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偷吃做教练的,偷偷吃两口怎么了……
冯思迈被两位教练夹着坐在等分区,他一手拿着纸巾擦汗,一手慢慢揉着自己的膝盖。
夏月姿瞥了他一眼,问道:“膝盖震疼了?”
“有点麻,回去拿冰敷一下就行。”
冯思迈语气随意,把用完的纸巾放在一旁,拿起孟欣递给他的保温杯小口抿着。
大屏上出现了冯思迈的分数——
技术分48.16,表演分36.11,短节目得分84.27,暂列第一。
这个分数能在去年的世锦赛上排名前八。
冯思迈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结果人还没起来,后背就被两位教练拍得啪啪响,听上去还十分有节奏,一下接着一下,疼得他手还没来得及举起来就调转方向往后面送。
身边同学总说女孩子打人也挺疼的,平时两位教练收拾他的时候有分寸,气到极点也没下死手,再加上运动员肌肉实,拍在他身上的劲儿反作用回去的也不少。
可刚刚那两下教练明显就没收劲儿,拍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拍疼了?不好意思啊,等会找小李给你看看。”
冯思迈嘴角一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月姿眼里的喜气还没收起来,说话声音还带着阵阵笑意,再配上说出来的这几个字总让人觉得那么没诚意。
一旁的冰场上响起英文播报音,夏月姿揽着自家小孩去附近找位置坐,孟欣则去找队医要了冰袋。
藤原吉野在冰场四周巡场热身,在上面浅浅跳了一个1S。
安祐坐在看台第一排,见冯思迈几人走过来,够着脖子喊了他一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冰舞和女单项目都在明天开始,因此夏月姿抬眼望去,那一排四个全是本国选手,后面一排是随队的工作人员。
冯思迈刚坐下,就被安祐一把搂过脖子,眼神时不时飘向冰场:“你小子可以啊,第一次比世锦就准备往前十挤。”
“你不想要个好成绩?”冯思迈反问道。
“我?”安祐瘫坐在椅子上,眼珠子四处晃荡,最后落在身旁的女伴身上,看上去有些落寞,“你知道来之前我教练跟我说什么吗?让我们进自由滑就行了。”
看台上响起阵阵欢呼,将安祐的后半句话淹没在声潮里,冯思迈也没往冰上看,想着大概是藤原那家伙落下了四周跳。
国际滑联规定只要挺进自由滑就能拿到一个奥运名额。
这届世锦赛有三十二对冰舞组合,只取前二十名进自由舞,短节目至少要到五十分,这还是去年世锦赛的分数,今年不知道够不够。
冰舞的打分和其他三项不一样。其他三项表演差点还能靠技术难度往上捞,但冰舞只有步法编排,纯看选手的表现力和技术成熟度,因此冰舞项目的打分是花滑四项里最按资排辈的。
华国冰舞排名第一的组合年纪也不小了,男伴伤病在医院里紧急手术,要不是实在比不了,这个仅有的世锦赛名额也不会落到安祐和乔雯这对才升组的搭档头上。
可事实上,他们俩在全锦赛上短节目达到50分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还是在国内裁判手松的情况下。
而且这场比赛还是央视直播,两个孩子从出发前就一直很紧张,但又不敢在教练面前表露出来。
冯思迈看着安祐强撑的笑容,心里一阵发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藤原吉野的短节目分数达到了85,压在冯思迈上方。
孟欣拿着冰袋压在冯思迈的腿上,眯着眼看向大屏上的分数,她有点近视加散光,没戴眼镜的情况下只有这样才能看清屏幕上的数字。
“藤原的节目内容分涨了点,但我看他滑表跟原来比也没进步多少啊。”
夏月姿坐在后排,脸上倒是没什么惊疑:“世界上能在正赛里兼容两种不同四周的选手不多,再加上这赛季日本往国际滑联里送了一批人,他在裁判那的待遇也该变变了。”
她站起身给孟欣腾位置,正好看到冯思迈嘴唇蠕动,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别想太多,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好。”
孟欣坐在后面轻声附和:“是啊,今年世锦赛上能跳四周的选手不超过十个,只要你和小烨都能稳住现在的配置,两个名额完全没有问题,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冯思迈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忐忑,点了点头。
在倒数第二组选手上场前,有一段时间的清冰,冯思迈趁这段时间去做了药检,顺便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
回来的时候林烨已经比完了,安德烈正在冰场上慢慢晃悠热身。
他坐下来,接过姜舒雨分享的肉干叼在嘴里,话说得含糊不清:“烨哥成绩怎么样?”
安祐望了他好半天,试图辨析出他刚刚说了什么,还是乔雯率先反应过来:“跳跃都成了,就是P分不高,最终得分83.26,排你后面一名。”
冯思迈咬了一口,十分疑惑:“他没在短节目上4S啊?”
夏月姿坐在他后面,闻言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脸:“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拿奥运名额,而且宋教练都说了他的4S不稳定,我猜他自由滑都不准备上这个跳跃,留到冬奥会再拼一把。”
聊天中,安德烈的短节目也开始了。
本届世锦赛只有俄罗斯派出了十二组选手,意味着他们在四个项目上都是满名额,这也展现了他们雄厚的人才储备,野心也十分明显。
除了安德烈和达维尔,俄罗斯男单还派出了马卡尔,这位选手没有四周储备,目前的最高难度是3A+3T,但他有一个最大特点是稳。
稳到即便达维尔都在全俄锦标赛上炸烟花了,他也很少炸的那种。
国际滑联规定,如果同一个国家有三位选手参赛,名额分配取前两名的最好成绩,积分算法参照两位选手参赛的规则。
也就是说,俄冰协同时派出了一位上限高的选手和一位下限高的选手,即使安德烈在世锦赛上出了什么幺蛾子,也有马卡尔托底。
安德烈短节目上了4T,是在歪轴的情况下强行落下来的,这番功夫厉害到快要掀翻牛顿的力学三大定律。
夏月姿看向下方过道,西多罗夫正拉着他说些什么,旁边站着另外两位俄罗斯选手,几人的神色都不轻松。
接下来出场的选手都是老将,短节目稳中带险,就比如法国一哥安东尼,少见地在连跳上翻车,最后排名接近二十。
夏月姿和孟欣在心里算排名,确定两个孩子都能挤进前十后才放宽心。
酒店里,夏月姿滑动屏幕,翻看刚刚更新的小分表,孟欣提着从外面打包的饭回来,在桌子上摆好,对她喊道:“人是铁饭是钢,吃了饭再纠结其他的。”
夏月姿放下手机,抬眼看向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怔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孟欣。
孟欣笑得狡黠:“宋教练介绍的中餐厅,他之前带队来加拿大比过,放心,我没给几个孩子说。”
夏月姿慢慢挪过来帮着布菜,语气轻快:“哎呀,冯思迈还好,要是小雁在这,我还真不敢背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那丫头闹起来可太难哄了,鼻子又灵。”
孟欣轻哼一声:“闹什么脾气?平时增肌的时候哄着他们吃还不够,出来比赛还得跟他们一起吃。”
“还记着呢。”夏月姿“噗嗤”笑出声。
她知道之前带队出去比赛,孟欣提前找了一家附近很有名的牛排店,结果被几个孩子缠着脱不开身,一直没找到机会去吃。
两位教练对于自己偷偷开小灶这件事愧疚感非常低,这也是她们第一次带队出来没跟着运动员一起吃些清汤寡水的东西。
夏月姿接过一次性筷子掰开,低头喝了口汤,说起正事:“不出意外达维尔是会第一,安德烈的4T被标了符号,西多罗夫大概率不会让他自由滑再上四周,尽可能稳住现有优势,保住三名额。”
“美国那边短节目比得也不错,阿尔伯特稳在了第二,这两个国家应该是三名额。”
孟欣夹了一筷子肉,若有所思:“别的我倒是不在意,现在就是安东尼的排名有点让人摸不准。”
法国今年只派了他一个人来参加世锦赛,可以说他的成绩确定了法国明年冬奥会的名额。
冯思迈和林烨现在分别排在第八名和第九名,自由滑不出意外,他们的最终排名也就在这个数字上微微浮动。
夏月姿开始回忆安东尼的职业生涯,他的巅峰时期在自由滑上过双四周和双3A,但那个配置从来没clean过。
孟欣又说:“他的自由滑最高分是174,如果以法国裁判为代表的欧系力捧他的话,还是有冲进前十的……”
话没说完,走廊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个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两位教练头皮一紧,下意识地就想把面前的餐盒藏起来。
等他们走过去后,看着对方的窘样都忍俊不禁,加快收拾面前的“罪证”,再去跟冯思迈商量之后的安排。
第52章 决定我想赢
北京某中学离放学还有5分钟,不少学生已经开始提前收拾书包。
杨依雁坐在座位上,一手支在身体右侧,借着书本遮挡,悄悄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看直播。
按规定学校是不让带手机的,但杨依雁情况特殊,经过考虑后,决定让她上学期间把手机存放在班主任那,放学之后再拿回去。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班主任怕年级组有事,提前把手机还给了杨依雁。
后背猛地被人拍了一下,杨依雁迅速把手机往抽屉一推,故作镇定地直起身,还没回头,女同学的声音便从后面传来。
“待会儿放学了,要不要去商场玩,那边最近新开了一家冰场。”
杨依雁脑中的弦松下来,摇摇头,指了指黑板旁的挂钟:“不好意思啊,我要赶回去看世锦赛。”
从她上赛季拿到世青赛银牌后,校领导便在学校里大肆宣传,虽说比不上冯思迈的夸张待遇,但也足够让杨依雁在校园里成为风云人物。
同样跟来的还有老师们的“格外关怀”,让她有不懂的地方就多去办公室问,就连那位素来瞧不上特长生的班主任,都难得对她展现出看年级前十的慈祥笑容。
女同学表示理解,随后跟其他人商量起来。
杨依雁眼睫微微颤动,转过身继续拿出抽屉的手机静音观看直播。
现在女单比赛进行到第二组,冰迷已经在论坛上放出了两位本国选手的上场时间,姜舒雨在第三组,张梦倚在第四组。
她随手翻了一下论坛,发现上一个热门帖子是“冰舞不用开天窗了”,点进去看,最顶上的一张图片就是两个孩子跟教练一起抱头痛哭,他们以51.32分卡位进自由舞。
下课铃敲响,杨依雁把手机塞进口袋,背着书包离开,私家车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
等下要去上舞蹈课,小姑娘熟练地拿起一旁的饭盒开始解决晚餐,戴好耳机默默听着比赛讲解。
华国选手上场时,镜头特意给到了观众席中的华国代表团,杨依雁无意中瞥到了自家两位教练和师弟。
张梦倚正在热身,孟欣眺向冰场,悄声道:“舒雨和梦倚的短节目配置是一样的,但梦倚的P分多少会高些,就看裁判愿不愿意让她进最后一组了。”
3F,2A,3lz+3T,这是除了3lz+3lo以外,无超C女单的短节目顶配,也是女单更偏爱的短节目配置。
夏月姿捏着矿泉水瓶,站在看台上挥着红旗:“还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先看看短节目比成什么样吧。”
姜舒雨在世锦赛上的最高排名为十五名。虽然她表现力不怎么样,但节目完成度高,技术动作干净利落,即使在裁判那不受待见,分数跟二线选手也没差多少。
张梦倚去年世锦赛排名第八,领导肯定希望她能更进一步,跟姜舒雨合作拿下两个名额,能拿到三个更好。
因此,两位运动员的主管教练王灿必然就成了领导的重点关注对象,更别提他身后那个爹了。
要是今天没比好,估计明天就能看到王灿急得屁股冒火。
短节目音乐响起,张梦倚侧身滑出,利落完成第一跳3F。
华国女单的滑行与旋转能在世界排名前列,前一姐陆盈更是有好几组goe拉满的旋转,作为她的队友兼师妹,张梦倚的旋转与滑行自然不差。
夏月姿环抱手臂数着圈数,静静看着张梦倚完成这组蹲转。
要是没记错,张梦倚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体能下降,三三连跳降组的现象,本赛季大部分的连跳都放在了前面,也就只有世锦赛和索契冬奥会拼了一把,两套节目加起来放了两个连跳在后面。
张梦倚的第二跳2A也稳稳落下,直到第三跳蓄力滑行,华国代表团的众人屏住呼吸,尤其是王灿,站在挡板后瞳孔微微颤栗。
点冰声响起,无数镜头对准张梦倚。她的左脚用力往下压,以浅外刃的姿势起跳,完成3lz,接着再次点冰,接上3T。
镜头扫过代表团,大部分人看上去还比较镇定,但脸上笑出的褶皱已经出卖了他们。
张梦倚短节目得分65.24,目前排名第一,同时也刷新了她的赛季最高分。
大屏上,王灿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正跟张梦倚低声交谈。
他刚刚算过了,哪怕之后上场的所有人的分数都排在张梦倚前面,两个人加起来排名和也有十八。
按照规则,两人参赛名次之和在十四到二十八之间,就能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到两个奥运名额。
不过短节目分差相差都不大,具体情况还得看之后的自由滑。
今天这场比赛比完,所有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安祐和乔雯。
不过到了第二天,这口气又得提起来了。
