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大结局下 南境的庄子……
南境的庄子确实如世外桃源。三间竹屋, 一片菜地,门前小溪潺潺, 远处青山如黛。江屿晚带着安笙在这里住下,一住就是两年。
这两年,安笙的心智始终停留在五六岁孩童的水平。他会因为一只蝴蝶而开心半天,也会因为找不到心爱的小石子而哭闹。江屿晚用尽全部耐心,依旧像师父一样照顾他。
春天,他教安笙辨认野菜;夏天,他带安笙去溪边捉鱼;秋天,他们一起采摘山果;冬天,他会在屋里生起火炉, 给安笙讲那些改编过的、没有血腥的江湖故事。
安笙最喜欢听的故事, 是一个厉害的剑客和他的小徒弟闯荡江湖的经历。每次听到小徒弟调皮捣蛋的部分, 他就会咯咯直笑,然后问:“师父,我小时候也这么调皮吗?”
江屿晚摸着他的头:“嗯, 比他还调皮。”
“那师父是不是很生气?”
“不生气。”江屿晚的声音温柔, “师父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日子流水般过去, 江屿晚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峡谷中的重伤,断魂崖的搏命, 加上这些年积累的暗伤,都在慢慢侵蚀他的生命。他常常在夜里咳醒, 掌心染着暗红的血。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又是一个秋天,安笙满二十岁了。那天早上,江屿晚为他煮了长寿面,还在面里藏了个荷包蛋——这是安笙小时候最喜欢的把戏。
“师父!我吃到蛋了!”安笙兴奋地举着筷子。
江屿晚笑着看他,心里却阵阵发酸。二十岁, 本该是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年纪。
下午,安笙在院子里玩新编的草蚂蚱,忽然抬头问:“师父,成亲是什么呀?”
江屿晚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昨天去镇上,看到有人穿红衣服,可好看了。他们说那是成亲。”安笙眼睛亮晶晶的,“师父,我们也能成亲吗?”
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江屿晚稳了稳心神:“为什么想和师父成亲?”
“因为成亲了就能永远在一起呀。”安笙说得理所当然,“我想永远和师父在一起。”
那一刻,江屿晚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背过身去,深吸几口气,才用平静的声音说:“好,师父答应你,我们成亲。”
从那天起,江屿晚开始秘密缝制喜服。他没有告诉安笙,想给他一个惊喜。布料是托沐云从都城捎来的——正红色的云锦,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沐云来看他们时,见到江屿晚在灯下缝衣的手,那双手曾经握剑稳如磐石,如今却因为伤病而微微颤抖。她红了眼眶:“值得吗?为他做这么多?”
“是我欠他的。”江屿晚穿针引线,“若不是我当年没能护住将军府,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将军。若不是我在峡谷中选择了墨陵,他也不会……”
“那是不得已的选择!”
“可伤害已经造成了。”江屿晚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沐云,我的时间不多了。在我走之前,至少完成他一个心愿。”
沐云泣不成声。
喜服缝制了近一个月。江屿晚白天陪安笙,夜里等安笙睡熟后才开始缝制。他的咳血越来越频繁,有时缝几针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安笙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变得格外黏人。他不再跑远玩耍,而是搬个小凳子坐在江屿晚旁边,安静地看着师父。有时他会突然说:“师父,你不要生病。”
“师父没生病。”
“你骗人。”安笙伸手摸江屿晚消瘦的脸颊,“你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屿晚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师父只是老了。”
“那等我老了,也像师父这样吗?”
“不,你会一直年轻,一直开心。”
“师父,你在缝什么呀?”
“秘密。”江屿晚微笑着,手指灵巧地打结、剪线。
终于赶上了。
夕阳将桃林染成温柔的金红色时,江屿晚缝完了最后一针。他轻轻咬断丝线,将那件小一些的喜服举到阳光下细细端详——金线绣成的流云纹在余晖中流淌着细碎的光,仿佛将天边的晚霞裁下了一角,缝进了这方寸之间。
安笙在他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师父,好看……”
“喜欢吗?”江屿晚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一片静谧。
“喜欢!”安笙伸手去摸那滑腻的布料,指尖拂过精致的绣纹时,眼睛里闪着孩童般纯粹的喜悦,“是给我的吗?”
“是给我们两个人的。”江屿晚将两件喜服并排铺在膝上,大红底色上,一龙一凤的金色绣纹在风中微微浮动,仿佛随时会活过来,腾空而去,“等过几日,师父就教你穿。”
安笙忽然安静下来,他歪着头,长久地注视着江屿晚。那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清明,转瞬即逝,却让江屿晚心头一颤。
“师父,”安笙伸手,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江屿晚凹陷的脸颊,“你疼吗?”
