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丢孩子
张母脑袋嗡了下,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嘴里喃喃:“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呢?”
伍嘉时僵在原地,“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张母回过神,“大概半个小时前。”
“这么短的时间,她肯定还在这个村子里。”伍嘉时胸膛剧烈起伏着,“你听清支开你的声音是谁吗?”
张母努力回想,摇了摇头,“那个人夹着声音,我还真没听出来,只知道是个女的。”
很明显是早有预谋。
伍嘉时的手指控制不住颤抖,他攥紧手掌想要平复,却无济于事,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感觉不到心跳,好似心脏被人挖走了一样。
他就应该时时刻刻都把安茉带在身边。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能慌,茉茉还在等着他,不能自乱阵脚。
“婶子,你和张叔还有我分头在村子里挨家挨户找,一定要进到屋里找。”伍嘉时强撑着镇定,“张骏,你先报警,然后守在进出村的主路上,无论什么车都要检查一遍。”
得到许可,安茉这才推门进去。
套间面积很大,她一时分不清格局,找了会儿才确定哪一间是书房。
书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安茉打开,里边是离婚协议书,果真已经签好字了。她不知道伍嘉时是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他父亲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同意离婚签字,他好像总能悄无声息地处理好所有的事,令人格外心安。
她将离婚协议书又装进文件袋,准备拿着离开时,才发现文件袋下还压着一张纸。并非是她有意窥探,而是在她拿走文件袋时,带起的风将那张纸吹落外地,她弯腰去捡,目光触及到上边的文字时,愣住。
诊断证明书
姓名:伍嘉时
再往下看:创伤后应激障碍
安茉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纸,轻飘飘的一张却压得她手指发抖。“焦虑、失眠、出现幻觉”这些字眼落进视线中,她觉得呼吸都停了。
那么一个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和精神障碍挂钩?
她忽然想到那天在她家里,停电后他紧紧抱住她,身体在轻颤,那是他罕见的流露出脆弱的时刻。
所以,他当时是因为回想到了不好的经历吗?
当时的她是怎么对他的?
在听到他说“你说过,以后会永远陪着我”时,她误以为伍嘉时把她当成了别人,她用力的一把推开他。
安茉心头一阵酸涩,她把那张纸放回书桌上,转身要走时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伍嘉时站在那里,看着她:“你要走了吗?”
那日天气很好,光线灼亮,他的声音却像是隔着雨雾穿来,带着一种天然的潮湿感。
“我……”安茉正要实话实话,可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里也像在下一场雨,她的话就顿住了。她意识到,她不能再提走,她不能在一起丢下他了。
“没有,我没有要走。”她偏过头,下巴点了下那张确诊单,“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什么吗?”
她知道,这是他刻意让她看到的。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爱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伍嘉时关上门,走近,两人之间只有半步的距离,他说:“所有人都觉得我的人生的幸运的,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普通人为之努力的物质条件,对我来说唾手可得。在这样的家庭里,连难过似乎都会被当成无病呻吟。”
“我父亲在婚前,爱的人是你母亲。但你不知道,我母亲在婚前,爱的也是另一个男人。两个不相爱的人组建了一个家庭,有了一个不是在爱与期待中出生的孩子。我的出生,是母亲的别无选择,是父亲的勉为其难。”
“直到我十岁那年夏天,我藏起了一张母亲和那个男人的照片,她把我锁进了地下室。很热很黑,我喘不过气。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我‘哥哥’,她说会一直陪着我。从那以后,我不再期待父母的爱,我有了妹妹的陪伴。”
