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短暂地离开了。


    祂留下了那枚戒指。


    薄迁舟一觉睡醒。


    他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无论是他做了双人份的早餐，还是给山洞外的菜地浇水，那些狰狞可怖的触手都没有出现。


    昨晚，他记起的怪物呓语并非幻觉。


    怪物即将拥有一具人类的身体，为此祂需要去“退化”，放松了对他的窥探。


    薄迁舟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他收拾好了一切，带走了那台广播器，没有多带其他东西。甚至，他想把手上戒指取下来。


    只是，这样就太快了。要是怪物对这枚戒指还有感应，察觉到他取下了戒指，他还没有离开山洞就被抓了回来。


    临走前，薄迁舟才抽空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碎纸片。一张毫无使用痕迹的白纸安安静静躺在垃圾桶里。


    ……


    薄迁舟早就已经熟悉了周围的情况。


    当他走出山洞的时候，才发现外面是深夜时分。


    夜幕漆黑，天上无月。


    深夜时分，并不适合幸存者外出。


    但薄迁舟无法顾忌到这么多。在他看来，一个有人性有思维的怪物，比一群只知道破坏的怪物更加令人忌惮。


    他凭着脑子里记下的地图，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有污染物出没的地方，成功离开了这片山林。


    天灾令城市变成废墟。


    数不清的大山河流阻绝了很多原本可以通行的路。


    这一次的深夜很长。


    薄迁舟听见广播器报了一次又一次，长达十几个小时，全都是高危预警。


    然而，在这一路上，他没有遇见任何污染物。


    红月纪，1年4月29日。


    薄迁舟找到一间足以避风的小屋。他从附近找来一些柴火，用打火机升起一簇火堆驱逐深夜寒意。


    没了怪物的监视，薄迁舟坐在火堆前，用随身携带的刀割了一下手掌。


    鲜血渗出来了一些，很快被他擦拭干净。他将染血的纱布丢进火堆烧尽，又才观察他的手掌。


    按照《人人都爱江林林》书上描写，江林林得到的治愈异能初级就是可以自愈。他给别人治伤，调动的是异能晶的能量。


    温暖的火光下，手掌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微微泛白，没有出现任何愈合的迹象。


    错了。


    薄迁舟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


    他把这张纸撕成两半，一半放在地上，一半揉皱攥紧在手中。


    大约十几分钟后，薄迁舟展开手中的白纸。地上的半张纸还留在那里，而他手中却展开了一张完整的白纸。


    这种能力，像是复原，又像是复制。


    薄迁舟下意识按在自己的腹部。


    可是，他依旧感受不到异能晶的存在，证明这种能量的来源并不是异能晶。


    薄迁舟尝试了很多次。


    他可以让一张被折过四次的白纸变得崭新，也可以在没有任何外物的借助下，令纸上的字迹完全消失。


    用铅笔写下的字，这种被擦去的过程会更加明显。


    肉眼可见，用力压在纸面上的铅笔芯粉洒在了地上。这种情况，看起来又像是剥离，或是控制。


    很快，他尝试过隔空灭火。


    没用。


    薄迁舟压下心中疑惑，只从一张白纸开始训练自己的能力。


    目前看起来，这个能力太过微弱。


    那本预知书里，研究院将已有的异能进行了分类。江林林的治愈能力属于辅助型异能，而赵云驰觉醒了使用雷电的能力，属于战斗型异能。


    研究院将每种异能进行了排序和等级划分。


    战斗型异能里面，雷系异能是s级。辅助型异能里面，治愈异能同样是s级。


    这种治愈能力到了后期，就算是一个濒死的伤者，江林林也能把人救得活蹦乱跳。断胳膊断腿，胳膊和腿炸成了肉沫，治愈异能也能抢救回来。


    因为治愈异能，江林林成了各大基地s级异能强者的救命恩人。就算他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强，但是愿意追随他的强者却很多。


    预知书里，赵云驰说江林林招惹的那些男人，全都是s级排名靠前的强者。


    “西南基地的陆今安，东南基地的程星和，还有中央基地里那对亲兄弟，甚至是其他算不上人类的男的，哪个不是你江林林招惹的？”


    西南基地，陆今安。


    东南基地，程星和。


    中央基地，一对亲兄弟。


    不算人类的东西？


    薄迁舟列了一下江林林的“男人”们，从零碎的文字里，搜寻出可用的信息。


    其中，他重点圈了下西南基地的陆今安。他要去西南的火种基地找他父亲，尽量避开这个人。


    后期的西南基地，是原本的第9号火种基地。灾变中期，第9号火种基地整合了西南地区的所有火种基地，正式命名为西南基地。


    他要先找到父亲，再做其他打算。


    根据广播器的播报，临近他家老宅的几个火种基地都距离第9号火种基地很远。目前，他需要准确的定位，以及一辆赶路的车。


    加深对细节的印象后，薄迁舟烧掉了这几张信息表。他加了一把柴火，拢好外套，将刀贴身放好，闭上眼养神。


    突然间，薄迁舟察觉到自己早已经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他欲睁开眼来，却瞬间被灿银光流吞没了意识。


