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黛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那是阿尔黛进教廷的第二年,就算有教廷的干预,她的母亲苏薇夫人也没能熬过第二年的冬天。在教皇看来,苏薇夫人的病逝意味着阿尔黛唯一弱点的消失。
为了创造出新的能掌控她的弱点,教皇宣称,光明神降下恩泽,破例让光明圣女的母亲也葬入教廷墓地,享受光明福祉。
阿尔黛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
虽然她年纪小,但她不是年少无知的小女孩儿,能分辨出真心和假意,也能看穿教皇伪善的面具。
但那时的她还没有在教廷站稳脚跟,自身都尚且难保。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尸骨被送进教廷,埋葬在那个终年沉寂的地方。明明她的母亲是很爱热闹的。
阿尔黛记住了那个地方,也曾试过靠近,但每一次都被提前发现了。
因为那个墓地附近有重重魔法阵和守卫,就算是现在的阿尔黛,也没把握能从那里全身而退。
主教胜券在握地看着阿尔黛。
他知道,那个早就死去的女人对阿尔黛非常重要。虽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区区一个死人还能有这么重的分量,但他知道他可以利用这个死人让阿尔黛妥协。
果然——
阿尔黛没再出声。
而有时候,沉默就代表着一种默许。
怀特侯爵的眼珠来回动了动,被酒意泡麻的脑子终于清醒几分,惊讶地看向主教:“主教大人,您怎么来了?”
主教心想,当然是不放心圣女,担心她又坏事。
面上却说:“我来,是提醒圣女别忘了早点回去,为之后的行程做准备,毕竟这一去需要不久的时间,圣女可别忘了收拾行李。”
阿尔黛冷冷道:“当然。”
眼见目的达成,主教没再逗留,潇洒地离开了。
他走后,阿尔黛也没了继续和怀特侯爵说话的心情。
主教这么强压着她,她暂时没办法做些什么,只能到了当地再看看有没有能利用的条件。
她记得库鲁城离王都还是有段距离的,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就算主教有心想压制她,也得看手能不能成功伸到那儿。
明面上的方法被禁用了,不代表所有的方法都被禁用了。阿尔黛看似垂着眼默认了,实际上心里已经转了许多念头。
她已经有了想法。
阿尔黛向怀特侯爵告辞离开,乘上回教廷的马车,但回去后,她没有乖乖按照主教的话去收拾行李。
阿尔黛早就不把自己当贵族了,所以她没什么要收拾的,至多不过是一些换洗衣服,至于其它的,她不在乎。
兰雪还没回来,应该是在福利院。
主教刚刚才来警告过她,还要忙着找凶手,短时间内应该是没空再来找她麻烦了,那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一趟铁匠铺。
阿尔黛的行动力一向超强,打定注意后就换上便装溜出了教廷。
她对王都的布局已经很熟了,闭着眼都能认得路,所以虽然王都当下在全面戒严,但凭着晚间好人好事的经验,她仍能准确无误地避开搜查巡逻的卫兵,专挑无人之处走。
没过太久,她就顺利来到铁匠铺附近。
等搜查的卫兵走了,她才轻身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大卫的锻造间。
推开门之前,她刻意没放轻脚步,推门时也没控制力道。
门被打开,里面的老人还在敲敲打打,好像什么也没察觉似的。
阿尔黛反手关上门,他这才抬眼看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看她面色还算正常,然后鼻子动了动,确认没闻到血腥味后,老人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他眼里的紧张散去,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少让我操点心?”
他指了指外面,说:“这卫兵大张旗鼓地挨家挨户搜查,还是和你有关系吧?”
阿尔黛知道他虽然总是待在铁匠铺,很少出去,但消息是灵通的。
大卫虽然身体老了,脑子却不老,每次和赏金猎人们交易,他都能从聊天中获取情报。
阿尔黛走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罕见地笑了下:“是有点关系,但应该和您想的不一样。”
大卫发出一个惊讶的单音:“嗯?”
眼神里明晃晃写着: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多管闲事。
阿尔黛拉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团猫猫糕。
猫不感兴趣地瞥了眼大卫,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继续在阿尔黛肩头小憩。
阿尔黛朝着猫努努嘴:“喏,其实是这个小家伙自己主动干的,我没指使它。”
大卫脸上的震惊逗笑了阿尔黛,她弯起唇角,连眉眼都鲜活起来。
大卫喃喃道:“……能跟着你的猫,果然有本事。”
他回过神来,严肃道:“但它毕竟是你的猫,你在外面一定要把它藏好了。”
“卫兵来搜查的时候,拿出了这只猫的画像。我看过了,一模一样。”
闻言,阿尔黛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您的意思是,他们研究出了新的追查手段?”
大卫颔首:“嗯,不过应该还不成熟,因为我看那画像上清晰的只有猫,旁边的人影……刚出生婴儿的涂鸦都比它像个人。”
也就是说王室那边的魔法师目前只能复现二王子伤之前的大概画面,准确来说,是只能复现伤了他的人或物?