“后来的那些年里,这个存在于幻想中的妹妹,就像我的影子一样,但我却一直都看不清她的脸,直到……”伍嘉时声音顿住,他抬手捧起安茉的脸,动作很轻,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脸上所有的细节都铭记,“你的出现,让那个幻觉有了实体。后来,那个幻觉再也没有出现过,代替它陪在我身边的是你。”
安茉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右眼滑落,途径脸颊,落入他的掌心,如同溪流汇进大海。
伍嘉时大拇指摩挲了下,想替她拭去泪水,刚有动作,却又改变主意。他低下头,用唇间轻轻吻了吻她的眼尾。就像他曾评论她的小说:哥哥只会吻掉妹妹的眼泪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爱你吗?”他吻完眼尾,意犹未尽地蹭了下脸颊,“安茉,有些人出现在生命里就是天选。”
如果这是攻略游戏的话,你根本就不用攻略,因为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好感度就是100%。
安茉是有过迟疑的,很短的一瞬间,而后,她伸手抱紧他。
她能感觉到伍嘉时的身体是僵硬的,她用手掌轻轻拍他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怀里的人放松了下来,回应她的拥抱,更紧。
“不要可怜我。”他闭着眼睛,低着头贴近她颈窝,“你爱我吧,好不好?”-
【回去吗】
Eash:【好奇,但问了像是在催人】
Verity:【你不催我,是怕我去了你也没时间陪我吧?】
她不知道,那端的人正在批复文件,钢笔执在手中,另一只手单手打字:【只要你来,任何时候我都有时间】
安茉看着手机,心像是被什么填满。
其实那天,她并没有回答他。但他们之间的氛围,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Verity:【明天怎么样?我明天去京州,请你吃饭】
Verity:【你不是说,我还欠你一顿漂亮饭?】
安茉想,在一段感情开始之前,他们得先把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都摊开了说。她想跟他道歉,不为别的,而是在他坚定地爱着她时,她犹豫、退缩了。这次,她不要再当胆小鬼了,她要毫无芥蒂、认认真真地开始这段感情。
消息音响了下。
Eash:【我的荣幸】-
飞机落地京州是隔天下午。
这次她不用再直奔酒店,伍嘉时在京州有多个住处,他将其中一处的钥匙给了安茉。那处的位置离他公司很近,安茉去的时候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明明她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后来。
伍嘉时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他半蹲半跪在她面前,哽咽着一声一声道歉,伸手去解开她手腕上捆着的绳子。急切又小心,怕弄疼她。
安茉呜呜两声,随后瞳孔放大。
王二愣此刻正满脸怒火高举着木棍,眼看就要砸下来。安茉想要提醒伍嘉时,但已经来不及了,木棍对准的是他们两个人。
伍嘉时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伸手手持木棍的男人。他下意识抱紧她,双手护住她的后脑,把人完完全全地圈在自己的怀里。
警车鸣笛撕碎村庄的宁静。
木棍落下来的一瞬间,比疼痛更先到来的是哥哥的怀抱,以及他轻声在她耳边说,“茉茉别怕,哥在这里。”
第二十二章 伍嘉时
1991年初春,一声婴儿啼哭划破了乌寨村宁静的长夜。
狭小的房间里堆放着杂物和柴火,一盏光线昏黄微弱的灯泡悬在头顶。屋里站了好几个人,使空间更加逼仄。
接生婆紧张地双手托着婴儿,看了眼,随即高声喊着:“是个男孩!”
她把孩子用毯子裹好递给一旁的伍大。
伍大一只脚是畸形的,这使得他的高低肩非常明显,整个人看着像是站不稳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眼含热泪,嘴唇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儿子……”
声音嘶哑难听。
站在他身边的伍阿婆那张苍老的脸上也泛着激动,她看着小婴儿,喃喃说着:“太好了,我们伍家有后了。”
接生婆嘴里说着恭喜的话,伍阿婆会意,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辛苦了。”
红包很薄,但在这穷山村里已经算是难得了。这年头,村里多数生孩子也只是给一些鸡蛋红糖之类的谢礼,要不是这家情况特殊,估计也不会给钱。
接生婆笑着收下,随后离开了这家。
安茉是和伍嘉时讨论过婚礼问题的。
她的意思是领证就可以了,婚礼没必要办。
理由也很充分,他们父母的关系太过于复杂了。安茉实在无法想象婚礼现场如果他们的父母出席,场面是有多尴尬。三人之间的关系,分别是前夫前妻、感情破裂的怨偶以及情敌,见面肯定是分外眼红。再加上双方的亲友宾客,简直要乱成一锅粥了。
安茉不想在婚礼上疲于应对这些。
“不办婚礼?那是不是连婚纱也不要穿了?”伍嘉时问她。
安茉犹豫了下,没有女生不向往婚纱吧?
