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心匪石(一) “悬悬,你希望我乖乖……
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
孟令仪在心里下意识地回答, 还能因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喜欢他呀。可是他她又问自己,她真的喜欢他吗?喜欢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孟令仪偏过头,少年白皙的面庞在轻柔月光下像是一块微微发光的润泽玉石。他面容姣好, 眉目漆黑而清秀,大约是世间女子都会心动的长相。又或许是因为他武艺高强, 很多次恰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只要在他的身边,就会给她一种错觉,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他都能用他超凡的功夫救她脱困。
可这些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当她看着他的时候, 有时是他微微皱起、仿佛一场绵延的梅雨一般永远也不会消散的眉间哀愁,有时又是那张面若冰霜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个微笑。
她最初愿意靠近他, 靠的是小时候在宫中惊鸿一瞥的救命之恩。后来他们同生死、共患难, 一点点了解他。那样的感觉就像是拆开一层叠着一层的箱子,外面是坚硬而厚重的锁, 最里面的一层竟然是一团几乎快要消融的雪。
那捧雪被她捧在心上, 在这一刻轰然融化。
其实如果有机会的话,她真的很想告诉他, 那些主动靠近他的瞬间, 也让她觉得原来自己可以与世间另一人如此紧密地相连。
他让她有机会跳出世俗的眼光去重新认识一个人。在她眼里,他绝对不是那个命带孤煞、手段残忍的恶人, 也不是那个身份卑微、人尽可欺的弃婴, 更不是那个命运多舛、为人棋子的殿下。
她眼里的他, 虽然备受欺负、饱尝恶意,却从不无故伤害他人、仗势欺人,只要别人对他一分好,便会投桃报李、涌泉相报。他从不在意自己过得好不好, 对她却又是个格外心细之人。
就像此刻,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沉默地低着头,垂着眼睛,略带乞怜地看着她,就像是一朵只为她而盛开的花。
当她为他周围的风吹雨打而愤慨,心疼他盛开的不易,可他定定地看着她,什么都不在意,只把她给予他的一点点甘霖如此珍视地放在心上。
孟令仪张了张嘴:
“你放心,我既然说过了,就不会反悔。倒是你,先前推开了我那么多次,我还以为你都厌烦我了呢。”
赵堂浔苍白着脸转过头来,干涸发白的唇瓣轻轻张了张,却最终只是有些绝望地问:
“对不起,那……那你刚才说的还作数吗?”
孟令仪愣了愣,有些生气地笑了笑:
“当然还作数啊。那你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好好弥补我,不许再怀疑我给你的承诺了,我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睫毛上还带着一点点水汽,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可是那小心翼翼的神色,显然还是没有完全放心。
孟令仪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微微抖动的身体和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那你还有什么别的要告诉我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帮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吧。”
赵堂浔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微颤了颤,似乎下定决心,细长的指节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哑声开口:
“悬悬,你可以……再亲我一下吗?”
他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眼角下垂,黑漆漆的瞳孔没有任何杂色,就这样认真执着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并不像是在说这样索吻的话,反而好像在说什么极其认真的事,让孟令仪觉得有些好笑。
她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对面之人显然比她更为青涩,她也只能强迫自己装作熟练的模样,故作正派地说了一句:“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就答应你吧。”
黑漆漆的屋里,一片阴影中,两片单薄的影子渐渐靠近,重合,那原本淡薄的颜色,也愈发浓深。
赵堂浔目光一刻也舍不得挪开,流连在她身上,眼神里尽是小心翼翼的欣喜。这样的神色却让孟令仪觉得很心疼,于是在她靠近他的时候,低声命令:“闭上眼。”
他似乎有些不舍,但犹豫几秒,还是缓缓地闭上了睫毛。
面前,一团温暖的热气缓缓地凑拢,她身上好闻的香气也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心几乎要绷成一根紧紧的弦。就在这根弦蓄力拉满、即将射出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殿下,您……您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给您送一些伤药?”
是百川。
赵堂浔身侧的拳头紧紧握起。下一瞬,面前少女的香气恍然离去。孟令仪直起身,脸色红扑扑的,放低声音说:
“你,你快点让他进来吧,我也没有上药呢。”
赵堂浔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冰冷,几乎能够滴出水来。
良久,他才站起身来,一步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边,猛地扯开门。
门外的百川立刻绷直身子,见他面色冷峻,便料想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目光透过赵堂浔的身后,看到床上双手无措地放在腿上的孟令仪,一时之间心里打了个寒战。
“殿,殿下,属下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他结结巴巴地问,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仿佛面前之人的眼神冷得像一把刀,几乎要把自己的皮给剥下来。
赵堂浔没有吭声,只是面无表情地扯过百川手中抱着的药箱,然后一把关上了门。
他闭了闭眼,明明刚才差一点……心里仿佛有一根羽毛挠来挠去似的,那萦绕在彼此之间的香气经久不散,面前似乎是她即将靠近的唇瓣。
他想象着那样的感觉,浑身上下有一股难耐的恼怒。
他提着药箱,把药箱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转过身看着孟令仪,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
孟令仪抬起红得滚烫的脸颊,一把拉过他,让他坐在床上:“好啦,现在我先给你上药。”
赵堂浔微微蹙眉,明明他还想问问她,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孟令仪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细心地看了看他浑身上下的伤口,声音带着颤抖:“阿浔,你……疼不疼?”
他压下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心里仿佛有一只蝴蝶在抖动翅膀,轻声回答:“不疼,我可以忍。”
“不可以忍!如果疼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你听见没有?”
她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少年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嘴角轻轻弯了弯,低声嗯了一下。
“你忍一忍,乖乖的,我很快给你弄完,好不好?”
乖乖的。
三个字如同沸水一般,在他心里滚了一圈。
他暗暗默念那三个字。
孟令仪正手忙脚乱地整理待会儿要用的药呢,忽然听见他虚弱又带着犹豫的声音:
“悬悬,你希望我乖乖的吗?”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着,长长的睫毛却遮不住眼里缓缓流露出的好奇和眷恋。
孟令仪脸色一红,搪塞道:“说什么呢,那你现在就好好配合我,先把你的衣服脱了。”
话音落,少年的指骨轻轻颤了颤,沉沉地嗯了一声,脸颊上浮起一抹酡红。
他抬起手,动作很利落,褪去衣衫,露出劲瘦的背部,其上伤痕累累,带着鲜红触目的疤痕,让人眼前一暗。
而他侧过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看见,可还是忍不住会担心,她对他会不会有嫌弃。
少女端着药罐站在他面前,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在他身上迟疑地停了几秒,隐约有水光闪烁,只听她轻声开口:
“阿浔,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我真的好难过……以后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你说过,既然要跟我当夫妻,那你就要听我的话。”
他怔怔地看着她眼睛上湿润的泪珠,泪滴滚落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让它落在自己的掌心。隐约的烛光中,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微微湿润,忍不住有些畅快地眨了眨眼。似乎心上的某个地方被一根针尖锐地戳破,然后喜悦伴随着疼痛缓缓溢开。
他听到自己喃喃地开口,下垂的眼睛里满是隐晦的乖巧:
“我都听你的。”
他会乖乖的,只要她能不丢下他。
她没有嫌弃他,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悬在云端,那样的幸福感,让他畅快却又让他忍不住害怕。
孟令仪先是拿了一块帕子,擦了擦他的伤口,只见先前为了救她而中的那一支箭,依旧狠狠地扎在他的肩膀上。
“阿浔,这里疼不疼?你忍一忍,我先把这个拔出来。”
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声音里与平常不同,仿佛带着一股被蜜罐浸足了的甜蜜,声音成了气声,呢喃着开口:
“有……一点疼,但是我会忍住。如果我乖乖的,可以给我一个奖赏吗?”
这次反倒是孟令仪愣住了。她顿了顿,郑重地说:“好,但是……你可不能为难我。”
他怎么会为难她呢?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眉梢都带上了些微笑意。
“我要开始拔了哦,你忍住。”
孟令仪用剪刀夹住肉里微微凸出来的箭杆,手有些忍不住地颤抖。即便站在他身后,还是能看到他疼得微微汗湿的头发和颤抖的手臂。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她狠下心来,然后咬着牙拼命一拔。
箭矢被拔出的瞬间,少年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捏紧拳头,弓住身体,努力忍受着从肩膀蔓延开来的痛意。
箭头上甚至带着倒刺,血流不止。孟令仪慌忙地用毛巾压住伤口,止住血。
赵堂浔依旧在不停的颤抖,缩起身子来,可是紧紧咬着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可看上去还是可怜得不得了。
现在,既然两人的关系都不一样了。孟令仪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用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脸,摸了摸:
“好了好了,都已经结束了,你先缓一缓,好不好?”
那柔软的指尖轻轻地在他脸颊上浮动,同时也撩拨着他的心。身上的疼痛剧烈,几乎让他意志涣散,甚至连眼睛里面都痛出泪水,牙关也不住地打颤。
可只要听着她软声细语的安慰,他心里阴暗地希望自己可以有更多的伤口。毕竟这样,她就会给他更多的安慰。
第62章 我心匪石(二)(800营养液加更) ……
窗户留了一小条缝, 风从里边刮进来,本就明明灭灭的烛火啪的一下熄灭。暗室中不见任何火光,只有稀稀疏疏的月光, 笼罩着床角二人的影子,随着窗外树影的摇动, 也变得婆娑起来。
床上半跪着的少年露出劲瘦流畅的背部, 微微发颤,却又笔直隐忍。
孟令仪用手帕紧紧地捂住他肩上鲜血汩汩冒出的伤口,手心之下, 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发抖。
她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他的气息非常混乱,一张脸煞白, 额头冷汗涔涔, 眼睛也半眯着,小口小口地吸着凉气来缓解疼痛。
她轻声询问他:“阿浔, 你还好吗?要不要再缓一会儿?”
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带着一股强忍的脆弱。
他的鼻尖纤细, 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长长的睫毛也随着凌乱的呼吸颤动。尤其是那两片几乎没有血色的唇, 一张一合地翕动着, 面色痛苦,却又十分克制地忍耐着。
孟令仪只觉得手心中的脸颊越来越滚烫。他似乎开始忍不住意识涣散, 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她身上靠。他的头微微沉重, 无力地垂在她的掌心, 呼吸声也渐渐平缓下来,像是搁浅在岸边的鱼,浑身冷汗淋漓,触目惊心。
“阿浔, 你醒一醒,你怎么样了?”
她语气担忧,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脸。血势勉强止住了,可他却像是没了生气一般。
她轻轻地唤了他几声,只见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那汪平静的湖水里,渐渐泛起波澜。他的唇瓣动了动,张口,语气有些委屈:
“悬悬,我痛。”
少年声音微弱又带着颤抖,听得孟令仪的心都揪了起来。
一片昏沉之中,她却没有察觉到,那双一直窥探着她神色的黑眸里,有一丝偏执的渴求。
孟令仪无措惊慌,蹲在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大拇指轻轻地在他脸上抚摸,问:
“那怎么办?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止痛的药,你忍一忍好不好?”
她的手腕却被一双冰凉的手猛地攥住,往前一拽。动作惊慌之间,裙摆刮掉了一旁的剪刀。
啪嗒一声,玄铁与地面相撞的瞬间,她的脸也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下巴却已经被他轻轻抬起。他用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压抑呼出,鼻尖轻轻刮蹭着她的鼻尖,语气缓慢而又略带委屈:
“悬悬,我好痛,可以把奖赏给我吗?”
孟令仪瞳孔猛地放大,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他。
明明脸色苍白,长发披散,如同一个男鬼,却又双颊带红,眼尾潮湿,一张脸上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水光潋滟。那双漂亮的眼睛如此勾人地看着她,瞳孔里却又深邃得看不清情绪。
“你……要什么?”