幸好她当时没有莽撞动手,不然这会儿被证据指认的就该是她了。
阿尔黛认真地点头,明白大卫的言下提醒,郑重道:“我明白了,之后我会更小心的。”
阿尔黛摸了摸猫猫头,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怕,但也因此下定决心,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再不动手,等王室的追查魔法研究更加完善,风险只会更大。
阿尔黛看向大卫,正色道:“我需要您的帮助。”
闻言,大卫的视线在她空荡荡的腰间扫了一遍,都不问什么事,就起身道:“你跟我来。”
他知道自己能给的帮助有限,而在有限的范围里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阿尔黛也跟着起身,随他来到里侧的墙壁前,见他在墙上几处按了按,一扇暗门缓缓打开。
大卫头也不回地往里走,阿尔黛问都没问也跟着往里走。
大卫的声音在暗道里显得有点闷:“注意脚下,别摔着了。”
阿尔黛应下:“嗯,您也是。”
进入暗门后,里面的道路是螺旋往下的,层层往下深入,如果不是有旁边昏暗的油灯照着,可能一不留神脚下就踩空了。
大卫显然来过多次了,边走边点灯的动作熟练无比。阿尔黛还是第一次来,目露惊奇。
大卫虽然没回头,却好像能看到她的表情,淡淡开口:“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建密室?”
阿尔黛诚实地点头:“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来。”
大卫哼哼两声,语气里带了些自豪:“这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好点子,要是这么容易被你看出来,我不是白想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到了最下面。
大卫再次按动墙壁的某几处,顿时,整个地下室都明亮起来,用可照明的魔兽眼做成的灯照亮了整个空间。
阿尔黛震惊地四处转看,大卫看着她的反应,骄傲地翘起了嘴角。
“我这儿怎么样?”
阿尔黛竖起大拇指,给予了十二分的肯定:“您老悄悄干大事啊。”
阿尔黛完全没想到,大卫会造出个武器陈列室出来!
一整个地下室,全部被他用来陈列各式各样的武器了,从长到短,从铁到钢,甚至还有一些她也说不出来的合金材料和新奇样式。
“试试。”大卫走到她身边,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剑递给她。
阿尔黛接过,眼神微微一凝。
这剑看着轻巧,实际上的分量还挺重,她的手腕都被压得沉了沉。
“里面融了魔兽骨。”大卫简单提了句。
他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扣出一块漆黑的似石头又似骨头的东西,用眼神示意阿尔黛拿着。
阿尔黛接过时顺手捏了捏,非常坚硬,就是自己之前的佩剑,恐怕在硬度上都不如它。
“砍下去。”大卫说。
阿尔黛迟疑了下,先是使出了三分的力气——石头裂开了条缝。
她换了七分力气,这回简直像是切水豆腐似的,轻而易举就把石头切开了。
大卫旁观这一幕,露出满意的笑:“不错,不枉我调了好几回。”
阿尔黛掂了掂手里的剑,觉得手感非常好,当下拍板道:“那就这把吧,不试别的了。”
大卫悠悠看了她一眼,道:“你的手感倒是没变。”
阿尔黛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略沉了沉。
“……手没受影响,手感就不会变。”
这话说出来,大卫沉默了。
他的眼神不受控地往阿尔黛的右手上看了好几眼,视线明显到连猫都睁开了眼,纳闷地顺着看过去。
阿尔黛下意识捂了下右手腕,笑着道:“早就已经没有影响了,艾米老师的魔法造诣很高超。”
大卫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没想让你想起这个。”
他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你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是你想带走的。”
阿尔黛把剑收好,摇了摇头:“我只要这一把就够了。”
大卫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到陈列架前,像是已经了然于胸似的,都不怎么看就拿了好几样武器,然后一股脑塞到阿尔黛手里。
“我看你是嫌命长了。要做的事那么危险,就一把武器,够用?”
不等阿尔黛说话,他抢着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别跟我说你还是个魔法师,我问你,你不亮出光明圣女的身份,敢在王都用魔法吗?”
“……”
阿尔黛闭嘴了。
她接过大卫挑的武器们,按照长短和用途分门别类收拾好,别在臂间、腰间、腿间等处。
大卫这才满意地点头:“这才像话。苏薇夫人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得看——”
他忽然住嘴,小心地看了眼阿尔黛的神色。
好在,就算听见“苏薇夫人”四个字,她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波动。
但他也知道,阿尔黛现在已经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了。很多时候,她不哭泣并不代表不难过,她不说话也不意味着是开心的。
大卫在心里给了自己俩耳光,孩子难得来一趟,怎么净提些会让她伤心的事!
