,是钠钙玻璃,而方才工坊里的玻璃,是铅玻璃。铅作为助熔剂,烧出的玻璃虽然透明度更高,但,铅有毒,日积月累,时常接触的人容易慢性中毒。


    眼下,高铅玻璃还在起步阶段,假以时日,工艺必会成熟。到时候,势必会有更多的人受影响。


    还是得发展钠钙玻璃啊。


    “等回长安,曲池坊的碱矿就能发挥作用了。日后,碱为媒介做出的琉璃,兴许才是主流。”


    她多说了一句。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个一如既往不言,另一个在想事情。


    李星遥从张管事的话,推断出长安的琉璃工坊里造的应该是钠钙玻璃。毕竟,若长安的琉璃工坊造了铅钡玻璃或者高铅玻璃,长安佛寺里的供器,应该多出自长安了。


    西域玻璃制法技艺娴熟,李元吉有工艺,有人,有何稠这个大师,怪不得对碱矿那么热衷。


    ……


    回到行台府,又在门口遇到了尉迟恭几人。


    尉迟恭道:“李小娘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头一次来洛阳,不在外头吃一吃,喝一喝吗?”


    “人家又不是你。”


    长孙无忌保持微笑,意有所指看看尉迟恭粗了不少的胳膊和腿。


    尉迟恭昂首,“好像是……是胖了哈。”


    人啊,就不能闲下来。这不,闲下来就完蛋。哎,还是跟着大王在外头溜达好啊。溜达的时候,身上可不长没用的肉。


    “怎么今日不见房参军?”


    李星遥知道二人秉性,怕他们吵嘴,连忙出声打断。


    杜如晦道:“房参军发了热,我们正要去看他。”


    说罢,客气指了指外头。


    很快,几人走远。


    李星遥收回视线,嘀咕:“房参军怎么也发热了?”


    进了屋子,她还在回想今日的事。灵鹊知她回来,噔噔噔噔跑来找她。小家伙好奇心正盛,叽叽喳喳问外头的事,她也没糊弄,大致说了。


    二人正说着,长孙净识突然找来。


    “阿遥,从今日起,先不要出门了。”


    长孙净识面色有些凝重。


    李星遥起身,灵鹊也疑惑地扭过头。


    长孙净识道:“城中恐有人散播天花。以防万一,接下来时日,你们都留在行台府,不要出门。”


    第123章 天花


    “常阿婶,我今日出过门!”


    李星遥慌忙出声,想起琉璃工坊里,有一人发热,慌忙催促长孙净识和灵鹊快些出去:“常阿婶,灵鹊,你们快些出去,我今日在琉璃工坊里,接触了一个发热的人。你们离我远一点,我可能……”


    可能被传染了。


    这是最坏的可能。


    天花在潜伏期是看不出来的,发热,便是起了症状。她并不能保证,今日琉璃工坊发热那人,只是单纯发热。


    所以第一时间,她只想把长孙净识和灵鹊推到安全的地方。


    “阿姊?阿娘?”


    灵鹊慌了,小家伙方才还十分开心,此时听到天花,小脸一白。看看李星遥,看看长孙净识,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孙净识脚下却不见动。


    见李星遥还要再说,忙道:“我还没有说完。阿遥,城中确有人准备散播天花,但人已经被你黎阿叔抓住了。虽明面上的人抓住了,可难保背后没有其他人。所以我不敢让你们出门,至于你说发热的人。”


    “王小郎君回来后就已经上报,你黎阿叔那头,想来很快会有消息传来。”


    “可消息还没传来。”


    李星遥仍没有放下心,“天花发病之初,便是发热,打寒战,腰酸背疼,出疹子还要等上几天。纵然今日就有消息传来,却也不能保证,那一定不是天花。常阿婶,灵鹊,把我关在屋子里吧。十五日,若十五日没有动静,那便说明,我是安全的,到时候咱们再在一起说话。”


    “那就十五日。”


    长孙净识知道兹事体大,没敢耽搁,她应下了李星遥的请求,又将灵鹊同样关在自个屋子里,先行观察。


    做完这一切,李世民那头也得了传回的消息。


    琉璃工坊那人发热是真,但此人前一晚洗了冷水澡。工坊内其他人皆是好好的,并没有症状。


    至于房玄龄,才发起热,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


    尉迟恭小时候得过天花,因此不用担心,剩下几人暂时也没有任何反应。


    ……


    李星遥在屋子里“自我隔离”,可心里头实在冷静不下。一时回想白日里发生的事,一时又想,王阿存和自己一起去了琉璃工坊,这会怕是也被“隔离观察”了。


    还有灵鹊,常阿婶,尉迟恭,长孙无忌,杜如晦,甚至黎阿叔……


    但愿此发热只是单纯发热,不然,所有人都要遭殃。


    第一晚,彻夜难眠。


    第二日,提心吊胆。


    第三日,第四日……更提心吊胆了。


    天花的潜伏期很长,通常要数十天。虽说依然还是没有症状,可李星遥又担心,是不是她的发病时间太晚,现在还没到时间?


    好在,李世民那头有新消息来了。


    不管是琉璃工坊发热那人,还是房玄龄,都没有其他反应。没出疹,没有异常。二人退了热,郎中断言,就是普通的寒热交战。


    众人放了心。


    李星遥得到消息,也松了口气。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同长孙净识说,她在屋子中再隔离几日。


    这次的隔离,比先前不知境况时,要从容的多。


    李星遥这才想起,她还有一个作弊系统。


    便调出系统。


    本想问问系统,自己确定没毛病吗,可,目光触及系统面板,不小心扫到面板上背包里已解锁的物资,她哗啦一下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上次解锁的物资里,竟然就有牛痘疫苗!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她赶紧回忆,上次系统突然出声,说她完成了暴走任务,让她选择物资,结果她没心情,系统就自动给她选了物资。


    来洛阳后,压根没有用到系统的机会,她将这事彻底抛之脑后。前几日,心里惴惴,更是顾不得其他。


    结果,最需要的东西就在眼前,系统雪中送炭,这牛痘疫苗啊,正……不对!


    李星遥又坐回了胡床。


    常阿婶说,散播天花的人已经被抓了,如果天花没有散播出去,那么牛痘疫苗,便用……也不对,牛痘疫苗是用来预防天花,不是治疗天花的。若那些坏人已经将天花散播了出去,现在就是有牛痘疫苗,也来不及了。


    眼下,天花没散播,正该提前预防。


    可,怎么同李世民说呢?纵然李世民相信了,别人呢?别人会愿意接种吗?


    刚才因发现疫苗的惊喜稍稍减淡,她很快冷静下来。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告诉李世民,便托长孙净识同李世民说了。


    李世民这些日子忙得可谓是脚不沾地,之前他去李星遥屋外看过几次,但事多,说不到几句话就走。


    洛阳城里混入了几股势力,几股势力都不怀好意。他又要忙着审问被抓到的人,又要防范可能已经被传播出去的天花,与此同时,还要处理定襄,长安寄来的密信,同时还要布局,筹谋。


    知道房玄龄没事后,李星遥,灵鹊,都没有症状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长孙净识递话来,他忙往李星遥隔离屋子去。


    站在屋外,李星遥听到他声音,先说:“黎阿叔,还是不要近前。虽说我现在没有症状,可,谨慎为上。”


    李世民道:“但愿真是虚惊一场,若非如此,我带你来洛阳,此次罪过便大了。”


    “黎阿叔。”


    李星遥顾不得说别的,抓紧时间,直言:“天花的事,虽可能是虚惊一场,但,此前我听常阿婶说,的确有人带了天花病毒,想要恶意传播。天花等发现,便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能够提前预防,自是比事后再治疗要强。”


    “阿遥,你有何想法,直说便是。”


    李世民不知为何,想到了安乐川的火器,心中几乎可以笃定,李星遥又发现好东西了。好东西,是防治天花的。


    “是不是,发现了防治天花的法子?”