江屿晚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疼。”
“你骗人。”安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这里,一直在疼。”他的手移到江屿晚心口的位置,“笙儿知道的。”
那一刻,江屿晚几乎以为安笙恢复了神智。但下一秒,安笙又变回那个天真的孩子,指着天空飞过的雁阵:“看!大鸟!”
江屿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雁群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秋日,小小的安笙骑在他肩头,仰着脸问:“师父,大雁为什么要飞走呀?”
“因为它们要回家。”
“那我们的家在哪里?”
“有师父在的地方,就是家。”
如今,家就在这里,在这三间竹屋,这片桃林,这条溪水旁。可他就要守不住这个家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江屿晚猛地侧过身,用手帕捂住嘴。等咳喘稍平,他看见帕心那抹刺眼的暗红,迅速将手帕攥紧,塞入袖中。
“师父……”安笙怯怯地拽他的衣袖。
“没事。”江屿晚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那笑容在夕阳下苍白得透明,“师父只是有点累。”
他确实累了。身体里的力气像沙漏里的沙,正一点一点流失。他能感觉到生命在指尖流逝的速度,比溪水还要快。
“笙儿,帮师父一个忙好吗?”江屿晚指了指屋里,“去把师父床头的木匣拿来。”
安笙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很快抱着一个陈旧的木匣出来。江屿晚接过,轻轻打开。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简单的东西:半块玉佩,那是安笙父亲留下的;一把小小的木剑,是安笙七岁时他亲手刻的;几封泛黄的信,笔迹已经模糊。
最底下,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江屿晚将它取出,在膝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幅画。画上两个小人手牵着手,站在盛开的桃花树下。画技稚拙,线条歪歪扭扭,却能看出作画人的用心——小人的衣服涂成了红色,桃花用了淡淡的粉色,天空是用水晕开的蓝色。
画角有一行小字,字迹稚嫩:“师父和笙儿,永远在一起。”
这是安笙十二岁那年画的。江屿晚还记得那天,少年献宝似的把画举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问:“师父,我画得像吗?”
“像,很像。”他当时这样回答,小心地将画收好。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画还在,画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江屿晚将画卷好,重新放回木匣。他抬头看向安笙,少年正蹲在地上,用树枝拨弄一群搬家的小蚂蚁,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夕阳的余晖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江屿晚忽然觉得,这一幕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里,在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里,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
他想起来了。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小小的安笙也是这样蹲在将军府的后院,看蚂蚁搬家看得入神。他走过去,将外袍披在孩童单薄的肩头:“该吃饭了。”
孩童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师父,你看蚂蚁都知道回家!”
是啊,蚂蚁都知道回家。可他们这些人,却总在回家的路上迷失方向。
江屿晚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雾。他知道,时候到了。
“笙儿。”他唤道,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安笙丢下树枝,跑回他身边,自然地依偎进他怀里:“师父?”
江屿晚抬手,想要抚摸他的头发,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轻声说:“师父要睡一会儿。你乖乖的,等沐云姐姐来,好吗?”