接下来,为了保证自己不再说错话,大卫谨慎地闭上了嘴,就连阿尔黛主动找他说话,他都惜字如金。
最后阿尔黛都无奈了,说:“过去的事,我真的都已经放下了,您也别太在意了。”
大卫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了好几次,还是憋住了没开口。
要是真的放下了,怎么还来他这里挑武器?他可是都听说了,圣女明天就要和贵族一起离城,去往另一个地方。以她的性格,临行前肯定会把不好的可能性都掐断。
而今夜,就会是这把武器派上用场之时。
大卫长叹一声,犹豫了下,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拍了拍阿尔黛的肩,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不会多说什么,但你得惜命,夫人肯定不希望你和她一样——咳咳,肯定希望你能活得长长久久。”
虽然他一开始是因为受过苏薇夫人的恩惠,才对阿尔黛多有照顾,她的话也一直照做,但相处时间久了,还是不免像看女儿那样看她。
他自己没有孩子,说话不好听,性格又古怪,送来的孩子里面,只有活泼外向的丹尼尔和他最亲。那小子嘴甜又机灵,他倒是不担心,就是担心这个认死理的小犟种。
有时候,他真想劝她别管了,何必这么较真呢,有些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好,这样能过得更舒服更自在。
……但当年要不是苏薇夫人也这样“多管闲事”,他已经没命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多管闲事”,才有更多像他这样的无辜之人活了下来。
大卫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她像她的母亲,但是比她的母亲多了些什么。是什么呢……大卫想不出来。韧劲、锋锐?也许是有的,但不止这些。
大卫注视阿尔黛逐渐走远的身影。
他想,太阳升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坚定的?
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阿尔黛正好推门出去。
一瞬间,外面灿烂的阳光洒落进来,目之所及光辉明亮。
但这么耀眼的光,也只是成了她周身的陪衬。
她越走越远,逐渐与光融为一体。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随之响起。
“大卫爷爷,您这是在看什么?”
大卫被惊醒,收回目光,摇摇头:“没看什么。”
阿尔黛已经走远了,只有暖融融的阳光还留在室内。
他的视线从丹尼尔身上掠过,停在旁边寡言的少年身上。
这个孩子,是叫班纳对吧?是她送来的最后一个孩子。
算算时间,也是是时候了。
大卫说:“下周艾米会过来,班纳,到时候你过去测测吧。”
虽然这孩子之前一直混迹在底层,做过一些错事,但他知错能改,还懂得知恩图报,品行不差。要是他真的有魔法天分,说不定能成为阿尔黛的助力。大卫想。
少年闻言眼睛一亮,激动地握紧拳头。
他终于通过大卫的考核了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了解,班纳已经知道从进铁匠铺的这一刻开始,来自大卫的考察就正式开始了。只有通过他的“考核”,才能拥有测试魔法师天分的资格,才有可能成为魔法师。
班纳郑重地深鞠躬:“谢谢您。”
丹尼尔在笑着恭喜他,班纳的思维却悄悄溜远了。
他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个人呢?其实第一声“谢谢”,是应该对她说的。
--
被惦念的阿尔黛此时正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离开之前,总得先把烂摊子处理了。这笔账,也的确该清一清了。
……
二王子府。
二王子面目狰狞如恶魔,说不出话的憋闷和脸上的剧痛让他震怒无比,价值千金的贵重摆设摔了一件又一件,地上跪了一地的仆人,各个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要知道,二王子的声带已经毁了,这时候发出声音,岂不是在明晃晃地刺激他?
光是摔东西还不足以平复他的怒气。
二王子的眼神缓缓移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女童。
这样鲜妍生动的娇美面庞,是他过去最喜欢的。
但现在——
凭什么她可以拥有这样光洁无暇的脸和夜莺般美妙的嗓音?!
粘稠的黑色暴戾在心里滋长,二王子缓步走到她面前,从地上拾起一块锋利碎片,阴冷的眼神从女童的脸上剐过。
被锋锐的利器这么对着,女童眼中满是恐惧,她哀求地跪着,下巴被二王子钳制着,想逃都逃不了。
就在她逐渐绝望之时,外面忽然响起嘈杂声,还有炫目的光在远处晃动。
二王子冷厉的眼神扫过去,立刻有仆从胆战心惊地进来汇报:“是防御魔法阵在报警,似乎有人闯入了府里,侍卫们和魔法师们正在紧急排查,请您放心!”
他的话音刚落,眼睛就倏然一凝,紧接着整个身体都软倒下去,露出身后越走近越清晰的一道身影。
一身利落便装,戴着面具……二王子越看越觉得熟悉。
多年前好像也有个刺客是这样的装扮,突破重重防线来杀他。虽然当时没能成功,但给他留下了噩梦,之后数年都难以忘记。
二王子的身体剧烈颤栗起来,他认出了这是谁。
……当年那个噩梦,他怎么可能忘记!
虽然曾经蓬勃欲出的杀意现在被埋在冰海一般的沉寂深处,但这样的压迫感,这只会是当年那个刺客!
他想怒骂不中用的守卫,想呼救,想求饶,但嗓子已经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看着这个人越走越近。
这一刻,他的表情和女童同步了。
他恐惧到极点的表情也凝固在这一刻,锋利的剑刃划开了他的血管,鲜血喷涌时,那剑携着更多的力斩下,如剁骨般断开他的头与身体的连接。
那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一双覆了黑纱的眼。
17、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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