那双眼睛,如同一汪平静温柔的湖水。风轻轻起,湖面水波荡漾。轻轻旋转的漩涡,仿佛有着引力一般,一点点把她勾进去,温柔又缱绻。可那幽深的颜色,又忍不住让她有一些胆颤。
他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似乎有些试探地开口:
“我想要你亲亲我,可以吗?”
亲亲他,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乞求。
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手边一紧,床上的帘帐被失手拽下。
这下,帐子之内的光线变得更加阴沉,彼此都只能看见对方一个模糊的影子。一切是那么安静,能够听到对方炙热的呼吸声。朦胧之中,她似乎看到他的眼色沉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那只不小心拉下帐子的手。
一不做二不休,孟令仪不想再这么焦灼下去。伸起手掐住他的下巴,猛地往前一拽。下一刻,撞上他柔软的唇瓣。
电光火石之间,赵堂浔瞳孔猛地紧缩,又悠悠地散开来,眸光极轻极浅地往外扩散晕染,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点点地得到满足。
她的唇瓣干燥而又柔软。虽然她看上去很是光明坦荡,无所畏惧,可实则下手却没轻没重。与其说这算是吻,不如说是仓皇地把她的唇撞到他的唇上。
可两个人似乎都很默契地并不想停止这个吻,于是只能静静地让彼此的唇贴在一块。来自对方炙热的气息带着水汽喷薄在自己的皮肤上,一时之间几乎让人忘却身处何处。
是赵堂浔先睁开了眼。
他的视力极好,即便在一片黑暗之中,也依旧能够分辨清晰她的轮廓。只见那张已经看了无数遍,连每一个转角都能记得清晰的脸,此刻如此近地出现在他面前。平日里总是笑盈盈地望着他的眼睛,此刻慌乱地闭着眼皮,睫毛也无措地抖来抖去。她的皮肤红扑扑的,像是一个熟透的桃子。他就这样贪婪地望着她,眼里水光迷蒙,呼吸也越来越低喘,浑身涌动着热意,任由她的唇瓣贴着自己的唇瓣,或者形如朝圣一般等待她的垂怜。
只希望时间能久一点,更久一点。
片刻之后,孟令仪皱了皱眉,努力压下自己脸上的无措,轻轻远离了他的唇,微微垂眼,不敢看他。两个人的鼻尖几乎对在一起,她又问:
“现、现在可以了吗?”
赵堂浔面色正经,十分体贴地弯了弯唇,声音不疾不徐:
“我也不知,那……你知道怎么才算亲吗?”
他们凑得是那么近,气息如同顽皮的小蛇,不停地在对方脸上游移。他在她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样的感觉让他从内到外都满足,甚至忘记了背后火辣辣的疼痛。
只见孟令仪眼神慌张地东张西望,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什么经验。”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你应该也是吧?”
赵堂浔依旧镇静,只是目光眷恋地停留在她唇上。方才实在太过短促,让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他食髓知味,还想要更多:
“我自然没有,我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这话说得孟令仪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解释几句,其实她也很专一,并没有喜欢过旁人。可是四下望望,又觉得现下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只能含含糊糊地解释:
“其实我也只是在一些话本子里看过,并不知该怎么办,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再抬起头,却见他依然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字一顿温声宽慰: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你要不要试试?”
她愣了愣,刚刚点头,自己的唇就已经再次被人轻轻含住。
他张开嘴,极轻极轻,如同吮吸一般,一点一点含住她的唇瓣。先是下面的左边,用上齿微微蹭了蹭,又渐渐流连到右边,继而从下往上,直到在她的整张小嘴上,柔和地留下了他的齿痕。
孟令仪脸色涨红,不知所措,只能慌乱地闭上眼,任由他那么轻那么轻地在自己的唇瓣上流连。这并不让她反感,甚至连一点潮湿的感觉都没有,只能感受到他弹嫩柔软的唇瓣和轻轻的啃咬,有一点点酥麻,倒像是按摩一般。
他极其耐心,来来回回这样吻了她三遍,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点,亲了亲她的眼睛,权当提醒她睁开。
可孟令仪压根不敢看他了,只听他声音略带讨好地问她:
“你觉得这样如何呢?”
孟令仪脸彻底红透,结结巴巴道:“还、还行吧?”
赵堂浔眼里的兴味越发浓郁,忍不住低喘阵阵,却又只能小心地忍耐着。这样的忍耐比忍痛更难上千分万分,令他万般无奈,却又只能幸福地承受。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搏动,整个人的神经前所未有的兴奋,快乐得几乎如同身处天堂一般。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都在叫嚣着想要向她靠近,可又只能小心地压抑着自己对她的渴求,害怕自己做的不好,惹她不开心。可他真的难以抑制自己浑身的酥软和灼热,那样把她含在嘴里的感觉,让他发自内心的愉悦,舍不得推开。
“那我们要不要再深入一点?”
他又问,声音低哑,极具诱惑性。
孟令仪慌乱无措地低下头,有些羞恼,感觉他似乎在调戏自己似的。她想拿回一点主动权,便说:
“你、你是要把我吃掉吗?我一直呆呆地等着你,好没意思哦。”
少年的喉结滚了滚,声音越发低沉暗哑:
“悬悬,那你可以把我吃掉吗?你就算真的把我吃掉了,我也会很开心的,好不好?求你了……好悬悬。”
孟令仪几乎瞠目结舌。她方才明明只是开一个玩笑,可抬头看着赵堂浔,只见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动情的水光,让她觉得他似乎是认真的。
见她没有反应,少年又软下声音,弓起身子。他们离得极近,他就借着这样的距离,用鼻尖略带讨好乞求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越发绵软:
“悬悬,好不好?还是……你觉得,我现在,不乖?”
他的眼神无辜,嘴唇已经红润起来,无措地看着她。
孟令仪浑身酥软,几乎如同水一般,忍不住瘫软下去。她觉得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他看穿自己的镇定,于是只能慌张地答应他。
这一次,她就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捧起他的脸颊,一点点用自己的牙齿轻轻沿着他嘴唇的形状,轻啃咬他的唇瓣。他的唇是那样的软。
渐渐的,他也一点一点回应着她。慌乱之中,孟令仪在这样的亲吻中找到了一丝愉悦。彼此的呼吸纠缠,如同深海之中彼此缠绕的水草,缠绵不休。来自于他的气息,对于她来说,都如同蜂蜜一般甜美,让她头脑眩晕,浑身发软,忍不住想向后倒。
可却有一双紧实有力的手,紧紧扣住她的酥腰,一点点收紧。她的前胸紧紧与他相贴,唇齿纠缠在一起。渐渐的,她能感受到一条柔软的舌头,如同小鱼一般游进来,在她的口齿之中寻找栖息之地。
明明力量是摸不着也看不见的东西,可在浑身的飘飘然与惊讶之间,她却很清晰地能感受到,这是属于他的力量。
他在讨好她,在乞求她,他在如泣如诉地向她诉说,他只有她了。
他也只有她就够了。
第63章 我心匪石(三) 他是她的了。
未逢佳境甘素简, 一旦贪欢,难返清宁。
赵堂浔轻轻蹙眉,眼睫颤抖, 潋滟的水光在眼里闪动。他的神色混沌而痴迷,恋恋不舍地感受着自己的舌尖在她口齿之间的流连。
四周静寂无声, 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响彻如雷的心跳。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极其淡泊之人, 也从未对所谓的美满幸福有过向往,可直到此刻,他几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魂魄似乎已经出离躯壳, 漂浮在空中, 能够看到自己浑身紧绷,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拢在怀里。
他们循序渐进, 难舍难分, 顽皮的舌尖你追我赶。虽然毫无章法,却也难以自拔。
他只觉得自己的躯壳几乎要碎裂, 恨不得将自己的躯体烧成骨灰, 做成香囊来让她时时挂在身边。
他从前不懂,为何世人总将情欲奉得如此之高, 可如今不过是品尝到了一个苗头, 就让他忍不住地想要渴求更多。可他不能,他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欲望, 乖巧地配合她。
慌乱而又急促的吐息之间, 他又想到了那天他们在酒楼里一起听的那个故事。
法尚如此, 何况非法?
他对她的情,一边流连忘返,舍不得,放不下, 却又一边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他看着她漂亮的眉眼,永远带着和熙的光彩,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关心她,因为她的确很好。
他忍不住有些妒忌。
她对于他而言,是他的全部。他却只是她的一部分。
他忍不住去怨恨这样的不平等,他忍不住去幻想她能不能让自己的胸襟稍微狭窄一些,可以少装一些人,让他的部分更满当一些。
他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贪念,起初怕她不要他,她说愿意要他,他又悄悄怨恨她,怨恨她的光明,甚至怨恨起她那样的勾人的温暖。
这么想着,他越发加重了吻的力道,宽阔的手掌掐住姑娘细弱的肩膀,压着她的身体,用唇齿仓促地堵住她的惊叫,把她按在床板上。
这个吻不断深入,让孟令仪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他按着她肩膀的手十分用劲,让她觉得有些疼,可偏偏他亲吻的方式,又格外的轻柔,完全不如他的姿势一般强硬,更像是用这样强硬的姿势来伪装什么。而其实在内心深处的那一只小兽,伤痕累累,用舔舐的方式一点点乞求她,带着哭腔,用厮磨的方式变相地绑架她,来博取她的心软。
“阿浔,你……你松开。”
孟令仪有些慌乱地用手撑起他的头,骤然往旁边别开脸,忍不住大口喘着气:“你停一停,我快喘不过气了,而且你背上的伤口也裂开了,冷静一点。”
他轻轻眨了眨眼,咬着下唇,恍惚地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悬悬,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他的目光落在床榻上被他压红的手腕上,只见她用手指揉着手腕,挣扎着坐起来。他垂着头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拉过她的手腕,开始愧疚地为她按揉。
他想,他对于她的情,大概就是非法,这并不算是什么正当的感情,完全比不上她对他的高尚。
于是,他只敢小心地收敛起来,将其中扭曲的部分藏在心里,让自己畅快,却也让自己痛苦。
孟令仪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见他仍然低着头,怅然若失地看着空空的手掌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了,别分心了,我先帮你把那些伤口上一下药。”
他轻轻嗯了一声,面色镇静,乖乖地利落趴在床上,可举止之间的动作,仍旧有些虚弱。
孟令仪从床上站起来,有些慌乱地理了理自己的裙子,摸着黑朝屋子里走去,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悬悬,你要去干嘛?”
她随口答道:“我找根蜡烛,太黑了。”
“我来帮你,你小心一点,别磕到了。”
他立刻回答。
孟令仪刚想让他别动,就见他已经虚弱地撑着身子,磕磕绊绊地朝她走过来。明明屋子里面一片昏黑,他却仿佛仍旧什么都能看清一样,径直向她走过来,然后自然而然地看了看她的手,伸出几个指头,似乎在试探地问她能不能牵着。
她有些无奈,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转变,原来对于他而言,转变那么大的吗?
她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其实主要是看他走起路来实在费劲,有些于心不忍。然后,他便带着她一路走到柜子前,利落地找出烛火,又擦燃火折子点上。
烛光亮起的瞬间,孟令仪盯着那束小小的火光,一晃神,却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见她也在看他,他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躲开,而是无措地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神情。
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她帮他上完药,夜已经很深沉了。折腾了一天,她也累得不想动。
这一次,两个人十分坦然地躺在床上,还是像上次一样,一人睡在一边,中间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似的,把两人分隔开。
不过,或许真正坦然的只有一人。
孟令仪平躺着,闭着眼睛,一会儿没睡着,她复又睁开,侧过头,就见赵堂浔正侧躺着,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
孟令仪有些奇怪,问:
“阿浔,你睡不着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
“我可以看着你睡吗?我就想看你一会儿。”
孟令仪愣了愣,出于他的身体考虑,她又说:
“不可以,你现在需要休息。”
他又忽然问她:
“悬悬,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你有想干的事吗?我和你一起走。”
孟令仪怔愣许久,才缓缓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你不陪太子殿下去南边了?”