两位男单选手提前在理疗师的房间做好了肌肉按摩,然后跟着教练前往赛场。
冯思迈靠在墙上,塞着耳机默默练习步法,林烨在房间角落的空旷位置练习四周跳。
夏月姿原本守在后台,听到广播里响起安东尼的名字,跟孟欣交换个眼神,出去看他比赛。
安东尼站在冰场中央,身上的紫色考斯滕闪得发光,在一众秋衣考斯滕中显得异常独特。
虽然花滑没有印象分,但夏月姿要是裁判,这身考斯滕一出来,再配上这张脸,她都愿意在P分上稍稍抬他一手。
这位法国选手舒展双臂,以一个流畅的滑行拉开表演序幕。
夏月姿站在场边,目光追随他的身影,随后瞪大眼睛,下意识攥紧双拳。
安东尼的第一跳是意料之中的四周跳,但他在落冰之后,又迅速往上接了一个3T。
这是一个4T+3T。
即使在落冰时膝盖承受不住冲击力而过于弯曲,出现了伸手扶冰支撑,这也是一个足周的四三连跳。
细数全世界的男单选手,能在正赛里落下这种连跳不超过三个。
这大概是他准备在冬奥会上放出来的杀招,但世锦赛比成这样,也藏不下去了。
还没来得及从重击中回过神,安东尼身体向前,跳了一个3A。
3A一向是安东尼最为稳定的跳跃,这次也不例外。他的高远度都无可挑剔,落冰时还有余力用一个小跳滑出,紧接着是一段流畅的步法。
这位法国老将的用刃非常清晰,步法衔接行云流水,并且没有被难度影响滑速。
冯思迈的脚下功夫在新生代男单里已经算好的了,但比起安东尼这样的老将,还有进步的余地。
他的成绩出来后,夏月姿转头回了后台,正好在走廊上撞上了正在吃香蕉的两个孩子。
她朝他们点个头,径直回了房间。孟欣也没问夏月姿前面比得怎么样,光看这位搭档的脸色就能猜出一些。
焦躁的气氛在三位教练身上传播,但两个孩子回来后,又按耐住内心的情绪,尽可能不给他们造成压力。
林烨上场时,安东尼仍在高台上坐着。
夏月姿往他那边瞥了一眼,正好看到这位法国一哥挎着脸揉肚子,随后瘫坐在沙发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刚想笑一下,就被孟欣拉着整个人往后撤一步,同时听到了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声,一回头,就看见林烨跪在冰场另一头缓慢地爬起。
更要命的是,这个摔倒似乎影响到了他的膝盖,连带着他之后的跳跃都出现了些许失误,更别提本就不咋地的旋转了。
林烨及时作出调整,将后半段的四周跳改成其他的三周跳,尽可能地保住三周基本盘。
“完了,这下压力可大了。”孟欣倒吸一口凉气,甚至不敢看旁边冯思迈的脸色。
原本他俩的排名之和在十九,拿到两个名额不算难事,但现在出了突发意外,能不能拿到两个名额就不好说了。
夏月姿望向冯思迈的方向,发现他已经背对冰场,用孟欣教他的方法,站在观众席下方“面壁”。
她站在原地,没有走过去惊扰他,而是默默观察他,让他自己消化压力。
总有这么一天的,当教练不在他身边,他也得学着一个人抗过来,这是成为一名顶尖选手的必经之路。
林烨的最终成绩定格在203.87,这个分数也让华国代表团的气氛将至冰点。
从下场之后,林烨就是一副自责的表情,现在看到分数后,差点在镜头前哭出来。
过道上站着的随行人员不是运动员出身,就是跟着出去比了很多场赛,谁都没有指责他。
宋桥拍拍他的肩膀,见安慰的话不管用,把人带下去交给于倩,她哄孩子一直都挺有一套。
于倩站在后台入口,正好和夏月姿的目光对上了,她伸手指向冯思迈的方向,像是想问她这个孩子要不要也安抚一下。
夏月姿轻轻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于倩没走多久,冯思迈就转过身来,戴上耳机做起最后的拉伸运动。
踏上冰面的那一刻,他感觉周遭的嘈杂声似乎都离他远去。冯思迈望向挡板后方,两位教练站在原处,一位目光充满担忧,另一位却镇定自若。
夏月姿扬起笑容,冲他点头,如同过往无数次在训练里鼓舞他的模样。
冯思迈深吸一口气,摆好准备姿势,眼地沉着到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情绪,如同潜藏危机的海底断崖。
此时此刻,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脑海里最深处的信念。
他说——
我想赢!
第53章 转变一个项目如果只有一个扛大旗的人……
每次上场前,夏月姿都会抓着两个学生化妆,让他们的外形看起来更加完美,也尽可能多给裁判留下些好印象。
冯思迈穿着青绿色的考斯滕,头发梳成大背头用发胶固定,眼尾涂上了绿色的眼影,嘴唇上的口红贴近他本来的唇色,看上去更有生命力。
冷静决然的眼神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变得淡然又深邃,如同一汪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深潭,却又藏着无尽的心事。
最初的钢琴声是慢节奏的,听起来悠扬又漫长,他慢慢抬起双臂,旋身滑出,灯笼袖上的抽绳随着他轻轻晃动。
第一个跳跃是4T+2T。
刚进入蓄力,全场的目光都集中他的身上,不少教练都在心里打鼓,刚刚那位华国选手就在四周跳上失误,这位选手是否还会选择完成四周跳。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冯思迈找准时机,不带任何犹豫地点冰,接着迅速收紧身体腾空而起,一道清晰的弧线印在冰上。
两位教练站在旁边没有出声,但攥紧的双手已经浸满了汗,依旧没有放松。
两个四周跳全部落下后,音乐中间断了两秒,冯思迈的状态随即变得玄妙起来。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仿佛站在树下的第三者,要去接住乌龟大师幻化成的花瓣。
大概是触碰到了花瓣,得到了乌龟大师的真传,又或是与他融为一体,冯思迈的眼神和气质再度发生变化。
镜头扫过,正好与冯思迈对视。
他的眼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看淡了所有的事情,世间一切在他眼中如同过眼云烟。
即便只有短短一秒,也让看台上的不少冰迷产生了心灵上的震撼。
下一个上场的藤原吉野站在冰场入口处,抬头望向大屏,喃喃道:“feng的表现力又进步了。”
安东尼坐在高台上,手上拿着教练刚刚送过来的面包,停止了咀嚼,安静地欣赏接下来的表演。
阿尔伯特和达维尔依旧站在一块,美国一哥丝毫不怵身边站着的两位俄罗斯小将,开口说道:“达瓦,这位选手的表现力和你年轻的时候有的一比。”
达维尔扛起了俄罗斯男单项目十几年的大旗,不仅是因为他的难度,更重要的是精湛的滑表,这让他在俄罗斯男单式微的时候,迅速赢得了所有俄系裁判的支持。
“流水的领奖台,铁打的达维尔”,这句在滑圈里流传甚广的话,是用来形容每年的全俄锦标赛的。
意思是领奖台上排名和站着的人会发生变化,但只要达维尔参加比赛,领奖台上一定会有他。
达维尔睨了他一眼:“表现力是够了,但滑行还得磨,不过他还小……”
话没说完,冯思迈完成了3A,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连一向不着调的阿尔伯特都将目光投向冰场。
达维尔意有所感往后台看了一眼,华国的另一位男单选手站在后台入口,眼眶红红的,手上攥着已经被捏皱的纸。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比起场外站着的这位高难度选手,似乎冰场上那个更让人有危机感。
节目进入后半段,看到冯思迈的编排步法逐渐进入尾声,两位教练默默捏了一把汗,孟欣更是拉住夏月姿的手。
冯思迈塞了一个连跳在后半段,在起跳前进行了转身,随后抬起右脚。
这是区别F和lz的方法之一,也是很多冰迷喜欢用的方式。
3F完成后,冯思迈屏住呼吸,又往后接了一个3T,落冰时稍有晃动,拉出的弧线特别短。
技术专家席的托马斯先生仔细看着回放,最终没有在小分表上给出任何符号,他和另一位技术专家笑道:“真遗憾,我没有坐在九人裁判席上,虽然这个跳跃质量不高,但之前的动作我会给出一个不错的goe。”
另一位技术专专家陪着笑,目光默默看向附近的九人裁判席。
占了近乎一半席位的欧系裁判板着脸,在这个跳跃上使劲压了把goe,若是把镜头挪到这几位裁判的屏幕前,会发现之前的动作给的goe都基本都在一分。
坐在另一头的女裁判是典型的亚洲面孔,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的goe都还比较高,她望向身边的法国裁判,暗暗挑眉讶异,心想这位欧裁竟然没有压分。
“还差最后一个跳跃。”孟欣声音很轻,仔细听还能听出些颤音,似乎比场上的运动员还要紧张。
夏月姿沉住气,握紧孟欣,低声道:“别担心,最后一个跳跃是3S,他连四周都能跳下来,不会在三周里翻船。”
冯思迈在跳跃前稍稍调整了滑行方向,远离挡板,选择了一个更为稳妥的跳跃位置——在冰场大约三分之一处起跳。
即使这场表演还有最后两组旋转,看台上的华国代表团也忍不住站起来,摇着国旗呐喊欢呼。
林烨拿着手上的纸,在眼泪落下前擦干。于倩一直站在他的身边,安抚他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带他到后台坐下。
“姨,我没事,两名额到手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林烨说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但面上带着勉强的笑,让自己尽可能地看上去精神。
陪运动员比了这么多年的赛,于倩要是再看不出他的逞强,也是白干这么多年了。
自从加入了黑龙江省队,她就把跟女儿在一起训练的队员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对待,女儿去了北京队入职后,她将自己的思念寄托在这些小队员的身上,对他们更好。
林烨从入队开始,于倩就一直跟着他,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林烨的压力与要强,也正是这份要强在推着他不断进步。
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没能顶住压力,反而要靠别人力挽狂澜,这对这位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于倩叹口气,把林烨揽入怀里,像小时候安抚女儿一样轻轻拍着他:“那你能平心静气地跟他说一声恭喜吗?”
林烨低垂着头,不说话,刚才的场面话也被自己此刻的动作戳破。
于倩也不恼,轻声宽慰道:“人这一辈子不是非要做成一件事情才能对得起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小烨,你的路才刚开始,不要走窄了。”
“你说达维尔是你的偶像,对他的经历了如指掌,那你应该清楚,他早期职业生涯并没不是一帆风顺,甚至是俄罗斯的独苗,吃了不少苦头。”
林烨默默抬起头,红肿着一双眼看向于倩,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冯思迈没有崛起前,林烨和程源杰一人扛一组,到了赛季中后期,程源杰伤病加重,很少出来比赛,造成了林烨几乎是华国男单的独苗的局面,也让他塑造了一种非他不可的心理,推着他去练习更高难度。
但一个项目如果只有一个能扛起大旗的人,那这个项目必然无法长远发展。
达维尔当年为了给俄罗斯挣名额,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参加比赛,回国后立刻做手术,取出了右膝部分粉碎的半月板。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领航人在,俄罗斯男单走过了最艰难的时期,逐渐迎来盛世,有人能与他分担这份压力。
就算不说达维尔,还有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安东尼,他刚刚就在等分区见到了安东尼后脖颈上的拔罐印。
新的英文提示音响起,林烨看到安东尼走下高台,跟他的教练说着什么,而目前暂列第一的冯思迈正在教练的簇拥下,走向高台上的沙发。
林烨嘴角扯出一抹笑,带着些许释然:“姨,能给我按摩一下肌肉吗。”
于倩摸着他的头,笑得和蔼:“走吧,瑜伽垫都给你们俩准备好了。”
丝毫不清楚后台发生了什么的夏月姿站在过道另一边,跟孟欣一起默默算着排名。
“所有人都在前面那也是第九,算上小烨的,九加十七,一共二十六,正好两个。”
孟欣上学时数学就不好,一边想一边说,眼珠子朝天上看,时不时地转几圈,就差掰着手指头算了。
夏月姿伸了个懒腰,神态都轻松不少:“等比赛结束后可以好好玩一圈了,不然回去后又是无休止的训练。”
“那可不,还有夺命的领导的夺命连环call,”孟欣赞同地点头,又问道:“不过渥太华有什么好玩的?”
夏月姿眨了眨眼,半天也没在记忆里搜刮出一个好玩的地方。
她之前在加拿大蒙特利尔有过一段时间的外训,休息期间坐火车把周围的城市都玩了一圈,其中也包含着渥太华。
当时她问了几个加拿大本土的选手,推荐的位置都不一样,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说首都的。
夏月姿好奇地问过一嘴,一位冰舞选手话说得非常隐晦:“渥太华啊,你路过的时候看一眼就行。”
她那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结果在渥太华住了一晚上就懂了。
去看看国会山吧,在装修。
去看看美术馆吧,还没蒙特利尔的好看。
去吃点好吃的吧,她又吃不惯白人餐。
孟欣站在一旁,看夏月姿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听见她说。
“要是时间充裕的话,不如考虑一下魁北克或多伦多?”