哪怕是不婚主义、不相信爱情的女生,或许也幻想过穿上婚纱的样子,无关其他,只因为那一刻的特殊与美好。
“那就……不穿了吧。”
嘴上说不穿,眼底分明很向往。
伍嘉时笑着又问了一遍:“真不穿?”
安静几秒,安茉慢吞吞“嗯”了声。
伍嘉时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那不行,我可不想以后惹你生气了,被你翻旧账说和我结婚连婚纱都没穿过。”
安茉心里荡了一下,抿唇挑他的刺:“还没结婚,就想着惹我生气了?”
“嗯。”伍嘉时手臂环在她腰上,“惹生气了我就哄。”
“哄不好呢?”
“那就一直哄。就像这样……”伍嘉时脸埋在她颈窝磨蹭了会儿,说:“办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好不好?”-
这段时间安茉在构思新书,灵感层出不穷,但有些乱,就好像不能把这些纷飞的想法糅合成一本完整的书。她心静不下来,索性就先将思绪放一放,打算回江城住一段时间。
伍嘉时安排好工作,陪她一道回去。
事先没跟韶延打招呼,安茉是想突然回去给他一个惊喜的。没曾想,他们驱车到家的时候,安茉打开门朝里喊了声“爸”,没人应声。
韶延人没在家,他们扑了个空。
安茉朝伍嘉时耸了下肩,无奈地拿出手机给韶延拨电话。
另一边,韶延在公园里和人下棋。
公园离家近,他平时遛弯就到了,女儿不常在身边,他就去公园和一群棋友凑一起打发时间。
他对面的老陈此刻占据优势,看他思考局势,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你慢慢想。”
老陈转头又和身边的人闲聊,说起来自己儿子事业有成又孝顺,他到公园就几步路的功夫儿子还不放心,等下回去还要专程接他。
年纪大了聊起天,总少不了说自己儿女怎么样。
老陈说完见韶延没搭腔,主动问:“老韶,听说你有个女儿,有男朋友没?你看我儿子咋样,要不介绍孩子们认识认识。”
韶延盯着棋局,随口答:“她有男朋友了。”
“真的假的?”老陈不死心,还在说:“你先别急着推,我儿子人挺好的,结婚呀就要找这种老实的,等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韶延被弄得有些无语,又不好表现出来,刚想敷衍两句,衣兜里的手机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他嘴角瞬间扬了起来。
那端安茉问他去哪了,她今天回江城到家没见到人。
韶延本来想说在公园现在就回去,但一想到老陈炫耀儿子来接,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让安茉也来接他。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还没等到女儿来,韶延倒是先看到了老陈的儿子。他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倒不是他太注重外貌,而是老陈的儿子看起来已经三十多岁了,头发也稀疏。老陈是怎么好意思把儿子介绍给他女儿的。
老陈听了圈夸他儿子孝顺的恭维,没舍得走,非要拉着儿子再等会。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思。
韶延懒得理会,眼看着不远处一辆纯黑色卡宴停靠,他站起身,腰板不自觉挺了挺。
入秋后太阳不燥,伍嘉时把车停好。
安茉在解安全带,好笑地问他:“你干嘛把车停这么近?”
都快停到她爸跟前了。
伍嘉时勾唇:“我想,岳父应该会喜欢我停在这里。”
安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得这声“岳父”乍一听有点不适应。
她调侃:“你倒是叫得亲热。”
下车后,安茉就看到树荫底下一群上了年纪的男人。
韶延在人群中,见她过来就跟棋友说:“我女儿来了,都说不让她来,还非要跑一趟。”他说这话时表面不乐意,实则嘴角都已经咧起来了。
他瞥了眼老陈,“你不是不信吗?后边跟着那个就是我女儿男朋友。”
老陈看了看二十出头的女生,后边跟了个气质优越的男人,再一看停靠在不远处的车,就算对车没研究,也知道价值不菲。他还想说些什么,被自己儿子急匆匆拉着回去了。
安茉不认识父亲这些棋友,微笑颔首就算作打招呼了。
回去走到车前就几步路,韶延看起来心情挺好的样子,安茉不明缘由,问他:“爸,什么事这么高兴?”