他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极为认真:
“以后我是你的了,你在哪我就在哪。”
孟令仪下意识想纠正他,他不应该把自己当成一个物品,一会儿属于这个人,一会儿又属于那个人。她恍惚之间意识到,他仿佛是把自己曾经对于哥哥的情感转加到了自己身上。不过她现在有些困了,而且估计一时半会儿跟他也说不明白,只顾着问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样也好,毕竟跟着一个对你不好的人,你只会受伤。”
他瞳孔漆黑,依旧认真地看着她:
“悬悬,那你会对我好吗?一直都会吗?”
孟令仪点了点头。
“那你呢?你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吗?”
赵堂浔的眸子暗了暗。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他现在就只想跟着她,她在哪他就在哪。不过,如果她想要他有的话,他也可以有。他一时之间不敢随意说出口,怕自己的回答辜负她对他的期待。
“阿浔,你怎么不说话?要是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我觉得,即便我们想要在一起,也不是必须要为对方牺牲自己想做的事。”
良久,他才淡淡回答:
“你的愿望是什么?我的愿望就是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让你不高兴了,我也可以去做你想让我做的事。”
他顿了顿,又冷不丁地提起:
“你之前问过我,想不想当皇帝?如果你想做皇后的话,我也就按照你说的做。”
孟令仪哑然,盯着天花板,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苦涩和沉重。
她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你真是该记住的记不住,不该记住的瞎往心里去。我那天还说了别的,你忘了?”
他没有忘,他记得,他怎么会忘记她说的话呢?
“我还说了,我的愿望很小很小,让你不要嘲笑我。我就希望你能够吃得好,睡得好,没有什么烦心事。所以你什么都不想干,是吗?”
他沉默,他想说的话都已经说了,现在他是她的了,只要能够跟着她,就是他全部的意义。
孟令仪认真想了想,如果他没有什么抱负,其实他们提前走也不是不行。趁现在,他们可以提前下船,然后走陆路去找她哥哥,一路走一路游山玩水,这样的生活多自在,多畅快。而且,有他一个这样的大侠跟在身边,她也不需要害怕路遇歹人惨死他乡。
“我想干什么吗?我想干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呀。我就是一个没有什么抱负的人,我只想尽我自己的能力,给人间带来一点点改变,哪怕是一个人也行。”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身上:
“比如你呀,阿浔,你觉得我的存在为你带来改变了吗?”
赵堂浔极轻极轻地闭了闭眼。她的存在,几乎无异于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可在她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有些卑鄙的不想开口,因为他知道,他只是她的愿望中很小很小的一个部分。
还没等他斟酌出怎么回答,孟令仪就已经接过话头:
“不过我也要谢谢你,因为你的存在,也让我觉得很幸福。”
他有些讶然地转过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笑意很真诚,一如他第一次见她。那时,她从大雪里向他跑过来,他对她还满是敌意,却不想不过一年时间,他们之间已经是如此的境地。
“那我们就走吧,我们可以在下一个地方下船,然后一直朝我哥哥在的地方边玩边走,在路上看看山,看看水,你觉得如何?”
“可是你哥哥怎么办?他愿意放你走吗?”
他只是又牵住她的手,喜怒不明:
“悬悬,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孟令仪仍有疑惑,但既然他答应了,她心里也是相信他的,于是便沉沉睡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是被身边人剧烈的咳嗽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睡眼,只见他背对着她,拼命地用袖子捂住口鼻,浑身颤抖着努力把难耐的咳嗽声闷在袖子里,还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
孟令仪轻轻叫了他一声:“阿浔,你不舒服吗?”
不料,他微微一颤,转身看了她一眼,神色很是愧疚,接着便挣扎着站起来,似乎是怕吵到她,一言不发地想往外走。
“诶?你要去哪?”
第64章 我心匪石(四) “你就是一个骗子……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 珠帘纱帐,温香软玉,他和她抱在一起。少女那双水润剔透的眼睛里面全是他的影子, 也只有他一个人。他用手紧紧地拉着她的袖子,满是眷恋地看着她。而她脸上全是温柔的笑意, 毫无戒备地向他敞开怀抱, 口中一遍一遍地喃喃:
“阿浔,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他问她,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就耐心地摸着他的脸, 一遍一遍地回应他,是真的, 她说到就会做到的。
于是, 他恋恋不舍地捧着她的指头,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可眼前忽然黑影阵阵, 方才笑意盈盈的少女, 脸色忽然冷了下来。那双瞳孔,也只剩下了空洞, 甚至还有一丝丝幽怨。
她愤怒地把她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开, 于是他慌忙地向前倾身子,着急地想要抓住她。可她却离他越来越远, 那张脸再也不对他有笑意。
她皱着眉怒斥, 让他离她远一点。于是他哭着求她, 问她为什么要抛弃他?
少女眉头一拧,嘴角扬起冷笑:
“因为你就是一个骗子,你就是本性难改。从前全都是我看错你了。你根本就没有救过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却还厚颜无耻地冒领恩情。”
他扁了扁嘴角,心里仿佛刀绞一般的疼痛,疼得他浑身发颤,想要开口挽留她,嗓子里却涌出腥甜,什么也说不出。
他看见她在他面前张了张口,面色冷峻,可他什么也听不到,他也不敢再去看,只能无措地闭上眼睛,因为他难以接受那张脸上说出对他怨毒的话语。
“悬悬,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悬悬,你曾经说过的,不会不要我的。”
他一遍一遍地喃喃,不要自己的任何尊严,再也没有从前对她的冷酷模样,几乎是匍匐在她面前,就差给她磕个头,让她别不要他。
而她却一点温情都不再给他了。
她的声音如同一把刀,几乎是凌迟,把他身上一片片肉都割下来。
“你就是一个骗子,我为什么要和一个骗子信守承诺?”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可她的影子时隐时现,越离越远。于是他站起来,拼命地往前跑。大风呼啸着从周遭刮过去,又似乎是贯穿他的身体,从他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里,如同一把冰刃一样灌进去,把他的五脏六腑搅得生痛。可他还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追。他听到她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身边响起:
“你就是一个骗子,你不配获得我的承诺。”
可他茫然不知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能不停地往前跑,然后撞在虚空之中的屏障上,浑身发痛,骨头似乎都全部打断,又慌张地爬起来。
他又喃喃地叫她:
“悬悬,我知道错了。”
他还有话没说完,可口中却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我才不要被你这样的人缠上。”
他听到她的声音,有些不甘心地哭诉:“我会找到你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可她却说:“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找我了。”
他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全是血液腥甜的味道,呛进嗓子眼里,让他愈加无法呼吸。五脏六腑拧成一团,似乎争相地往外涌,他颤抖着趴在地上,一阵一阵地咳嗽,混着干呕。
那样的疼痛折磨着他,浑身痉挛而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在一半一半地碎裂。
他的眼泪鼻涕不堪地流出来,可怜又狼狈地被留在原地,只有自己令人恶心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
挣扎之间,他忽然伸手往前一抓,意识猛地回归身体,睁开眼,只见黑沉沉的天花板。
自己浑身被汗浸湿,冷飕飕地粘在身上,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有嗓子眼又痒又疼,忍不住地咳嗽出声,呛出一股股腥甜。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空气涌入喉中,让本就生涩的喉咙愈发肿痛。嘶哑的咳嗽声,一点点溢出来,被他努力地憋在鼻腔之中。
他偏过头一看,一颗心怦然坠地,在沉闷的空间里,发出令人心安却又低沉的声音。
少女睡颜香甜,完全没有任何意识。还好,她还在他身边。还好,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他捏紧拳头,更加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可以。
赵堂浔勉强地稳住呼吸,缓缓坐起身来,用胳膊撑着身体,一点点靠近孟令仪。
那一团来自于她的热气离他越来越近,让他浑身都暖洋洋的。他咬着唇,定定看着她,神色复杂。确认她睡得很熟之后,他才敢轻轻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下巴,姿势宛如一只小兽。
睡梦中的后怕仍旧未能远离他,冷意一阵阵泛上来,不过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只是喉中肿痛折磨,他忍不住想咳嗽出声,可他又不敢吵到她,只能无措地缩在角落里,用袖子紧紧地捂住唇齿,把咳嗽声都堵在袖子里。
可她还是发现了。
她拉住他仓皇而逃的手,问他:“阿浔,你要去哪?”
“你……你继续睡吧,我有些咳嗽,怕吵到你,我去外面待一会。”
他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咳嗽,却又要忍着。喉间一阵阵涌出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干呕,却又只能皱眉压抑着。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吵到我有什么的?真是的。”
她轻轻一拽,想要拉他坐下。
原本想要躲出去的那股冲动,却又在她的关心之下,变得眷恋起来。
于是,他顺从地在床边坐下,感受着她的怀抱温暖地贴上他的背脊,轻轻帮他拍着背,温声道:
“应该是伤口发炎了,你身上好烫。”
他依旧止不住地咳嗽,整个人抖如筛糠,甚至连眼睛里都呛出泪水。
孟令仪伸出手,柔和地帮他抚摸着背脊。
“你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不舒服吗?你这样多久了?”
他垂下眼睛,神色晦涩。许久,缓缓地回答:
“有些冷……我做了一个噩梦。”
听着他的咳嗽声缓缓平息下来,孟令仪的声音有些倦懒。她搂着他的肩膀,扶着他在床上躺下,自然地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着他的胸膛,温声道:
“现在呢?有没有好点?”
少年眉心微微一跳,抿了抿唇,点头。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你走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他气息低沉,喃喃开口。
“我怎么会呢?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你不要乱想好不好?”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是抓紧了她的手,缓缓闭上眼睛。
他还是害怕,可他不敢再问了,再问,她大概就要厌烦他了。
*
多日后,船在荆州府稍作停留。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孟令仪也不需再做男装打扮、鬼鬼祟祟。这几日天气好的时候,她就自在地坐在甲板上吹吹海风。
之前在杭州停留的时候,她买了很多好玩的玩意儿,有时躺在甲板上看话本子,吃一些点心,有时就拉着赵堂浔,让他陪自己下棋、画画。
不过同这人下棋还是画画,都很没意思。
如果是下棋,他就用一双格外敏锐的眼睛悄悄试探着她的神色,既不能让她输,否则她就没有信心了,也不能让她赢得太容易,不然她也会看出是他刻意在让她。
于是他只能绞尽脑汁和她下得有来有回,然后在一个极为精巧的地方输给她,让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感到开心。起初孟令仪还自得其乐,认为当真是自己聪明,可每次都这样,她也知道是他故意让着她。
她很不高兴,凶巴巴地对他说:
“你让着我,就是不尊重我,况且,只有你的棋艺远在我之上,才能每次都如此巧妙地让我赢下你。如果你当真把我放在眼里,就态度端正地同我下。”
他听了她的话,思考半天,又问她:
“那你是想赢还是想输?”
孟令仪沉思半晌,说:“我想看看你的实力。”
于是,他当真毫不客气,不过片刻,孟令仪连输五次。她脸色很不好看,心里暗暗骂他,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说:
“今天累了,不想下了。”
他便又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走到她身边,见她朝他看过来,才又问她:
“我是不是不乖?惹你不开心了?”
这副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又让孟令仪有些自责。
船上的时光实在无聊,有时他们一起画画,起初是孟令仪出一个题,两人一起画。可大约在这件事情上,他实在难以伪装自己的实力,即便是寥寥几笔,也能活灵活现,格外有神韵,愈发衬得孟令仪的画笨拙异常。
她忍不住有些嫉妒,可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小心眼,于是自己干脆不画了。她编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让他画出来,然后把这些故事整理在一起,变成一本画册。
他也不觉得她无聊,每日便陪着她玩。
眼见就要到了下船的日子,每日孟令仪都会见他去找赵堂洲,似乎是在商量下船的事。虽然他始终面色平静,但她隐约也能知道,结果并不乐观。
可今日他却告诉她:“等明天船停了,我们就走吧。”
孟令仪忍不住好奇:“你哥哥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我说过,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他不说,她也不主动去问,反正这对于她来说似乎并不重要。
赵堂浔见她背过身去,又闲适地在甲板上躺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目光闪了闪。
方才的对话浮现在脑海里。
“你若是当真想娶她,那你也得先经过我和父皇的许可,才能向孟大人提亲。”
他点头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一直以来,哥哥其实都忌惮我,不是吗?只要哥哥愿意帮我,从今以后,我不再跟着你,我也对皇位无意,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了。”
赵堂洲目光犹豫,又冷声道:
“你想多了,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至于婚事,不是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玩闹,你们实在太过任性!”