第54章 选曲你的路还长着呢
世锦赛最后一项赛事落幕,国内花样滑冰论坛开启了新一轮的热潮。
最顶上的一张帖子总结了本赛季取得的成绩以及世锦赛上带回来的名额,包括女单两个名额,男单两个名额,双人三个名额以及冰舞一个名额。
如果除去文章最后的伤残人员名单,气氛应该会更好一些。
楼下还顺带提醒了一句,我国取得了团体赛的资格。
冬奥团体赛只有十个国家参加,在冬奥前一个赛季的大奖赛中,在四项中各取某一位或一对选手的最好成绩,按排名获得的相应积分相加进行排序。
如果某一个国家在大奖赛中有缺项,无法统计总积分排名,就退而求其次选择欧锦赛或四大洲的成绩。
花滑四项中有跛腿项目的国家不在少数,华国凭借着其他三项的好成绩,弥补上了冰舞的缺失,在一众国家中排名第七。
在这个帖子下方是冬奥名额的预测帖,主要是女单的讨论帖,这也是因为其他三项没什么可讨论的东西,基本上一个萝卜一个坑。
热门程度最高的评论,是某位技术性大佬对我国目前三位拔尖女单选手进行的细致剖析。
姜舒雨:已经平稳度过发育关,最高难度3lz+3T,本赛季跳跃成功率在一半以上,国际赛定级全三占比七成,全四占其中三成,缺点同样明显,并且裁判缘不是很好。
张梦倚:深陷发育关,最高难度3lz+3T,本赛季只跳过四次,成功一次,国际赛定级全三占比近乎九成,全四占其中四成,P分友好但发育关影响过大,发挥极不稳定。
杨依雁:下赛季升组,目前处在发育关但体型变化不大,最高难度3A,3lz+3lo,本赛季成功率八成,国际赛定级全三占比八成,全四占其中三成,P分一般但难度够高,成年组待遇未知,奥运周期是否发育未知。
这则剖析一出来,下面立马跟着不少冰迷的意见,分析的,引战的,端水的,评论数比帖子层数还多。
孟欣披着小号在论坛潜水,刚在“最佳新人运动员”的评选帖中给杨依雁刷完票,就发现了这则骂得正酣的帖子,她细细看了一遍,觉得说的很中肯,转手发给了夏月姿。
小夏教练此刻正在带着杨依雁进行陆地训练,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瞥了一眼,看到孟欣发来的链接,顺手点开。
孟欣:【你觉得说的如何?】
三百分之一:【一针见血。】
说完发了一个杨依雁发呆的表情包过去,最后关上手机,目光重新聚集在身后。
杨依雁正咬牙完成最后一组引体向上,浅色的运动服被汗水打湿粘在后背上,手臂已经开始发抖。
在中考前她只有周末有时间可以来训练,周一到周五的晚上被各种补习班充斥,训练时间也被夏月姿拆分成了三分之一的冰上训练和三分之二的陆地训练。
比起提升难度,她现在更重要的是稳住体重去保难度。
就像那位技术性大佬分析的那样,杨依雁目前只是长个并没有长胖的迹象,要是在奥运赛季体重猛长,那才叫完蛋。
事实上,杨依雁的跳跃高度有所改善,可仍没有摆脱转速流的定位,包括3A,连3lo也是靠身体带动转速。
虽说滑圈关于高空飘远和低空转速两党谁更好的争端一直没断过,但冰迷一直坚持一个原则——能落冰且不存的跳跃就是好跳跃。
根据夏月姿见过的,能攻克发育关的女单转速流来看,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发育期间身形变化不大,且有足够的肌肉能支撑新长出来的脂肪。
也就是说,就算杨依雁是靠转速和体重优势获得难度,但只要她能够练出充足的肌肉,并且稳住自己的体重,她就还有度过发育关的希望。
“下来吧,歇一下再做一组腿部训练。”
杨依雁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衣服上,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擦汗,缓一会再去杠铃前。
夏月姿不动声色地扫过杨依雁,小姑娘已经长到157公分,笔记本上最新记录的体重是42.4公斤,体脂率为21.71%。
杨依雁扛着杠铃做深蹲,腿部线条紧实有力,轮廓十分清晰,她默默调整呼吸节奏,房间里只能听见她的吐气声。
“休息一下。”
杠铃落架的闷响在训练室里回荡,杨依雁保持着站姿,等大脑充血没那么严重后才缓步走到长椅上坐下。
她拿起放在一边的保温杯小口喝着,听到她的教练问:“这赛季的新节目你有什么想法吗?”
一升组就碰上奥运会,要是不能在赛季前半段从裁判那拿个好分数,就算真拿到了奥运名额,对上那些已经在成年组淬炼过的选手也没有优势,所以这赛季的节目相当重要。
夏月姿记得她的两套节目受欢迎程度都挺高的,还是让她摘得青年组大满贯的“战舞”,要是实在找不到好的,沿用这两套节目也不是不行,就是现在的步法编排有些简单了,得重新编。
说到正事,杨依雁把保温杯放下,眼里有些纠结:“我找了米老师,他答应为我编自由滑,但是拒绝了我的选曲。”
夏月姿听得眉头一皱:“不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已经选好了自由滑选曲。”
说起这个,小姑娘立马把头低下,不敢看向自己的教练。
“是……《秦王破阵曲》或者《波莱罗舞曲》。”
她说出第一个选曲名字时,夏月姿头就要炸开花了。
一开始她还疑惑为什么米老师会拒绝选曲,这要是她,她也得拒绝。
《波莱罗舞曲》还好接受些,跟罗茱假面一样,属于被滑烂的那一类,节奏渐强且旋律单一,不断叠加各种交响乐器,适合卡点。
但是以杨依雁的年纪,能不能滑出曲子所蕴含的热烈情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并且如何在单调乏味的音乐里展现超强的表现力,也是要解决的难题。
至于《秦王破阵曲》,她觉得杨依雁真是疯了,哪怕是巅峰时期的夏月姿都不敢选这种曲子,气势太过恢宏,根本压不住,反而会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跳梁小丑。
夏月姿盯着眼前的小姑娘,深呼吸压下火气,伸手戳她的小脑瓜:“我把选曲的主动权交给你,不是让你异想天开的,波琳娜上赛季的表现还没让你醒悟吗?”
杨依雁缩了缩脖子,屁股往后挪,半低着头瞟向教练,一边装乖,一边偷偷判断她现在的情绪。
见她这副模样,夏月姿气得直摇头:“米老师有跟你推荐什么曲子吗?”
“《天鹅湖》,《灰姑娘》,《罗密欧与朱丽叶》,反正都是走仙女风的曲目。”
夏月姿掀起眼皮,瞥她一眼:“不想滑仙女风?”
杨依雁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搅动运动服下摆,态度非常明确。
夏月姿回想起她之前自己选择的曲目,一旦滑不了自己主动选择的曲目,哪怕是走抒情路线,都不愿意去滑女单项目更为常见的仙女风。
有自己的风格和个性是好事,但并不是非要将其他风格完全排斥在外。
“小雁,你觉得你站在冰上,裁判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一个个子小小的,五官都还没长开的小姑娘,要去滑你说的那些曲目,你觉得合适吗?”
杨依雁抬起头,眼里闪着倔强的光芒:“可是教练,我觉得一名优秀的选手不该只被框在一种风格里。”
“那你呢?”夏月姿坐在她身边,“拒绝仙女风的你,难道不也是把自己框住了吗?”
杨依雁被问住了,低着头不说话。
夏月姿看着她,沉默片刻。
她知道杨依雁有多固执,也清楚青年组的经历已经渐渐养大的她的野心,但作为一名教练,作为华国曾经最优秀的女单选手之一,她更清楚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
“小雁,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也要明白,仙女风能被这么多女单选手偏爱,就是因为这种风格在裁判手里获得的分数是最高的。
“我不是不让你尝试,而且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平衡点。我们折中一下,自由滑选一些符合你个人风格但又能滑出彩的曲目,如果你能驾驭它,米老师那边我去劝,但要是不行,就听我们的,选更稳妥的方式。”
杨依雁咬着唇,不太情愿地点头答应下来。
夏月姿摸摸她的头,眼底盛满笑意。
她在心里轻声说道:“加油啊小雁,你的路还长着呢。”
第55章 定下有活力总比死气沉沉好吧……
关于选曲,除了帮杨依雁选择合心意的曲目,夏月姿也没忘了另一位学生。
冯思迈在这个赛季延续了自己在表演上的优势,选择了比较大众的曲目。
在此之前,上层领导专门针对选曲开了一次会,表示他们希望在索契冬奥会上见到一些含有国风元素的选曲。
选择国风元素当然没问题,奥运那么大的舞台,自然是展示自家好东西的绝佳平台,但问题就出在华国选手本来就不在P分上占优势,含有非西方审美元素的曲目更是被压分的对象之一。
对于这个问题的争论,也有不少乐观的冰迷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国际赛场上并非完全没有含有亚洲元素的曲风,这是不是说明裁判并非没有欣赏东方美学的眼光。
比如上赛季,梦川里亚的《今夜无人入睡》,杨依雁的《卧虎藏龙》,冯思迈的《功夫熊猫》,都含有一部分华国元素,分数相对来说并没有压得很严重。
但从内涵来看,这并不是完全性的亚洲元素,换句话说,这些曲子在一定程度上带着西方视角。
《功夫熊猫》是美国人拍的,《图兰朵》是意大利人根据阿拉伯故事集改编,套在元朝背景下的,哪怕是《卧虎藏龙》这部华语电影也是华美合拍,在语言和故事视角上都有一定的西方影子。
这些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东方,而是西方人眼里的东方,所以裁判愿意高抬贵手。
一旦华国选手在赛场上选用了《十面埋伏》或《梁祝》之类,完全由本国人一手创办的曲目,节目内容分都惨不忍睹。
白井奈奈子就曾在取得世界冠军后滑过日本经典的《源氏物语》,连考斯滕的设计都偏和风。
即使是这样一位相当有份量的女单选手,都没能扛住裁判的有色眼镜,创下了职业生涯P分新低。
那套节目也只出现过一个赛季,之后白井奈奈子也没再滑过亚洲色彩过重的曲目。
因此,当领导抛出这个难题时,各组教练也只能连夜翻找一些裁判可能不会压分特别严重的曲目。
尤其是双人滑,陆教练之前给孟欣打过电话,问她有没有什么好选择,话筒里传出来的沧桑感比之前重了不知道多少倍。
冯思迈保留了上赛季的自由滑,但针对步法编排及动作难度重新做了一次调整,至于短节目,选择了电影《碟中谍》的插曲。
选曲定下来半个月后,他的编舞师把成品交给了他。
夏月姿坐在办公室,用电脑查看U盘里的内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冯思迈站在她身后。
这套节目以街舞和现代舞元素为主,不管是编排还是动作加分项,都处理得很干净,是一套符合奥运赛季的节目。
虽然还没见他上冰滑过,但冯思迈特意去学了这两种舞蹈,再加上曾经在他手机上看过的考斯藤草图,夏月姿已经想象出了一套特别有特工范的节目。
见夏月姿半天没有说话,冯思迈有些忐忑地问道:“教练,你要觉得合适,我这个星期就开始陆地合乐了。”
“可以,这套节目很好。不过你问问编舞师,这一段编排步法能不能更快一些。”
夏月姿把视频进行倒带,指着画面说:“它对应的这一段背景音节点非常突出,我认为可以将一些步法的时间缩短,添一两种新的进去,像捻转,乔克塔之类的,不过现在这套步法更适合你现在的滑速,提级要求也够了,你可以考虑一下。”
冯思迈的滑速不算慢,用刃也比较清晰,但如果在短时间内往步法里塞了很多东西进去,他的节奏也会被打乱。
“好,我会跟编舞师商量,等这套节目能够在冰上滑下来,我也会将视频发给编舞师,看看有什么地方还需要重新改动。”
冯思迈盯着那一小段步法看了很久,最终点头。
他这赛季找了一个很大牌的编舞师,那人手上有不少一线选手的邀约,将时间投入在了他们的身上,就算这套节目滑出来后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也来不了华国。
两人聊了一阵后,冯思迈顺其自然的提到了杨依雁的选曲,夏月姿显然是被她缠怕了,声音立马低了下去。
“她啊,本来说两套节目都要换,开了会后她就把短节目留下来了,但自由滑死活没定下来。”
本来一开始给她选了几个钢琴曲,那小妮子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尤其是在听到《安妮的仙境》后,更是一脸痛苦地捂住耳朵,说这是她每天早自习前听英语听力的前奏音。
夏月姿不胜其扰,最后让她自己去选,选完了再交给她看。
冯思迈在一旁偷笑,肩膀不停晃动,缓了一会才正色道:“既然要走抒情风,那怎么没往探戈上想呢,她之前不是练过探戈吗?”
探戈这件事还是之前冯思迈滑《一步之遥》的时候,杨母为她报的班,但据说杨依雁学了一个学期就没学了。
“这倒是一个方向。”夏月姿若有所思,手指停在键盘上。
冯思迈耸耸肩:“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小雁的肢体舒展程度很高,不过探戈那种张弛有度的舞蹈,她第一次滑的话恐怕还得下点功夫。”
杨母曾给她发过一次杨依雁上探戈课的视频。
那时杨依雁脸上还带着稚气,右手搭在男伴的肩上,百无聊赖地听老师讲解动作,但当音乐响起后,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转身都带着张扬与明媚,一个甩头过来,夏月姿清楚地看到了杨依雁眼底的锋芒。
某天一早,杨依雁穿上冰鞋在冰上滑了一圈就被教练叫了回来,手上就被塞了一个MP3。
“这是昨天晚上给你剪出来的曲子,正好四分钟,你听听看合不合适。”
杨依雁戴上耳机,刚点开就是一阵整齐的二四拍拍手声,之后单调的钢琴声响起。这是《自由探戈》的前奏,虽然经过了改编,但后半部分的音乐一出还是能听出来。
她讶异地抬头望了一眼教练:“探戈风格?”