韶延坐上车,答非所问:“这车停得不错。”
他看了眼坐在驾驶位的伍嘉时,后者心领神会地笑笑。以前他是对伍嘉时挺有偏见,但这些日子过去,看着他和女儿之间的相处,那点偏见也随之烟消云散。
中午没在家里吃,既然都已经开车出来,安茉就想着去餐厅吃算了。
吃完饭回到家,她上楼去自己房间找东西。她这么久没回来,房间还维持着原样,干净整洁,可见她不在家韶延也有经常打扫。
“找什么呢?”韶延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不会是在找户口本准备结婚吧?”
“不是找户口本。”安茉蹲在床头柜前,拉开抽屉,“而且现在结婚也不需要户口本了。”
韶延被噎了下,好一会儿问:“真打算要结婚啊?”
他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安茉找到长尾夹整齐夹好的便利贴,揣进口袋,一回头就看到韶延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了?”安茉笑着打趣。
韶延别过脸,“别瞎说。”
“你放心吧,就算我结婚了,也会时常会来看你的。”安茉的语气像小时候跟爸爸撒娇一样,“到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把你接去京州住一段时间,你想回来了我再陪你回来。”
“谁说这个了……”韶延嘴硬,“我是担心你们办婚礼的时候,我要是见到你妈,还有姓周的……会不自在。”
“你的担心多余了。”安茉说,“我们不办婚礼。”
“不办婚礼?”韶延愣住。
“准确的说,是不会宴请宾客,办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韶延沉默几秒,虽然为不能在婚礼上亲自送女儿出嫁有些遗憾,但他也支持女儿的想法,“嗯,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晚上又一同吃了晚饭,之后安茉和伍嘉时回了江湾一号。
推开门进去时,伍嘉时很自然地帮她拿拖鞋,安茉盯着他弯腰的背影,恍惚间想起来她第一次来的场景,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
“发什么呆?”伍嘉时转身看她。
“没什么。”安茉忽然圈住他的腰,脸紧紧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令她很有归属感。
伍嘉时顺势搂住她,手在她后脑勺揉了揉,另一只手碰到她衣服口袋,明显感觉到里边装着什么东西,他隔着衣料捏了下,“这是什么?”
安茉把口袋里的便利贴拿出来,在他面前一张一张地翻看,然后笑着问他:“为什么要写便利贴?怕微信消息吵醒我吗?”
“一部分原因。”伍嘉时其实有预感她会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因为之前他从没在垃圾桶里看到过便利贴。但真的看到她整整齐齐的把他写过的便利贴夹好时,心里还是难免激荡了下。
他眉梢略挑,回她:“聊天记录会被覆盖,留下点实质性东西更能让你感受到我的良苦用心。”
“……心机男。”
“不心机能追到老婆吗?”
伍嘉时低头看着她,没忍住,衔住她唇瓣亲了好一会儿。手也不老实,安茉被碰的有些痒,往后缩了缩,又被他按进怀里抱起来。
“还没洗澡……”她小声说。
“嗯,我抱你去……一起洗。”-
之后两天,安茉都在韶延跟前尽职尽责的当好女儿角色,伍嘉时陪着她一起。他话不多,安心做陪衬,倒是韶延先不好意思,让他忙自己的,不用一天到晚拘在老头子身边。
隔天下午,伍嘉时去了分公司视察,晚上有场商务饭局邀他出席。
他问安茉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安茉正在抱着手机回徐语宁的微信消息。
“我就不去了。”安茉说,“语宁约我见面。”
她和徐语宁虽然微信上聊天不断,但线下却有好一段儿时间没见面了。
伍嘉时状似不经意地问:“去哪?”
“还没确定……”安茉话没说完,徐语宁的消息发过来了,大意是她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小酒馆,清吧,氛围特别好,今天晚上就去这里。
徐语宁说得很兴奋,安茉不是扫兴的人,回复了个ok。
地点确定下来,安茉抬头看向伍嘉时。有上次去酒吧喝醉被他带回来的经历,这次她多少是有点心虚的,她抿了个笑:“要去一个小酒馆。”
对上那张笑容洋溢的脸庞,伍嘉时有一瞬失神。
安茉眨巴眼,像个出去玩等待家长许可的小学生。
伍嘉时看着她:“你在跟我报备吗?”