他默了默,半晌,沉声开口:
“哥哥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在西泉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吗?只要你愿意帮我放我们走,我就把这些证据都交给你。哥哥对此也并不是全无兴趣,不是吗?”
赵堂洲声音顿了顿,刚想开口怒斥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绝不肯沾染上敌国之事,可看着他幽幽的目光,他却觉得浑身背脊发凉,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我答应你,记住你的承诺,以后莫要再回来了。”
第65章 我心匪石(五)(900营养液加更) ……
在水上飘飘荡荡的, 日子过得极快。仿佛晃着晃着,日子如同浪花里的一个漩涡,打了一个转, 隆冬便已经过完,转眼之间到了开春。
在荆州下船那日, 岸边已有柳条开始抽芽。空气中还带着冷冽, 但万物欣欣向荣,阳光温暖和煦。
两人收拾好东西,孟令仪穿了一件粉嫩的春衫, 外面又披了一件淡黄色的袄子。赵堂浔则是一如既往的黑色劲装打扮。
他习惯地拉着她在桌前坐下, 轻轻拿起梳子,帮她梳头发。这些日子, 在她的要求之下, 他已经学会了多种女子发式,而他也乐此不疲。他学东西很快, 如果这能让她高兴, 他就能学得更快。
乌丝在指缝间穿过,恍惚之间有一种不真切感。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梳子, 轻轻耸动鼻尖, 闻了闻她发间的香气,轻声问:
“悬悬, 今日的可还满意?”
孟令仪已经受够了在船上连镜子都没得照的生活, 爽快道:“下船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阿浔,你真好。”
今日他为她梳了一个双髻,圆圆的两个髻乖乖地蹲在头上,显得少女更为灵动活泼。
赵堂浔背着大包小包, 却毫不费力,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一起下船。
岸上的风缓缓吹拂着柳条,人们络绎不绝,车马交叉其中,像是一条流动的河。孟令仪小巧可爱,赵堂浔挺拔清秀,尤其是她那一身粉色的衫子,颜色明亮,让二人在人群之中格外醒目。
下了岸,孟令仪就像活过来一样,拉着他的手,顺着街道逛来逛去,先找了一家馆子,点了好几个小菜。
小二一边给二人倒茶,一边斜眼觑着,但见两人气度不凡。姑娘皮肤娇嫩,一看便是大家小姐,举止之间,却丝毫不见那股高高在上的骄纵。至于旁边的少年,沉默寡言,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身边的姑娘半瞬。即便这是个男子,可那五官却生得纤细勾人,让小二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吃饱喝足,按照二人先前的打算,在荆州租下一间院子,先玩个半个月,然后再走陆路一路南下。
她在前面快活地挑挑选选,他则拎着钱袋子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为她买单。很快,孟令仪便相中了一个僻静却宽敞的小小院落,一共二进屋子,许久未住人,需要打扫一番。虽然不够华丽,但胜在温馨小巧,孟令仪拍板决定,转过头问他:
“阿浔,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就在这住一段时间吧。”
他点头:“你想在哪,我们就在哪。”
孟令仪也没有犹豫,欢快地放下东西,便朝着院门外冲出去:“那我们再去买一些东西来装饰装饰我们的新家吧!”
她已经冲出了院门外,欢快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院内,赵堂浔静静地站着,左右环顾一圈,手指轻轻蜷了蜷,暗沉的眸里,一点点星子缓缓闪烁。
家。
她刚刚说的是家。
他也有家了。
“阿浔,你怎么还不来?快一点呀!”
她在外面催促他。
赵堂浔最后看了一眼,轻轻扬了扬嘴角,温声回答:“来了。”而后转身,大步迈出去,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一来二去,赵堂浔发现孟令仪在买东西上格外偏爱,只要有机会,她便能买成千上万的东西,仿佛怎么买也买不够似的。
她买东西时,眼里有一种熠熠的光泽,是从未对他流露过的。想到这,他心里有一股暗暗的妒忌,可勉强也能够忍耐,便按下不表,只是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不过半日功夫,他手里已经堆了五六个箱子。饶是他定力十足,走路也忍不住有些摇摇晃晃。
可孟令仪仍旧意犹未尽,扭扭头,看着那边一群年轻的男子女子正围着什么东西看来看去,心中忍不住好奇,撂下一句话:
“阿浔,你在这里等等我,我过去看看。”
赵堂浔来不及答话,她已经一溜烟地蹿了出去。
等他把箱子都放下,左右环顾一圈,已经不见她的身影。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慌乱,可周围人群喧闹,就算叫她她也听不见,他只能在原地等待。
半炷香时间过去,她还是没有回来。
赵堂浔忍不住更加慌乱,站在原地,却觉得心里像空了什么似的。来来往往的人看他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忍不住侧目相望。
那股恐慌愈发扩大,让他的手心忍不住有些汗湿。于是,他只能暂时放下东西不管,顺着她方才走去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的目光左右环顾,生怕错过她的身影。
眼前一闪,一抹粉红色的影子跳过去,他才看清,顿住脚步,一颗心缓缓放下,只见孟令仪和一群年轻的男子女子站在一块,笑作一团。
“是明日什么时辰?我真的可以来吗?”
少女笑问。
“当然可以。”身边一名穿着浅蓝色衫子的公子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里是赤裸裸的打量,“你若是初来荆州,不知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如跟着我们。”
“这多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位朋友呢。”
赵堂浔站在远处,看她兴味正浓,似乎全然忘却了他还等着,他身侧的拳头忍不住越捏越紧,眼里缓缓溢出一丝幽怨,可他又不愿去打扰她的兴致,只能冷冷地站在原地。
脊背后面似乎长了一根刺似的,戳得他生疼,又有一些酸酸涩涩。
朋友。
在她口中,他们只不过是朋友吗?
他的目光又一斜,落在她身边的男子身上,眼里的幽冷更甚几分。其实不仅是这位公子,周边的少男少女们都很是欢迎她。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她这样嘴甜热切的性子不管走到了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可他心里还是像淬了毒一般,忍不住有一些幽怨。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把她拽回来,甚至把她藏起来,如果她只属于他就好了。
正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问:
“这位公子,你是陪同那位姑娘一起来的吧?”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有一些不耐烦,侧过头,只见是一位老者,大约是这家店的掌柜。
他微微一笑:“正是。”
他心里微微一跳,又状似无意地补充一句:“她是我的娘子。”
掌柜笑得更加谄媚,见赵堂浔穿着不同寻常,知这是一位贵客,又问:“二位看上去很是年轻,许是新婚夫妇吧。”
赵堂浔眉头轻轻一挑,点了点头,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们看上去相配吗?”
掌柜愣了愣,有些奇怪他竟会问这样的问题,而且面前之人眼神幽冷,直勾勾地看着他,总有一种诡异之感。可他也没有多想,依旧客客气气地答道:
“自然是相配的,说实话,老夫在这家店来来往往见过无数人,少爷小姐也见过不少,可二位气度非凡,站在一块可谓是神仙眷侣。”
赵堂浔笑了笑,其实他心里知道他在奉承他,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话听了像是蜜糖一般,让他微微地、隐秘地快乐起来。
掌柜揣摩他的神色,只见这位公子始终盯着那边的姑娘看,约莫也能揣摩出二位的夫妻关系。他弯下腰,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瓶瓶的丸药:
“公子,二位如此般配,若是用了这个,想必会更加和谐。”
掌柜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有一些诡异的媚笑。赵堂浔微微垂眸,扫了扫那些丹药,心里很是疑惑,他暗自重复了一遍:“和谐?您是何意?”
掌柜脸上红了红,声音低下来,用气声说道:“夫妻之事上更为和谐,这是壮阳之药。”
原以为听了这话,这样面色稚嫩的小公子该红着脸,却见他一脸好奇地皱了皱眉,似乎在品味他的话一般,轻轻呢喃那两个字:“房事?”
掌柜忍不住吸了口气,莫非这二人即便新婚,却未行房事?
他愈加谄媚,往前推了推:“公子,实不相瞒,你听老夫一句,用了这药,定能扭转您二位的关系。这事我年纪这么大,也是见过不少了,多少新婚夫妇因为这事闹得不痛快,最后吃了我这药,包管药到事成。”
见他面色仍旧犹豫,掌柜又说了一句:“公子,您看您家夫人这心显然是没收住呀。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她如今不知此事的痛快,等她真正享受过了,您又何尝需要在这独自苦闷呢?再说了,您也想让她真正属于您吧?”
让她真正地属于他。
赵堂浔微微眯了眯眼,心里忽然闪过一丝酥麻,忍不住有些痛快地颤了颤指尖。
许久,孟令仪和几人告别,回过头来,却见赵堂浔在门口等着她。她有些歉意地跑过来说:“阿浔,你怎么在这?真不好意思,让你等了我这么久,我刚才一直在问他们,我们最近可以去哪玩呢。”
赵堂浔面上带着笑意,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幽幽地掠过她,落在后边上前的几人身上。
孟令仪热情地拉着他,向他们介绍:“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朋友,明天他可以一起来吗?”
众人纷纷应是。这位公子看上去气质翩翩,一张脸如同白玉一般,面上又带着那样恰到好处的笑容,可不知为何,看到那双如同琉璃珠一般的眼睛,却让人陡得生寒。
赵堂浔微微低下头,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她方才提到的那二字:朋友。
他强硬地拽过孟令仪的手,声音轻腻:“悬悬,我们回家吧。”
他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干。
他要让她真正地属于他,或者,要让他真正属于她。
第66章 我心匪石(六) 狠狠踹了他一脚。……
昏黄的灯光从窗纸里透出来, 门前的石阶上,映出烟火气的影子。夜色昏黑,月亮却如梨花瓣子一般洁白。院内栽了一棵树, 春风一吹,已经开始抽芽。空中浮动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
屋内, 孟令仪把酒坛子打开, 看了一桌五颜六色、鲜香扑鼻的饭菜,倒了两杯酒。
“今日是你我二人自由的第一日,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阿浔, 你要不要尝一尝?”
赵堂浔坐在一边, 抬头静静地看着她。孟令仪心里有些发虚,总觉得他今天有一些不正常,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怪的。
“不喝了, 我看你喝。”
许是担心像上次一样喝醉了被她捉弄,于是这次他竟然婉拒了她。孟令仪也没有多想, 点了点头。
白日逛了一圈, 她又累又饿,吃了满满一碗饭。她有些奇怪, 身边之人竟像是不会疲惫, 也不会饥饿似的。明明受的累比她还多,却只是寥寥吃了一点东西, 光顾着给她夹菜, 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天色已经很黑了, 吃完饭,赵堂浔收拾了一下,两人便一起躺在了床榻上。
“好了,可以把烛火熄了。”
孟令仪睡在里边, 已经闭上了眼,盖上了被子,很是满足,使唤着赵堂浔。
他眸中有些微微的古怪,站起身,轻巧地把烛火吹灭,屋里霎时一片昏黑。可他却迟迟没有回来,而是从袖子中摸出了一瓶白日里掌柜给他的丹药,犹豫片刻,喂入嘴中,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小心翼翼地走回来,躺在她的身边,放下帘帐。那唯一的声音也消失了,屋里一片寂静。
赵堂浔听着孟令仪在一旁的呼吸声,忽然冷不丁开口:
“悬悬,我可以亲你吗?”