夏月姿竖起食指放在嘴唇前噤声,示意她别说话继续听。
在某一节点之后,曲风渐渐削弱,紧接着是另一段小提琴声,虽然两段融合得还算合适,但杨依雁还是听出了不对劲,她摘下耳机,等着教练的解答。
“这两个版本分别选自现场演奏版的《自由探戈》和《嫉妒探戈》,我挑选了其中抒情部分比较强烈的段落进行修改融合,按我想的配置大概是前半段有两个连跳和一个单跳,后半段一个三连跳和三个单跳,你觉得怎么样?”
杨依雁默默敲击着MP3的边缘,冰场头顶的灯光照在她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这两支曲目都是探戈中的经典,选了它们绝对不会出错,也符合杨依雁自己的心理预期。
这段时间她不仅在找符合需求的曲子,也在考虑夏月姿说过的话,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但经过青年组两年的磨练,她也必须承认一件事,她的成绩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抬头望了一眼夏月姿,发现教练眼底有浅色的乌青,垂在身下的手默默抠着挡板。
“就这个吧,今天训练结束之后我就把它发给米老师,让他帮忙尽快编出一套节目。”
夏月姿愣了一下,还以为杨依雁又会反抗,没想到这次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那行,等节目定下来后,中考前就不给你安排别的训练任务了,你熟悉熟悉这套节目。”
杨依雁点点头,重新戴上耳机,将音乐又听了一遍。这一次她闭上眼睛,身体轻轻跟着旋律晃动,适应、寻找着音乐节点。
七月中旬,中考志愿填报结束。
杨依雁考上了一个还不错的高中,一众关注她中考成绩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杨母免了她的初升高衔接班,让她在省队里安心训练。
与此同时,大奖赛分站赛的名单也出来了。
杨依雁上赛季一举拿下两枚金牌,实现青年组大满贯,分站赛主办方都纷纷向她发出邀请。
她与教练组进行综合考虑,最终选择了俄罗斯站和日本站,把华国杯的名额留给其他的女单。
这两站一个是今年奥运会的举办地,可以提前去适应场地;另外一个只是为了好倒时差。
冯思迈上赛季世锦赛排名第九,是能分得两站的。他当然想跟杨依雁分到同样的选站,但人家俄罗斯压根没邀请他,向他发出邀请的国家又太远,最终决定比日本站和华国站。
杨依雁靠在冰场挡板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劝慰道:“没事,等我先去俄罗斯给你探探路,回来告诉你那边的冰场怎么样。”
冯思迈无奈地摇摇头:“你倒是心大,今年俄罗斯站高手如云,你可得小心些。”
今年的俄罗斯站在圣彼得堡举行,不少世界排名前列的选手都在这一站,别的不说,光是柳波芙和刚升组的波琳娜都在自己家门口守着,领奖台绝对不好争。
“我才不怕呢。”杨依雁扬起下巴,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见到这一幕,孟欣站在一旁,碰了碰夏月姿的肩膀,嘴角挂着笑:“现在的年轻人是真有活力。”
夏月姿脸上同样带着笑意,她撑在挡板上,反问道:“有活力不好吗?总比比赛前死气沉沉要好吧。”
两位教练相视一笑,互相给对方打气,也算是给冬奥开始前的纷争做准备。
第56章 重塑同样的节目,感悟也会不同
飞机降落在圣彼得堡时,窗外下着小雨,即使才到十一月,俄罗斯也冷得刺骨。
跟着一起比俄罗斯站的,还有陆盛和曹锦卉这对双人滑选手,三个孩子拖着行李箱站在教练身旁,等着他们与接机人员交流。
杨依雁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双手插兜,披着头发尽可能减少与寒风的接触面,耸着肩,整颗脑袋埋进围巾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明明还要早一个月,但现在的温度却比之前来参加总决赛还要低一些。
杨依雁中考结束后就一直在锻炼,每天早晨只要不下雨,就会去附近的公园跑个十五公里,再加上陆地训练的有氧和器械,还有每隔几天就会上的舞蹈课,她的体脂迅速降到了赛时状态,甚至比上赛季还少了零点几。
杨依雁缩了缩脖子,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她抬眼看向几位的教练和他们面前的红脸蛋大叔,希望这几个大人能快点谈完。
好不容易坐上了开往酒店的大巴车,在有暖气的环境里待了好半天,杨依雁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伸手想把脖子上的围巾摘掉,就被坐在一旁的夏月姿阻拦:“短时间内一热一冷容易感冒,马上就到了。”
俄罗斯站的上一站就是华国站,两站时间挨得近,两位教练商量后决定一人带一个选手,避免太过劳累。
杨依雁倒时差的功夫有所长进,但还是抵不过身体本能,收拾完行李,倒在床上几乎立刻入睡。
夏月姿对这一幕已经免疫了,熟门熟路地帮她盖好被子,确认好空调温度,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跟她一屋的曹锦卉见状也不想打扰她休息,拿着手机跟在夏月姿身后离开。
杨依雁第二天醒来,直接被夏月姿带到了主办方的抽签现场,后面一排已经站满了举着摄像机的记者们。
参与抽签的选手坐在第一排,人基本上来齐了,波琳娜坐在靠近中间的位置,见她进来,冲她打了个招呼。
杨依雁脑子还有些迷糊,见到波琳娜的微笑,下意识地扬起嘴角回应。
抽签现场灯光很亮,照得人有些晃不开眼,四周都是低声交谈的各国选手与教练,听到的声音混杂着俄语、日语和英语。
最中间坐着的是去年世锦赛的冠军柳波芙,这位即将步入十八岁的姑娘披着金色的法式大卷,长开了之后,五官变得精致,还画了一个偏欧美风的艳丽妆容。
成绩出色加样貌出众,让她迅速成为了各大品牌方的新宠,据说今年已经在莫斯科购置了一套房产。
要说女单项目里还有谁能在商业代言上和她相比,大概也就只有美国的妮娜和韩国的成恩熙了。
除了柳波芙和波琳娜这两位本土选手,再需要关注的就是法国的阿丽莎,不过她大概也不是擅长调时差的选手,即使化了妆,眼里也透露出几分疲惫。
夏月姿把伞放在门口,跟千岛女士站在一块,她搓了搓手,指尖还残留着几分潮湿。
室内的暖气让窗户蒙上一层薄雾,即使看不清外面的雨,也能听到雨点拍打在窗户上的啪啦声,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杨依雁抽到了最后一组倒数第二位出场,按理说这是个好签,但排在她前一位出场的是柳波芙,后面一位是阿丽莎。
千岛女士拍拍夏月姿的肩膀,露出玩味的笑容:“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位置。”
被两位欧美选手紧紧夹在中间,再加上刚升组的debuff,待遇也不会太好。
夏月姿摊开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比赛当天,圣彼得堡的雨终于停了,这对这几天闷在酒店里的选手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
花滑在俄罗斯本身就是一项受欢迎的运动,再加上有柳波芙坐镇,观众席的上座率非常高。
杨依雁在后台进行最后的热身训练,隔壁的波琳娜跳了一个陆地3A,夏月姿站在一旁观望,柳波芙的神色似乎并不轻松。
说起来,整个俄罗斯站的女单选手中,只有杨依雁和波琳娜能跳3A,这毕竟是一个伤害性非常强的杀招,并且她与波琳娜存在更相当激烈的竞争关系。
就跟达维尔与安德烈一样,俄冰协同样希望柳波芙和波琳娜能组成夺金双保险。
正式开赛前,俄罗斯内部有一场没公开的选拔赛,即使波琳娜才升组,柳波芙也能看出来裁判在有意抬举她的师妹。
最重要的是在上赛季就明显感到做跳跃时非常吃力,体重不断上涨,让她必须加强体能和有氧训练。
这个赛季,她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继续受发育关的影响。
六练之后,杨依雁坐在长椅上,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鞋带,夏月姿站在赛场旁,正好看到柳波芙站在挡板后,眼里藏着一丝紧张。
她望向冰场上的少女,波琳娜正好落下一个3A,跳跃干净利落,引得场外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夏月姿收回视线,望向后面的杨依雁,小姑娘捶打着大腿肌,看上去并没有被场上的气氛干扰。
出发前,夏月姿就给杨依雁打了预防针,把张梦倚和姜舒雨的升组经历讲了一遍。
虽说女单和男单不一样,但小姑娘刚横扫青年组,夏月姿怕她心气太高,要是成年组首战就没站上领奖台,会影响到后面的状态。
这场比赛的isu解说来自俄罗斯,对这对姐妹花的夸赞不遗余力,光是柳波芙的战绩就说了一长串,场上的欢呼声愈发热烈。
柳波芙的短节目是一首抒情歌曲,她款款滑到冰场中央,整理了一下肩上的轻纱,摆好准备动作,音乐响起后,朝观众席抛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
这位选手前不久被爆出来在和冰球运动员交往,还被拍到了热吻照片。
对此双方当事人都没有回应,毕竟在奥运前承认恋爱不是件好事,要是在奥运失利,只怕是要被媒体大做文章。
跟其他项目不一样,花滑不仅强调难度,同时也强调艺术表现力,因此到了合适的年纪,只要不影响成绩,对于恋爱这件事,大部分教练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大概是这段感情真的让她感觉到了幸福,柳波芙的肢体动作和情感表现力比上赛季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就连脸上的笑容都不是为了得分而展现的假笑,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意。
不少教练站在过道上,脸上的笑带着善意又充满八卦意味,有些和柳波芙关系好的,已经开始讨论起这个恋情瓜。
夏月姿站在过道上,伸手搓了把自己的胳膊,试图让自己从这段浪漫的氛围中脱离出来。
柳波芙的短节目配置是3F,2A,3lz+3T,就连旋转与步法都发挥得近乎完美,状态比大多数赛季初的选手都要好。
结束最后一组旋转,柳波芙往前滑了一段回到冰场中央,她侧身站立,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前,微微低头,眼睛向上瞟,朝观众席抛出了一个优雅又魅惑的眼神。
节目结束后,又似是为自己clean节目而高兴,露出了标准的八齿笑,看上去却更显风情。
观众席上除了掌声,还有阵阵尖叫声,但听上去女生的声音似乎比男生更大。
某位摄影师将这一幕拍下来,上传到了自己的推特账号,被冰迷发现后,将这张图称为柳波芙的人生照片。
夏月姿抬手跟着他们鼓掌,深感抒情曲和柳波芙的高适配度。
柳波芙的短节目分数达到了70.57,也是本赛季首位短节目达到70分的女单选手。
别说站在冰场上的杨依雁,就连同样有国际福利的妮娜看到这个分数都倒吸一口凉气。
夏月姿一手跟杨依雁紧握,一手搭在她的背上,额头贴着她,就跟她第一年比青年组赛事一样。
“放宽心,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像你之前做的那样就好,去享受这片冰。”
杨依雁静静听着,最后跟自己的教练抱了一下,转身冲向冰场。
她蹲下身,掌心触碰冰面,寒意透过温热的掌心传导上来,闭上眼静静等待,周遭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接替它的是《卧虎藏龙》的音乐声。
这套短节目的编排内容也跟上赛季不太一样,也让杨依雁的表演风格发生了变化。
与柳波芙的热情洋溢不一样,杨依雁这套节目带着专属少年气的傲气与逍遥。
华国的江湖大多承载的是一柄剑和满腔热血,仿佛千言万语都抵不过“道义”二字,初入江湖的莽撞反而与杨依雁自身的年龄和气质产生了契合。
夏月姿曾经问过她,为什么突然想要改变原来的风格,杨依雁当时挠着头,面前还摆着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小人书。
她还记得杨依雁是这么说的。
“第一次看影片,我只觉得玉娇龙这个角色很有悲剧性,但我今年又觉得,她只是一个一直在追寻自己毕生所求的姑娘而已,这样的角色,在表演的过程中不应该把情爱的部分渲染过重,我想要她重新做自己。”
夏月姿磨挲着手指,耳边传来沉闷悠长的琴声,她望向冰上,眼底浸染着温柔。
或许这一次,她将在冰上重塑玉娇龙。
第57章 三合一俄罗斯站
观众席上,两位穿着常服的华国双人滑小将正坐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区域,还没被柳波芙的节目内容分惊得回神,就听见广播里念起了杨依雁的名字。
陆盛推了一下鼻梁上逐渐下滑的黑框眼镜,问道:“你觉得小雁上你领奖台的希望大吗?”