“可是天还没黑呢。”
“师父累了。”江屿晚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有针在扎着肺叶,“你答应师父,要听话。”
安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脸贴在江屿晚胸前:“那师父醒了,要陪我玩。”
“好……”江屿晚的嘴角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师父答应你。”
他的目光越过安笙的头顶,望向远处的群山。山峦在暮色中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蓝色,像极了水墨画里的远山。真美啊,这个世界。可惜,他再也看不够了。
意识开始涣散,像滴入清水中的墨,一点点晕开、变淡。江屿晚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安笙往怀里搂了搂,下巴轻轻抵在少年的发顶。
笙儿,别怕。
师父只是去探个路。
等找到家了,就来接你。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手从安笙的肩上滑落,垂在身侧。针线筐被碰翻在地,五彩的丝线滚了一地,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彩虹。
安笙是被线团滚落的声音吵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师父睡着了。
“师父,回屋里睡吧,会着凉的。”他推了推江屿晚,没有反应。
安笙歪着头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他费劲地将江屿晚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想扶他起来,却因为力气不够,两人一起跌坐在地。
“师父好重呀。”安笙嘟囔着,却没有放弃。他坐在地上,让江屿晚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像师父曾经哄他睡觉那样,轻轻拍着江屿晚的背。
“睡吧睡吧,笙儿陪着你。”
安笙等了很久,等到天边的晚霞从金红变成深紫,等到第一颗星星在深蓝天幕上亮起,师父还是没有醒。
“师父,天黑了。”他小声说,摇了摇江屿晚的手臂。
没有回应。
安笙有些慌了。他凑近江屿晚的脸,发现师父的眼睛闭得很紧,嘴唇也没有了平常的颜色。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探江屿晚的鼻息。
什么都没有。
冰凉的恐惧像蛇一样缠住了安笙的心脏。他猛地缩回手,呆呆地看着江屿晚平静的睡颜。脑海里有一些画面飞快闪过——雪夜、火光、鲜血、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温柔的声音说“笙儿别怕”……
那些画面太碎了,碎得他抓不住。但有一种感觉很清晰: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有一个人,也是这样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师父……”安笙的声音开始发抖,“你醒醒……笙儿怕……”
他用力摇晃江屿晚的肩膀,可那具身体那么冷,那么僵硬,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安笙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江屿晚苍白的脸上,又顺着脸颊滑落,像师父也在哭。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要醒的……”安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将脸埋进江屿晚冰凉的颈窝,像小时候每次做噩梦时那样,“师父你骗人……你总是骗人……”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沐云提着食篮走进来,看见桃树下依偎的两个人,笑着唤道:“江大哥,安笙,我带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
灯笼的光照亮了江屿晚的脸——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紧闭着,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笑意,可胸膛却没有任何起伏。
食篮从手中滑落,碗碟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沐云踉跄着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按在江屿晚的颈侧。冰冷的皮肤下,脉搏早已静止。
“不……不会的……”沐云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江大哥……你怎么能……怎么能……”
安笙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她:“沐云姐姐,师父睡着了,我叫不醒。”
沐云的心都要碎了。她伸手将安笙搂进怀里,声音破碎:“安笙,听我说……江大哥他……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安笙茫然地问,“他不带我去吗?”
“他死了。”沐云强迫自己说出这个词,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在喉咙,“死了就是……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安笙挣脱她的怀抱,拼命摇头:“不会的!师父答应过我!他说醒了要陪我玩!他说要教我穿红衣服!他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变成嘶喊。那嘶喊里包含着太多东西——被抛弃的恐惧,失去至亲的痛楚,还有某种深埋心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绝望。
沐云想要抱住他,安笙却猛地推开她,转身扑到江屿晚身上。他用力摇晃着那具已经冰冷的身体,哭喊着:“师父你起来!你起来啊!笙儿听话!笙儿再也不调皮了!笙儿好好练剑!笙儿背诗给你听!你起来看看笙儿啊——”
凄厉的哭声在夜风中回荡,惊起林间栖鸟。沐云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笙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他跪在江屿晚身边,伸出手,一点一点整理师父的衣服,拂去肩头的落叶,将散乱的黑发拢到耳后。
他的动作那么轻柔,那么仔细,仿佛师父只是睡着了,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然后,他看见了那两件喜服。
大红的颜色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像凝固的血,又像未落的泪。安笙怔怔地看着它们,伸手去摸。布料柔软光滑,金线刺绣在指尖下有着凹凸的质感。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一下。他拿起那件大一些的喜服,费力地往江屿晚身上套。
“安笙,你要做什么?”沐云哑声问。
“师父冷。”安笙头也不抬,专注地与衣物搏斗。他不懂得如何穿这样复杂的衣服,只是胡乱地将喜服披在江屿晚身上,又去系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衣带,“穿红的……暖和……”
沐云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看着安笙像对待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地为江屿晚整理衣襟,看着他将那件本应在婚礼上穿的衣服,穿在了一具冰冷的身体上。
终于穿好了。安笙退后一步,打量着江屿晚。大红喜服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随时会睁开眼,笑着说“笙儿真乖”。
可是没有。江屿晚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用玉石雕成的塑像。
安笙又拿起另一件小一些的喜服,笨拙地往自己身上套。沐云想要帮忙,却被他推开。他固执地自己穿好,尽管衣带系得歪歪扭扭,衣襟也没对齐。
两件喜服,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跪着。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大红变成了暗红,像盛放到极致、即将凋零的花。
安笙在江屿晚身边跪坐下来,握住师父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轻声说:“师父,你看,笙儿也穿上了。你说过,穿这个,就能永远在一起。”
沐云再也看不下去,她转身冲进屋里,想要找酒——什么酒都好,只要能让她暂时忘记这撕心裂肺的一幕。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安笙忽然俯身,在江屿晚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那是一个孩子般纯洁的吻,不含任何情欲,只有最深沉的依恋和最绝望的告别。
“师父,”安笙贴着江屿晚的耳朵,用气声说,“等等我。”
他松开手,站起身,走到柴堆旁。月光照亮了他平静的侧脸——那双总是懵懂的眼睛里,此刻却有一种近乎清明的决绝。
他弯腰,捡起了那把劈柴的刀。
“安笙!”沐云从屋里冲出来,看见他手中的刀,魂飞魄散,“不要!把刀放下!”