孟令仪意识已经有些昏沉,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浑身热腾腾的,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少年支起身子,双手握住她的手腕,紧紧地压在两侧,猝不及防地俯下身来,动作迅速而又带有微微的狼狈。可紧接着落下的吻,却无比轻柔。
他如同那日一样,小心翼翼地啃咬着她的唇瓣,然后又如同乞怜一般,一点点把自己的舌头送出去,在她的唇齿间快速地打了一个转,又收回来。
孟令仪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柔和舒适,轻轻嗯了一声。
赵堂浔抬起唇瓣,二人的鼻尖只离了一个指头的宽度,他呼吸声混乱,嗓音低哑,吻着她:
“悬悬,我们只是朋友吗?”
孟令仪轻轻睁开眼,眸中掠过片刻迷茫。她迷迷糊糊地看向他,一片浓黑的夜色里,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带着泫然欲滴的水光,眉头轻轻地皱着,鼻尖也微微耸动。
孟令仪哑然,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极轻极轻地闭了闭眼,一滴泪珠顺着长长的睫毛滚落,落在鼻尖上,又一路滑落,滴到孟令仪的锁骨上。明明只是一滴泪珠,却让孟令仪觉得如同开水一般滚烫,瞬间,气息变得慌乱起来。
“那你告诉我,我们……是什么?”
孟令仪深吸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她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倒是他现在说的话提醒了她,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名分,实在不应当举止如此亲密。她心里始终还是有一点胆怯,总觉得这样的事至少要在成亲之后才能做,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
“阿浔,已经很晚了,要不我们先睡吧。”
话刚说出口,就听他悲痛地吸了吸鼻子,那双眼睛微微眯着,仿佛极其痛苦。他微微张唇,声音带着颤抖:
“为什么?是因为我不乖吗?”
孟令仪双颊滚烫,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只能服软:
“没有呀,你一直都很好。那……那你想怎么办呢?”
他抿着唇,觉得浑身冰凉。这几乎让他觉得酸痛的凉意之中,却又隐隐约约地烧着一股火。
他想怎么办呢?这样的语气,她是觉得他在无理取闹,或是在她看来,他一直就不该有什么名分。
“我想要你回答我们是什么。”
孟令仪彻底懵了,她是真不知道他们到底算什么。
“我求求你,你快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面容痛苦无比。
孟令仪的醉意被吓得全部消散,不知自己到底是哪一句话让他变得如此反常,她连忙回应:
“我说,我说,那你……要我说我们是什么?”
她又在问他,看来在她心里,依旧没有把他当成她的夫君。他暗暗咽下这股委屈,低下头,用湿润的眼睛蹭了蹭她的下巴,又一路用嘴唇轻轻地啃咬她的鼻尖、睫毛,似乎是惩罚,却又带着浓浓的讨好:
“我们不是要成亲吗?我想成为你的夫君,可以吗?”
孟令仪深吸一口气,虽然她愿意和他成亲,可她总觉得现在要她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早,只能温声安慰:
“那就等我们成亲了再说,好不好?”
“那我明天带你回扬州去提亲,就不用等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幽怨,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抓着孟令仪的手力度是如此之大,让她疼得几乎快叫出声来,却也只能忍着,安抚他的情绪:
“明天?这也太仓促了,你别这么着急好吗?慢慢来不行吗?”
他似乎是累了,压倒在她身上,把脸埋进她的胸膛里,深深地吸着她的气味,道,声音沉闷:
“为什么?你是不是后悔了?”
孟令仪试图去摸他的脸:
“我没有,你别误会我,你可以跟我说说你怎么了吗?”
良久的沉默,他又撑起身子,开始吻她的脖子,让孟令仪觉得很痒,酥酥麻麻的,忍不住想躲。可在他潮湿又缠绵的攻势之下,这样的吻又让她觉得一股发自内心的舒适,浑身燥热。可内心却始终有一根弦,清晰地提醒她,不可以!现在实在是太快了,在成亲之前,她不想做这样的事。
孟令仪又推开他:
“阿浔,停下!不可以。”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凶狠,眼角泛红,问她:
“为什么?”
接着,他又继续低头一路往下地吻她,甚至试图伸手去扒开她的衣裳。
孟令仪捂住胸口,猛地把他推开,声音陡然放大:
“停下,我说了不可以!”
赵堂浔瑟缩地停住,愣愣地抬起眼,又是惊慌又是胆怯,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用如此的语气同他说话,眼里的水光闪烁,却紧紧地咬着唇,只是无措地看着她。
孟令仪见状,叹了口气,问:“你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他缓缓闭眼: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知道错了,你睡吧。”
他乖巧地在她身边躺下,背对着她,安安静静的。
孟令仪却睡不着了,她看他这样有些愧疚,戳了戳他的后背道:
“成亲之前,我并不想做这种事。”
他轻轻嗯了一声。
孟令仪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可心里却像被一块石头压住似的,总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气氛很是不对劲。
许久,静谧的夜晚忽然传来小声的啜泣。
她的心紧了紧,又转过身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肩膀微微耸动,忍不住有些无奈:
“阿浔,你到底怎么了?”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方才压抑的抽泣声愈发清晰。
他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可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偏执的占有。
赵堂浔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哭声,隐隐约约,做出一副十分可怜的模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暗自神伤。
孟令仪拍了拍他的肩,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行吗?”
他还是不说话。
孟令仪问不出结果,心里又着急又气愤,头晕乎乎的,脾气也忍不住有些糟糕,轻轻推了他一把:“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想管你了。”
她有些愤懑地背过身,扯了扯被子,让他露在外边,把自己裹起来,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你真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四个字如同针扎一般,一遍遍地将他的心戳得满是窟窿。
他压抑着那贯彻全身的撕裂一般的心痛,眨了眨眼,几滴清泪扑簌扑簌地流到枕头上。
指头紧紧地拽着一边的被褥,揉进掌心里。
方才一抽一抽的哭声安静下去,他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孟令仪闭着眼,心里却很焦躁。现在的赵堂浔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他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执拗得可怕。从前她总认为他是一个没有开情窍、表面上看上去很冷漠实则十分简单纯粹的人。
她总是忍不住地对他心软,因为了解他的过去,所以她格外的心疼他。第一次看见他掉眼泪,和在她心上戳了一个窟窿没有什么区别。可这段时间,他却总是用那副委屈的神情看着她,久而久之,她总觉得这样的他,就像是一个用哭闹来要挟大人的小孩。
心里的直觉告诉她,他似乎在故意利用她的同情心,来得到他想要达成的目的。这样的直觉,让她有些无奈,却又隐约有点不高兴。
可现在凶完他,他不哭了,甚至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却更不安起来。
孟令仪撑着手支起身,坐在床头,故意动作很大地拉了拉被子,发出很响的动静,身边人依旧环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受到她的任何影响,又似乎是因为害怕而不敢做出任何回应。
她心里越来越痒,很好奇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可又执拗地不想开口同他说话。于是,故意跨过他下床,身体爬过他的瞬间,还状似无意地狠狠踹了他一下。
可他还是一声不吭。
孟令仪站在床前,用力地跺了跺脚,故意嘟囔:
“口渴得不行。”
没有人搭理她,于是她自己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茶,大口喝下去,又重重地把杯子放到桌上。
一切做完,转过身见他,又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还是那样蜷缩的可怜模样,宽肩窄腰,纤细的脖颈,孤零零的高马尾。
她很不高兴,因为她不想干这样的事,可他却在用看似绵软的方式,实则在逼迫她服从。若是她不肯,他便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继续折磨她,因为他实在太清楚,怎么样能够让她心软。
明明表面上什么都服从她似的,可她渐渐察觉到,他的内心远不如他展现出来的那样乖顺。
她又忿忿然地走到床边,这次没有再像刚才一样自己径自跨进去,而是微微气恼地嘟囔:
“你起来,让我进去。”
他依旧一动未动,若不是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动,她几乎要以为他晕过去了。
孟令仪是一个急性子,对于她来说,要是心里有什么结,就必须要立刻解开。见他这样的回避态度,她更加气恼,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
她在气头上,也没有想什么别的,下意识地认为他身经百战,毕竟是个男子,自己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力气?
一声重重的闷响,紧接着便见他蜷起身子,喉中溢出一声轻轻的呻吟,有些狼狈地坐起身来,回头拧眉看着她。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面布满润泽的水光,脸上早已一片湿润。
他就这样委屈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心碎欲绝。
第67章 我心匪石(七)(1000营养液加更)^^……
孟令仪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虽然这段日子以来, 他不止一次地故作可怜来换取她的心软。可从前她都能隐约看出不对劲,总觉得他带了一丝讨好和伪装的意味。可这一次,那双黑沉沉眼里的幽怨, 几乎如同一滩水一般化开来,将她浸透, 让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气还没有消, 语气依旧蛮横,下意识地解释:
“你至于吗?我就是轻轻一拍。”
她想不明白,明明中箭他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就算她手下没留情, 可总不至于比刀剑还痛吧?
赵堂浔没有说话, 脸上的泪水无声地淌下,像流不尽似的。在些微月光的照耀下, 清楞楞的,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微微咬着下唇。
“喂, 你要干嘛?快点让开, 让我进去。”
孟令仪很不自在,被他盯着久了, 就像泄了气似的, 底气有些不足。
可他就像哑葫芦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也不给她让道。
孟令仪垂着头又等了一会, 心里越发难受。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事情怎么就陷入了这样窘迫的境地。明明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呀。
即便刻意不去看,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她依旧惦记着他脸上那扑簌簌流下的泪水。
后知后觉地想到,可能她今晚是有些焦躁, 对,她有些太过分了。
可他难道不过分吗?用这样的方式去软磨硬泡地强迫她。
想到这里,她又有了底气,凶巴巴道:
“你给我让开,再不让开,我就再打你。”
她不过是玩笑话。
可这一次,赵堂浔却定定地看着她,睫毛轻轻一颤,声音沙哑:
“你就打我吧,反正你怎么打我,我都不会还手的。”
他垂下眼,飞快地抹去了眼里不争气的泪水,小声补充:
“你就仗着我对你死心塌地了,随便欺负我吧。”
孟令仪瞠目结舌,渐渐有些心虚。可她又总觉得不对劲,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怎么搞得像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她咽了咽唾沫,缓了缓,不知所措道:
“那你到底想干嘛?”
他定定看着她,瞳孔一点点收紧,语气哀切:
“明明你比谁都清楚,怎么哄好我。”
闹了半天,还是同一件事。她脑子一团乱麻,撂下一句话:
“我不睡了,我出去,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吧,反正你也不想跟我说话。”
她转身想走,却又被他拽住,他从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贴上来,抱着她,嘴巴贴在她的耳朵上,用气息恳求她:
“我没有不想跟你说话。”
她能感受到他湿润的泪水流淌在她滚烫的皮肤上。他的怀抱温吞又小心,胸膛坚硬冰冷,面容更是如同彻底心碎一般。于是,她又很不争气地心软了。
“那你要怎么样?你到底怎么了?”
半晌,他答:
“你打我吧。打我好不好?”
孟令仪想扭头瞪着他,却被他紧紧地禁锢住,抱得很紧。于是她只能用震惊的声音问: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闭了闭眼,亲密地靠在她的肩窝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求求你,你打我吧,这样你就能在我的身上留下痕迹了。”
孟令仪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算是什么话?她实在是搞不清他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忍不住冷声嘲讽:
“那要不要我扇你一个巴掌?狠狠的扇,保管让你留下痕迹。”
他的吐息在她的脸颊边乱窜,让她也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声音缱绻:
“可以,反正又不是没扇过。”
孟令仪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听他低声开口:
“我以后再也不想受伤了,我身上全是别人的痕迹,你是不是嫌我脏了?”
一句又一句蹦出来,让孟令仪都不知道该先为哪一句而震惊。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总不能真的扇他一巴掌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她顿了顿,艰难地按照他的话去思考:“为什么要让我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呢?”