曹锦卉坐在他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冰场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抠。
“难说,虽说首场比赛留印象,首个赛季挣待遇,但那是对欧美选手说的,对于我们这种整个职业生涯都在挣待遇的人来说,想从在裁判手里抠点分只能靠牌子。”
但难就难在,青年组的牌子在成年组份量不够。
哪怕是欧美选手,升组第一年撑死了也就是二线待遇,除非出现了在青年组展现出压倒性实力的选手,或者涉及到了自身的利益,让那群老东西脸都不要就要捧。
但要是非欧美地区的选手,他们只会跟你说一句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陆盛睨了她一眼,把她不停忙活地手给拍掉,语气重了几分:“你这毛病得改,再抠下去指甲盖都给你抠烂了,难怪人家美甲师都不接你这单生意。”
自从被指定为双人滑接班人后,两人的精神压力都不小,曹锦卉更是有了个一言不合就咬手的毛病,每次见到她,指甲都坑坑洼洼。
发现这个毛病后,陆盛就一直盯着她改,最后压力没减下来,反而还从由咬手变成了抠手。
“说了多少次,不是不接,是我抠掉了。”
话一说出口,曹锦卉就觉得了不对劲,一抬头,她家搭档正一脸“被我逮到了”的表情望着她,吓得她一哆嗦。
曹锦卉立刻调转风向,指着冰场道:“节目开始了。”
接着立刻坐好,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听”的模样。
陆盛瞅着她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继续看着冰场。
《卧虎藏龙》音乐一响,琴声悠长又沉闷,与弦乐交织,勾勒出一副逐渐开展的水墨江湖。
杨依雁踩着刀刃,轻盈地在冰面滑出,添加了不少影视剧中常出现的武打手部动作,带着初出江湖的潇洒与不羁。
她的第一跳是3A。
赛季初,大部分选手的状态都还没有恢复到巅峰时期,夏月姿也曾劝过她,成年组首秀非常重要,不要在第一场节目,第一跳就放上3A。
但她就跟玉娇龙一样叛逆,一定要将这个最难单跳放在第一位。
冰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三角形,紧接着点冰声响起,3A足周落下。
夏月姿场边轻轻点头鼓掌,这套节目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场。
随着弦乐,杨依雁进入第一组旋转。
以蝴蝶跳的姿态进入,之后迅速伸手拉住浮足,形成一个甜甜圈的姿态,转够八圈后将腿往上拉,从仰燕姿态变成前燕,同时加快旋转速度。
杨依雁的旋转结束时,音乐节奏越来越快,乐声从管弦换成了一阵鼓声。
她的滑速并没有放缓,而是转身旋转半圈,将左脚的刃往里面压,找准时机点冰。
冰刃撞击冰面的声音响起,杨依雁迅速收紧身体,远远看上去,轴心正且纤细,3F落冰之后腰部发力,就着这个动作惯性继续往上接3lo。
青年组时期,她的单跳是2A,不用担心体力分配的问题,上了3lz+3lo连跳,但升组后,3A的出现会让这个问题变得突出,杨依雁便将连跳改成她更为擅长的3F+3lo,并且为了保稳,杨依雁将这组连跳提到了前面。
与后半段音乐紧紧相随的是一段步法。
杨依雁像是一个迷途的孩子,天地之大,竟找不到一个属于她的归宿,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理解她的人。
她想走出这四方天地,去外面的大好河山看看,去江湖上闯荡,但父母、姐妹,甚至连江湖上有名的大侠都在规训她,让她留在这片地方。
可她不想屈服,她想守住自己的本心。
杨依雁的滑速越来越快,脸上的神情变得挣扎起来,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能与她对视,一定能发现那潜藏在眼里的痛苦与质问。
在场众人都被杨依雁这套步法吸引住,默默跟着鼓点数节拍。
夏月姿嘴角上扬,双手不停的舞动着,试图提醒杨依雁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在她见过的运动员中,杨依雁的滑行只能在中等水平徘徊,但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点在于,只要是她自己想滑的,风格合适的节目,她就能和这个节目产生共鸣,展现出超乎寻常的表现力。
仿佛不是她选节目,而是这套节目冥冥之中选中了她。
点冰声再次响起。
杨依雁拼尽全力再次起跳,这是最后一个单跳3lz,在冰上留下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紧接着大一字滑出。
冰上的少女张开双手,脸上的表情变得轻蔑狂傲,就好像她已经想通了,又回到了初出江湖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
望着此刻的杨依雁,夏月姿又想到了自己15岁——一个中二的少女时期。
在冰场上,她征服了很多高难度跳跃,也拿到了不少奖牌。
在集训里,跟其他项目的队员厮混,还去学了几套拳法,转头就用在学校里一群嘴里蹦不出几句好话的男生身上。
虽然说最后被逮到教导主任办公室被逼着道歉,还写了检讨,最后念在自己的运动员身份没太追究,但夏月姿记得那段时间,自己的脸上仍然写着“老娘天下第一”几个字。
此刻的杨依雁倒也不遑多让。
她上半身后仰,双手向上抬,进入躬身转,紧接着抓住自己的冰刀跟脑袋近乎齐平,保持这个姿势转够圈数后逐渐往上拉,形成贝尔曼。
杨依雁还在转,但四周纷纷响起掌声。
她松开手,单膝跪在地上借着惯性转了几圈,踩着最后一个节拍停下,如同经历过一场江湖纷争的女侠,彻底结束这场表演。
夏月姿走到出口旁等她,周围的教练也响起掌声,投向冰场的目光带着几分欣赏与忌惮。
杨依雁胸口剧烈起伏,撑着腰滑向场边,看向教练的眼神亮得惊人,如同一个前来讨赏的孩子。
也不管她身上的汗,夏月姿一把抱住自家孩子转了个圈,把她放在过道内侧。
虽然没说话,但杨依雁也从力道上感受到了教练此刻的兴奋。
两人走向等分区,大屏上上正回放着杨依雁刚才的技术动作。
曹锦卉支着脑袋,仔细判断每一个跳跃,她忍不住跟陆盛讨论道:“这个3A质量挺高的,你觉得她这个分数有可能上70吗?”
陆盛扶着眼镜,望向大屏,姿势正经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参加什么研讨会。
“不是我唱衰小雁,赛季初分数打得都紧,而且俄罗斯在给柳波芙造势,就这样分数也才刚过七十,波琳娜今年也才升组,她短节目也放了3A,也没见那些裁判给她抬到柳波芙上面去。”
言下之意就是杨依雁想上七十的难度只会更大。
大屏幕上显示出杨依雁的成绩。
技术分42.45,节目内容分27.51,短节目得分69.96,暂列第二,跟波琳娜隔了0.18分。
杨依雁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这成绩不就是传说中明明可以考满分,却偏偏被老师扣一分卷面分的翻版么。
夏月姿及时揽过她,低声安抚道:“这个分数还有上涨空间,七十分没问题。”
成年组不比青年组,每走一步都要慎重,她们目前还没有资格在等分区对成绩挂脸,至于青年组那些对裁判扮鬼脸恐吓的动作就更不能有了。
曹锦卉长叹一声,瘫倒在椅子上,想骂又不知道该骂什么:“打分也忒没意思了,我想过会压分,但这P分跟青年组有什么区别啊,小雁这套节目跟上赛季比还提升了不少。”
“不是没意思,是选择性失明。”陆盛冷笑一声,话语里的锋芒快要溢出来。
曹锦卉往等分区看去,师徒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场了,她的手指又不自觉地开始抠。
墙壁上的排名板上,柳波芙的名字高居榜首,杨依雁的名字紧随其后,但中间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去后台吧,小雁这会心里肯定不好受,”陆盛拿起放在一旁的包,朝女伴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皱眉,声音抬高了几个度,“怎么一会儿没看住你又在抠。”
陆盛伸手把曹锦卉的手掰开,顺势握住了她的小臂,防止她又做些小动作。
曹锦卉“嘶”了声,倒是没主动挣开。
女单短节目过后是冰舞韵律舞,双人滑比赛在晚上九点开始,三位选手还有时间凑在一起吃顿饭,就是两位双人滑小将没吃多少,怕等会吐场上。
夏月姿跟陆教练坐在一起,手上端着一杯咖啡,跟他聊着几个孩子的近况。
“我听说小卉练抛3F把脚扭伤了,恢复得怎么样了?”
陆教练扫了眼两个孩子,眼里是遮不住的疲惫:“把3T和3S捡回来了,但医生说训练量还得控制,不能一下练得太狠。”
两个孩子能吃苦,为了不拆对,在升组前把抛3lo和抛3F都练了出来,升组第一年成绩达到了大部分领导的预期,就同意让他们一直练下去。
结果曹锦卉到了发育关,为了减重去跟张梦倚学,一天下来就吃两顿沙拉和几个水果,导致骨密度下降,膝盖承受不住抛跳的冲击力,她的免疫力也跟着下降,休赛期还感染过一次肺炎。
“小卉这孩子太要强,脚伤还没好全就要把难度捡回来,我们跟她爸妈都怕刺激孩子,好声好气地劝住了。”
夏月姿抿了口咖啡,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和杨依雁说笑的曹锦卉,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丝毫看不出伤病带来的阴霾。
“现在的小运动员都是不服输的性子,憋着口气等着呢,真说起来,冰舞那对休赛期都没闲着,跑加拿大外训了一个多月。”
华国冰舞排名第一的男伴出院后,两人仍然想去争奥运名额,在休赛期练体能,让自己的状态回到竞技水准。
安祐和乔雯也不想放弃自己争取来的名额,听加拿大那边的教练说,两人的图案舞进步飞快。
陆教练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国家的冰舞还有一天能竞争得这么激烈,端起放在一旁的水杯,摇头无奈。
大奖赛分站赛的比赛时间不长,第二天就要结束全部或大部分项目。
大概是顾及曹锦卉脚上的伤,两人的短节目杀进最后一组后,主动在自由滑上降难度。
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已经在成年组比过一段时间了,该刷的脸都刷完了,现在更重要的是在奥运前养好身体,但没有这个经历的杨依雁只能在赛季初拼尽全力。
杨依雁站在后台走廊吃香蕉,发现了两位过来慰问的双人滑小将,朝他们举手示意。
曹锦卉小跑两步过来,伸手在杨依雁的肩上拍拍,语气轻松:“别紧张,当裁判不存在就好。”
“你慢着点,”杨依雁伸手扶稳她,眼尖地发现她食指和大拇指上绑着创可贴,问道:“你受伤了吗?昨天晚上还没有。”
曹锦卉随意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倚靠在杨依雁的肩上:“你说这个呀,这就要问某个人,管得比我爹还多。”
杨依雁看了一眼她口中的某个人,只笑笑没说话,只要出来比赛,双人滑和冰舞的搭档永远是最闹腾的。
没过多久,解说的声音便传到场内各处。
短节目前四名分差没超过一分,俄系和欧系裁判都在保自家人上位,除了挤在中间,靠难度爬上去的杨依雁。
说句难听的,但凡杨依雁在自由滑上出现了丁点失误,裁判席上那群虎视眈眈的人就都能把一点小错无限放大,打出一个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分数。
正因如此,夏月姿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注意杨依雁的状态,发现这孩子除了刚开始难过了一会,回到酒店后吃了顿饭就变得跟平时差不多了。
跟夏月姿猜测的一样,有很多选手都将上赛季磨合好的曲目带到了奥运赛季,就像阿丽莎此刻演绎的《海上钢琴师》,也是她青年组的自由滑曲目,不巧的是,她跟妮娜撞了选曲。
这位选手选择的表演角色是1900一见钟情的女孩,带着1900创作曲目中对这份爱情的幻想。
阿丽莎今天并没有画浓妆,反而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感觉,看上去更符合电影里角色的形象,举手投足间带着淳朴与疏离感。
千岛女士走到夏月姿身边,她刚刚带着日本女单做完赛后采访,现在才有时间过来看之后的比赛。
“我怎么感觉阿丽莎的脚踝越拧越丝滑了。”
一般来说,不拧脚踝的选手缺周落冰会摔,就算幸运地站住了,身体也会剧烈晃动,滑出歪歪扭扭。
但也不乏一些黄金脚踝,存周不说还能丝滑落冰,有的时候不回放还能骗过所有人。
夏月姿双手环胸,斟酌了一下用词:“大概是技术精进了吧。”
千岛女士频频摇头,对这种不恰当的方法并不认可:“那她以后可有的受了。”
脚踝是花滑运动员最重要的武器,这种不规范的技术会加速消耗运动员的职业寿命,再严重点,说不定连回归正常生活都难。
在她之后就是波琳娜,夏月姿注意到原本还在高抬腿的柳波芙停下了动作。
按照官方给出来的自由滑配置,波琳娜要在自由滑里延续双3A,连续两天在两套节目里完成三个3A,这对体能来说一个不小的挑战,但收益也很大。
要是能成,不仅柳波芙要忌惮,全世界所有对领奖台有一争之力的女单选手都会提防。
波琳娜吸取了上赛季的教训,选择了一个和她风格比较贴切的曲目。
音乐一响,夏月姿就听出来了,是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睡美人》。
这部舞剧有三幕,每一幕都是交响乐的一个独立乐章,但波琳娜把这三段进行了剪辑,将它合成了一个四分钟左右的完整故事,让表演的主题变得更完整。
她的前两跳分别是3A+2T,3A,技术上都没有太大问题,但在节目后半段时,滑速逐渐放缓,就连解说都提出来她看上去已经很累了。
波琳娜下一个跳跃明显落冰不稳,出现了翻身的情况。
不少教练都偷偷看向西多罗夫,怕这位斯拉夫老爷子一时情绪上头,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孩子面子。
好在西多罗夫看上去情绪还比较稳定,只是眉头紧锁地盯着冰场。
夏月姿看向正在热身的杨依雁,微微松口气,幸好当时编节目的时候把她给劝住了,最后只在自由滑上一个3A。
有些分即使想拿,也要考虑自身情况。
波琳娜后半段的跳跃虽然不至于让goe扣太多,但这些加上旋转的失误,就是一笔不小的分数。
俄系裁判用P分抬了她一手,波琳娜最终分数209.09,锁定一个领奖台席位。
夏月姿看向下一位出场的选手,还没等她提醒,杨依雁已经把脱下的外套递给她,紧接着被教练推上冰场。
冰上还有冰童在收拾剩下的玩偶,杨依雁慢慢绕着冰场外延滑了一圈,顺便检查冰上有没有冰洞。
杨依雁的考斯滕以黑色为主,前面部分设计成红色藤蔓交织的状态,以透明或黑色水钻装点,看上去闪闪的,后背脊骨往下的部分做成了开背式,用红色水钻渲染。
坐在屏幕前等待已久的冰迷看到自家妹妹上场,还没等她们做好准备,脑子里就多了一串问号。
这是谁给她们小雁化的妆?眼线粗得都快成黑眼圈了,尤其是杨依雁此刻低眸的动作,直接幻视某类国宝,可她们记得夏教练的化妆技术不是挺好的么。
这事夏月姿也挺冤的。
杨依雁的眼睛有点肿眼泡,眼线笔勾出来的线太细了,她索性就拿眼影给她打底晕染,在双眼皮附近用灰色眼影勾勒,加强氤氲感和古典感,哪知道一个准备动作毁全部。
拍手声响起,杨依雁一个后撤滑出,带着探戈动作的狠劲与干脆,眼神充满侵略性。
她慢慢降低滑速,进行一小段侧滑,背对观众席,以右脚为轴心起跳腾空,3A足周落下。
之后是第二跳,3lz+3lo。
四周的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掌声,杨依雁继续往外滑,随着一组旋转过后,周身气场逐渐冷下来,带着一种锐化感。
她抬头望向四周,眼里带着些茫然与无措。
传统探戈的情感是浓烈的,但《自由探戈》打破了这种界限,将感情的宣泄方式变得更加多样,去强调这种“自由”。
夏月姿在杨依雁对《卧虎藏龙》的理解上想到了一种新的感悟,这也是思政课本上常说的一句话——自由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意味着乱序,也就是负面情绪和事件的放大,那在什么样的情绪或状态里会达到这样的效果?