    咚！咚！咚！


    一阵心跳般的鼓动震响在薄迁舟的耳膜上。他无意识穿梭在白蒙蒙的光晕之间，直到那阵鼓动越来越响。


    听不清的呓语催促着他，让他快点，再快一点。


    他只好奔跑起来。


    直到鼓动近在咫尺，他伸出手去，拨开迷雾，抓住了一颗星球。


    星……球？


    人类怎么可能抓得住一颗星球。


    薄迁舟下意识反驳自己做梦的逻辑。


    当他慢慢地摊开手时，却看见了一颗水蓝色的星球躺在他的手掌上。


    这颗星球像是蓝星的缩影，拥有心跳般的鼓动。一呼一吸之间，听不清的呓语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薄迁舟捧起它，贴近耳畔。


    在混乱又模糊的声音当中，薄迁舟只来得及辨听出一句异常清晰的话——


    “来不及了。”


    下一瞬，这颗像蓝星的星球炸了。


    撕裂般的疼痛袭击了他。


    薄迁舟意识清醒的时候，察觉到面前有什么东西在浮动。他反手摸出刀挥了过去。


    一张薄毯落在了地上。


    薄迁舟睁开眼，看见异常熟悉的触手正小心翼翼地缠绕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中的刀锋已经落了下去。


    被刀扎住的触手翘了下，挣脱出刀刃，又卷起刀刃，把刀柄递给薄迁舟。


    斩掉触手尖尖的时候，薄迁舟握住刀柄的手尚且还在发颤。面前的触手已经长出了新的触手尖尖。


    不远处的黑暗中，并没有钻出更多的触手来。那张被他打掉的薄毯沾上灰尘，被弄脏了。


    薄迁舟往后退了数步，刀刃对准黑暗中的这根触手。


    他不能再被抓回去了。


    触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刚才被斩掉的触手尖尖甚至还试图爬到薄迁舟身边去。触手尖尖没有很痛，但是祂觉得有什么别的地方很痛很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祂不懂。


    扭曲的触手继续向前。


    薄迁舟后退半步，反手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脖颈。


    刀锋尖利，脖颈侧的皮肤瞬间就见了血。


    血腥气溢散在夜色间。


    薄迁舟额上浮出一层冷汗。他看见触手停了下来。


    这招对于根本不在乎的人来说，不会有任何作用，但对于很在乎的怪物来说，很有用。


    触手不动了，也不再往前游动。


    站在火堆旁的人类眼中充满了祂看不懂的种种情绪。


    那道伤口还在流血。


    小屋前的气氛僵持凝滞。


    薄迁舟试探性地后退。


    悬停在半空中的触手一动不动。


    直至薄迁舟退了十几步远，他才放下手中的刀，捂住脖颈上的伤口，转身朝外面跑去。


    掉落在地上的触手尖尖仍旧保持着靠近薄迁舟的趋势，努力朝着薄迁舟离开的方向爬去。


    忽然间，渐隐于夜色中的那道身影慢慢地停了下来。


    地上，活性正在消失的触手尖尖猛地蹦弹起来。


    祂看见……


    薄迁舟将戒指取下来，放在石头上，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触手炸了。


    丝丝缕缕的黑雾无声扭曲在虚空之中。只有那点被薄迁舟斩下来的触手尖尖还在继续往前爬，爬过门槛，爬过泥泞，爬到那块石头上，卷起那枚戒指。


    “叮——”


    离体太久的触手尖尖彻底失去活性。


    那枚戒指从石头上滚进了泥里。


    漆黑夜幕之上，消失很久的红月重新出现。


    薄迁舟因为浅夜的出现而短暂停下脚步。随后，他丢掉了那把染血的刀，擦掉手上的鲜血，继续赶路。


    扭曲的黑雾渐渐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影。祂捡起了掉进泥泞里的戒指，捡起了被薄迁舟丢掉的刀，捡起了染上鲜血的纱布。


    山洞中，一切还保留着原样。


    薄迁舟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没有带走祂写的“薄迁舟”三个字，没有带走那本看过的书，也没有带走祂。


    他不要祂的戒指，也不要祂。


    薄迁舟穿过的睡衣被他随手叠放在枕头旁。模糊的人影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去，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气息。祂笨拙地模仿着薄迁舟的动作，被揉得皱巴巴的睡衣上也留下了祂的气息。


    红月下，那片菜地里的生菜终于成熟。


    祂努力地学习，收割好所有生菜，打开薄迁舟用过的锅，给自己做了一顿晚餐。


    生菜鲜香的气息充斥在山洞里。这里温暖又明亮。


    薄迁舟宁愿挨饿受冻，也不愿意留在家里。


    祂终于读懂了人类名为“欺骗”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