“不是的。”他的声音带颤。
“那是什么?你说呀?”
他又不说话了。
“你要对我坦诚,我才能知道你的想法。你都不告诉我真话,我为什么要配合你呢?”
“我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他一字一顿,那双委屈的眼睛里面迸发出一丝执念,像一条毒蛇似的,幽怨地缠住了她。
“可是我知道你不肯,所以就让你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吧。”
孟令仪努力冷静下来,又问:
“那你为什么要执着于痕迹呢?”
“因为夫妻都会在彼此身上留下痕迹,只有这样你才没有办法抵赖。”
他一字一顿,声音很是固执,全然没有方才的可怜模样。
“悬悬,你真的不想试一试吗?我会好好伺候你的,我一定会让你舒服的。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顿了顿,没有出口,眼里的神色阴毒。他一想到外面那些野男人看她的眼神,就觉得浑身难受,想吐,恨不得把那些人碎尸万段,他不能在她面前说出口。
“你让我在哪里停下,我就在哪里停下。既然你都说了愿意与我做夫妻,那早一日和晚一日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他循循善诱,手指一点点展开,轻轻地按摩着她的肩膀,气息也在她的周围萦绕,像是一根线似的,让她浑身酥麻。
“悬悬,让我真的属于你好不好?我想与你成为夫妻,好想好想,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孟令仪身上越来越燥热,下身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大约是喝醉了,意识模糊,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嘱咐:
“只能点到为止。”
他立刻说好,露出一丝得逞的神色。
他伸出双手抱起孟令仪,无尽温柔地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脱去自己的下衫,低着头,脸庞发红,身体里面的邪火一股股往外窜,一边还不忘体贴地观察孟令仪的神色。
孟令仪也有一些好奇,嗓音沙哑,又问了他一遍:
“真的会很舒服吗……”
赵堂浔有些不知所措,含糊道:
“我会努力的。”
孟令仪迷糊地看着他,他的双颊上带着一抹酡红,眼神迷离,有些发红,却比平常那副冷峻得如同小观音一般的样子,多了几丝脆弱的娇媚。
她见他一直笔挺地坐着,自己的裙摆已经被他撩开,有一丝冷风窜进来,浑身紧张地紧绷起来,忍不住微微抬起身,看了他一眼。
霎时,她眼里一闪,脑里噌地闪过一道白光,下意识地抬起脚踹了过去,脸色发红:
“我不要,好丑。”
赵堂浔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疼痛一丝丝蔓延,可这一次,却不如从前一般只是肉、体上的撕裂那样的疼痛,像是被一双手托起,猛地捏住,又缓缓松开,在浑身游窜,让他呼吸混乱灼热,身体热得想要炸开来,难耐地阵阵吐出热气。
可眉毛却固执地皱起来,认真地看着她,带有一丝不服气:
“都是这样的。”
“我不要,不行。”
孟令仪十分坚决。
却看他微微弓着腰,双手撑在床板上,小口吐气,呼吸混乱,拧在一起的神情似乎很痛苦的模样,忍不住挑起眉问:
“你怎么了?”
赵堂浔神情羞愤,可一想到她方才说的那两个字,又觉得鼻尖一酸,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一张口,眼泪就要掉下来:
“没有,悬悬……你等我一下。”
他艰难地将这样的痛意和躁意忍下去,把衣裳穿好,站起身来,姿势僵硬地走到桌边,喝了几杯凉茶。
孟令仪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继续缠着她。可见他又走回来,神情很是古怪。他低下头来,双手掐着她的肩,把她抱过来,翻身上床,跪坐在她面前,用鼻尖蹭着她的手低声哀求:
“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他接受不了。
他要疯了。
孟令仪浑身发麻:
“你,你既然说了大家都是这样的,那你也没有办法。”
他的眸光缓缓地变直,张开嘴,轻轻地用牙齿咬了咬她的指尖,又说:
“那我用别的法子好不好?”
孟令仪僵住,问:
“还,还有什么法子?”
他的声音缱绻,可目光里又淬了一丝幽寒,似乎不达目的是绝对不会罢休:
“你马上就知道了,我一定会让你舒服的。”
她的双腿被冰凉的指节缓缓握紧,温柔地抬起来。然后她看见他低下头,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泽。她忍不住有一些害怕,完全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很想伸出手去制止他,让他别这样。
可还没等她开口,湿润的柔软乖巧地顶了上来,让她一阵头皮发麻,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倒在床上,闭上眼。
一条柔软的小蛇仿佛在她的身体里游走,温柔地舔舐着她的伤口,慰藉着她的所有疲惫,将她温柔地托起来,用湿润的柔软包裹住,循序渐进,似乎是给她下了迷药一般,一点点放松她的戒备,一边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的意志猛地叫嚣停下来,怎么可以干出这样疯狂的事?可一边又麻痹她的身体,沉浸入这样的享受之中。这样的感觉,奇妙又禁忌,让她一边唾弃自己,可又不忍心停下来。
许久,那样的温柔一点点抽离,她能感受到他的吐息,让她有些痒,却又让她感到却又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孟令仪睁开眼,看着他满脸红润,一顺不顺地望着他。似乎讨好似的问他
“悬悬,你喜欢吗?我做的好不好?”
孟令仪喉咙发紧,不知怎么回答他。
她羞愤得说不出话,看到他便只想躲开。可身体又忍不住的想要贴近他。想要与他融为一体。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上趴下来。头一点点往上压在她的胸前。又问
“悬悬,我可以亲亲你吗?”
讨赏一般的,又带着些许的慌张无措。
孟令仪闭了闭眼,狠心拒绝他。伸出手,轻轻把他的头推开。
“不可以。”
他满是受伤的看着她,又有些不甘心。
“为什么?是我做的不好吗?”
孟令仪无奈又好笑,为什么?他难道不清楚吗?
“很脏,我不要。”
他无措的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脆弱。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第68章 长在别离中(一) 她就这样一句也没有……
天光大亮, 院子里有稀稀疏疏的鸟叫声。屋内,少年单腿蜷在窗台上,另一只腿长长的垂下, 脚尖微微点着地面。他双手抱胸,倚在窗边, 目光却始终停在孟令仪身上。
她睡得正香, 鬓发凌乱,呼吸声平稳。
赵堂浔算着时间,已经过了昨日她和那群人相约出游的时辰, 她还没有醒过来。他也不打算叫她。
院子里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赵堂浔眨了眨眼, 眸子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他小心翼翼地翻下窗台,走到床边, 很是温柔地帮孟令仪拉了拉被子, 然后又走到门边,轻轻推门出去, 再关上。
院子里的敲门声越来越响, 还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
“孟姑娘,请问是在这里吗?”
赵堂浔微微挑眉, 他虽一只耳朵听不见, 但却对人的声音极为敏感,很轻易地辨认出, 这正是昨日穿着蓝衣、看了孟令仪许久的那位男子。
他没有开门, 反而是抽出腰上的鞭子, 如同在府中时一贯练功那般,活动了一下身手。凌厉的鞭声破空而出,院子里的树哗哗摇晃,枝叶落了一片。鞭子甩在地上砸出的声音如同一道利刃, 让门外的人霎时停了下来。
许久,赵堂浔走到门边,轻轻用一只脚踹开了一条缝。门外之人猛地一颤,定睛一看,只见门内,是昨日在孟令仪身边看到的那位公子。明明他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却总让他不寒而栗。
见赵堂浔不说话,蓝衣公子先尬笑了几声:
“在下名叫柳泉。不知您是?昨日孟姑娘与在下几位约定,今日一同出游,可到了约定的时辰,还未见她过来,这才按照她昨日说的,找上了门。可是叨扰到您了?”
赵堂浔慢条斯理地理着鞭子,眼里的神色却冰凉一片。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和缓:
“的确叨扰到了。”
柳泉微微一愣,手臂不自觉地颤抖,盯着他手中的那鞭子,只见他手掌心微微发红。料想方才院内传来那骇人的鞭声,大约是出自他手,不由得有些胆颤,往后退了几步。
他正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却又听赵堂浔继续道:
“我是孟姑娘的夫君。”
“夫、夫君?”
柳泉的面色又红又绿,他竟没有想到,孟令仪竟已经有夫君了。
赵堂浔又道:
“的确,我与我娘子成亲不过些许日子,在此处稍作停留,大约是无法与你们一同出游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在江湖间做些刀口舔血的营生买卖,仇家无数。好言相劝,日后几位公子姑娘还是离我们远一些,若是被连累了,倒叫我们心中有愧。”
柳泉浑身僵硬,低低回答几句“是是,多谢公子”,然后没等赵堂浔接话,便落荒而逃。
赵堂浔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关上门。
回到屋中一看,见孟令仪仍旧睡得沉,复又走出门,来到集市上,记着她的喜好,买了一些清淡的小食回到家中,依次放好,才走到床边,弯腰趴下,亲了亲她的脸蛋。
她仍旧没有丝毫动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任由他在她的脸上流连。
唇瓣与皮肤的触碰很轻很轻,又带着微微的痒意,却让人觉得很幸福,连呼吸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亲了她好几下,也不见她醒来,他就用手杵着头,静静地看着她。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偶有清风和鸟鸣传进来,桌上放着等她醒来吃的点心,再也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来干扰他们的生活。
这便是他想要的日子。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不应当有任何人来插足。
床榻上的少女缓缓眨了眨眼,雾气迷蒙的瞳孔缓缓变得清明,倒映出赵堂浔的影子:
“阿浔,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堂浔柔柔地看着她,温声道:
“你醒了。”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应该说什么,然后缓缓道,“你昨日休息得好吗?”
孟令仪的脸色红了红,结巴道:
“还行吧。”
赵堂浔又俯下头,蜻蜓点水一般地亲了亲她的唇瓣,道:
“我已经买好了吃的,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孟令仪说好,坐起来,然后便见他无比自然地来帮她穿衣裳。
她忽然想起昨日同旁人的约定,问他:
“我昨日和你说的时辰,我们要和别人一同出门,现在还有多久?”
赵堂浔的眸子缓缓一暗,不动声色:
“今日一早,还没有到时辰呢,便有人来跟我说,昨日的约定已经取消了。他们中间有人有点急事,告诉你不用去了,我就没有叫你。”
孟令仪喃喃地嗯了一声:“急事?什么急事?”
赵堂浔的声音依旧平静,娴熟地帮她系起了腰带:
“我听人说,似乎是死人了。”
“死人了!”孟令仪倒吸一口凉气,“既然是这样的急事,那我还是不去给人家添乱子了。”
赵堂浔帮她穿完衣裳,又自然而然地蹲下来,拉起她的脚,帮她穿鞋袜。他悄悄瞥了一眼她失落的神色,手中的力道忍不住紧了紧:
“悬悬,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他的手很冰凉,让孟令仪忍不住缩了缩,没有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郁:
“没事的,我可以自己来。”
她弯下腰,有些不习惯他为自己做这些,麻利地自己全都弄好。
在这里还要住一段时间,也总不能整日只在院子里。于是,孟令仪又和赵堂浔两人在周边随意逛了逛。
时间一晃,几日又过完。
这几日里,他对她异常的体贴,与曾经的他判若两人,有时候甚至都让孟令仪感到惊讶,一个男子怎么能细致到这样的地步?知道她爱吃什么,他便会去找摊主,花重金请教做法,为的是能够在家里就做给她吃。可以说,他几乎是用尽了手段来讨好她、照顾她。
他对她无微不至,她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应当很快乐才对,可孟令仪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是一个性子活泼的人,她的世界里,如果整日里只有一个人,实在是有些枯燥乏味。若是以前,他还对她爱搭不理,与他斗嘴,也比现在有意思一些。可现在他对她百依百顺,虽然她也很快乐,两人之间从不吵架,可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有时候她在出去玩的途中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可若是约定了下一次再与之交集,就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别的差错:要么对方忽然卧病在床,要么压根找不到人影、听不到消息,又或是再见了她第二次之后,便对她避之不及。
这是在荆州的最后一日,明日他们便要去下一个地方。
晌午,孟令仪还在屋子里午睡,院门却忽然传来哐哐哐的敲门声。
孟令仪忍不住有些害怕,赵堂浔已经站起身来朝她道:
“你在这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她点了点头,安慰自己,有赵堂浔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堂浔心里也有些纳闷,明明那些想要从他身边夺走她的人,他都已经想办法处理好了,从哪里又来了新的?