孤独,深夜无人处最适合发疯宣泄。
哪怕是连抱怨都觉得矫情的一件小事,都会在此时被放大,更别提一直憋着心里过不去的坎。
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在独身一人的时候,负面情绪将会被放到最大,而这种情绪自然也包含着《嫉妒探戈》中的情感内核。
冰场上只有她一人,杨依雁在这出独角戏里,把自己内心独白的剖析展示给所有人看。就算她没有体会过后者近乎炽热的爱恨,但她也有自己藏在心底的情绪。
不甘,自尊,害怕,野心,委屈……
她将这份恨海情天转变为自己对花样滑冰项目的复杂情感,即使表情还带着不符合情绪的青涩,可杨依雁用上了探戈课学的技巧,用干脆利落的动作去直接传达内心深处的情绪。
杨依雁的滑行速度越来越快,放置在容器中的情感渐渐满溢,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力量感,但又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3F+2T+2lo,一组三连跳将她的情绪推到了一个爆发点。
妮娜站在场边,几乎是下意识地赞叹:“god,虽然她的表演跟常规节目有些不一样,但同样很精彩。”
西多罗夫站在柳波芙旁边,一开口就是浓重的弹舌音:“她的表达还不算成熟,但已经开始会用技巧来弥补这种缺陷,同样的,她的上半身姿态优于下半身,这套节目的编排放大了她这个优点,让现场观众的投入感更强。”
杨依雁最后一个跳跃是3F,比起lz,她更擅长跳F,这个跳跃拿到的goe也相对更多。
小提琴声停下后,冰场四周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和掌声,往冰场上投出库洛米玩偶,还有专程为她而来冰迷挥动着应援牌,兴奋地在位置前跳起来,有些情绪更激动的已经哭了出来。
杨依雁跪在冰上微微喘息着,还没从情绪中脱离出来,脸上没什么笑意,过了一会才从冰上爬起,朝观众鞠躬致谢。
夏月姿站在场边鼓掌,眼眶微红,她创作了这套节目的初稿,见过杨依雁训练时流的汗和泪,也更清楚这套节目承载的一切。
见到教练的那一刻,小姑娘直接扑个满怀,强忍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在夏月姿肩膀上。
在表演刚结束的时候,杨依雁就感觉心里麻麻的,好像空了一块,看着冰面,又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到底在较劲什么,花滑项目的对手不是只有自己么。
在见到教练的那一刻,内心深处的那股无所适从仿佛找到了一个缺口,如洪水般涌了出来。
夏月姿任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底发涩,默默想着这种表演不能多来,太伤身体了。
她一开始想走这种风格是怕杨依雁掌控不住这两种探戈背后的内核,没想到换了一种贴切的表演方式反而让小姑娘收不住了。
收拾好后,师徒两人坐在等分区里的沙发上,夏月姿拿纸巾帮她把晕开的眼妆擦干净,就在这时,广播响了起来。
技术分77.83,节目内容分62.46,自由滑得分140.29,总分210.25,暂列第一。
这个分数让杨依雁短暂的闭上了双眼,又是败在了节目内容分上。
夏月姿揽住她的肩膀,小声道:“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杨依雁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教练我明白的,成年组和青年组不一样,能站上领奖台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自己的内心,夏月姿盯着她微微发颤的睫毛,一阵心疼漫上。
冰场另一边,柳波芙已经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也没有超C,节目配置跟妮娜差不多,但姿态比她好上不少。
即使身体不再轻盈,柳波芙的步法和旋转也没有较大缺陷,依旧展现出了世界一流选手应该有的水准。
夏月姿望向裁判席,大多数裁判都拿着笔在纸上记录,几位座次相近的白人老头时不时点头交谈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夏教练就觉得要完。
柳波芙的成绩出来的很快,她的P分高达66,跟杨依雁的P分形成了一个低级三周跳的分差。
杨依雁感觉喉咙发紧,她就坐在等分区旁边,只要微微偏头就能看到柳波芙,但她不想去看,坐在位子上发呆。
夏月姿站在台下,喊了她一声:“小雁,该下来了,我们回去吃饭。”
等所有赛事结束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冰场上搭好了领奖台,按比赛项目进行的顺序进行颁奖。
陆盛和曹锦卉排名第四,无缘领奖台,比完节目后从教练手里接过便当,在看台上找个位置坐下。
杨依雁换上了队服,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和妆容,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准备好了吗?刚刚工作人员已经过来提醒了。”夏月姿站在门口问。
杨依雁点头,跟着教练出门,西多罗夫带着柳波芙和波琳娜已经站在后台入口处脱刀套。
随着主持人的播报,杨依雁熟练地滑向领奖台,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朝四周挥手,跟波琳娜进行拥抱。
柳波芙最后一个上场,她先滑向铜牌选手,跟波琳娜拥抱,之后再走过来。
杨依雁似乎听到柳波芙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goodgirl,Ilovesomuch。”
杨依雁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柳波芙就已经站上了最高领奖台。
她偷偷侧目,只见柳波芙笑得明媚动人,正对着镜头飞吻,似乎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还投给她一个善意的笑容。
夏月姿倒是没理会场上的风云变幻,在旁边跟陆教练一起拿着手机探讨小分表。
大概是知道自己嘴上把不住门,两人找了个人没那么多的地方,免得被其他人听去影响不好。
不出夏月姿所料,俄罗斯国旗底下的几个裁判给的分数丝毫不能入眼,就说节目内容分,六十以上的都没几个,还有个下手狠的缺德玩意压到了六十以下。
难怪杨依雁的节目内容分那么低,去掉一个最低分和最高分,剩下的分数也没几个好看的。
杨依雁这套短节目还能说是在卷面分上扣点分,自由滑完全就是空气里挑骨头。
反倒是美裁,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妮娜没了上领奖台的希望,反常地给了一个相对而言能看的分数,虽然也没高几分。
最良心的还是法裁和加裁,不论是goe还是P分,给得都算正常。
夏月姿气得不行,怕自己再看下去要去裁判席那打起来,直接把手机摁黑屏往兜里一揣。
见陆教练还在看,她又把头往前一伸,看向双人滑的小分表,还没看清最前面几个技术动作名称,就见到后面一排以零开头的goe,瞬间歇了继续往下看的想法。
这不就是见人家主动把难度往下降,所以抓着机会不给高分嘛。
国际滑联直接改名ICU算了,这么多在等待眼角膜移植手术的病人,夏月姿都要夸他们“身残志坚”了。
她拍拍自己的胸脯,不断跟自己说“不值得”,硬生生把火给压下去,但直到前三名采访开始,夏月姿的脸色都阴沉沉的。
几位曾经跟她一起在同一站带孩子比赛的教练纷纷绕着她走,他们都见过夏月姿爆发时教训孩子的模样,脸上的表情跟此刻差不了多少。
采访区现场,镁光灯闪烁不断记者们早已扛起了长枪短炮,等待三位领奖台选手就坐。
杨依雁坐在柳波芙的右手边,脸上笑容得体克制,率先发问的是俄罗斯本国记者,虽然问杨依雁的时候说的是英语,但时不时传出的弹舌音还是让她听不明白,只能依靠同传。
夏月姿没气到冲昏头脑,站在她的身旁随时做好准备。
大多数记者脾气直,问的问题也比较尖锐,还有少数不良记者挖坑等着选手跳,幸好他们提出的问题大多都是针对柳波芙。
杨依雁那边反而问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在教练组给的采访大纲里基本上都有提到,照模板套话直接说就行。
采访结束后,杨依雁回到后台,还没坐下休息会,就被曹锦卉一把抱住,冲击力大到她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尤其是自由滑的后半段,我都要看哭了。”
陆盛站在一旁,说了声恭喜,默默扯开挂在杨依雁身上的曹锦卉:“好了小卉,小雁很累了。”
两位教练跟在后面慢慢走过来,见着这一幕脸上的阴霾也逐渐消散了些。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表演滑。”
几位选手也累了两天,听了这话,神情都放松了些。
表演滑的场馆比平时更加热闹,柳波芙和达维尔都应邀参加,场馆的上座率跟前两天比赛时几乎持平。
三位选手都睡到自然醒,此刻的精神状态也非常饱满,他们也是表演滑、冰演参加不少回的运动员,也积攒了一部分冰迷。
杨依雁站在后台,透过缝隙望向冰场,大俄一哥一姐正在做开场,两人上演了一出没有抛跳的双人滑。
夏月姿走到她身后,手上拿着一只口红,杨依雁等下就要上场了,之前怕她吃东西不方便,就没给她涂。
“好好享受冰面,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当杨依雁一袭白色水袖亮相登场时,不少华国冰迷眼前一亮。
音乐响起后,不少华国冰迷更是觉得熟悉,跟着轻轻哼唱。
这是一首近期发行的古风流行音乐,国际滑联那群老头在正赛上欣赏不了华国的乐曲,那就搬到表演滑上,她就不信那群老头还能有什么意见。
杨依雁手持水袖翩然起舞,袖摆翻飞间宛如水墨泼洒,冰刀在冰上流畅滑动,伴着悠扬的人声和以笛声为主的背景音,将古典舞的柔美与花滑的灵动完美结合。
她抓起水袖,在冰上跳了三个连3lo,惊得一旁的波琳娜瞪大了双眼:“不是吧,她是弹簧吗?”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水袖的在空气中的阻力过大,杨依雁还能往后接。
接着杨依雁抬起浮足,张开双手,以燕式的姿态巡场,身体尽可能舒展,水袖随之摇曳。
夏月姿靠在后台广告墙上轻笑,看着杨依雁在冰上把这群外国人哄的一愣一愣的。
杨依雁的古典舞还是小时候学的,现在只剩下童子功了,不过这套表演滑要求不高,剩下的那点也够用。
“夏教练,小雁这个水袖真好看,看得我都想学了。”
曹锦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望向冰场的眼睛都亮亮的。
“你先把伤养好吧,我的姑奶奶。”
后面跟过来的陆盛跟她一样都穿着牛仔背带裤,手上还拿个牛仔帽,表演滑的风格也很明显了。
“小陆说得对,水袖这个事情不急,你先把奥运赛季给过了,到时候你跟着小雁慢慢学都行。”
表演结束后,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杨依雁向四周鞠躬致谢,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两天来最轻松的笑容。她滑向出口时,看到柳波芙站在场边,正冲她竖起大拇指。
“Beautiful!”柳波芙眼里闪烁着赞赏。
杨依雁愣了一下,随即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Thankyou。”
俄罗斯站结束后不久,美国站结果出炉,阿尔伯特马失前蹄,输给了法国一哥安东尼,将人直接保送进总决赛名单。
女单项目里,世界排名第五的加拿大一姐克莱尔爆冷击败白井奈奈子,拿到总决赛门票。
夏月姿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目前的总决赛积分表,忽然觉得形势有些不太乐观。
冯思迈还好些,华国站排名第一,日本站的强敌只有藤原吉野和韦恩,哪怕排名最后也能进总决赛。
但杨依雁将在下一站直接对上白井奈奈子和梦川里亚,三位都是会3A的亚洲选手,只要不出意外,上领奖台倒是没问题,就是排序让人难以琢磨。
梦川里亚上一站是金牌,跟冯思迈一样,只要这一站上领奖台就没什么问题。
但白井奈奈子和杨依雁目前都拿到了一枚银牌,但“2+3”进总决赛的几率太小了,只有“2+2”稳一些,至于“1+2”得是两位日本选手都炸烟花才有可能。
这还是在日本主场,虽然不知道裁判会怎么打分,但夏月姿并不觉得杨依雁的待遇能压过白井奈奈子。
人家再怎么样都是三届世锦赛金牌得主,奥运亚军,要是出现了失误越不过去还好说,在双双clean的情况下,还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压着,这可真是当着日本冰协的面打他们当家选手的脸。