    “是。”


    李星遥果断回答。


    知道这周围都是自己人,行台府如铁桶一般,没有有二心的人,便放心大胆说了:“牛身上有一种病,叫牛痘,牛痘是牛得了天花引起的。在突厥和吐谷浑时,我观察过,挤奶的人几乎没有感染过天花。牛痘会让牛和人手上出现水疱,但,人只有轻微不适,很快就会愈合。如果将牛痘接种在人身上,那么,人便可以避免感染天花。”


    “可这牛痘,又从哪里来?”


    李世民并没有说不信。他回想这些年与突厥等游牧民族打过的交道。知己知彼,他对这些游牧民族,自是十分了解的。


    中原人,一场天花,便是大灾。可草原上,好像的确很少听说,有人得天花。


    一开始,他还在想,是草原人少,草原太宽广,可人口聚集如突厥王廷,也没听说,有人得过天花。


    但牛痘从哪来呢?莫不是,从突厥的牛身上来?


    “阿遥,我找几头突厥牛来?”


    可,又如何确定,找来的突厥牛,是已经得过牛痘的牛?


    “黎阿叔。”


    李星遥正在找理由,她的确需要一头牛。其实什么牛都行,管它突厥牛还是大唐牛的,毕竟有系统,牛只是她获取痘浆的载体。


    可前头她既然说了,牛痘能防治天花,是她在突厥观察来的,此时便只能顺着,说需要突厥来的牛。


    可突厥牛,不好找,“不若,我亲自去一趟定襄?”


    去定襄,便能正大光明说自己找到得了牛痘的牛,然后便能顺理成章,获取牛痘痘浆了。


    “不用。”


    李世民摆手,“行台府里就有现成的突厥牛。”


    只是不能保证,是得过牛痘的牛。


    “那,劳烦黎阿叔把那些牛全赶到我屋子前面来。”


    李星遥大喜,反正她现在隔离的地方,是单独出来的。因为隔离,旁边也没有人住。有空地,正好能把牛找来,走一趟流程。


    本以为提出了自己建议,李世民会同意。哪里想到,他一口回绝:“既然牛痘能防治天花,这牛痘,也是有风险的。你同我说,如何找合适的牛,如何获取痘浆,我手底下的郎中,自会分辨。”


    李星遥还要再说。


    “郎中毕竟更有经验,能治疗天花,自然更知道,如何采集痘浆。他从前,也是得过天花的。阿遥,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


    李星遥无奈,没有商量的余地这话都已经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


    行台府后院牛圈里,魏郎中半信半疑,“牛痘浆能防治天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大王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你就算不信别人,也该信大王啊。”


    跟着魏郎中一起去采痘浆的是尉迟恭,他是得过天花的人,眼下并不害怕。见魏郎中面带迟疑,知道他还在怀疑牛痘浆的功效,没忍住唠叨了一句。


    魏郎中道:“大王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可……可牛痘浆若真有用,以前这么没见人用?”


    “以前你们也没想到用牛痘浆治天花啊。”


    尉迟恭摇头。


    又咧咧:“再说了,牛痘浆采了,又不是直接喝下去才有用,我可听大王说了,还得接种。”


    “接种?”


    魏郎中跟着摇头,“若这痘浆当真有用,我今晚回去,就喝它五碗八碗的豆浆。”


    “这又不是神药,立竿见影,你得等,得观察。再说了,这是防治的药,不是治病的药。”


    尉迟恭想了想,又催促:“大王说,要找奶-头上长疮,破皮的奶牛,牛痘脓疱是黄的,也可能是琥珀一样的颜色。方才养牛的人是不是说,有两头牛蔫蔫的,不肯让人挤奶来着?喽,那一头,还有那一头!”


    尉迟恭朝着两头蔫牛一指。


    魏郎中无奈,先朝着那两头牛而去。第一头牛,乳-头上并没有什么脓疱。


    “尽胡咧咧。”


    魏郎中边说着边朝着第二头奶牛走去。


    第二头奶牛,乳-头上有大大的脓疱。


    魏郎中眼睛一亮。


    他拿起小刀,催促尉迟恭点燃火折子。将那刀在火折子来回翻转灼烧了两下,待余温散尽,对着那脓疱刺破。


    又转身拿过针尖,沾了一点脓疱。


    “我就说吧。”


    尉迟恭满脸惊喜。


    魏郎中轻笑,“只是发现了这样东西,能不能用,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呢。既然这是预防的,那么,总得有人先试试,大王可有说,谁来试?”


    试验总得找个没得过天花的,将其种在身上,再让他接触得了天花的病人,以此来确定,有没有用。


    但,谁来当这个尝试的人呢?


    “大王好像没说。”


    尉迟恭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好像大王没说谁来做第一个接种的人?


    他忙不迭跑去问李世民,李世民同时接到两个口信。


    一个来自李星遥,李星遥说,她愿意作第一个受种牛痘疫苗的人。


    另一个来自王阿存,他同样说,他愿意作第一个受种的人。


    “他们两个……”


    尉迟恭摇头。


    紧随其后,房玄龄几个也递了消息来,说自己愿意做第一个受种的人。


    “哎呀呀。”


    尉迟恭拍脑袋,“若是我没得天花,我也想报名。”


    “你们都别凑热闹。”


    李世民一口回绝。


    尉迟恭看他,“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大王你该不会……”想自己上吧?不行!


    “大王,不行!绝无可能!”


    尉迟恭急了。


    想说话,李世民示意他别说了。


    “你们皆听我之命行事,自然,我先第一个去试。日后若想推广开来,让百姓都接受,最好最快的办法,便是在我身上先尝试。不仅要尝试,还得当着百姓的面,让他们所有人看到。”


    “只有他们都看到了,他们才会相信,这个东西是好的,之后,才肯接种。敬德,此事同样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意已决。现在,我要你去做几件事。”


    李世民神色并不似开玩笑,将后续安排说了,尉迟恭神色怏怏。


    当晚,李星遥也得了消息,知道李世民要在自己身上尝试。


    她震惊不已。


    李世民却来了一趟,先是问了更细节的关于牛痘接种的问题,之后,告诉她:“万事俱备,只欠我这股东风。染了天花的人我有,防治的法子,我也有,一个月,便见分晓。”


    接种后,三到四天接种部位开始发红发硬,五到七天形成水疱,变成脓疱,快半月,脓疱结痂,在接种部位留下疤痕。


    之后,再算上感染时间,天花潜伏期,发病期,紧锣密鼓,最少最少,也要一个月。


    “黎阿叔。”


    “阿遥,再过五日,你就能出来了。”


    李星遥想说点什么,李世民与她同时开口。


    李世民道:“接下来,该换我在屋子里了。”


    *


    五日后,李星遥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长达半个月的观察期已经过了,她并未感染天花。


    解除观察后,她得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阿史那社尔来了。


    另一个是,洛阳城中突然人心惶惶,不知哪里来的流言,说有人感染了天花,在城中流窜,已经感染了无数人。


    两个消息,第二个更要紧一点。


    李星遥和解除了观察的灵鹊汇合,从灵鹊口中得知,王阿存也解除了观察,去帮忙了。


    帮忙,自然是帮李世民稳定民心。这一日,李世民正好要在紫微城前,当众接种牛痘疫苗。


    小灵鹊有些说不出的担心,李星遥顾不得和他多说,二人匆忙赶往紫微城。


    紫微城前,人头攒动。


    “阿遥,你们怎么也来了?”


