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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0

    第十六章 少女漫


    周五那天下午,安茉趁着课间去找了董乐,她平静而直白地问:“放学我们能聊聊吗?”


    董乐不敢看她,不自在是一方面,还有她问心有愧,“我放学……还有事,晚点再说吧。”


    安茉不知道董乐是在推辞,还是真的有事情。但她认定的事情,迈出去一步,就会坚持走到底。顿了顿,她说:“那晚上我去你家找你。”


    董乐张张嘴,又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吭声。


    放学时间一到,安茉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果然没有看到董乐的身影。虽然已经预料到,但还是有点失落,她手指抠了下书包带,往校门口走。


    也就是在这时,她看到了董乐发过来的消息。


    【茉茉,我在学校后街,快来!】


    安茉的目光定格在“快来”两个字和感叹号上,直觉董乐应该是遇到了很紧急的事情。去还是不去?两个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


    几乎没有犹豫,安茉选择了去。


    想到哥哥来接她在校门口找不到人肯定会着急,安茉编辑了一条消息给伍嘉时发过去。其实她也是留个心眼,面对未知的情况,得让哥哥知道她人在哪儿。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伍嘉时正在路上。


    一到周五放学点,路上就会比往常更堵,声音嘈杂得厉害,他没注意到这条消息。


    等他看见消息,又忙里忙慌赶到学校后街,就看到俩小姑娘被几个混混样子的男生围住。


    为首那个男生染着张扬的红发,叼着烟,语气轻佻又熟稔,对着董乐说:“呦,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以前怎么没叫出来一起玩?”


    伍嘉时只觉得气血倒流、直冲头顶。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些许,朝两人招了招手,沉声道:“茉茉,你们俩过来。”


    听见最熟悉的声线,安茉觉得紧绷的情绪被这句话稳稳接住了。她望向哥哥,看见那道身影如山,她的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


    安茉拉着董乐的手要走,却被几个男生挡在身前。


    红毛吊儿郎当地看向伍嘉时,“你谁呀?”


    “我是她哥。”


    “哥?”红毛笑了笑,指着董乐,“我也是她哥。你是她认得哥哥,还是那种哥哥?”


    红毛语气暧昧,其他几个男生也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伍嘉时没理会他,直接走了过去,抬手拨开其中一个男生,那个男生被他拨得一趔趄,下意识想还手却又在直观的感觉到体型差后,瞬间怂了。


    不止是身高,还有方才轻而易举把男生拨开的手臂力量,带着一种成年男性的压迫感。


    那几个男生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伍嘉时把安茉拽到身后,连带着董乐也被他挡住。他偏过头看着安茉,皱着眉问:“他们招你了吗?”


    安茉摇了摇头,这群人确实没对她怎么样,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哥哥就已经赶到了。


    伍嘉时又看向董乐,目光询问。


    董乐眼角有泪水,但同样摇了摇头。


    伍嘉时紧皱的眉稍稍松了些,仍是黑着脸,看着挺凶。他冷眼扫过这群人,“想让你们爸妈来派出所领人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报警。”


    几个男生明显心虚了,互相看看,在等红毛的意思。红毛恨恨地瞪了眼,领着几人离开。


    伍嘉时看着几人背影。幸好俩小姑娘没事,否则他还真不一定会让这群人这么轻易离开。


    或许也是因为这些年他年岁渐长,比之前成熟稳重多了,要换成十几岁那会儿,估计他刚来就得跟这群人动起手。


    就像那时候在工地上跟那俩男人打架,也不管人多人少,就凭着一股子莽劲。


    感觉到手心被攥得发热,伍嘉时回过神,松开了安茉的手。


    他扭头看着俩小姑娘,一个沉默不语,一个眼泪丝丝。这么闹了一通,差不多也到了晚饭时间,俩人都受了惊吓,伍嘉时寻思着得先吃顿好的安抚一下,至于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等吃饱了再说。


    “吃烧烤不?”伍嘉时问,“快点饭点了,先领你俩去吃饭。”


    安茉搓了搓手指残存的温热,轻轻“嗯”了一声。


    董乐心里别扭得不行,她没脸再跟兄妹俩一起吃饭,也觉得安茉可能不想看见她了。“我……还是算了……”


    她话没说完,安茉强硬地挽起她的胳膊,“她也去。”


    董乐带着泪痕的眼睛闪过错愕。


    安茉故意不去看她,轻哼了声,“吃饱再跟你算账。”


    伍嘉时领着她们就在附近找了个烧烤摊,看着飘起的油烟和塑料椅,他不免回想起那一年连租房的钱都拿不出来,他只能带着茉茉在烧烤摊兼职。


    而现在,他们早已不用再为吃住发愁。


    伍嘉时点了足够三个人吃的串串,又要了一瓶橙汁。没要冰啤酒,俩小姑娘肯定是不能喝酒的,而他自己之前连喝啤酒都上脸,虽说这两年酒量好了一点,但也还是一杯倒,出来吃饭他一般是能不喝就不喝的。


    串串上齐,三人像是有默契一样,都是食不语。


    等吃得差不多,伍嘉时终于开口,“放学为什么不在学校门口等我?”


    训话当然是对着自家妹妹,别人家的孩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安茉垂着眼睛,小声说:“我给你发消息了……”


    “发了消息就能乱跑?”


    “不是乱跑……”安茉想要解释她是看到董乐的消息才过去的,又觉得这么一说像是在把锅推给董乐,她索性就不说话了。


    气氛一时僵住。


    董乐咬着唇,下唇被她咬破流血,痛感让她清醒,她猛地抬起头,“嘉时哥,你别怪茉茉,都是因为我。”


    董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脑讲了出来。


    自从有意疏远安茉之后,董乐认了个所谓的哥哥,就是那个红毛,外校的,在这一片挺有名。有这个哥哥罩着,董乐也成了同学口中的话题人物,她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这让一个在家里没得到过夸奖的小孩,一下子有些飘飘然。


    不过这种罩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红毛知道她家是开烟酒副食店的,起初就让她从家里拿盒装烟,再后来让她从收银柜里拿钱。直到昨天,他们让她从家里拿一整条烟。


    她不敢,就被这群人堵了。


    董乐说完,头低得要埋进桌子里。


    伍嘉时叹了口气,青春期女孩儿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他在心底感慨,幸好茉茉是真的挺懂事让他省心。


    虽然他觉得董乐这行为挺迷惑的,但说到底这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没资格也不会去批评。


    伍嘉时只是语重心长地提醒,“这已经算是敲诈勒索了,报警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不能报警!”董乐连忙开口,语气激动。


    “为什么?”安茉看向她,迟疑地问:“难道你以后还要继续和这些人……一起玩?”