夏月姿揉了揉太阳穴,将电脑合上,望向窗外放松眼睛。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初雪,她站起身,打开窗户伸手接住,雪花很快便融化在手心。
她长舒一口气,觉得清醒后转身走出办公室,训练场上,一批新入队的孩子正在冰上练习,孟欣混在其中,教他们步法。
夏月姿忽然觉得,这个日韩吃尽红利的时代,她们现在似乎也有资格分一杯羹了。
第58章 A跳日本站
三天后,日本札幌某冰场。
日本站的比赛是英语和日语双语讲解,比赛还没开始,夏月姿就听见广播台开始工作,日本讲解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
“在比赛开始前,三位日本选手一同接受了日本电视台的采访,其中白井选手和梦川选手都表示自己将会在本场节目里上3A,两位选手都是夺冠热门选手,且为同组师姐妹,均表现出了对金牌的渴望……”
对于这种一边造势一边挖坑的解说,夏月姿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日本的体育记者一向是为了新闻不顾底线。
她带着杨依雁在后台拉伸训练,房间另一旁就是解说里提到的主人公之一,现役世界第一的白井奈奈子。她穿着日本队服,黑发扎成一个紧实的发髻,收紧轴心完成一个陆地3A。
之前的现役第一是成恩熙,她退役后积分全部清零,复出后又伤病频发,参加比赛的次数不多,并不够让她的排名重回高地,现在还在十名左右徘徊。
绳子快速打在地面上的声音传进来,像鞭子一样抽在众多参赛选手的心上。
房间里的选手大多在练习跳跃,梦川里亚换到了走廊上练习跳绳,唤醒大腿肌肉。
虽然才是赛季初,但索契冬奥会的冠军预测帖已经在论坛顶层挂了很久,梦川里亚的投票数是最高的。
说来也怪,明明杨依雁的纸面难度跟梦川里亚几乎一样,但国内论坛上就没几个人提到自家孩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反而是能追平我国奥运最好成绩就行。
华国女单奥运最好成绩是第三名,换句话说,大家觉得杨依雁能上奥运领奖台就好。
梦川里亚目前已有四大洲和大奖赛总决赛两场A级赛事的冠军头衔,就算她是亚洲选手,上个分站赛的待遇也比上赛季好了些,稳定性也不差。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优势比起其他选手已经很明显了,不过赛场局势风云变幻,领奖台更是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确定最终名单。
日本冰迷的热情丝毫不输俄罗斯,首位主场选手出场时,欢呼声快把天花板给掀了。
孟欣注意到这人的短节目连跳是3lo+3lo,这是现役成年组女单里比较少见的跳跃,拿起手机翻出这位选手的资料。
“她的教练是高木,那难怪了。”
高木组是日本女单三大组之一,最擅长的跳跃就是lo,T跳反而教得稀碎,从高木组出来的学员跳跃也很跛腿,可即便在技术上有缺陷,也曾带出过一位世界冠军,每年前来报名的学生也不少。
“这位女单拿的是外卡名额,在总决赛名额上倒是不用太关注她,就是不知道裁判会不会抬她一手去压小雁。”
各国裁判之间互相打压不是什么秘密,在赛场上没有自家选手的情况下,为了不让对家好过,去抬有希望冲领奖台的其他选手,尽可能搅浑局面,这也是裁判博弈的一部分。
一般来说,一场自由滑的最高分和最低分能差二十分左右,要是再有一个裁判做出点缺德事,分差能直接拉到三十分,这基本上决定了选手能不能上领奖台。
冯思迈的比赛在女单之后,但中间还隔了一场晚餐的时间,他戴着口罩孤身一人坐在看台,兴致缺缺。
小伙子往周围扫了一圈,大多数的冰迷手上都举着支持选手的应援物,其中梦川里亚和白起奈奈子的占比是最多的,他只发现了零星几位举着杨依雁应援横幅的冰迷。
女单比赛的难度不像男单那么高,排在前面出场的选手大部分是低级三三连跳,还有一位选手后半段跳空,只接上了二连跳。
现在大奖赛分站赛单人滑名额只有九个,从2014年开始增长到一站十二个,他没等多久就在场边看到了杨依雁。
两位教练站在场边拉着她的手在说些什么,杨依雁乖巧点头,随后滑向冰场。
孟欣为了更好地吃瓜,在推特和油管上都有账号,每天打开这两个APP,除了去看看关注的记者和选手有没有发什么劲爆的新闻,就是看看我国选手在国外的口碑和风评如何。
杨依雁的《卧虎藏龙》从上赛季开始就受到广大冰迷的喜爱,有某位花滑大粉将她在俄罗斯站的表演上传到账号,短时间内,这套重新编排亮相的节目播放量已经突破了十万。
事实上,把这套节目再沿用一个赛季,除了领导的要求,还有冰迷在视频底下留言,希望她能再多滑一个赛季。
有了俄罗斯这样的经历后,杨依雁和自己的短节目融合得更贴切。
3A落冰后,杨依雁后姿蹲坐,眼神睥睨天下,沉闷的琴声如同暗涌的江湖,她如同身处其中,无法融合进去的那位独行侠,轻轻将观众拉入武侠世界。
下一位上场的梦川里亚脱下外套,正在场边小幅度运动,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
她侧目望去,眼底带起笑意:“跟青年组相比,她成长了不少。”
杨依雁最初跳3A的时候,完全依赖转速将自己的身体带动,但现在她的轴心纤细了不少,腿部肌肉增长,在转速的基础上也提升了一些高度,让空中姿态看起来更加优越。
之后的3lz和3F+3lo同样顺利落冰,杨依雁在第二场比赛中依旧clean了自己的短节目。
两位教练站在一旁也没闲着,默默数着旋转的圈数。
上次俄罗斯站的短节目,杨依雁就有一个旋转在衔接上出现了失误,上半身肩膀没有齐平就开始旋转,导致圈数没有转够,其中一个衔接无效,定级最终被打到了三级。
二级旋转和三级旋转的分差是0.5,看上去不多,但可能就是一个跳跃给出来的goe。
因此回去后,夏月姿还抓着杨依雁把这组旋转重新进行练习。
杨依雁的短节目得分依旧没有突破70,节目内容分跟上一站差不多,但技术分比起之前还降了一些。
镜头前的三个人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反应,在出分前,夏月姿就已经给杨依雁说明了目前的打分情况
她跟孟欣站在场边,默默关注之前出场的其他选手的分数,技术分普遍都给得比上一站低。
只有一个人的分数比之前低,那叫压分;但如果所有人的分数都比之前低,那就只能说明这场比赛抓得很严。
裁判席上的赵姝华看到这个分数,默默扫了一眼周围的同事,其中有好几个都是中立派,只有两位明显倾向欧系,但遗憾的是日本站里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欧洲选手,这也让他们今天的打分难得变得公正起来。
梦川里亚的表现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她是一位偏力量型的选手,3A高度惊人,直接飞过挡板旁的两个广告,并且还能大一字滑出。
她的3A学的并不是白井奈奈子,而是更早的那位亚洲3A鼻祖,因此梦川里亚的A跳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在起跳时,双手不会随着身体的晃动而移动,而是固定放在胸口前收紧。
这也是她的3A很难被模仿的原因之一,想要做到这一点,腿部肌肉和核心必须要练到位。
看台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夏月姿不禁暗自咋舌。
3A和3A之间,也是会有不同的打分标准,梦川里亚这个3A在不偏心的情况下,goe绝对一分以上。
千岛女士在挡板旁笑容满面,在夏月姿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朝她点头,仿佛是在说“承让了”。
夏月姿接收到这份挑衅,轻笑一声,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慢慢缩紧,并没有将这份压力转到杨依雁身上。
赛场上下战书的情况可太多了,哪怕是教练之间也会产生,这其实就是让心理战,赌的就是你会不会意气用事。
夏月姿记得,她升组后不久参加过一场比赛,那个时候女单项目刚开始卷四周,有位选手在公开的自由滑配置里放了一个烟雾弹,要上3lz+3T,4T+3T,4T,把一群竞争对手忽悠得团团转,包括夏月姿本人,在自由滑当天把配置往上提,在场上发生了“连环车祸”。
那位放出烟雾弹的选手在最后一组上场,见到这一幕,把自己的自由滑配置调整了正常水平,最后拿到了金牌。
梦川里亚的分数在70.13,技术分跟之前相差不多,但节目内容分往上抬了一些,刷新了她这赛季的最高分。
杨依雁慢慢悠悠地从暂列第一的台子上走下来,她已经做好短节目排名第三的准备了,结果白井奈奈子的分数让人大跌眼镜。
小姑娘发出了一声惊呼:“不是吧,她不是在短节目上了3A吗?怎么技术分这么低!”
孟欣一向关注这位选手,她凑到夏月姿耳边,悄声道:“她的3A不会又被裁判抓了缺周吧?”
白井奈奈子跳3A的时候离她们这边比较远,再加上冰面反光,具体周数有多少并没有看清。
但她的3A在职业生涯末期确实一直被抓“<”,goe常年负数,这也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上这个跳跃的原因,这个赛季重新拿出来,大概是想在奥运会上冲一把。
夏月姿插着腰,默默望向等分区的老将,她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第59章 社交能力这小子中二病又犯了……
女单比赛结束后,夏月姿带着杨依雁做赛后采访,孟欣带着准备好的餐盒,去看台找冯思迈。
女单比赛跟男单比赛之间只隔了不到两个小时,冯思迈在最后一组上场,时间不够他往返酒店,好在这一站的比赛地点在日本,餐厅里不缺饭团寿司这一类好打包带走的食物。
后台热身区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附近采访区的声音也隐隐传出,冯思迈吃了一个饭团就去热身,孟欣收拾好没吃完的饭,在附近陪着他。
没过多久,杨依雁采访结束,回到后台卸妆,夏月姿拿出包里的餐盒放在她面前。
梦川里亚就站在后面,看到杨依雁把寿司挑出来,放在另一个打包盒里,疑惑道:“杨酱,你不喜欢吃寿司吗?”
她说的是英语,还没等杨依雁反应过来,夏月姿就先用日语解释道:“并不是这样,比起生食,我们华国人更喜欢熟食,小雁的肠胃不是很好,如果生食吃多了,我怕她会在比赛中肠胃应激。”
这话只是个借口,杨依雁的肠胃功能很好,并且饭量也不差,要是遇上增肌,吃下去的东西比一个普通成年男性还多。
日本的寿司喜欢在上面放各种生鱼片,虽说能放在酒店里的食物大多都是经过检测,并且是运动员能吃的食物,但夏月姿还是担心自家孩子受不了,提前提醒了他们。
没听懂夏月姿在说什么,但听懂问题的杨依雁朝着梦川里亚点点头,反正教练不会害她,自己只管证实就是了。
梦川里亚表示理解,毕竟出去比赛时,千岛女士在饮食方面也会对她进行严格管控。
她转而问道:“既然如此,那在比赛结束后,你要不要试一下我们日本的乌冬面?我知道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店,说起来我们好像从没聚过餐,正好能把藤原君,冯君他们也叫上,我也尽一下地主之谊。”
梦川里亚就是从札幌出来的选手,家跟比赛地点隔得不远,这次比赛就没住在酒店。
夏月姿翻译了一遍,把选择权交给了杨依雁,小姑娘眼睛一亮,刚想答应,但又想起了什么,犹豫地看向教练。
华国队对外食管理得非常严格,别说在国外了,就是在国内也要随时上报,她听短道速滑队的队员说,他们的师兄师姐上综艺节目都是自己从食堂里带饭。
“看我做什么,你自己决定就好。你已经是成年组的选手了,应该有自己的社交空间,而且我相信你在聚会的时候也有分寸。”
如果发出邀请的是一位欧美选手,杨依雁想去,夏月姿还真得犹豫一下,但若是梦川里亚的邀请,夏月姿觉得稍微敲打一下就行了。
毕竟亚洲选手要比欧美选手的私生活规矩些,梦川里亚又是夏月姿的老朋友,她对梦川的品性还是很信任的。
除此以外,成年组A级赛赛后会有一场花滑聚会,除了选手和教练,还有很多品牌方以及受邀的摄影师,不少花滑选手的商业合作就是在这个时候谈成的。
在聚会上,杨依雁总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她们两个不可能一直拴在一起,正好趁这个机会锻炼一下社交能力。
得了教练的同意,杨依雁眼睛再度亮了起来,用磕磕巴巴的英语回道:“好啊,我很乐意去。”
梦川里亚露出欣喜的笑容:“待会男单短节目结束,我就去跟他们两位说,然后把地址发给你们。”
她顿了顿,看向夏月姿:“日本对未成年人的管理保护还是很严格的,我会在表演滑当天晚上八点前结束。”
表演滑三点开始,早上的时间要留给选手训练,其他国家的选手第二天又会坐飞机离开,只能在表演滑当晚聚餐。
两人吃完饭后,广播忽然响起,通知男单选手上场,夏月姿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轻轻拍拍杨依雁的肩膀:“走吧,男单比赛要开始了。”
夏月姿看着杨依雁在看台上坐好后,随即走向过道的孟欣和冯思迈。
她问道:“思迈状态怎么样?”