    长孙净识说不担心是假的,她面上看似轻松,可紧握着的拳头泄漏了内心的紧张。


    李世民站在高处,行台府里其他人皆捏一把汗。阿史那社尔,就站在众人旁边,表情有些复杂。


    “秦王,他们说,你抓到了想要散播天花的坏人,是真的吗?”


    “是!”


    李世民回答的干脆。


    又有人问:“那,城中没有天花,也是真的吗?”


    “是!”


    李世民依然很干脆。


    百姓们眼睛一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欢呼代替了紧张,各人脸上紧张一扫而空。有人大着胆子,迟疑着问了一句:“那,他们说,秦王你要接种那什么痘浆,还是……还是真的吗?”


    “是!”


    李世民再次响亮回答。


    所有人哗然,人人都不敢置信。有人急了,“那痘浆,当真能防住天花?”


    “秦王,你不会骗我们吧?”


    “你当真要……要在接种后,主动接触天花?”


    “是!”


    李世民第四次回应。


    众人这次彻底炸锅了,李世民示意众人安静。


    他道:“天花能不能被预防,法子到底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我从前没有感染过天花,这一点,请你们相信。今日我当着大家的面接种牛痘疫苗,但,疫苗功效不会立竿见影。从种下痘浆,到等起效,再到接触天花,最后再断定有用没用,少说也要一个月。以四十五天为期,若四十五天后,我无事,那便说明,此法有用,牛痘有用。”


    “秦王既然起了头,那我们便相信。秦王此前没有得过天花,我们也知道。秦王,我们等着看最后的结果,若是当真如你所说,那我们也接种!”


    “是啊,秦王,我们信你,信你说的。四十五天后,若此法有用,我们一定接种!”


    “等四十五天后,大家都等四十五天后!”


    ……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声越发响亮,李世民叫魏郎中牵来了那头牛。魏郎中用布蘸着酒擦拭他露出的左臂上方,之后,当众用针挑破牛身上的脓疮,又用蘸了痘浆的针划破他左臂上方表面皮肤。


    看台下诸人皆屏气凝神。


    李星遥也没忍住屏住了一口气。


    等到魏郎中放下针,她还是没敢完全把那口气松下去。


    长孙净识已经憋不住,想要冲过去。李世民对她摇摇头,她只得硬生生止住。灵鹊攥紧了拳头,依偎在李星遥身上。


    李星遥抓紧他的手,感觉到那手有些发凉。


    “灵鹊,相信你阿耶。”


    她柔声安慰灵鹊。


    灵鹊点头,“嗯。相信阿耶。”


    顿了一下,“也相信阿姊。”


    ……


    接种完,人群渐渐散去,众人回到行台府。李世民果然按照先前说好的,在屋子里观察。其实接种牛痘和主动接触天花源是两回事,但牛痘好不好,有没有副作用,大家也不清楚,所以谨慎起见,李世民还是让众人离他远一点。


    李星遥重得自由,但多事之秋,也没好再去外头琉璃工坊走访。在行台府并无其他事可做,她便打磨起先前带来的肥皂。


    肥皂已经熟化的差不多,灵鹊跟她一起打磨,见她将好几块肥皂拿出来,又拿了木工刨花用的刨子,将肥皂刨成了细细的肥皂丝,便没忍住用手捻了一缕在手中搓了搓。


    李星遥道:“一会喷了水再搓。”


    她要做的是葡萄肥皂串,搓“葡萄”之前,得先加点水把肥皂丝打湿,之后碾烂再搓,效果更好。


    “幸好阿姊也来了洛阳,不然我无事可做,头上要长草了。”


    灵鹊乖乖放下肥皂丝,帮着整理起待会串葡萄要用的麻绳。


    他本来可以在洛阳街头随意游玩,哪知道,天花一事一出,他只能窝在行台府。还好有阿姊,带着他一起搓葡萄肥皂串,不然,他真的要闷坏了。


    不过,说起来,“阿姊,你还不知道,天花这事,是齐王叫人干的吧?”


    “齐王?”


    李星遥刨肥皂丝的动作一顿。


    倒也没觉得意外。


    “你阿耶既然已经把坏人抓住了,那便说明,万事都在掌控之中。莫担心,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去外头玩了。”


    她安抚。


    可一想到之后的事,心下又叹气。发现牛痘,接种牛痘只是开始,后头每一样,都凶险万分又棘手万分。


    四十余天,变数太多。也不知,长安那头,可知道这头的动静。


    前脚说起李元吉,后脚长孙净识就来同李星遥通气。


    长孙净识道:“敬德得过天花,眼下只有他方便两边来回通气。阿遥,天花一事,我也不瞒你,是齐王和太子背后为之。被抓住的人,是齐王的人。洛阳百姓若死伤过半,你黎阿叔势必背上污名,他们丧心病狂,未必没有趁机害你黎阿叔性命之意。”


    “你黎阿叔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如今,城中戒严,只有我们的人能出去。我们打算,半真半假传消息回长安,到时候,他们便会知道,你黎阿叔得了天花。”


    “你阿娘阿耶那头,肯定担心。但,我会同时叫人给他们递消息,因此你只管放下一颗心。”


    “好!”


    李星遥应了,一直刻意被她忘记的那些事又重新回到心头,这一夜,她再次辗转难寐。


    同时间,长孙净识的消息送回长安,李愿娘和赵光禄闻讯,跟着演了一出戏。


    第124章 确认


    李愿娘悄悄回了公主府,而赵光禄和赵端午,则继续守在通济坊。


    这夜,通济坊有一人悄悄摸了过来。


    宇文士及故意等到宵禁后,才赶到赵家小院。他轻轻叩了叩门,不多时,门开了一条小缝。


    从缝里钻进去,四目相对,先看到的是赵光禄的脸。


    “深夜拜访,实在冒昧,还望霍国公见谅。”


    宇文士及行了一个叉手礼,他也没想到,门会开的这么干脆。本以为,屋里头还会磨磨蹭蹭一会,又或者找借口不承认认识自己,没想到,赵家人却直接将自己迎了进来。


    “我来找霍国公,是有一事告知。太子和齐王已经叫人在幽州造了火器,成不成的,这几日便会有消息。此事,圣人也知。”


    “多谢宇文侍郎告知。”


    赵光禄纹丝不动,一点口风都不露。


    宇文士及又道:“齐王府派了人往西突厥去,据传回的消息,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亲自见了齐王府的人,西突厥恐有战事。此事,圣人暂时还不知。另外,圣人那头,似乎对公主府起了疑心,霍国公,请转告公主,多加留心。”


    “多谢宇文侍郎。”


    赵光禄再次道谢。


    宇文士及见该说的都说了,嘴皮子动了动,又见赵光禄没有留客之意,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无声告辞,转身走了没两步,他步子顿住。


    终是没忍住,问:“洛阳那头不知……”


    “他很好。”


    “那就好。”


    宇文士及松了一口气,再抬脚,步子比方才松快了许多。


    等他走后,赵端午从隔壁屋子摸过来,疑惑道:“宇文侍郎方才说的,不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吗?”