安笙回头看她,月光下,少年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笑了,那笑容纯净得让沐云心碎:“沐云姐姐,我要去找师父。”
“他死了!你明白吗?死了就是没有了!”
“我知道。”安笙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所以我要去找他。师父一个人,会迷路的。”
他说完,不再看沐云,低头看着手中的刀。刀身映着月光,泛着冷冷的寒光。他伸出左手,轻轻抚过刀刃,指尖立刻渗出血珠。
“师父说过,”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如果有一天,他先走了,要我好好活着。”
沐云的脚步顿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笙——这一刻,他说话的语气、眼神,完全不像一个痴傻的人。
“可是师父也说过,”安笙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有师父在的地方,才是家。”
他握紧刀柄,将刀横在颈间。动作熟练得仿佛这个姿势,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
“安笙!不要!”沐云尖叫着扑过去。
刀光闪过。
时间在那一刻变得很慢很慢。沐云看见刀锋划破皮肤,看见鲜血喷涌而出,在月光下绽开一朵凄艳的花。她看见安笙缓缓倒下,像一片飘落的红叶,轻轻落在江屿晚身边。
她终于扑到他们面前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安笙侧躺在江屿晚身旁,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师父的衣袖。鲜血浸透了两件喜服,将大红色染得更深,深得发黑。
“为……什么……”沐云跪倒在地,想要捂住安笙颈间的伤口,可血从她指缝间汩汩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安笙的眼睛望着夜空,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父……等等我……这次……不让你……一个人……”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竟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沐云瘫坐在血泊中,看着眼前相偎的两人。他们穿着大红的喜服,像一对真正的新人,只是这场婚礼,以生死为聘,以永恒为期。
秋风乍起,卷起满地落叶。那两件染血的喜服衣角在风中飘扬,像是要挣脱大地的束缚,飞向天际。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一声声,凄厉得令人心碎。
三日后,沐云将两人合葬在桃树下。她没有请任何人帮忙,独自挖了墓穴,小心地将他们放进去。她将两件染血的喜服仔细叠好,放在两人之间,又将那个木匣放在江屿晚手边。
填土时,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是机械地一铲一铲将土撒下去。当最后一铲土落下,她跪在坟前,久久没有起身。
她在坟前种了两株桃树,一左一右,枝干交错,像两个依偎的人。又从溪边移来几丛野菊,白的、黄的,开得正好。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坟前,从怀中取出一壶酒,倒了两杯,一杯洒在坟前,一杯自己饮尽。
“江大哥,安笙,”她对着墓碑轻声说,“这下好了,你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暮色四合时,她才起身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又忍不住回头。两株新栽的桃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挥手告别。
那年冬天,墨陵南巡时特意绕道而来。他站在坟前,看着那两株已经落叶的桃树,沉默了很久很久。
“陛下,”随行的老臣低声劝道,“天寒,该启程了。”
墨陵摇摇头,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搭在墓碑上。他又从怀中取出那枚龙凤玉佩,放在坟前。
“江大人,安笙,”他低声说,“你们要的家,朕给你们守住了。墨国和皇甫国,如今边境安宁,商贸繁盛。你们……可以安息了。”
他转身离开时,天空开始飘雪。细碎的雪花落在墓碑上,落在披风上,很快将一切都染成素白。
第二年春天,沐云再来看时,那两株桃树竟然开花了。粉白的花朵密密匝匝,将整座坟茔笼罩在一片花云之中。更奇的是,两棵树的枝干完全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真正成了“连理枝”。
她坐在树下,仿佛能听见江屿晚温和的声音和安笙清脆的笑声。风过时,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婚礼。
又是一年桃花开。
粉白的花云绵延数里,像一场盛大而沉默的告白。风吹过时,花瓣如雨,落在溪水里,随波而去,不知要流向何方。
只有那两株连理桃树,依旧枝繁叶茂,花开似锦。
仿佛在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
这世间有一种深情,可以跨越生死,超越时光,在年年岁岁的花开花落中,成为永恒。
【全文终】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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