    “不是的。”董乐立刻否认,这种饮鸠止渴式的关注度她再也不想要了。她声音染上哭腔,“是因为我妈妈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听到这个回答,安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哥哥对视了一眼,眨眨眼睛,唇线绷直。


    意思是,你说怎么办。


    伍嘉时朝她耸了下肩,转而对董乐说,“你要自己想清楚,这些人肯定还会找你的。”


    董乐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种小混混一旦招惹上,就很难撇清关系。可要是报警,父母势必就会知道,她不敢面对这样的后果。


    两难的境地使董乐陷入沉默。


    这姑娘跟自己妹妹一般年纪,又是妹妹的好朋友,伍嘉时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他就说:“你这段时间要是不想放学自己回家,就和安茉一起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来接。”


    他本来想说让她家长来接,可她爸前两年开始跑出租,她妈又要守在店里,都没时间。而且,董乐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董乐本就蓄满眼泪,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泪水就像决了堤。


    “诶,怎么哭了。”伍嘉时把抽纸推给安茉,他自己没抽,也觉得不合适。


    他给安茉使了个眼色。安茉心领神会地迅速抽出几张纸巾给董乐擦眼泪。


    她拿着纸巾的手刚触碰到董乐的脸颊,就被董乐一把抱住。


    “茉茉,对不起……”董乐呜咽着说。


    安茉这段时间的生气和委屈忽然就在董乐的眼泪里被平息了。她想,她的好朋友只是一时走错了路,毕竟人的一生充满着太多未知,谁能保证不走错路呢。


    但她知道,董乐不是个坏孩子。


    她轻轻拍了拍董乐的后背,嘴上故作嫌弃,“行了,眼泪弄我衣服上了,你帮我洗呀?”


    董乐小声说:“好,但是我可能没有嘉时哥洗得干净。”


    安茉忍不住笑出声。


    饭后,小电车坐不了三个人。俩小姑娘就走在人行道上,伍嘉时骑着车慢悠悠跟着,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因为怕她俩有话要说,又不想让他听到。


    董乐确实有些心里话。


    她想说是因为妈妈一直拿两人做比较,她才不能以一个正确的心态面对安茉。但又觉得这话没必要说出来,无论怎么解释,都像是在卖惨,亦或是给自己找借口。


    学校后街,她已经在安茉面前有如此狼狈的一幕,不想再把最后一点自尊都碾碎。


    董乐最终什么也没说,决定把这些话永远埋在心里,就当不曾发生过。


    兄妹俩把董乐送到了家门口。


    分开时,董乐喊了声:“茉茉,我下周一可以给你带早饭吗?”


    这是求和的讯号。


    安茉没有回头,像帮她藏小说那天一样,背对着董乐比了个ok的手势。


    夜风扬起她的马尾,街景沉溺在一片深色里,她单手抄进校服衣兜。


    这个背影董乐记了好多年,她觉得安茉像是少女漫的主角。她想起以往别的同学谈论起安茉时,安茉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好像,少女永不困顿于世俗的目光-


    那群人后来又找过董乐一次,在放学时段。


    董乐知道后没敢出校门,问安茉该怎么办。


    安茉就给哥哥发了消息。


    伍嘉时当天是开着车来的,一辆二手货车,是用来拉装修材料的。一起来的还有跟着他一起搞装修的俩男人,都是人高马大。


    那群人一见到就灰溜溜地走了。


    伍嘉时本来就是打算吓吓他们,起到一个威慑作用,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回去路上,先送了其他人,等到就剩下兄妹俩人的时候,安茉调侃,“哥,你怎么跟个黑老大似的?”


    “有那么吓人?”


    安茉弯起眼睛:“开玩笑的。”


    其实他这张脸是很周正的帅气,给人一种特别踏实沉稳的感觉。说他黑老大是因为他还带了俩人过来。


    伍嘉时也笑了笑,转头又教育起她:“以后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就上了,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嗯嗯。”


    “别嗯嗯,记心里没有?”


    安茉很配合地说:“记住了。”


    像上课回答老师问题似的。


    伍嘉时就问:“记住什么了?”


    安茉一本正经的曲解,“遇到危险让哥哥先上。”


    “你……”伍嘉时哼笑了声,仿佛没了脾气。顿了下,他目光望向远方,声音也沉了下来,“是让你记住,保护自己是女孩子一生的课题。”-


    自那之后,董乐没再和那群人打过交道。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两人还恢复了像以前一样的状态,坐回了同桌。


    董乐不再去关注那些八卦和别人的看法,包括她的妈妈。


    后来她们升入初三,中考的成为了悬在头顶的首要任务。


    安茉的成绩一直很稳,老师们都觉得她考入阳城一高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看看能不能冲刺下中考状元。董乐跟着她一起备考,人的想法一旦转变,其他的事情也会随之变化,比如说成绩。


    期中考试出成绩时,安茉看了眼董乐的成绩,四百五十二。


    那一年阳城中考的文化课成绩满分是六百分。


    “不错哟,小老板,进步挺快。”


    董乐深吸一口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起点低、进步空间大,所以才进步快。”


    “错。”安茉很认真地说,“进步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你努力了。”


    董乐愣住,眼睛也忘了眨。


    安茉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再接再厉哦。”


    等到期末考试,董乐的分数又提升了十多分,但还是和安茉有这一百多分的差距。董乐现在最大的学习动力就是能和安茉考上同一所高中。


    初三上学期结束,就迎来了寒假。


    两年前买的房子现在已经交付。关于装修,伍嘉时问了安茉意见。


    安茉找了网上的参考图,加上自己的一些想法,画了几张概念图给伍嘉时。那时候她一个初中生也不懂什么cad软件,都是纯手绘的。


    但她提前量过房子的尺寸,坐标画得相当精准。


    伍嘉时拿到图,夸她挺有天赋。


    安茉喜欢简约风格,她的设计装修起来并不复杂,但对细节要求很高。装修的活没找别人,就是伍嘉时和装修队的其他人一起干的,工资肯定是照发,完工时请客吃饭也是必不可少。


    那是2015年年底,伍嘉时带着安茉一起去了饭店。


    其他人见了安茉都略显惊讶。


    “茉茉都长这么高了?看着真成个大姑娘了。”


    “要么说是兄妹俩,都是高个。”


    “有一米七了吧?”