    “你不懂,他哪里是为了告诉我们那些事才来的,他明明是为了王阿存。”


    赵光禄叹气。


    宇文士及刚才说的,他们早就知晓,宇文士及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他来,分明是为了打探王阿存的消息。


    洛阳那头,虽有消息传回,可对于在长安的秦王的人来说,他们只知,秦王没事,秦王会将计就计。至于秦王身边的人,他们并不知晓其动静。


    天花实在可怖,如今洛阳城封锁,宇文士及得不到更多消息,所以才上了自家的门。


    “也不知,几时你妹妹才能回来呢。”


    赵光禄又叹气。


    ……


    宇文士及的原话当晚就送到了李愿娘手中,李愿娘正是因为风声鹤唳,怕李渊突然上门试探,因而趁机不声不响回了公主府。


    天花一事传回长安,纵然在公主府里,她也表现出十分慌乱的样子,给在暗处来试探消息的人看。


    因她演得太入木三分,东宫得了消息,先是信了三分。


    王珪道:“可不要小看了咱们这位公主,她慌乱担忧,谁知是真,还是三分真,又或者,压根就是假的。”


    “除此之外,也无其他途径。洛阳如今已经乱成一团,咱们的人能混进去,实属不易。眼下并无更多消息传出,但愿。”


    魏徵话音顿住。


    “但愿,一切皆按原定计划进行。”


    李建成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用天花病毒来坑害洛阳百姓,以此让李世民背上污名的计谋是他点头的。洛阳从前是铁板一块,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安插进去。


    如今,人是用上了,洛阳留守也快马加鞭递消息来,说城中的确发现了天花病毒,秦王已经将人隔离,但秦王也接触了那天花病人,天策府和行台府僚属十分害怕,好说歹说,劝得秦王在行台府里观察。


    因为天策府和行台僚属也接触了天花病人,所以一众人都跟着关在了屋子。眼下偌大的洛阳,只有洛阳留守和秦王妃带着人主持大局。


    “这次的天花十分凶险,秦王怕是在劫……”


    “李瑗那头可有消息传来?”


    李建成打断了魏徵的话。


    魏徵便改口,道:“至多不过两日,消息就会来了。”


    幽州刺史李瑗是自己人,既然打算主动挑起和西突厥的战争,火器便不可或缺。此前火器制造地点在灵州安乐川,灵州是柴绍和柴家大郎势力范围,并不安全。


    秦王不敢私自接管并留存火器,圣人李渊虽然派了自己人往安乐川去了一回,可,知道如何制造和自己制造,是两回事。


    火器制造的方法,东宫也拿到了。在幽州提前准备火器,正是为了之后和西突厥的一战。


    “殿下,局势就要就此扭转。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敢大意。洛阳虽然封了城,但稳妥起见,还是再派三百死士,埋伏在城外。  ”


    “好,依你所说。”


    李建成并不拒绝,开弓没有回头箭,若天花还是弄不死李世民,那就只有刀剑相向,以求万无一失了。


    这头三百死士悄悄往洛阳去了,那头洛阳城里,李世民接种完牛痘,胳膊上水疱转变成脓疱,脓疱已经开始结痂了。


    这便意味着,主动接触天花的时间更近了。


    行台府众人皆提心吊胆,到了正式接触天花源头这日,那股焦虑,担忧更是达到了顶峰。李世民让人打开行台府大门,面向洛阳百姓,放出了身上染了天花那人。


    当着众人的面,他与那人近距离接触。


    之后,再度在屋子里隔绝观察。


    行台府气氛越发变得紧绷起来,人人心中绷着一根弦。长孙净识白日里坐镇行台府,主持各项事宜,晚上既要哄灵鹊睡觉,又要担心李世民。


    李星遥见状,把灵鹊要了过来。


    一连七日过去,无事发生。


    众人心中的弦渐渐松开。但到底没到最后时刻,大家依然不敢大意。李星遥趁着这段时间,将葡萄肥皂串做好了。


    因为之前做肥皂时,加了薄荷和艾草汁,所以做出来的肥皂是暗绿色的。此时肥皂块变成了葡萄粒,乍一看,惟妙惟肖,还能以假乱真。


    灵鹊大概从自家阿耶口中听闻了之前去高昌的旧事,小家伙拿着那肥皂串,眼睛里泛着羡慕的光。


    “阿姊的葡萄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兴许两三年后吧。”


    李星遥没想打击他,但葡萄扦插下去,当年不会结果,根系没长全,藤蔓也没积累够养分,何来花,何来果?


    “还要两年啊。”


    灵鹊叹气,旋即又收起失落,指着那肥皂串中的一颗,道:“对了,阿姊,有件事我想问你。我能把你给我做的葡萄肥皂串,送一小串给阿史那社尔吗?”


    “你要送肥皂给阿史那社尔?”


    李星遥实在惊讶。


    灵鹊点头,“昨天我发现,他倒出来的洗澡水,是用了肥皂的水。他的肥皂肯定是王小郎君那里来的,我想着,既然他喜欢,那我就送一串给他。阿姊,我只送他一小串,只给一小串。”


    “想送你就送吧。”


    “我……我就是,想帮阿耶做点什么。”


    灵鹊越说越说不下去,他耳根子有些泛红,亦没敢直视李星遥的眼睛。


    李星遥摸了摸他的头,心中叹气,这孩子长大了。


    以前,他是无忧无虑的,甚至时不时还捣捣乱,做点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可如今,情势变了,他也知道帮他阿耶“笼络“人心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阿史那社尔可有说什么?”


    “没有。”


    灵鹊摇头,“他刚来没多久,我阿耶就接种了牛痘。现在他每天除了一个人呆着,就是看着王小郎君习武,我跟他说话,他每次只是不轻不重嗯一声,我和他,还没王小郎君和他熟呢。”


    说到王小郎君,灵鹊转过身去送葡萄肥皂串的功夫,他人就来了。


    许久未与他好好说几句话,李星遥撇过头看他,这才发觉,几天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节。约莫是日日不落下习武,前有李世民这位顶级名师教学,后有阿史那社尔这位高手指点,他人看着,也比从前结实了不少。


    那双向来平静淡漠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犀利。


    “阿史那社尔严厉吗?”


    “还好。”


    “他教你什么?除了射箭,骑马,还有别的吗?”


    “还有近身搏斗。”


    “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结实了许多。”


    李星遥将头撇回来,想了想,又说:“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王阿存没做声。


    “正好路过。”


    他启唇,丢下四个字。顿了一下,又说:“大王应当无虞,再等几日,便能出来了。等洛阳城的百姓接种完天花,城门便能开了。”


    说到接种天花,李星遥默了一会儿,城门能开,外面的人能进来,里面的人也能出去了。


    “纵然城门开了,黎阿叔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咱们在这里,应该还要呆上一段日子。正好,上次没来得及去的琉璃工坊,等事情弄完了,接着去。去完琉璃工坊,再去周边转一转,毕竟,来都来了。”


    “你……”


    王阿存似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你会急着回长安。”


    “回长安?”