打开门,只见面前是一名个子高大、身材魁梧的穿甲胄男子。二人面面相觑,从未见过对方,就听对方厚重的嗓音朝院子里大喊:
“孟令仪,你在这吗?”
赵堂浔暗自皱眉,手握住了腰间的鞭子,想要抽出。
屋里的孟令仪却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声音惊喜:
“二哥,是你吗?”
赵堂浔闻声,指尖轻轻颤了颤,眼神有些不自觉的落寞,侧开身,让面前的男子进去。
孟思延大步迈进来,在赵堂浔身边停了停,微微侧过头和他对上眼,心头猛地一凛,总觉得这男子并不同寻常。明明长着一张秀气的脸,眼神却阴恻恻的。
先前听说自家小妹离家出走,就已经怒火烧心,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她,竟然还是同一名男子一起,孟思延恨不得当下就将他碎尸万段。可他仍旧忍耐着,想先见到孟令仪再做打算。
赵堂浔也没说话,抬眼望向门边,见孟令仪蹦蹦跳跳地冲出来,几乎是要扑进孟思延怀里。他身侧的拳头忍不住捏紧,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思延嫌弃地把她推开,低声怒喝:
“你像不像话?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
孟令仪嗲着声音解释:
“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要去找你吗?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孟思延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赵堂浔,冷声问:“这是谁?”
孟令仪愣了愣,笑道:
“你不认识他吗?不对,你不认识他也想得通,毕竟你都已经不在朝廷这么多年了。这是十七殿下呀!皇上的第十七子。”
赵堂浔微微一笑,声音却有些落寞:
“孟将军,久仰大名,幸会。”
孟思延愣了愣,连带着身后的几个手下一齐下跪,声音有些僵硬:
“殿下,先前冒犯了。我家妹妹实在不懂事,我……”
孟思延心头十分复杂,不知该说什么,一团乱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家妹妹怎么会和十七殿下私混在一起?一男一女却住在一个院子里。
他从未见过赵堂浔,但也曾经有所耳闻,这位十七殿下年纪轻轻,命运多舛,然而武力却十分高强。曾经仅仅带领一队人马,便能以少胜多,拿下敌国诸多城池。完全不能想象,竟是面前这个看上去很是温润的少年。
赵堂浔面色有些阴郁,却也只能强撑着笑容,扶孟思延起来:“孟将军客气了。”
事态紧急,孟思延也没有时间和他们掰扯这些,单刀直入:
“殿下,恐怕您还不知道宫中出事了。陛下病情急转直下,此刻已经昏迷不醒。皇后娘娘听说,曾经爷爷为陛下调制过一个方子,可爷爷已经故去多年,现在世间恐怕也只有妹妹知道一二,特令我快速找妹妹,带回宫想法子。”
赵堂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转过眸子看着孟令仪。
“我确实知道这个方子。那要什么时候走呢?”
“现在就走,不过今日已经太晚了,我们稍作休息,明日走吧。”
“好,那我去收拾收拾。”
她立刻答应下来。
赵堂浔站在一边,心里拧成一团:她走了,他怎么办呢?
她就这样一句也没有问他,就要把他抛下了。
孟令仪和孟思延慌慌张张地准备着,一边的赵堂浔却冷不丁地开口,直直地望着孟思延:
“若是治不好呢?孟将军可想过,若是治不好,宫里会是什么样子呢?”
孟思延愣在原地,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十七殿下竟会说出如此凶险的话。若是治不好,那便是陛下驾崩。他先前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身为臣子,万不可想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可当下仔细一思索,若真出了这样的情况,陛下如此多的皇子,个个都虎视眈眈,到时恐怕真会一团乱麻。
至于在这样的乱象中,孟令仪又该如何呢?
赵堂浔的声音微微发冷:
“这么大的烂摊子,就交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么?”
清凌凌的声音回荡在院中,霎时一片沉静。孟思延喉头紧了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久,反倒是孟令仪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阿浔,别担心,我可以去的。”
第69章 长在别离中(二) 他不会让她走,不会……
“事情就是如此。”
夜色昏黑, 院子里,孟令仪和孟思延相对而坐,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孟思延来不及为她的大胆和疯狂而讶异, 只能先对她和赵堂浔的事情按下不表,反问:
“悬悬, 我觉得十七殿下说的也不无道理。现下京城里的皇子都已经被勒令出京, 想必陛下也是有所顾虑。到时候若真出了点什么事,你一个人在皇城里,若我也来不及救你, 怎么办?”
孟令仪想了想, 认真地看着孟思延,问:
“可是如果不去呢?如果不去, 且不说爹娘在扬州, 最首要的便是大哥他现在还在京城里。若是我不去,难保陛下对他有所顾忌。再说了, 就算我们不去, 人家也会找上来,躲来躲去的, 终究是没有尽头。我不想你们再为我如此周旋。当初爷爷把这些交给我, 就已经料想到会有今天。若当初继承爷爷手艺的不是我,是你们, 你们难道不去吗?”
孟思延定了定神, 看孟令仪的眼神里有几分赞赏:
“不愧是我孟思延的妹妹, 二哥理解你,佩服你。可我想着,按照爹娘的意思,定然是不想让你去的。”
孟令仪垂下眸子, 其实她也藏了私心。最要紧的一条,自然是不想再让家人为了她的事而左右奔走,坏了大哥的大好前程。其次,她也想进宫见一见那位陛下,她想替赵堂浔问一问,他究竟记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可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孟思延望了望紧闭的屋门,放低了声音:“里面那位?你不进去和他说一说,劝一劝?”
方才赵堂浔与他们不欢而散,摔门进屋里了。
孟令仪回过头,面色有些忧虑:
“二哥,你舟车劳顿一天,先去休息吧,我进去看看。”
孟思延点头:“那明日一早,我来接你,送你进宫。”
孟令仪推了推门,发现里边被反锁住,压根打不开。她叹了口气,敲了敲门:
“阿浔,你开门呀,是我。”
屋内,赵堂浔一直站在门边,双手抱胸,面色阴郁。听她在外面叫,他却执拗地不愿意把门打开。
他都听到了。她顾及到了和父母之间的亲情,不愿他们为难,也想到了身为一位大夫的义气,即便情况危急,还是想试一试。可想来想去,都和他没关系,他压根不在她的诸般打算里。
他轻轻闭了闭眼,不知该如何冷静下来。
他怕,怕她进了宫,从皇后口中得知当年救他不过是皇后的命令,从而厌弃他、不要他;他更怕,怕她出了什么差错,他却没能救下她,从此天人永隔,就连他的祈求都已经听不到回音。
“阿浔,你开门,我有话要和你说。”
她的声音一点点放大。
赵堂浔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把门打开。
两双眸子猝不及防地相撞。孟令仪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一双眼睛微红,却执拗地不愿意看她,立刻与她错开视线,转身回屋。
“阿浔,你等等我。”
她叫住他,伸手拉他,却被他甩开。他冷冷怒斥一声:
“你要说什么?”
他背对着她,肩头微微颤抖,声音却很克制。孟令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吓得不知所措:
“我就,我就想问问你怎么了?”
她的气焰一下子落下来。想来想去,大约还是因为愧疚,不知怎么面对他。
“我怎么了?”他冷笑,“你不清楚么?”
他的声音冷冷的,却又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自嘲一般。
“那,那你要我怎么样呢?”她叹了一口气。
“我要你做的,你肯么?”
“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孟令仪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着头,明知故问。
赵堂浔霎时转过身,红红的眼睛瞪着她,却克制地不让眼泪掉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从唇齿中蹦出来:
“留下来,行吗?我只要你留下来。”
孟令仪低着头,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指头,冰凉又苍白。她声音很轻:
“换一个……换一个,行吗?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除了这个,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算我求你了,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别走……”
他的语气带上了哭腔,捏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一点点收拢。他拽着她,紧紧抱进怀里,很紧很紧,脸埋在她小小的肩窝里,声音哽咽:
“悬悬,我们这些日子不开心吗?我们一直这样不好吗?你走了,你要我怎么办呢?南京府已经被严加守卫,我身份特殊,没有办法跟着你去。可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救不了你,你要我怎么办?”
“悬悬,我只有你了,你答应过的,你不会丢下我的。”
孟令仪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声音有些激动: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盼我点好不行吗?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出事呢?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到那时我们再成亲不好吗?”
他怀中一空,温暖霎时抽离,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
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当然不想让她出事,可他压根不敢想象,若是她出事了,他该怎么办?所以他不能让这事发生。
“不可以,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再次紧紧地攥住她的手,眼里的固执越来越深,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掐断:
“我不会让你丢下我的,是你先要靠近我的,你不许反悔。”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没有要抛弃你呀。你有理解过我的处境吗?我要是不去,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就算我不去,他们也会来抓我,会来抓我的家人。与其这样,倒不如去呢。”
他听她说完,眼里的痛苦越来越强烈,半晌,哑着嗓子开口:
“那我呢,你……把我忘了吗?”
孟令仪捏着拳头,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有我在,我会保护好你,会保护好你的家人,你不许去。”
“阿浔,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想去,我接受不了,明明我知道怎么救人,可却因为胆小懦弱而不敢上前。我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声音陡然放大,直直地看着他,斩钉截铁的语调犹如一把刀刺在他的心上。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很恨她,恨她在意的东西这么多。可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在意的,就仅仅只是一个她而已。为什么她不能像他在意她一样在意他呢?
“阿浔,你应该尊重我,难道你想让我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吗?而且,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也不会变心的,更不会抛弃你的。”
她放轻声音,踮起脚为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声音如同哄小孩一般,可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他闭了闭眼,将所有想说的话、所有怨恨都吞进肚子里,不让她看出来。
他在心里悄悄默念,他不会让她走的,一定不会。
孟令仪只见赵堂浔小口小口地呼吸,面色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抱了抱他,又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唇瓣:
“阿浔乖,我会回来的,你等我好不好?”
她伸出手,笑着对他说:
“我们拉钩,好不好?”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低下头吻了吻她,说:
“明日一早还要早起出发呢,你快睡吧。”
孟令仪眨了眨眼,又说:
“我听我二哥说,你们只能等在南京府外,估计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了。你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她要走了,也放心不下他,还有一肚子话想问他,可赵堂浔只是垂着眼,脸上的情绪难辨。他扶着她在床上坐下,端了一杯花茶给她喝,然后把她的头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
“我会乖乖等你的,你别操心了,快睡吧。”
他就这样坐在她的床边,也不睡觉,温柔而又执拗地看着她。孟令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问他,他又不说。今日不知为何,她莫名地困倦,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少年就这样坐在床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许久,见她呼吸声渐渐平稳,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然后弯腰稳稳地把她抱起。
他不会让她走的,他不会给她机会丢下他的。
*
孟令仪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昏沉酸痛。视线缓缓地变清晰,头顶的帘帐颜色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坐起身,左右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住:这是哪里?
她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阿浔,你在吗?”
她叫了一声,翻身下床,跑向门边。刚刚把门打开,就看见赵堂浔高大的影子站在门口,堵住了所有的光。
他手上端着一碗面,不经意上前一步,推她进屋,关上门,朝她温柔地笑了笑:
“悬悬,你醒了。”
孟令仪看着他,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冷意,踉跄着后退几步:
“这是哪里?我二哥呢?”
赵堂浔柔柔地笑了笑:
“这里是杭州。你忘记了?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你说你还想回到这里,你说你真希望和我一直待在一起,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你都忘了吗?”