“六练的几个跳跃都成了,他现在的心态也比上赛季要放松些。”
夏月姿点点头,目光落在冯思迈身上。他带着耳机,闭上眼听自己的短节目选曲,手指轻轻搭在大腿上数着节拍,神情平静专注。
“那就好,今年男单竞争激烈,心态比技术更重要。”
刚刚结束的分站赛上,就有一批男单选手练出四周跳,虽然他们的发挥都不太稳定,但有一部分人已经足周。
男单短节目正式开始,冯思迈排在倒数第三位出场。
前面的选手大多都是3A配置,冯思迈出场前特意看了一眼大屏排名,目前的最高分是213分。
冯思迈的考斯滕是西装版型,马甲紧紧扣在身上,头发梳成三七分,一出场,现场响起一阵掌声。
这套节目已经在华国杯演绎过,虽然夏月姿没在现场见过他的表演,但她在训练过程中已经欣赏过了。
她对这套节目的评价只有一句话——臭小子中二病又犯了。
音乐开头,就是一段鼓点非常重的电子音,冯思迈举起手滑过自己的面庞,向前滑出,滑行的过程中,又不断掠过自己的头发和脸。
这套节目现世后,夏月姿并没有给他设计妆容,只是用阴影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为立体。
音乐声盖过了点冰声,4T稳稳落下,拉出一道长弧线,冯思迈向后转身,在冰上来了一段摇滚步,同时摆出拿着狙击枪的姿势,眼神乖张又锐利。
杨依雁在看台上忍不住笑出声:“夏教练说的没错,中二病确实没救了。”
这套动作是冯思迈自己设计的,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两位教练的反应跟杨依雁一样,可又不得不承认,跟这套如枪林弹雨般的背景声放在一起,竟然意外地合适。
事实上,这套节目冯思迈在刚开始磨合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有些地方的表达跟音乐产生了冲突。
他立刻向编舞师提出了删改意见,但那时编舞师正在法国帮安东尼修改节目,等他腾出手来解决,他的顾客已经跟教练一起修改完了。
要说这套节目还有哪不好,就是磨合的时间短了点。正式比赛中场馆很空旷,其中还有冰迷的欢呼声与掌声,有时会听不清音乐,只能依靠自身的肌肉记忆接着滑。
磨合时间长短和个人特质有关,冯思迈磨合短节目的时间一般在两个星期,但在赛季开始前,冯思迈又进行了新的修改,结果在华国站差点忘了节目编排。
这也导致冯思迈刚刚上场前,孟欣就跟他说,这场比赛要再忘了编排,就往两位教练这边看,她们都会提醒。
夏月姿问道:“这小子这段时间是不是把《碟中谍》重温了一遍?怎么感觉表演风格有点变了。”
孟欣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她曾亲眼见过冯思迈训练结束后拿起手机看电影。
接下来的3A同样干净利落,他滑出后双手大张,头向后仰,如同一位在不可能的任务中翻盘的特工。
音乐声越来越激昂,冯思迈一个大跳进入前蹲转,滑速保持不变,紧接着身体向上,变成反pancake,不过他的手并没有放在双腿中间,而是敞开放在身体两侧。
这个动作结束后,就是全世界人民最熟悉的一段《碟中谍》音乐,冯思迈把冰上当成自己的舞台,向全场观众展示他新学的现代舞,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抬手都精准的卡在节点上。
这一段接续步塞了很多编排动作进去,以冯思迈现有的滑行功底来说,完全可以驾驭,为了更好地展示节目特色,运动员本人还加了一些手部动作进去。
观众席上的冰迷跟着音乐节点拍掌,冯思迈的表演也越发投入,仿佛真的化身成电影里的特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张力。
韦恩站在过道旁,眼角带着深深的笑意,低声道:“coolboy。”
最后一组连跳,冯思迈将张开的手臂收住,压住自己的左脚冰刃,干脆点冰,3lz落下后没有犹豫,再度接了一个3T。
夏月姿放下提示的双手,掌声跟冰迷混在一起:“这套节目是中二了点,但这么看下来也挺帅的。”
孟欣望着场上不断散发魅力的臭小子,在一旁偷笑:“你不觉得这小子已经开始学着怎么抓观众的心了吗?”
听了这话,夏月姿的笑容有些无奈:“这种技能可以学,但平时就别用了。”
音乐结束后,冯思迈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绕过头颅抵在自己的肩上,左手垂在身旁,像一位完成使命的战士。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冰迷们纷纷起立,将手中的玩偶抛向冰面。
这套深受冰迷喜爱的节目突破了八十分,让冯思迈的短节目分数排进前三。
三人在等分区中击掌相庆,冯思迈也长舒一口气,他还担心这套节目的风格改得更突出后裁判会不喜欢。
第60章 叠加外放与内敛
短节目比赛结束后,杨依雁带着梦川里亚从后台进来。
冯思迈刚做完药检,坐在长椅上,拿着冰袋在自己的脚踝上冷敷。
跟青年组相比,他的脚踝已经有了一圈明显的瘢痕,还有些变形,这是他不断练习四周跳所带来的副作用。
只要在比赛中上了四周跳,下来之后必须进行冷敷,缓解脚踝的压力。
孟欣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不断走近,跟冯思迈说了什么,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禁疑惑:“梦川里亚跟小雁的关系好我知道,但什么时候跟思迈的关系也变好了。”
两位教练离冯思迈的距离都不算太远,夏月姿抬眸望去,心里门清,把后台发生的事情跟孟欣说了一遍。
“这样啊,我记得日本规定二十岁以下的群体都不能抽烟喝酒,不过梦川和藤原都是老实孩子,小雁和思迈也有分寸,应该不会去不该去的地方。”孟欣若有所思,又朝几个孩子那边看了一眼。
“放心,日本站之后就是总决赛,几个孩子还不至于闹太狠。”
事情谈妥后,两个孩子被教练拎回酒店,说是让他们好好休息,实际就是让他们在晚上好好写会作业。
日本站比赛的时间正好是国内周末,他们都是带着提前布置好的作业飞过来的,两位家长也叮嘱过,希望教练多盯着些。
夏月姿都觉得自己不仅是花滑教练,还是寒假补习班的老师。
杨依雁的课业还好,刚上高一,学的知识不算太深奥,遇到不会的冯思迈还能给她讲。
但冯思迈就不好过了。他明年高考,父母希望他能靠文化课上一个好大学,挑一个好专业。
世锦赛结束后,李潭也因为这件事跟冯母交谈过,希望她能让冯思迈休学一段时间,全力备战奥运,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男单名额基本就定了他和林烨。
只是冯母没答应,她没打算让自家孩子一直走体育生的路子。冯思迈中考就因为受伤休学了一年,要是再因为奥运推迟高考,她担心会影响到孩子的学业规划。
冯思迈自己也努力,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学校,很多课程都是找家教补课或者自学,学的解题方法比课堂上教的会更简单些,据说上次月考考进了年级前一百,摸到了211的边。
两位在化身补习班老师的教练在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终于熬不住了。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明天早上还有赛前合乐,先回去休息,作业明天再写。”
杨依雁面对眼前的化学试卷早就昏昏欲睡了,她在飞机上就把文科作业都写完了,留下了一堆在她眼里堪比天书的理科试卷,此刻听到教练的话,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放下手中的笔。
冯思迈右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夏月姿走过去,看着试卷上复杂的坐标轴,拍了拍他的肩膀:“休息会,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没事,教练,你先带着小雁去休息,我明天早上的合乐时间是10点,还有时间再做两道题。”他说话的时候,手里的笔依旧没停。
孟欣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两瓶温牛奶,她带着收拾好书包的小雁回房间,临走前在桌上放了一瓶。
夏月姿等着冯思迈把这道题算完,才轻声道:“思迈,你知道训练和比赛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冯思迈抬起头,眼里带着还未褪去的专注,迟疑道:“心态?或者状态?”
“是休息,”夏月姿一把抽过冯思迈手里的笔,顺手轻轻敲在他脑门上,“如果休息不好还谈什么状态,等我们都走了,谁知道你要熬到几点?”
冯思迈揉揉被敲的头,抬眼看向夏月姿,发现教练虽然神情严肃,但眼里却带着些无奈与关切。
他举着三根手指放在脑袋旁,作发誓状:“知道了教练,我把第二问做完就睡,我保证。”
夏月姿盯着他,随后叹口气,把笔放在桌上:“那你写,我就在旁边看着你。”
孟欣给她留了扇门,自己坐在床边刷推特,见夏月姿进来,随口问道:“那孩子睡了?”
夏月姿“嗯”了声,回想起刚刚十分钟的陪读经历,感慨道:“现在当教练不仅要技术,还得全面开花,我感觉咱俩现在跟这俩孩子的妈一样。”
都说教练与运动员是商业关系,互相成就,怎么到了她们两个身上,从冰场到生活,到处都要操心。
孟欣闻言轻笑:“可不是嘛,我之前在华国杯碰见老陆,他说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带新来的孩子,只能把当时带陆盛的经验拿出来用,头发都白了几根。”
夏月姿赞同地点点头,在另一张床上瘫了会。
第二天下午,女单自由滑开赛。
短节目的分数一出来,几乎断了其他选手上了领奖台的念想,第三名和第四名拉到了将近五分的分差。
据夏月姿的观察,目前为止,裁判打分跟短节目的态度如出一辙。
白井奈奈子在短节目吃了一个大亏,自由滑并没有再上3A,而是换成了一套配置,改成了两个三三连跳,稳扎稳打地完成了这套节目。
杨依雁上场前,夏月姿伸手抱住了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今天滑的时候收着点。”
小姑娘郑重地点头,反手给了两个教练拥抱。
论坛上的反馈被孟欣说给了夏月姿听,夏教练也不含糊,回国后改良了杨依雁的妆容,在灰色眼影上叠加了银色亮片,看上去更高级些。
熟悉的拍手声响起,杨依雁微微抬手,原本闭着双眼睁开,眼里带着一丝平静和疏离。
这段音乐听上去跟上一站似乎一样,但乐感好的人却听出了一些端倪。
梦川里亚微微愣住:“她把音乐重音削弱了?”
不只是削弱,夏月姿甚至将开头换成了减速版,过重的音乐节点确实容易唤起冰迷的情绪,但也容易让运动员陷在音乐里出不来。
杨依雁之前的情绪展露太恐怖了,几乎是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适当释放压力是件好事,但夏月姿很担心长期滑这种易致郁的表演风格,会让她产生更重的心理负担。
侧滑过后,杨依雁身体腾空而起,随后瞬间收紧,在冰上游刃有余地拉出一道弧线。
尚未完全发育的身体在空中显得格外轻盈,落冰时溅起的冰碴都更少。
夏月姿紧盯着冰场上的身影,进入音乐衔接段,见她的状态不再像俄罗斯站那么疯狂后,眉头微松。
杨依雁的情绪依旧是外放的,但她学会了将一些更不为人知的情绪收起来,把浑身带刺的锋芒转化为对人群的疏离,如同一种保护机制。
在冰面上,她依旧是歇斯底里的,但也是将心封存起来的,这种情绪的叠加让表演呈现出了更好的效果,看上去更令人心疼、动容。
赵姝华不敢抬头去欣赏整套节目,只能在面前的电脑大屏上反复确认她的动作,她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卷入到这套节目所带来的情绪之中。
她记得李潭就曾跟自己形容过杨依雁的表演:“这个孩子的表演不是最好的,但她有很强的情绪感染力,只要有一套节目能够触动她的心灵,跟她产生共鸣,哪怕没有用到任何的表演技巧,也是一套值得反复观赏的节目。”
杨依雁双腿摆成一个“八”字型,随后举起一只手向上起跳,这是一个带有举手姿态的3S。
为了确保前半段的难度,杨依雁只在后半段放了一个三连跳,她觉得自己还有多余的体力,可以在跳跃中带着难度姿态,让goe高一些。
赵姝华毫不手软地给自家选手打了一个2分,哪怕这个分数后面很有可能会作为最高分被划掉,她觉得其他裁判也不会吝啬给这个跳跃的分数。
当杨依雁后仰着上半身,还没将贝尔曼拉起来,全场就已经站起来鼓掌。
在俄罗斯站的时候,这套节目也获得了全场起立鼓掌的待遇,这也是花滑项目中观众对选手的最高荣誉,只是那一次,杨依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冰迷的热情。
结束的那一刻,夏月姿注视着冰场上跪着的杨依雁,怕她情绪上再出什么问题。
杨依雁一手撑在冰上,一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默默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又像是在赛后再一次与自己对话,告诉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自己,这一次完成的很好。
她站起身朝四周鞠躬,随后俯身捡起离自己最近的玩偶,转向两位教练的方向挥手。
夏月姿吐出一口气:“虽然情绪传递得还是挺直接的,但总比上一站要顺利些,回去可以考虑给她加餐了。”
孟欣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你可别给多了,不然孩子到时候吃胖了减脂,心疼的还是你。”
夏月姿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冰上还在跟冰迷挥手打招呼的女孩,不由地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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