    李星遥笑了笑,她将头微微垂下,掩盖住眼里纷纷的情绪,“回长安啊……”


    莞尔一笑。


    “不着急。”


    “你有心事?”


    王阿存冷不丁问了一句。


    李星遥心中一悸,本能地想摇头。可恰在此时,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若是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身份,都在演戏,那么,他呢?


    他知道吗?


    她仰起头看王阿存,久久未再做声。


    王阿存在东宫走动,王珪与他同出一族,不管是东宫还是王珪,都有机会与平阳公主和霍国公接触。所以……


    “对,我的确有心事。”


    莫名的,她想试探一回。


    “最近这些时日,我总觉得,周围的人和事都是假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甚至还怀疑过,我阿耶阿娘他们是假的。”


    王阿存的眉心微不可见一动。


    李星遥心往下一沉,她继续说:“我可能是病了。王阿存,你说我怎么会有这么荒唐可笑的想法呢?”


    “天花之事,涉及甚广。人仰马翻,草木皆兵。多休息,少走动。”


    “我一直在休息。”


    李星遥失笑,“我一直在行台府里,不曾出门,不曾随意走动。我日日都在休息,我已经休息的……”


    突然不想再说了。


    她摆了摆手,“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你不是路过吗,想来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王阿存默然。


    尴尬又诡异的气氛里,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准备抬脚往另一边去。


    走了没几步,背后李星遥轻轻的声音传来:“你知道的吧。”


    他步子一顿。


    没回头,却又听得:“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吧。”


    他眉心再次一跳,一时间不知是该转身还是该装听不见。


    背后李星遥却没说了。


    他难得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半转过身子,便看到李星遥的背影。李星遥似是在看远处,身子再也不见动。


    “他们。”


    他顿住。


    “赵郎君和李娘子,是很好的耶娘。”


    前面李星遥好像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她不曾回头,也不再说话。


    “阿姊,东西送出去了!”


    灵鹊兴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如一阵风一样席卷过王阿存身边,奇道:“王小郎君,你和阿姊还没说完啊?我能不能先说?”


    不等王阿存说话,又席卷到李星遥面前,兴冲冲道:“他收了,他还说,你老子没白养你!”


    “是没白养。”


    李星遥摸摸小家伙的头,感受到有些发硬的乌发在手心里戳来戳去,一颗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赵郎君和李娘子,他们的确是很好的耶娘。


    很好很好的耶娘。


    “阿姊,你怎么不回答?”


    灵鹊催促,又看着方才王阿存站的地方,嘀咕:“王小郎君怎么不见了?”


    ……


    当晚,王阿存又找到李星遥。这次,他没有提起白天的事,只是递给李星遥一个消息。


    “平阳公主悄悄离府,圣人已经有所怀疑。太子和齐王有意引导,圣人怀疑公主丢女之事,是为演戏。秦王,公主,霍国公三者,如今皆被严密监视着。”


    “你如何得到的消息?”


    李星遥在听到“严密监视着”这五个字时,就攥紧了拳头。可她立刻反应过来,洛阳封城已经有段时间,说句洛阳乃秦王地盘也不为过。整个洛阳如铁桶一般,全在秦王一人掌控之中。


    长安的消息,他是如何知道的?


    “是宇文士及告诉我的。”


    王阿存并没有隐瞒,说到宇文士及,眉头微蹙。沉默一瞬,又说:“他递消息给我,秦王也知道。此外,圣人似有去公主府探望你之意。”


    “探望我?”


    李星遥顾不得承认自己就是柴瑶了,她再次攥紧了拳头,一颗心砰砰砰砰直跳。


    自己才是真正的柴瑶,平阳公主府里,哪有柴瑶?除非,平阳公主早在府上安排了一个傀儡。


    “我阿娘……平阳公主府上,可有一个叫柴瑶的人?”


    “此事我并不知道。”


    王阿存摇头,宇文士及没有说这些,而这些,他也打探不到。平阳公主治家严明,公主府消息瞒的紧,外面的人不会知道。


    “多谢你告知这些。”


    李星遥还是无法松开一口气。等王阿存走了,她在原处细细回想,平阳公主府的事,外头知道的不多,都说“柴瑶”在公主府养病,这么多年,李渊没去府上看过,若有傀儡,几年间样貌有变,倒是能糊弄过去。


    可李渊已经与自己打过照面,他既然怀疑自己是柴瑶,那便一定会想办法证实。还有李建成和李元吉,这两个可是巴不得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


    怎么办呢?


    她得回去。


    几乎是一瞬间,她有了决断。


    等到李世民终于解除“隔离”,从屋子里出来了,她先跟着接种了牛痘。


    洛阳百姓已经知道牛痘疫苗能够预防天花,李世民再度坐镇紫微城前,接种工作便有条不紊进行着。


    这日,李星遥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去见了李世民。


    李世民难得喘口气,正和阿史那社尔说话。见她来,二人交谈止住。


    “阿遥,你怎么不在屋子中休息?”


    李世民有些惊讶。


    李星遥道:“接种完,便不怕天花了。这几日,日日休息,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我来,是想问问黎阿叔,牛痘接种,可有后续计划?”


    “后续,是有计划,但眼下,不是施展的好时机。”


    李世民想了一下,“牛痘有用,自然大唐的百姓都要接种。可此次洛阳百姓接种,实乃有由头,要想让长安,开封,扬州等其他地方跟着接种,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日。”


    “我想回去看看阿耶阿娘。”


    李星遥话音落,又略显踌躇,她想问,公主府里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柴瑶的傀儡,可话到嘴边,却迟迟没勇气问出来。


    难得又罕见的沉默让李世民颇觉惊讶。


    李世民问:“想家了?”


    见她神色不如从前那般自若,摊开了细细道:“你想回去,我安排人便是。只是,你刚接种了牛痘,眼下还急不得。再等七日吧,七日后,若无其他不良症状,我让人护送你回长安。”


    “好。”


    李星遥便称谢,她转过脚尖往外走。走远了,阿史那社尔突然出了声:“你这外甥女,好像有话没说完。”


    “她不想说,我又何必问呢?”


    李世民摆了摆手。


    阿史那社尔摇头,“我也接种了牛痘,你怎么不让我好好休息?”


    “那你现在去休息。”


    “不用。”


    阿史那社尔突然清高,“我们突厥人可不像你们中原人,我们才不用休息。”


    那你快闭嘴吧。


    李世民做个闭嘴的动作,阿史那社尔冷哼。


    正哼着,李星遥却又折返。


    “你怎么又来了?”


    阿史那社尔脱口而出,结果李世民瞪了他一眼。


    “黎阿叔。”


    李星遥捏了自己手心一把,她能感觉到接下来的话根本无法取信李世民,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发现牛痘可以治天花的时候,我其实还发现了治疗其他疑难杂症的法子。不知道黎阿叔可还记得,平阳公主于我有恩?当初那煤矿被发现的时候,是平阳公主与我一起开矿,我才能一步步得以起家。如今平阳公主有难,我坐视不管,实在心中惭愧。”


    “以前不知黎阿叔身份,无法得知各种细节,也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便不好装聋作哑。”


    “黎阿叔,早先便听闻柴家娘子疾病缠身,实不相瞒,我或许可以帮着治好柴家小娘子身上的病。只是,柴家小娘子究竟是何病,还需要黎阿叔据实相告。”


    “你要帮柴家娘子治病?”