明明他在笑,可那双没有焦距的瞳孔,却让她觉得有些阴森。
孟令仪脑子一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他向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忍不住地后退一步,身子微微发抖。
赵堂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问她:
“悬悬,你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孟令仪深呼吸几口气,才缓缓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抬头看着赵堂浔,仔细一瞧,这才发现他的手掌上有深红的缰绳印记,脸色也十分苍白。显然是奔波了一整晚,大约是一宿没睡,才把她带到了这里。
她强迫自己不能对他心软,声音十分严厉:
“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带我回去,我要去找我二哥。”
他却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她语气中的不满,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动作看上去很温吞,力道却十分强硬,压着她坐在凳子上:
“是你说过的,你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不记得了吗?”
他的语气似乎只是在和她讲故事一般,温柔地弯下腰,亲了亲她的额头,却让孟令仪一阵胆寒:
“没关系,你不记得了,我替你记着。快吃点东西吧,悬悬,这是你最爱吃的,是我亲自做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孟令仪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她忽然觉得有点看不清面前的人了。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却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仅凭自己的力气,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掌控的。可之前竟不知是为什么,竟然让她生出了自己能让他绝对服从的底气。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很严肃:
“你不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带走我,这是不对的。”
他的面色依旧如同春风拂面,只有嘴角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悬悬,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让我走,你不愿意送我回去,我就自己回去。”
“我不会让你走的。”
孟令仪的声音有些颤抖,面前的他让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你怎么是这样子?你变了,阿浔。”
他站在她背后,不争气地红了红眼,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似人的情绪: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是你一直没看清我,又让你失望了。”
第70章 长在别离中(三) 恨他,吐在他身上。……
赵堂浔推开门, 先是看了一眼,见孟令仪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听见声音,孟令仪循声望过来, 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早晨他为她准备的早饭, 她丝毫未动, 午饭她也拒不配合。现下,他再次准备好晚饭,端上来。看样子, 她是又不打算吃了。
他陪着她, 同样也是滴食未进。
孟令仪冷冷注视着他,眉头拧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赵堂浔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远远望上去, 有一种形销骨立之感。只见他落寞地将几盘小菜放在桌上,顿了顿, 就这样静默着背对着她。
许久, 他转过身来,朝她虚弱地笑了笑。
“悬悬, 过来吃饭吧。”
孟令仪抱着手不理会他。
赵堂浔也并不恼, 耐心地把桌子拖到床边。食物鲜香扑鼻的味道钻进孟令仪的鼻孔里。若是换作平常,她的眼睛早就亮起了光, 兴高采烈地扑上去。可现下, 她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赵堂浔轻轻弯下腰, 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不配合,用汤勺盛了一碗鸡汤,小勺在里边晃悠了几圈,声音很温柔。
“悬悬, 天气越来越冷了,你来尝尝这个吧。我学了好久,替你熬的。”
孟令仪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他白皙的手上。只见上面有几个红点子,显然是被烫到了。
她目光中有隐约的不忍,却强忍着没有开口。
赵堂浔始终盯着她,自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温声道:
“没关系,有几个菜需要用到热油,不小心溅到了,我不疼。”
孟令仪轻声道:
“你疼还是不疼,与我何干?”
赵堂浔身形一凛,面上的笑容却仍旧牢固。他用小勺舀起一勺鸡汤,滚烫的白气四溢,他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孟令仪嘴边:
“悬悬,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吃一点吧。”
孟令仪紧紧地闭着唇,扭开头,显然是不愿配合。
她还在生他的气。
赵堂浔却不在意,只是固执地把勺子摁到她的唇边。他不能再让她继续这样下去,若是长久没有吃东西,身体该出问题了。
他越是往前递,孟令仪就越是往后躲。饶是他的手再稳,可那么小小的一个勺子,其中装着热乎乎的汤汁,两人来回闪躲之间,也洒了孟令仪一身。
孟令仪紧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不看他。
赵堂浔低头凝视着她裙摆上的污渍,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弯下腰仔细地为她擦拭。
做完这些,他又极其耐心地重新舀了一勺,依旧是有条不紊地吹凉,递到她唇边,似乎若是她不喝,他绝不罢休的架势。
这一次,孟令仪干脆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地甩开。
“我不喝,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这样做是错的。”
赵堂浔低头凝视着她握着自己的指尖,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一言不发,孟令仪也觉得没意思,抓了他一会儿便又甩开。
他压根没有防备,手臂被狠狠地甩在桌子上,和几个碗相撞,里边热乎乎的饭菜洒了一地。砰的一声剧烈的碰撞声,也让他的指尖缓缓颤抖。
混乱之间,孟令仪听到他极轻地哼了一声。
她终是没有忍住,视线悄悄地打量着他,这才发现,虽然穿的都是黑衣,但其实他身上这件已经与清晨那件不一样了。他今日为何会突然换衣裳?她又仔细看着他的袖口,才发现内里缓缓渗出的血迹。
她下意识张了张口,可心中仍是有怨,别扭地闭上。
明明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她知道的,他都没有受过什么伤。
赵堂浔低头看着洒落一地的饭菜,这些都是方才他花了好一番心思才做出来的。手臂上的疼痛突突地跳动,撕裂一般刺激着他的神经。许久没有这么疼过了,都快要不习惯了,竟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喉中忍不住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他无所谓地笑笑,弯下腰把碎掉的盘子都收拾起来,又把那些饭菜都收敛好。
孟令仪见他把饭菜收拾了出去,原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这才觉得自己饿得有些头晕眼花,实在是有些扛不住,倒在床上不知何时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间,总觉得唇中有咸香的液体流入,她恍然睁开眼,浑身热乎乎的,发现自己被赵堂浔抱在怀里,他正极其耐心地往她口中喂着食物。
见她睁开眼,少年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不安,又很快掩饰好,笑着问她:
“悬悬,你醒了。我又重新做了一些,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他朝她说话的语气是那样的温柔,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全部都只有她一个人。他为她弯着腰,低着头,被她推翻的饭菜做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怀抱坚实有力,让疲惫不堪的孟令仪实在有些眷恋。
可她定了定神,坐起来,依旧把他推开。
“在你向我妥协之前,我不会吃的。”
这一次,他却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了。那双平日里舍不得对她用一点力气的手,现下却强硬地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无法挣脱。赵堂浔的眉头微微蹙起,眼里是冷若冰霜的偏执,将她的牙齿撬开,任凭她再怎么挣扎,也依旧强硬地往里面用勺子送入汤汁。
孟令仪的双手在身前扑腾,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对自己。大约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卯足了力气,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捶着他的胸膛。可他似乎完全不知道疼,一点都没有动摇。直到那口汤汁呛到她的嗓子眼里,孟令仪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五脏六腑搅在一起,喉中止不住地想要干呕,一点气都喘不过来,脸色迅速涨红,眼泪、鼻涕都呛出来。
赵堂浔见她忽然没了力气,反而软绵绵地趴在床上,难受地咳嗽、挣扎,瞳孔骤然紧缩,慌忙松开手,无措地喃喃了一句:
“悬悬,你怎么了?”
孟令仪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能遵循本能地趴在床上,努力抑制着喉咙间一阵阵涌上来的呕意,大口大口地喘息,却又被疯狂的咳嗽给遏制住,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恍惚之间,只觉得方才那双强硬的手,又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揽住她的腰,轻轻顺着她的背。
赵堂浔茫然地眨了眨眼,心脏似乎被一双手紧紧攥住,无措又害怕。他从前其实从未真正与人相处过,更不知道如何照顾一个姑娘,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下意识地放轻动作。可方才见她一整天都不吃东西,一张小脸白得不像话,他实在担心恐惧,害怕她出什么问题,一时之间急了些,竟没想会让她这样。
见她因为自己难受成这样,他又慌又急,一颗颗泪珠无助地滚出来,不敢说话,只能一遍遍地为她顺着背。
孟令仪咳嗽得实在厉害,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感受到被他温暖地托住。大约是因为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实在不舒服,这么一咳,终究是忍不住,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一口呕了出来。
然后缓缓地,她感受到有人将自己抱起来,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背,帮她擦嘴。赵堂浔的声音带着哭腔:
“对不起,悬悬,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逼你吃东西了。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孟令仪缓缓地吸了几口气。这些日子,她受了风寒,一直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嗓子不太舒服,刚刚呛到,实在是刺激,才会有如此严重的症状,现下已经缓过来。
她浑身无力,推开赵堂浔。他起初紧了紧,似乎想要拢住她,可又害怕再让她难受,只能顺着她,无措地站在床边。
孟令仪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吐在了他身上。
她目光迟滞,欲言又止。
赵堂浔却已经先开口,眼睛红红的:
“没事的,我去洗一下就好,你好一点了吗?”
孟令仪叹了一口气,没理他。她自己站起身来,赵堂浔一见她动作,下意识地想要跟着她,却又被她冷冷一瞪,不敢再动。孟令仪走到桌边兀自坐下,开始吃东西。
她喝了几口汤,才淡淡抬起眼,轻声道:
“你也吃点吧。”
赵堂浔愣了愣,眼里是受宠若惊,慌忙连声回答:
“好,我去换身衣裳,立刻来吃。”
孟令仪动作很快,几口下去,头晕目眩之感立刻消失。
今日一天,她都在想要用绝食来威胁他。不管怎么样,她最希望的还是能够与他和解,能够说服他。可今日下来,她算是看透了,赵堂浔已经打定了主意,是绝对不会和她妥协的。
孟令仪站起身,打开门,环顾院子,不知赵堂浔去了哪里。
她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屏着气小心翼翼地朝着院门走。一直走到门边,推开门,见门没有上锁,吸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可当她推开门,却霎时愣住了。
周遭全是幽绿的竹林,没有一点人声。她原以为他们是在一个城郊的院子,至少跑出去之后,能够找人求助,带她走。可这深山老林的,她就连跑也不知道该往哪跑。
还没缓过神来,身后就传来少年幽幽的声音:
“悬悬,你不是让我和你一起用膳吗?你怎么到处乱跑?”
孟令仪浑身颤抖,转过头,只见赵堂浔眸子里尽是冷若冰霜的恨意,似乎要杀了她一样。
她忍不住声音有些哽咽:
“这……这到底是哪里?你到底要怎么样?”
赵堂浔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声音沙哑:
“你不需要知道这是哪里,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孟令仪眨了眨眼,眼泪掉下来:
“就因为我想进宫吗?你至于这样吗?可我已经说过了,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我只是想要去试一试,试一试都不可以吗?”
“为了我,不试了,不可以么?”
孟令仪沉了沉气,声音里有不可置信的失望:
“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之所以想进宫,也确实有你的缘故。因为我替你不甘心,所以我想替你问一问陛下,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到底有没有对你有一丝愧疚?”
“可你现在呢?你是什么意思?就算我不进宫了,你就会放我出去吗?你真让我感到陌生、可怕。”
赵堂浔站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起初近乎疯狂的偏执,因为她的话裂了一丝缝,无措和慌张渐渐溢出来,可似乎又如同确信了什么似的,再次冷声开口:
“我不需要你替我问,他们对于我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人,我只要你,有你一个就够了。”
他一点一点逼近她,把她拽进怀里的动作却很温柔、克制,低低叹了一口气:
“起初我确实只是想拦着你进宫,因为我只有一个你,必须把你保护好,可是我现在想法不一样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那原本就不甘心的幽怨,如同滔天大浪一般席卷。
“悬悬,你太好了。你喜欢的和喜欢你的都太多了,他们都让我觉得好吵、好吵。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要是世界上别的人都死了,那该有多好。”
孟令仪来不及从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中想到应对的策略,她被他抱在怀里,仅仅是肢体上能够感受到他浑身烫得吓人,微微发抖。恍惚之中,他似乎晃了晃,身形有些不稳,差点倒在她身上,可又勉强地站稳,一把把她抱起,朝屋里走去。
很奇怪,她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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