    安茉很谦虚实诚地回答,“一米六九。”


    这一年她十五岁,在同龄女生中确实很显眼,无论是身高还是各方面。这些年她一直留着及腰长发,因为不是在学校,所以也就没有扎起来。


    进了包间,她脱掉羽绒服,里边穿的是个白色毛衣,黑发自然垂落在毛衣上,显得特别乖。


    她就坐在伍嘉时旁边。


    起初她夹菜时,伍嘉时还会按住转盘,到后来,他喝得醉了,也就忘记这茬。


    伍嘉时一般不喝的,主要今天这顿饭是他做东,别人劝酒他也不能不给面子,更何况大家一起干了这么多年活,关系算得上铁。


    他酒量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大家其实也没灌多少,就是意思意思,图个庆祝,但伍嘉时实在是一杯倒。


    吃完饭,其中一个男人给他们拦了辆出租车,“茉茉,你哥喝醉了,回去你照顾着点。”


    安茉“嗯”了一声,扶着伍嘉时上车。


    天空飘着小雪。


    大约是刚开始下,地上还没有积雪。


    雪粒落在安茉的发丝上,她顾不得管,手紧紧扶住伍嘉时的腰。


    伍嘉时醉的四肢不听使唤,连上车都不知道抬腿。


    他的胳膊搭在安茉肩上,她仰头说话的时候头发扫过他的下巴,“哥,抬腿。”


    伍嘉时觉得下巴有点痒,他听见妹妹的声音,她说了什么,他下意识照做。


    安茉连推带塞,总算把人弄到车上。


    她拉开另一侧车门坐上,刚坐好,伍嘉时忽然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


    第十七章 新大陆


    安茉呼吸微滞。


    伍嘉时喝醉酒后目光很直,像是转不过来弯,盯着她的发丝,直到把上边落的雪粒全都抚掉,他才收回手,重重靠在椅背上,微阖上眼。


    他像是睡着了。


    安茉睫毛狂眨,过了会儿,她把车窗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一点冷风吹进来,她大口呼吸着深冬的空气。


    出租车停在门口,安茉扶着伍嘉时往里走。


    陈奶奶肯定早就睡下了,薇薇姐那间屋子灯也已经熄灭。安茉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很轻,好在伍嘉时很配合,不吵不闹地跟着她上楼进屋。


    安茉把他扶到床上,他就像没骨头一样顺势躺倒。


    他的眼睛仍是闭着,整张脸一片酡红,那是一种醉酒后富有光泽的红晕。


    脸这么红,肯定很烫吧?


    安茉想用手背探一下温度,就像之前他摸她额头看有没有发烧一样。她手刚伸出去,伍嘉时肩膀动了下,她就迅速又把手收了回来。


    以为他要醒了,但伍嘉时只是侧了侧身,连眼睛都没睁开。


    安茉松了口气,去弄了一盆温水,把毛巾浸湿,然后拧了拧在他脸上轻轻擦拭。洗漱肯定是没办法了,只能帮他把脸擦干净。


    她蹲在床边擦完,正要起身把水倒掉,伍嘉时蹙着眉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安茉轻声试探,“哥?你醒了?”


    “嗯……”他声音听着有点含糊。


    安茉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醒酒了,她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伍嘉时的回答很果断,“茉茉。”


    好像真的清醒了。


    安茉又伸出四根手指,“这是几?”


    伍嘉时眯起眼睛,似乎是在聚焦,想看得更清楚。这次的回答犹豫很久,“三。”


    “……”


    原来还在醉着。


    哥哥喝醉之后好像变得很呆,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安茉觉得很有趣,她托着腮,笑眯眯地问:“哥,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她纯粹是玩心大起,也没指望哥哥真会回答她。


    谁知道伍嘉时朝她招了下手,安茉把耳朵凑过去,他就真的告诉了她一串六位数字。


    安茉瞪大眼睛,整个人僵住,一半是因为震惊,一半是因为蹲太久腿麻了。


    她站起身,笑得眼睛弯弯。


    笑够了又把脸板起来,学着他的样子,训起话来,“你以后可不能轻易喝醉了,听见没有?不然什么话都往外说,随便一个人都能问出来你银行卡密码。”


    被训了,伍嘉时皱了皱眉,“不是随便一个人,你是我妹妹。”


    他一板一眼地解释,“反正钱存着也是给你用的。”


    这话让安茉心情更好,她问:“那你不娶媳妇吗?”


    伍嘉时没立刻回答,想了好一会儿,机械地点点头,“要娶。”


    安茉抿起唇,“娶媳妇是要给人家彩礼的。”


    “不行。”伍嘉时答得很快,“钱要留给妹妹上学,还要留给妹妹当嫁妆……”


    安茉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听人说酒后胡言,也有人说酒后吐真言。她觉得哥哥是后者,这是他的真心话。


    她开始后悔,刚才应该拿手机录下来的。


    不是因为怕他以后反悔,她知道他绝对不会。而是觉得这句话值得她珍藏,每每听起来都会觉得被幸福感充盈着。


    安茉笑了下,“你连彩礼都不给,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你?”


    “也对。”伍嘉时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许久才想到解决方法,他说:“那就不娶了。”


    床上躺着的人醉眼朦胧,眉目松软,他支着身子,却没坐起来,而是翻了个身,背对着安茉。


    窗外风雪弥漫。


    夜渐渐深了。


    安茉给他盖好被子。


    后半夜风雪俱寂,安茉躺在床上,被子盖住脑袋,她睡不着,矛盾的想着希望哥哥酒醒后不记得,又希望他能记得。


    次日,伍嘉时对昨晚的对话毫无印象。


    他从床上坐起来,脑袋仍有点昏沉,“昨晚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点多。”安茉说,“你不记得了吗?”