    李世民面上倒无波动,心中却嘀咕: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要给柴家阿瑶治病了?


    “阿遥,你的好意,我代阿姊领了。只是,一来柴家娘子病情复杂,当初是李淳风断言,病情如何,应当如何。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病情发展成何样,我不敢乱说。二来,你也知道,我阿姊因救女之事得了圣人厌弃,她于公主府幽禁,任何人不得进出。因此治病一事,只怕只能就此作罢。”


    “我不进去,我在外头,写好方子,把方子送进去就是。”


    李星遥依然坚持,还找了别的说辞。


    李世民叹气,“可是眼下我回不去,阿姊又出不来,你如何知晓公主府里情况,又如何断定柴家娘子病情,之后如何把方子递进去?”


    “霍国公是我阿耶上峰,我阿耶在他麾下,想来与他打过照面。霍国公没有被幽禁,找到他,便有办法了。”


    “霍国公可是大忙人,你阿耶是府兵,如今战事结束,他怕是没那么容易见到霍国公。”


    “那就萧仆射,我与萧仆射颇有几分交情,或许,求到萧仆射面前,他会伸手相助。”


    “萧仆射毕竟是圣人的人啊。”


    “可圣人,应该也不想看着柴家娘子一直老样子,他总是希望柴家娘子好起来的吧?”


    “对,你说的对。”


    李世民这次大大方方叹气,“圣人是柴家娘子的外祖父,自然是希望柴家娘子好起来的。这样吧,我想办法叫人回去打听,打听到柴家娘子确切病情,再告诉你。之后你写了方子,我再想办法送到霍国公或者阿姊手上。”


    “那,谢过黎阿叔了。”


    李星遥没有再问,知趣的走了。


    李世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总觉得怪怪的,“我怎么觉得,阿遥好像有些太热心了?”


    不对。


    就是太热心了。热心的,有些执着了。


    李世民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坏了,我怀疑她已经知道真相了!”


    第125章 改口


    李世民惊愕不已。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阿姊一向谨慎,其他人也行事小心。从突厥回来时,我还看着她和阿姊抱头痛哭,那时候肯定是不知道真相的。谁告诉她的?”


    又叹气,“这孩子一向心思细腻,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怕是,她在来洛阳之前就知道了真相。”


    洛阳可是自己的地盘,说句夸张的,一只苍蝇飞进来,自己都能立刻知道。别有用心之人不可能在洛阳泄露真相,再者,来了洛阳后,她没怎么外出。


    “是长安城里的人告诉她的。”


    李世民立刻断定。


    阿史那社尔冷哼,“你想知道,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哦,对了,方才好像说,心思细腻来着。


    那就,“我来帮你试探试探她。”


    阿史那社尔出馊主意,道:“我与你争吵,声音大一点,就说平阳公主有难,你要回去,我不同意。她听到我们两人吵架,肯定暴露。”


    “你别出馊主意了。”


    李世民无语至极,“添乱。”


    现在还没搞清楚,告诉阿遥真相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捣乱,报复,看好戏,还是不小心泄露?此外,李淳风话里的天有异象,不知指的是突厥那次的天罚还是其他。


    观音婢先前答应了阿姊,帮着出面去李淳风面前问,结果李淳风出门远游,现在还没回来,所以现在依然无法确定突厥的天罚算不算应期。


    不能轻举妄动。


    但,也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


    李世民心中担忧,决定和李星遥好好谈一谈。


    他“轰”走了想看热闹的阿史那社尔,主动去找李星遥。


    李星遥见他来,彻底松了一口气。


    “阿遥,我想了想,还是有些话想问你。”


    李世民开门见山。末了,问:“你可知道,柴家娘子叫什么名字?”


    “知道,我阿娘给她起名叫柴瑶。”


    李星遥没有回避。


    李世民眸光一动。


    还能说什么呢?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李星遥沉默。


    半晌,开口:“我阿娘和阿耶都是行事稳妥之人,我虽然不知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但,我相信他们。黎阿叔,请你告诉我,我阿娘和阿耶是不是有麻烦了?圣人是不是想对他们下手?”


    “圣人……应该还在犹豫。”


    李世民回应,又补充:“他一贯是优柔寡断之人。


    “若我回去,能帮到他们吗?我是柴瑶,我回去了,是不是圣人的试探就会停止?”


    “阿遥。”


    李世民放慢了语速,“圣人想要试探你阿娘,与你在不在平阳公主府并没有关系。或者可以换句话说,圣人如今试探你阿娘,并非是你阿娘真的有威胁。杀鸡儆猴,借题发挥,他意在的,是我。而你阿娘,阿耶,只是他用来对付我的筏子。”


    “公主府里,可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没有。”


    李世民否认,又说:“但,可以有。你要相信你阿娘,若圣人打定主意去府上试探,另一个你便会出现。我想,圣人也知道此事,所以迟迟没有去你阿娘府上。”


    “太子和齐王不会就此罢休,若他们变本加厉,我要如何做,才能保护他们?”


    “火器。”


    李世民加重了这两个字。


    “安乐川的火器,是当世之大杀器。圣人,太子,齐王,都不知道这火器是你做的。他们没有证据,但,你可以将证据递上去。怀壁其罪,可怀壁,壁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太子在幽州试验火器,我已经得了消息,试验失败了。他们联结了西突厥,本想假装挑起战争,演一出戏,一箭双雕,既拿下军功,又假戏真做灭了西突厥。”


    “为了火器,太子,齐王定然向你示好,他们会自己想办法,保下你阿娘。另外,圣人那里。”


    李世民停顿了一下。


    “圣人知晓火器是你做的,定然会起杀心。但你放心,他不会也不敢杀了你。他没有选择,只能退让。”


    “那黎阿叔呢?”


    李星遥突然直白地问了一句。


    她看着李世民的眼,不知怎的,想到那时候在定襄城,李世民那句“可谁说,秦王就只能是秦王”。


    “洛阳不是终点,火器是我手中的大杀器,也是黎阿叔手中的大杀器。黎阿叔,我与太子有怨,与齐王有仇,我……”


    “我都明白。”


    李世民抿着嘴,突然就笑了。


    “阿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


    “我只有一句话,你看到山就在那里,你会不想攀登吗?”


    “我不会。”


    “山不来,我自去。你放心。”


    ……


    几个字,掷地有声。


    李星遥不做声了。


    良久,她点头,“我信黎阿叔,我也等着那一天。”


    “西突厥这场仗,打肯定是打得起来。齐王会挂帅,但他败绩太多,此战不一定能胜。社尔会在西突厥接应,我让他来正是为了此事。长安,我暂时回不去,你若回去,得绕开路,避开那三百死士。我会去信给长安,告诉你阿娘你要回去。”


    “黎阿叔。”


    李星遥蓦地开了口,她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先不要告诉阿娘。”


    “你想瞒着他们?”