    伍嘉时沉思半晌,只能想起来昨晚吃饭时候喝了点白酒,度数应该挺高,他以前从来没有醉得断片过,之后发生的事全然不记得。


    这种情况令他后怕,但幸好有妹妹在身边。


    “我应该没耍酒疯吧?”伍嘉时问。


    “没有。”安茉说,“你回来就躺床上睡着了。”


    伍嘉时松了一口气,笑了笑说:“那就好。”


    随后起床洗漱。


    安茉透过窗户往外看,玻璃窗并不明亮,他身影有种模糊的柔和。


    她忽然会心一笑,有了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惊喜,哥哥喝得太醉的话,第二天就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


    好有意思啊,她想。


    再开学时,安茉已经是初三下学期,距离中考越来越近。她没什么紧迫感,按部就班的复习,相比起她的从容,董乐就显得紧张许多。


    董乐这一年来学习劲头很足,但越到后边,分数提升就越吃力。几次小考和一模二模成绩都在一高去年录取分数线上下徘徊。


    她很惆怅,“茉茉,要是我不能和你上同一所高中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这把董乐问住了,她把问题抛给安茉,安茉又给抛了回来。


    “不知道的话就别去想了,多费脑细胞啊。”安茉给她递了一颗薄荷糖,“乖,咱把脑细胞留着写数学题。”


    冰凉感在嘴里蔓延开,董乐愁眉不展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中考结束是在六月末,七月初就出了成绩。


    安茉文化课成绩是五百七十六。2016年阳城是有体育考试和理化生实验操作,这两项加在一起是一百分。她这两项都是满分,总成绩六百七十六。


    这个成绩刷新了阳城往届中招成绩的记录。


    学校里老师领导乐开了花,而当事人就显得很淡定。


    安茉查完分数,伍嘉时问她多少分。


    她说:“一高稳了。”


    然后她就跟着伍嘉时一起去逛百货市场了。因为要搬到新家,需要采购的东西很多。


    房子是去年年底装修完的,通风散味了半年,到安茉考完试正好可以搬进去。家具什么都是新的,连床上铺的四件套都是伍嘉时新买的,过了一遍水,又趁着夏天中午在太阳底下暴晒,才铺到床上。


    厨房不大,但各种厨具都很齐全。搬进来的当天晚上,伍嘉时就露了一手厨艺,炒了八道菜。当然也不止他们两个人吃,还邀请了陈奶奶、薇薇和董乐,算是庆祝乔迁之喜。


    几人来得时候也都带了礼物。


    菜几乎摆满了餐桌,陈奶奶笑着说:“小伍这些年厨艺渐长啊,比那年你和……”


    她本来想提大龙,但看到薇薇,话又止住了。


    薇薇和大龙前段时间吵得很凶,闹了分手,大龙这些天都没回出租屋,今天吃饭也就没有叫他。


    这事大家都知道,有意不在薇薇面前提起大龙。


    薇薇夹菜的手微顿,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有什么好避讳的,提就提呗。”


    她虽然这么说,但也没人真的提起来。


    饭后,陈奶奶和董乐先回去了,一个年纪大睡得早,一个年纪小不能回家太晚。只有薇薇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眼底情绪不明。


    安茉喊了她一声,“薇薇姐……”


    薇薇揉了揉眼睛,笑着说:“我没事。恭喜你们兄妹俩搬新家了呀,真好。”她又重复了一遍真好,笑容有些苦涩。


    安茉怕说什么都难免会让她伤心,索性就什么都不说,安静陪着她。


    彼此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薇薇鼻尖一酸,“你知道吗?我和大龙在一起十年了。”她自嘲地笑笑,“十年爱情长跑都没能换来他给我一场婚礼。我们这次吵架也是因为结婚的事。”


    薇薇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她不止一次提过结婚,但大龙总觉得时机未到,没买房买车也没存款。他总是一边说着条件不行,一边又不肯奋斗。


    薇薇的爱意在他的逃避中一点点耗尽,到今天,一丁点也不剩。


    现在说起这些,薇薇没有太多难过,更多的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些年错付。她怪大龙的软弱,也怪自己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薇薇看向安茉,“茉茉,你知道选男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安茉摇摇头,这显然不是她这个年纪所能领悟的。


    薇薇也知道现在和安茉说这些太早,但她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过几天她就准备回老家了。走之前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小姑娘一点经验,总有能用到的那天。


    “是担当。”薇薇说。


    这个概念太笼统,安茉问:“什么叫担当?”


    “比如说,这套房子就是你哥的担当。”薇薇抬手又指了下厨房里洗碗收拾的男人,“这个也叫担当。”


    安茉顺着看过去。


    薇薇说:“长大你就明白了。”


    走之前薇薇抱了抱安茉,这小姑娘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说:“等我结婚了,让你当伴娘。”


    安茉说好,无论新郎是谁,只要新娘是薇薇姐,她都愿意去当伴娘。


    安茉把薇薇送下楼,等她回去的时候,伍嘉时已经把厨房和餐厅的卫生都收拾完了。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伍嘉时手里拎着换洗衣服。


    小两室只有一个卫生间。


    “你先洗吧。”安茉说。


    伍嘉时今天累得够呛,洗完澡就回房间睡觉了。安茉和他完全相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新家、新床,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可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以前在出租屋,一个房间放两张床,她的床用帘子围起来,只要悄悄掀开一角,就能看到哥哥的身影,这让她睡得很安心。


    但现在,她坐起身,一眼望过去是卧室紧闭的门。


    安茉盯着门,觉得哪哪都不习惯。她又躺下,翻来覆去,折腾到快十二点还是睡不着。


    好烦。


    在脑海里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安茉抱着毯子敲了敲对面的卧室门。


    门打开,伍嘉时睡眼惺忪,声音带着浓浓倦意,“怎么了?”


    安茉可怜巴巴地问:“我能在你房间打地铺吗?”


    第十八章 分界线


    伍嘉时困意一下子就被冲散了,他眉梢抬了抬,看着眼前的妹妹,头顶到他下巴的位置,俨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不行。”他的拒绝不留余地,“茉茉,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和哥睡一间屋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安茉还是不死心,“可是以前都是……”


    伍嘉时很认真的和她讲:“以前是没条件只能住一起,但现在有两间卧室,你必须自己一个人睡。”


    “哦……”


    听起来有点失落。


    伍嘉时内心有过一丝挣扎,茉茉一贯很黏他,这点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连分房睡都会让她觉得焦虑。可他又不得不拒绝,即使是亲兄妹,也要注意男女有别,更何况不是亲的,更得要避嫌。


    安茉退而求其次,轻声问:“那你别关门行不行?”


    大夏天的,他一个大男人睡觉穿着背心短裤,不关门算怎么回事?


    伍嘉时还想拒绝,对上安茉期待的眼睛,又狠不下心了。


    见他动摇,安茉趁机又说:“我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不会太久的,行吗?哥。”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伍嘉时没有拒绝的可能。


    “嗯……”他下巴点了下她的卧室门,“回去睡吧,我不关门。”


    后半夜安茉沉沉睡去。


    之后几天,安茉再没有难以入睡的情况。她想了想,可能是第一天她对这个环境感到陌生,下意识想要依赖最亲近的人。


    但她没告诉伍嘉时已经适应好的事情。


    有时候她半夜去卫生间,经过他的卧室门口,会忍不住驻足往里看,其实屋里没开灯,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不是那种很响的呼噜声,而是轻微的、有规律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安茉觉得,如果哥哥此刻醒来的话,一定会吓一跳。


    因为她这种行为实在太奇怪了。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半个月,在某一天被迫中断。


    那天下午安茉在预习高中的课程,她没上补习班,找人借了高一的课本,然后跟着网课学习。


    她在家不习惯戴耳机,所以在敲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安茉没有应声。


    哥哥跟她说过,他手里有钥匙,回来是不会敲门的,但凡是有人敲门,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开门。哥哥不在家,她要是出声就等同于告诉门外的人,家里有人,而且是个女孩。


    安茉把网课暂停,脚步很轻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是一个男人,敲完门后退了几步,表情带着点不确定。他的年纪看起来和哥哥差不多大,皮肤黝黑,单眼皮,眼睛很小给人一种在笑眯眯的错觉。


    是哥哥的朋友吗?


    可是哥哥的社交圈子不大,他的朋友她基本上都认识。


    安茉一直没吭声,门外的男人等待了一会儿,又走近几步,手掌拍在门上。


    比刚才的声响更大,安茉被震得心跳骤快。她平复着呼吸,拿出手机给伍嘉时发消息。


    157:【哥,咱家门口来了个人。我不认识。】


    伍嘉时回复很及时。


    15:【茉茉,别慌,我现在就回去。】


    从看到消息,到伍嘉时回来,只过了十几分钟。期间安茉又透过猫眼看了一次,男人一直等在门口,直到她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


    伍嘉时赶回来,走出电梯就看到了男人,这张脸似曾相识,但他不太能确定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毕竟已经有九年没见了,十六岁之前的人和事,对他来说就像前尘旧梦。


    男人却一眼认出他,满脸惊喜,“小伍!还真让我找到你了,也不枉费我找了好几个人打听!”


    “张骏?”伍嘉时迟疑地叫出男人名字。


    “咱哥俩这关系,我就说你不能把我给忘了。”张骏笑了起来,“我这敲半天门都没人搭理,原来是你不在家啊。”


    张骏的出现,并没有让伍嘉时产生故人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恍惚。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动,“先进来再说。”


    门打开,张骏跟着伍嘉时走了进去。


    “可以啊,小伍。都在城里买上房子了。”张骏东张西望,把屋里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定格在安茉身上,“原来家里有人,那刚刚怎么不给我开门呀?”


    安茉刚刚听到他们在门口的对话,大概能判断出这人是哥哥认识的。但具体是什么关系,她就猜不出来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伍嘉时。


    伍嘉时替她回答,对张骏说:“她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给你开门?”


    “也对。”张骏嘿嘿一笑,“介绍一下就认识了。”


    “这是我妹妹,安茉。这是……”伍嘉时看着张骏,顿了顿,犹豫着该怎么说。他其实不太想在安茉面前提起以前的事。


    张骏接过话茬,很积极地自我介绍,“我是你哥的发小,张骏,你叫我张哥或者骏哥都行。”


    这是安茉第一次见到伍嘉时十六岁之前认识的人。


    十六岁,对伍嘉时来说就像是一道分界线,在此之前的事他从来没有提过,而在此之后的事,安茉全部都知道。


    这些年,安茉也想过为什么哥哥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找上门。当初她年纪小,没有深究过这些,渐渐长大了,又觉得这些事无从问起。哥哥不主动提,一定有他不愿开口的原因。


    安茉也不问,就当他的过去和未来都只有她这么一个最亲近的人。


    晚饭就在家里吃,饭桌上伍嘉时问张骏来意。这么多年没见面,突然找上门,总得有个原因吧。


    张骏打着哈哈,“瞧瞧你这话说的,我没事就不能来看望一下你了?”


    伍嘉时不吃他这一套,“有事说事。”


    “这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咱们吃饱再说。”张骏夹了片肉,“倒是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安茉怔了片刻,好久都没有人这么问过了,身边所有人都以为她和伍嘉时是亲兄妹,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会分不清。


    从零七年到一六年,伍嘉时以哥哥的身份陪她走过了九年,已经比安平陪她的日子要长了。说起爸爸,记忆中那张脸已经模糊。


    安茉低头吃着饭,静静等待着伍嘉时的答案。


    “一两句话说不清。”伍嘉时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张骏,“你就把她当成是我亲妹妹。”


    “行。”张骏一口应下。


    饭后,安茉对着突然到访的客人没什么好感,还隐隐有种领地被冒犯的感觉。而且这人吃完饭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他是要住下吗?


    他要和哥哥睡在一张床上吗?他凭什么?


    毕竟是客人,即使心里不舒服,安茉也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排斥。她洗漱完没多说话,就回到自己房间了。


    张骏倒一点也不拘谨,把这儿当自己家似的,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伍嘉时收拾完从厨房出来,就随口说:“这电视挺高清的呀。”


    伍嘉时没有闲聊的心思,他没往沙发上坐,就站着问:“现在能说说找我有什么事了吗?”


    张骏把电视声音调小了点。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他挠了挠头,“就是我想回咱村里创业,搞养蚕。”


    “嗯,这是好事。”伍嘉时看了眼安茉的卧室,门是关着的,“你继续说。”


    张骏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酝酿了一番才说:“场地嘛,我想选在你家的位置,那片背靠一大片桑树林,简直是得天独厚的条件。”


    听到“你家”这个字眼,伍嘉时先想到现在这个小两室,又想到以前的出租屋,但他知道,张骏指的不是这两个地方,而是深山里那三间被火熏黑的土胚房。


    伍嘉时沉默许久,才说:“你想用就用,没必要特意过来跟我说一声。”


    那个地方,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张骏想用来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话不是这么说,总得知会你一声。”张骏继续说着场面话。


    伍嘉时说:“你要是还跟我绕圈子,这事就不用说了。”


    张骏急了,和盘托出,“其实是有些手续,需要你回去配合着我办理,到时候能申请下来农业补贴。”


    原来这才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


    回去,伍嘉时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字,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张骏,你知道的。”他深吸一口气,说:“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张骏神色很颓,“真没得商量?”