    李世民面上倒无不赞同,只是,他心里头实在担忧,“当年你昏迷不醒,九死一生之际,你阿娘求到李淳风面前,是李淳风说,在天有异象之前不能叫你知道自己身份,否则你必死无疑。你阿娘为此,举家搬到通济坊,隐姓埋名。如今,突厥的天罚不知算不算应期。说实话,你阿娘心里没底,我这心里,也没有。”


    “可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李星遥扯出一抹笑,其实心里大为震动。原来一家人隐瞒身份的根由在这里,果然是因为她,一切都是为了她。


    胸腔里有无数情绪涌动,她无暇也不敢去辨别那些情绪究竟是什么。只是攥紧了拳头,好努力压下百般滋味,道:“黎阿叔,我很好,真的很好。或许,突厥的天罚,已经算应期了,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其实她也不知道,突厥的天罚算不算应期。但,穿越一回,还带个系统,总不至于走到如今,前功尽弃。


    再说了,她如今的确很好,一日比一日好。哪怕知道真相,也没有任何异样。


    所以,应该算应期了吧。


    “但愿真如你所说。”


    李世民还是不敢完全放下心,只道:“既然你不想告诉你阿娘,那我便答应你。话已经说开,便不用再找什么给柴家娘子看病的借口。你大胆回去吧,就说,我要在洛阳待上一些时日,你惦记做琉璃的事,决定先回去。”


    “好。”


    李星遥应下。


    等到李世民转身离开,她想了想,把人叫住,问:“上次问起李娘子身份,黎阿叔没有明示,这次……黎阿叔,那位李娘子,便是我阿娘吧。”


    “是。”


    李世民步子顿住,回过头,承认了。


    李星遥眉目微动,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齐王和我阿娘,早年间是不是有仇?”


    “谈不上什么仇不仇。”


    李世民找了个更合适的说辞:“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哪有那么多仇怨。只是,齐王悭吝,你们两家,偶有小摩擦。后来你出了事,你阿娘举家搬到通济坊,齐王曾经在背后做了些手脚。你丢失之事,也与他有关,当初是他将真相告诉了尹德妃。你阿娘事发时冲到太极宫请求带兵出征,与他口头争执,你阿娘愤怒之下,刺伤了他胳膊。”


    “多谢黎阿叔告知。”


    李星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世民便放心离开。


    走了几步,他想起一件事,回头道:“阿遥,你好像该改口了。”


    李星遥睫毛微颤。


    “阿舅。”


    她改了口。


    李世民对着她摆摆手,咧着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回到屋中,李世民去找了长孙净识,告诉她,李星遥已经知道真相了。


    长孙净识先是惊讶,后又是恍然。


    “我就说,怎么自打来了洛阳,她就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对了,“是谁大嘴巴,告诉她的?”


    “应该是元吉。”


    李世民收敛了笑容,“方才她问了我,她阿娘和元吉是不是有旧怨,这话应该不是凭白无故说的。我现在想来,当时她主动提出跟着一起来洛阳,应该是知道了真相,一时不能接受,所以想逃避。”


    此外,与太子有怨,与齐王有仇,这话,也应该不是凭白无故说的。


    “当时元吉不是鸠占鹊巢,故意抢占了通善坊的地,结果碱矿挪了位吗?元吉看上了琉璃行业的巨大利益,他想造琉璃果,作供佛之用,这不,就有冲突了?”


    “他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长孙净识没忍住唾骂。


    李世民道:“先不说这些了,她不想告诉阿姊他们,我们帮着瞒着就是。我现在担心的是,李淳风嘴里的天象有异。”


    “唉,李淳风那头还是没有消息。”


    长孙净识实在郁闷,越想知道什么,就越不让你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了,此时若来奇奇怪怪的天象,可要愁死人了。


    “先送她回长安吧,早晚要面对的,她也调整好心情,准备面对了。”


    “长安那个虎狼地。”


    长孙净识叹气,后头没再说了。


    当晚,长孙净识和李承乾再度登门,这一次,二人不用隐藏第二重身份。他们与李星遥聊了许久,翌日,定下七日之后送李星遥回长安之事。


    *


    长安,李建成和李元吉正在为火器试验失败而焦头烂额。东宫火急火燎,私下里于民间走访,重金寻求炼丹师,手工匠人等等可能会制造火器的人。


    寻访未果,一个有用的人都没找到,反倒是许多招摇撞骗的人凑了上来,拿了钱就捣乱。


    王珪将情况上报,李建成气得太阳穴突突的。


    他捂着心口大骂:“都是一群饭桶!人家灵州,普普通通的士兵都能造出火器,我们呢,人给了,钱给了,照猫画虎,都做不成!”


    又骂:“要你们有什么用?!”


    “殿下。”


    魏徵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欢李建成这般说话,身为储君,应该有常人没有的定力,纵然火烧眉毛,也不该乱了方寸。


    咒骂,发泄,既无用处,又让人观感不好。


    但他知道眼下不是劝谏的时候,况且劝谏了,殿下也听不进去,便道:“法子是圣人的人亲自录下的,不可能有假。李瑗是我们的人,只会尽心尽力为我们办事。依臣之间,问题应当出在做火器的原料上面。”


    “臣赞同魏洗马的说法,一样的水果,种在不同地方,甜度还有区别,更别提做火器的东西了。灵州干旱,硝石与幽州的,恐有不同。只是我们人眼看不到,无法立刻判定那些许的差距。再者,除了硝石,还有硫磺,木炭,黄丹,桐油,一样东西不一样,结果可能就千差万别了。”


    王珪接话,又说:“法子应该没问题,给出法子的人,是因地制宜,根据灵州的情况,给出最适合的法子的。所以眼下,我们得先找到给出法子的人。”


    “秦王不是说,是楼兰一样的古国的人留下的吗?楼兰可没了,古国的人都死绝了,上哪去找给出法子的人?”


    李元吉冷笑了两声,一盆冷水泼上去。


    王珪转过头,“这么离谱的话,齐王你也信?”


    李元吉再度冷笑。


    “咱们秦王可是这么同圣人说的,圣人也没说不信啊。”


    “秦王早年间便爱与能人结交,若早发现了这东西,早就拿出来用了。他扯谎,看样子是为了保护谁。我倒觉得,这法子很有可能是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给的。”


    “你是说,柴家阿瑶?”


    李建成半信半疑,下巴对着王珪微抬。


    王珪又道:“殿下不妨想想,若法子不是柴家娘子给的,秦王何至于如此避嫌?他怕是也不想让圣人以为,他和平阳公主府霍国公府早有勾结。齐王先前说通善坊有碱矿,结果闹了半天是一场乌龙,真正的碱矿就在柴家娘子烧砖的曲池坊里。这么多矿,都在柴家娘子手上,这柴家娘子,应当有过人的本事。”


    “可如今,我们既然打算借她的身份生事,难不成,又临时找上门,求到她跟前?她可未必愿意。”


    李建成觉得前景并不乐观。


    李元吉却一反常态没有反对。


    “如果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求她,咱们做不出来,她可也未必领情。她在乎她阿娘,用她阿娘威胁她,她还能不松口?”


    “再说了,到时候咱们来个釜底抽薪。李淳风不是说,天象有异之前,她知道自己身份,必死无疑吗。咱们用完她,告诉她她的身份,不就行了?”


    “元吉你?”


    “怎么了?大兄莫非又下不去手了?”


    “没有,你说的有理。可她现在在洛阳,洛阳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是啊,我倒差点忘了,她在洛阳。若是人得了天花死了,那就,太可惜了。但愿她还没得天花,没死。”


    李元吉一脸,你可别这么快死啊的表情。


    李建成突然觉得这表情有些碍眼,移开了脸。


    “也不知,二郎怎么了?”