    伍嘉时没有回答。


    这天晚上,张骏就在这里住下,他和伍嘉时睡一个屋。伍嘉时睡觉前习惯性地没有关门,张骏看到后说了句,“你这睡觉不关门是什么习惯?家里还有个大姑娘呢。”


    伍嘉时脸色微变,耳朵根烧了一瞬,他走过去轻轻把门关上,又顺手把灯也关掉。


    窗帘紧闭着,房间里漆黑一片。


    伍嘉时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山,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土胚房吞噬掉,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猛然惊醒,掌心有指甲嵌进去的印,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他坐起来,反复深呼吸,摸索着找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又调低了两度。


    第十九章 一张床


    隔天伍嘉时没去干活,那单活本来就已经快结束了,装修效果客户很满意,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就算他不去其他人也能搞定。


    其实主要原因是他不放心安茉单独和张骏待在一起。就算以前是发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他不敢赌。


    吃完早饭,张骏见他没出门,开玩笑道:“怎么,防我呢?”


    伍嘉时没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很直接地“嗯”了声。


    “靠!咱俩小时候可是好到穿一条裤子。”张骏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一脸不爽,“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咱村那些男人一样?”


    “我没这么说。”伍嘉时站在水池边,腰微微弓着,手里拿了把鞋刷子,在刷一双小白鞋。


    “你就是这么个意思。”张骏也没真恼,嘟囔了句,“咱村这些年都没有再发生过那种事了……”


    伍嘉时终于抬头扫了他一眼,视线锐利,但很快又收回目光,拎着刷好的小白鞋往阳台走。


    张骏跟了过去,“我昨晚说得事你再考虑考虑,那笔补贴可是我的启动资金。”


    伍嘉时没理会他,扭头让安茉拿一卷纸过来,随后自顾自地给小白鞋外边又包了层白色卫生纸。


    “就当兄弟求你了行不行?”张骏双手合十,“跟我去一趟,手续办完我绝对第一时间送你去火车站。”


    伍嘉时依旧没松口,“我昨晚说得很清楚。”


    这人跟个石头一样,软硬不吃。张骏没法子,看向安茉,“妹啊,帮我说句话。求求你哥呗,咱就当出门旅游一趟。”


    安茉摇头,“我不求。”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哥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听他的。”


    这兄妹俩一个二个的都是硬石头,张骏气笑了,拿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行,不去就不去!大不了我就求爷爷告奶奶去借钱,再让我爸妈也去借,俩人一把年纪卖卖老脸总能借到点。”


    听到张父张母,伍嘉时眉心微微皱起,“你好意思?”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你……”张骏这话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我还以为你全都给忘了呢。”


    张骏梗着脖子。


    他们的对话安茉听得云里雾里,她索性不听了,直接回房间看网课,反正哥哥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安茉回屋后,伍嘉时沉默了会儿,“我没忘。”他产生了一丝动摇,“你让我再想想。”


    见状张骏就知道这事有戏,他这人是个急性子,忍了一上午没再提这事,但下午就按耐不住,巴巴地跑过去问伍嘉时想得怎么样了。


    伍嘉时被他追问的无奈,说:“我得问问茉茉的意见。”


    “问她干啥?”张骏不理解,“她不是说了都听你的?”


    “她就是对你那么说。”伍嘉时眼尾微垂,声音带着点笑意,“其实她呀,比谁都有主见。”


    张骏看着伍嘉时一脸老父亲式的慈祥笑容,觉得这哪是养个妹妹,跟养个女儿似的,估计这些年没少又当爹又当妈。


    他咂了咂嘴,“行,你去问吧。”


    伍嘉时轻敲了下安茉的卧室门,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安茉上午听网课,下午就在写配套的练习题,都是一些基础的题型,她暑假预习高一知识讲求的是速度,并没有太过深入。


    见伍嘉时进来,她停下笔问:“哥,你想好要去了吗?”


    她估摸着哥哥来就是说这件事。


    伍嘉时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她的功课,反问一句,“你想去吗?”


    安茉说:“你去我就去。”


    “咱俩在这绕圈子呢?”伍嘉时笑了声,和她讲:“我去是因为他爸妈有恩于我,他说到这份上,我不能不去。但是你……”


    他顿了顿,想到那个坐落于深山里的村落,神色闪过一抹复杂,“那不是个好地方,也不是张骏说的旅游一趟,那里条件很差,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我不想你跟着去受罪。”


    他如果去了,肯定不能把茉茉一个人留在家里,虽然说这姑娘马上就十六岁了,但毕竟没有独自生活的经验。


    这些年他们也没个亲戚,伍嘉时的朋友也就装修队那些人,人家也都忙,他不好开口托人照看,况且茉茉在别人家也不自在。


    思来想去,伍嘉时说:“要不我给你报个一周的夏令营?管吃管住,等我回来就去接你。”


    在他这句话说出来的第一时刻,安茉就拒绝了。


    “我不想去夏令营。”她仰着脸,目光很专注地看着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去你要去的地方。”-


    六个多小时的火车,到站后又坐了两个小时大巴,傍晚时分抵达才镇子上。


    阳城已经算是小城市了,但来到这个镇子上,安茉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落后贫瘠。路面坑坑洼洼,两旁没几个店铺营业,人流也稀少。


    安茉不敢胡乱看,紧紧跟在伍嘉时身边。


    张骏提前跟爸妈打过电话,让他爸开着三轮车等在镇子上。


    远远看到,张父朝他们挥了挥手,没多说什么,就只是让他们上车。


    三个人坐在车斗里,旁边还放了个小行李箱。这一趟大概也就两三天,行李箱里除了衣服和洗漱用品,没带别的。


    天色越来越暗,山路颠簸人迹罕至,越往前树木越繁盛,抬起头时连月亮都看不见。


    唯一的光源就是三轮车的车灯。


    辨不清方位,视线所能触及到的全都是张牙舞爪的树枝,后边是坡,前边也是坡。安茉不知道他们到底越过了几座山,只知道如果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山里,她绝对跑不出去。


    这山就像是能把人吞噬掉。


    安茉被山路颠得头晕,头一歪靠在伍嘉时的肩上。


    “困了?”伍嘉时问她。


    安茉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用双手圈住他的胳膊,越收越紧。


    伍嘉时感受到手臂上的禁锢,也感受到她的不安。他用另一只手轻拍她两下,低声说:“别害怕。”


    那条路越来越窄,从水泥路变成了土路,耳边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和呼呼的风声。


    天黑得分不清时间。


    安茉听到了两声犬吠,睁开眼看到有几栋房子,是红砖房,最高的也不过两层,再远处,车灯照着的地方还是十几户人家。


    这是个小村落。


    三轮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口,里边还亮着灯。


    伍嘉时很利落地翻下车,安茉太久没活动,腿已经麻了,她抬了下,觉得不听使唤。


    伍嘉时看她没下来,问:“怎么了?”


    安茉说:“腿麻了。”


    伍嘉时朝她张开手臂,“我接着你。”


    安茉就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伍嘉时两手扶住她的腰,像拎小鸡一样把她从车斗里拎出来。


    屋里出来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嘴里说着:“可算是回来了,饭我都热过一遍了,再不回来饭又要凉了。”


    张骏喊了声妈,“小伍也跟我一块回来了,这是他妹妹。”


    他介绍完,张母愣住,好一会儿才开口,“小伍,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变化真大,婶子都认不出来了。”


    她声音有些哽咽,“快进屋吧,闺女你也快进来,这一路上肯定饿了吧?婶子炒了只鸡,散养的土鸡香得很,快进来尝尝。”


    颠簸一路,几人脸上多少都带着点疲倦,张母没多问,连忙招呼着他们进屋吃饭。


    屋里陈设都很旧,但还算干净整洁。


    吃饭时候,安茉就坐在伍嘉时旁边。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不安的,她只能紧紧地挨着伍嘉时才能获得安全感。


    饭桌上,张父沉默寡言,张母只是问了问伍嘉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听到他说挺好,张母抿了抿唇,眼眶湿润着说,那就好。


    张骏吃得差不多了,说:“咱们明天就去办手续,放心,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伍嘉时嗯了声。


    张骏又说:“对了妈,你把东边屋子收拾出来没有?”


    张母说:“早就收拾好了,从你爸出门去接你们,我就没闲着。”


    张骏看向伍嘉时。时候不早了,得先把住的地方安排好。他说:“你俩今晚睡那间屋子吧,你家……现在的情况也住不了人。”


    张骏说得是事实。


    他家那三间土胚房被烧得乌漆嘛黑,连床都没有。


    伍嘉时没说什么,问他:“有蚊香吗?”


    夏天夜里蚊子多,山里的蚊子尤其凶猛,被叮一下能痒好几天,尤其小姑娘皮肉细最招蚊子,得把防护做好。


    张骏说:“床上有蚊帐。”


    但他还是找出一盘蚊香递给伍嘉时。


    东边那间屋里确实有蚊帐,还铺着凉席,看得出来张母用心打扫过,屋里很干净。


    但是只有一张床。


    伍嘉时进屋看了一眼就说:“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安茉犹豫了下,问他:“挤挤不行吗?”


    伍嘉时刚想说什么,安茉却先一步开口。


    “又要说我已经长大了是吧?可是这家应该没有多余的凉席了。”她用关心的口吻,“大夏天你打地铺要睡在被子上吗?”


    山里虽然相对温度低些,但三伏天,也没凉快到哪去,而且这屋里只有一个电风扇,是那种立式的,因为立地有一定距离,打地铺的话就吹不到了。


    把电风扇放远点或许可以吹到低处,但这屋里小,隔不开距离。


    伍嘉时眉心微拧,“我去问问。”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手里空空如也。


    安茉唇角微扬,“看吧,我就说没有。”


    第二十章 我背你


    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只有老旧电风扇吱呀转动的声音。


    安茉睡在里边,伍嘉时睡在外边,他侧着睡,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


    黑暗中,安茉眼睛睁得溜圆,盯着他的后背。她想起了小时候趴在他的背上,那时有种少年人的单薄感,而现在是宽阔的、令人心安的。


    安茉没有听见规律起伏的呼吸声,所以她猜测哥哥还没有真的睡着。


    犹豫了一会儿,她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


    感受到她指尖的力度,伍嘉时脊背僵了一瞬,他没有转过来,只是问她:“怎么了?睡不着?”


    安茉“嗯”了声,“哥,你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伍嘉时问:“你想说什么?”


    安茉声音放轻,“你能不能先转过来?”


    伍嘉时仍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就这样说吧,我能听见。”


    被拒绝了,安茉吸了吸气,耍起一点小脾气,语气生硬,“不想说了。”


    “生气了?”


    “没有。”


    安茉确实没有生气,她装的,反正佯装生气这套对哥哥永远管用。


    果不其然,过了几秒伍嘉时缓缓翻了个身,面朝着她,又拉开了一点距离,略显无奈地问:“现在能说了吗?”


    月光从窗户缝隙漏进来一点,但不足以让安茉看清他的脸。她眨了两下眼睛,“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嗯?”


    安茉说:“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告诉我。”


    伍嘉时没说话,安静听她说。


    在来到这里之前,安茉对伍嘉时的过去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他愿意说,她就听,他不说,她也不追问。


    可在来到这个小山村之后,周遭的环境就像是一团迷雾,她想要看清的念头愈发强烈。


    安茉继续说:“我想更了解你一点,你愿意说吗?”


    尽管她没有明说,可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伍嘉时立刻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以前的事这些年他从未提起,他以为这样就能和过去切割,但当他再次踏入这片土地,熟悉的一切瞬间就将他拉回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伍嘉时紧簇着眉,沉默了很久,他能感觉到有一双执拗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轻微叹息,“你就当睡前故事听吧。”


    尽管可能是个不太美好的故事。


    伍嘉时讲得很简略,没有过程,只有起因和结果,“这个地方叫乌寨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这里长大、读书,一直到十五岁那年父母和奶奶全都死在了一场大火里,我就没再上学,离开了这里……”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悲伤,真的就像在讲故事,有种娓娓道来的轻柔。


    故事很短,但安茉听得全神贯注。


    和她预想中差不多,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提起过父母,要么是和家里决裂,要么是父母已经离世。


    她猜到是后者,却没想到他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家人。


    他们是如此相似,在某个时刻,失去了家人,人生被命运一分为二,然后遇见了对方,于是又有了家人。摇摇欲坠的人生被重新拼凑在一起,支撑起他们往前走。


    安茉悄悄伸出手,想要抱一下他。她没有别的想法,单纯觉得现在的他需要一个拥抱。


    她的手掌还没有落在伍嘉时的腰上,就被他钳制住。伍嘉时抓住她的手腕,没有真的用力,而是虚虚握住放回到她的身侧。


    他说:“茉茉,不可以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抱了。”


    安茉解释,“我只是想安慰你。”


    “我知道。”伍嘉时说,“睡觉吧。”-


    次日,安茉睡醒的时候,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懵了半分钟才从床上爬起来。


    她出去洗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是起床最晚的,张母都已经把饭做好了。


    匆匆吃过早饭,伍嘉时要跟张骏去办事,他不放心安茉,把她带在身边,安茉也乐得跟着他。


    伍嘉时不知道张骏说的补贴具体需要什么手续,他不懂这些,就说:“你要弄什么,我配合你。”