    李建成语气复杂。


    王珪适时道:“三百死士并无动静,洛阳城里一片静悄悄,臣倒是觉得,圣人的态度有点意思。殿下,圣人这几日心不在焉,时常长吁短叹。依臣看,秦王怕是凶多吉少。”


    怪就怪洛阳处处防守严密,里头究竟是何情况了,他们也不知道。圣人先前打发了人去洛阳治天花,他有自己的途径,背过他们,知道的消息比他们多。


    圣人态度怪异,一改最初对秦王气愤之貌,多少能看出点端倪。


    只是,秦王当真就这么折进去了吗?


    没看到真人,王珪还是不敢断言。


    “当务之急,是与柴家娘子取得联系。到时候既能从她身上获得火器制造的法子,还能打探到洛阳城里的真正动静。”


    “但愿她好好的吧。”


    李建成从来没觉得事情如此复杂,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里面的人不出来,自己的人进不去,这一刻,他比谁都希望,李星遥好好的。


    这厢他们在为李星遥的动静而绸缪,却不知,李星遥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在李世民的人的护送下,回到了长安。


    护送的人倒也不是别人,正是王阿存。


    临走时,长孙净识没忍住嘀咕:“你也放心?两个半大的孩子。”


    “他学了这么久的武,两个顶级师父教导,若还不能担当大任,岂不是打我的脸?”


    李世民表现的很“心大”,实则胸有成竹。


    他就是放心让两个孩子一起回去,甚至连出发时的叮嘱都免去,只是对着李星遥摆了摆手,“走吧。”


    李星遥也对着他摆手,说:“阿舅,再见。”


    一旁送行的房玄龄等人石化。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


    尉迟恭一巴掌拍错人,本来想拍自己,结果拍到了长孙无忌大腿,“乖乖,她知道了?”


    “她就这样回去了?然后呢?”


    “要回去认亲了?是不是要有一场哭唧唧的大戏?老柴要哭死?”


    ……


    王阿存将人送到长安时,李愿娘一家早接了消息,只是公主府外盯着的人越发多,白日里李愿娘不好脱身。赵光禄前去迎接,王阿存见人已送到,拍马便欲再度折返。


    马蹄动了两下,他却突然顿住。


    “李星遥。”


    李星遥仰头看他。


    他沉默一瞬,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星遥点头,他扬起缰绳,身影逐渐远去。李星遥站在原处,心里竟然莫名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失落。


    失落以外,好似还有一种叫人不敢探究的东西。


    她慌忙收回视线。


    “王小郎君,怎么又走了?”


    赵光禄嘀咕。


    李星遥道:“黎阿叔只交代了他把我送回来,任务已经完成,他得回去。”


    “那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赵光禄想到这些时日总是借机与自己偶遇的宇文士及,心中嘟囔了几句,倒也没再开口拦人。他上下打量着李星遥,见人虽然风尘仆仆,但精神头还好,方缓缓松了一口气。


    “知道洛阳出了天花,我和你阿娘吓死了。你阿娘立刻就想动身往洛阳去,我好说歹说才劝住了,这不,今日她又去城里佛寺给你祈福了。要是知道你突然回来,她定然欢喜。”


    “阿娘去佛寺了?”


    李星遥朝着院子里张望,果然没有看到李愿娘的身影。


    赵光禄道:“她担心你,日日去城里祈福。原本该去做活的,因为此事,一直拖延着。你回来了,他她也该去做活了。”


    “阿娘又找了活计?”


    “还是梳头。”


    赵光禄面不改色,“给萧皇后梳头。萧皇后你知道的,自打回了长安,便幽居在府,成日里只是吃斋念佛。老太太倒也好伺候,听说你阿娘先前是给平阳公主梳头的,便想叫你阿娘去梳头。老太太住的偏,在永嘉坊,比之前崇仁坊还要远。所以日后若是真去做活,你阿娘怕是不能天天回来了。”


    “怎么挑了一个这么远的地方?”


    李星遥明白了这话的用意,是在提前给自己打“预防针”。她装作不知道,问了一句。


    赵光禄叹气,“活挑人,不是人挑活,现在活不好找。你阿娘又是闲不下来的,在家里呆着,她嫌闷。萧皇后也是听萧四郎提到你阿娘给平阳公主梳过头,才留下你阿娘的。远归远,但工钱比原来给的多。”


    “哦。”


    李星遥便没再问。


    赵光禄暗中松一口气,他倒也不是张口就来。萧皇后是住在永嘉坊,老太太也确实不爱出门。萧瑀如今与自家站在一条阵线,萧四郎又一贯是自己人,这个谎,天衣无缝。


    “对了阿遥,洛阳城里如何了?之前我听人说,你黎阿叔感染了天花,方才又听你说,是你黎阿叔交代王小郎君把你送回来的,可是你黎阿叔好了?”


    “黎阿叔提前接种了牛痘疫苗,所以接触天花,也不会感染。”


    李星遥能猜到,李世民会将洛阳城里的情况告诉李愿娘和赵光禄,但此时,她只能再说一遍。


    赵光禄果然问起什么是牛痘疫苗,又问她接种没接种,她皆一一回应。


    不多时,赵端午也从曲池坊碱矿回来,坊门关闭前夕,李愿娘回来了。


    母女见面,自是有许多旧要叙。


    李星遥看着李愿娘的脸,只觉,眼睛酸得很。她假装无事人一样别开了头,李愿娘不明内情,只以为她赶路回来,累得狠了。


    便先问了洛阳情况,之后又问:“天花既然已经解决了,为何不在洛阳多留些时日?没好好逛一逛,实在可惜。”


    “以后还有机会。”


    李星遥只是笑,又说:“黎阿叔说,日后牛痘疫苗还要在长安,扬州……各个地方推行,届时整个大唐都要接种牛痘疫苗。我本来想带些回来给阿娘你们,可一来,天气炎热,路途颠簸,怕带回来不能用,二来,我毕竟不是郎中,怕操作不当反而坏事,所以只能作罢。”


    “日后再接种,也是一样的。”


    李愿娘随口回应,又问:“牛痘疫苗是你发现的,这事除了你黎阿叔,可有旁人知晓?”


    李星遥摇头。


    “那就先不要声张。”


    李愿娘心中思量更多,李渊态度暧昧,虽有对自己试探之意,可迟迟不见上门。世民春秋笔法,传回消息说自己感染了天花,李渊如今心情不佳。


    对自己和阿遥的试探暂缓,但她不能松懈。等洛阳的事真相大白,李渊怕是心情要更不佳了,到时候,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都听阿娘的。”


    李星遥也知道,李渊暂停一切推波助澜的动作,是因为李世民“感染”了天花。可若,李世民好了,再知道牛痘疫苗被发现,洛阳城如今人心尽归秦王,李渊怕是要气急败坏。


    她不知道李渊下一步棋会如何走,但,听李愿娘的一定没错,她比自己更了解李渊。


    翌日,东宫得了李星遥回来的消息。


    李建成意外之极,来不及发泄怒火,点名让王珪往通济坊去。


    王珪登门,在赵家门口正好截住要去曲池坊看碱矿的李星遥。


    “李小娘子,留步,太子殿下有请,还请跟我走一趟。”


    王珪笑得一副狐狸样,边说着,身后数十人齐刷刷围成一个圈,正好将李星遥围起来。


    “太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李小娘子请教,相信李小娘子不会驳了太子的面子吧。”


    王珪边说着,边有意无意朝着院子里张望。


    赵光禄大步流星从里面走出来,冷笑,“东宫人才济济,太子有什么事,需要向一个平头小娘子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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