    张骏就说先去给他家那三间房拍照。


    那三间房在村东头,他们走路过去的。路上遇到几个村民,和张骏打了招呼,但看到伍嘉时和安茉后,目光就变成了怪异的打量。


    这种目光让安茉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有人认出来伍嘉时,惊讶地问他怎么回来了。


    伍嘉时言简意赅说有事。


    见他不欲多说,那人也识趣离开。


    此时山里的薄雾还未散尽。


    那三间房坐落在一片桑树林前,土胚外墙有明显烟熏火燎的痕迹。越走越近,伍嘉时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走到门前,他驻足许久,才伸手推开。


    门锁早已腐朽,稍微一推,生锈的锁就掉了下来砸在地上。门打开,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安茉探头张望,想往里走,伍嘉时拦住她,“别进去了,不安全。”


    房子年份久了,可能会有坍塌风险,再加上长时间没住人,说不定会有蛇鼠之类。


    安茉又把脖子缩回来,后退了两步。


    张骏拍了些照片,又量了面积,他说:“到时候弄成蚕房,我得对你家改造一下,不介意吧?”


    “随便你。”伍嘉时站在门外,看着正对着他的那面墙出神。墙壁上有残留的奖状一角。其实以前,这一整面墙都是他的奖状。


    那时候,他也幻想过自己长大后会很有出息,只不过后来突逢变故,身不由己。


    他想起安茉一年级拿奖状回来,他恍神好久,说她长大一定会很有出息。当时大约也是在透过她看向曾经的自己。


    离开前,安茉指着焊着铁门的屋子问:“哥,那是你小时候的房间吗?”


    那间屋子和其他两间相比,太小了,安茉以为是给小孩住的。


    伍嘉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微变,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包裹着心脏,他深深地呼吸,走过去将她又拽远了些,“不是,别看了。”


    下午他们去一趟村委会,张骏说要开什么证明,还要搞个租赁合同让伍嘉时签字,伍嘉时仔细看了看他那张合同。


    张骏催他,“就是个租赁合同,我在网上找的模版,哥们还能坑你不成?等明天再去农业局把资料一提交,这事就算成了。”


    伍嘉时不慌不忙把合同逐字看完,确定没问题才签了名字。


    回去时候,安茉感觉脚有点痛,她第一次走这么多的山路,有点不适应。她把脚掌侧了侧,换了个发力位置。


    这样一来,走路姿势就有点奇怪了。


    伍嘉时看她走得慢吞吞,于是停下来等她,“走不动了?”


    安茉小脸苦哈哈的,“脚疼。”


    还有一段路要走,几乎穿过整个村庄,伍嘉时想了下,走到她面前背对着蹲下,手掌拍了下肩膀,“上来,我背你回去。”


    安茉伸出手臂圈住他脖子,慢慢趴在他背上。明明不是第一次让他背,但她心里就是没来由紧张,呼吸慢了半拍,心跳快了一拍。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长大就是她再也不能心无旁骛地趴在哥哥的后背上睡着。


    伍嘉时沉默地背着她,一路上没说话。只有在她的头发垂在他脸侧,洗发水香味无可避免地钻进鼻腔时,他才皱了下眉,让她把头发拨开。


    安茉听话的把马尾拨到后边。


    他俩话少,就衬得旁边的张骏很健谈,一路上遇到熟人,他都得打个招呼。


    中途碰上一对母子,他搭完话,转头就跟伍嘉时说:“那男的你还记得不?王二愣。还跟小时候一样傻,他妈都快急坏了,急着想给他娶媳妇,但这十里八乡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况且现在买都买不……”


    伍嘉时瞥了他一眼。


    张骏及时把话收住,讪讪转移话题,“要快回吧,我妈估计已经把饭做好了。”


    饭后,回到那间东屋,伍嘉时让安茉把鞋脱了,他抬起她的脚映在灯下看了看,两边脚都起了水泡,在脚趾下方的位置。


    水泡不大,也没有破。


    伍嘉时松了口气,有心思跟她开玩笑,“一左一右,还挺对称。”


    安茉笑不出来,问他:“严重吗?”


    “不严重。”伍嘉时说,“不用挑破,等两天积液就自行吸收了。”


    “还要疼两天吗?”


    “休息一天,估计就不怎么疼了。”伍嘉时松开手,“明天我和张骏去一趟县城,你在家好好休息,别出门乱跑。”


    安茉晃了晃脚,表情可怜兮兮,“我都这样了,还怎么跑?”


    隔天伍嘉时出门前又叮嘱了她一遍别乱跑,安茉说他啰嗦,他笑了笑也没反驳,交代张母帮忙照看好她。


    张母连连答应。


    安茉坐在屋里,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她看到董乐给她发了新消息,结果点进去一直在转圈圈,怎么都加载不出来。


    她只能把手机揣进口袋里。


    好在有张母陪在旁边跟她说话,让她不至于那么无聊。


    两人的聊天围绕着伍嘉时,安茉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嘉时这孩子啊,打小就特别聪明,一点也不贪玩,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能考个好大学,山沟沟里能出一个金凤凰……”张母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世事无常总令人唏嘘。


    安茉不太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问:“婶子,你知道他的名字是谁起得吗?”


    她疑惑过,总觉得嘉时这么个名字,不像是一个落后闭塞小山村里会给孩子起的名字。


    张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似乎是不愿提及,好半晌才说:“是他妈妈。”


    安茉正想追问他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却被门外的喊声打断。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扯着嗓子喊:“老张家的,在屋没?快去看看吧,你男人在地头晕倒了。”


    张母忙慌起身,“咋会晕倒呢?难不成是中暑了?”


    她往外走了两步,想出门去看看。但想到伍嘉时的嘱托,脚步又顿住了。


    张母回头看着安茉。


    安茉看出她纠结,笑着摆了摆手说:“婶子,你走吧,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


    张母神色焦急,出门前和她说:“我很快就回。”


    约莫不过半个小时,张母就回来了,一脸的火气。正巧碰上张骏和伍嘉时两个人回来。


    张骏问:“妈,你这是咋了?谁惹你了?”


    张母骂咧咧,“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骗我说你爸在地头晕倒了,我去一看,人明明好端端干着活呢……”


    伍嘉时眉心锁起,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快步往里走,喊了声“茉茉”,却没有得到回应。


    心里有根弦瞬间紧绷起来,他推开东屋的门,里边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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