“当然了。”安茉点头,“不然某人找不到我,岂不是要急疯?”
伍嘉时轻轻捏了下她脸颊,“这么不给你老公面子?”
还没领证呢,就以“老公”自居了。
安茉回击般拧了一下他腰间,“嗯哼。”
她那力道,跟猫挠似的,不疼,全是痒。
伍嘉时攥住她的手,从衣服下摆往里带,“别搁着衣服拧。”
这要求……
安茉加重力道,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估摸着他应该吃痛了,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他一副爽到了的表情。
安茉没忍住笑出声,想把手抽出来反而被他按得更紧。
她说:“别闹了,我要换身衣服出门了。”
伍嘉时松开她的手:“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你不是有饭局吗?”
“无关紧要。”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安茉和伍嘉时出门。
按照徐语宁发来的位置,安茉打开手机导航,大约十五分钟就能到。
他们到的时候,徐语宁已经在位置上了。
酒吧地方不大,这个时间点也没几个人,没有震耳欲聋的音响和迷离的灯光,台上只有一个驻唱歌手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哼着民谣。
徐语宁喊安茉的名字,在看到她身后的男人时,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伍嘉时给徐语宁的印象都是客气礼貌,看起来似乎脾气挺好,但实际上气场太强,很有距离感的那种人。
她虽然之前很磕伍嘉时和安茉的cp,但那单纯是因为这两人外貌太配了。
磕cp磕的热火朝天,正主真坐在了她面前,反倒让徐语宁倍感压力。
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伍嘉时没再说什么话,挺安静地坐在安茉身边。
有闺蜜的男朋友在场,徐语宁有些话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她悄咪咪给安茉发消息:【能不能把你家那位打发走,他在这里我都不敢说话了】
安茉看了眼微信,又看着对面的徐语宁疯狂朝她使眼色。她吸了口气,小声地和伍嘉时说:“我想吃夜宵,你去给我买好吗?”
“想吃什么?”
安茉说了家烧烤店,距离不远,但是因为味道好生意火爆,所以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伍嘉时拿着车钥匙起身,走之前叮嘱她少喝点酒。
安茉点了点头。
等到伍嘉时离开,坐在对面的徐语宁长舒一口气,并迅速换了位置挪到安茉身旁。好久没贴贴了,她抱着安茉的手臂晃了晃,不经意地就看到了无名指上的钻戒,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把安茉的手捧起来看。
钻石映着顶灯的光,碎影闪耀。
“你们要结婚了?!”徐语宁瞪大眼睛,“钻怎么这么小?你哥也太抠了吧!”
安茉闷声干大事,求婚没跟任何人透露过,也难怪徐语宁会这么震惊。
“……”安茉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钻戒是我买的……”
“我的意思是……”徐语宁话音急转,笑得讨好:“小巧精致。”
她顿了下,“不过为什么是你买的钻戒?”
安茉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经过,省略很多细节。
徐语宁听完朝她比大拇指:“太勇敢了!我的姐!不过……你才二十三岁,确定要这么英年早婚吗?”
安茉以前确实从未想过她会这么早就有步入婚姻的打算,但后来她觉得,结婚这事不是说到了某一个年龄要完成的一个任务,而是说遇到了一个想要在一起的人,早点遇到就早点结婚,早点遇到就晚点结婚,如果一辈子遇不到的话,那么不结婚也没什么。
她很幸运,早早就遇见了。
“就是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安茉眼底亮晶晶的,全是笑意,“会比一个人更舒服。”
徐语宁能看出来,安茉现在的状态,确实比一个人生活时要好很多。她很欣慰安茉能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但过往的感情经历又让她不得不提醒一下,“你别嫌我泼冷水,我绝对没有挑唆你们感情的想法……”
她先表明立场。
安茉不明所以,看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就是……你结婚前留个心眼,查查他手机。”徐语宁睫毛垂了下去,“我就是看了手机,才发现前男友出轨的。”-
临近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徐语宁已经有些醉了。安茉把她扶到后排车座,这姑娘喝醉了喜欢黏人,抱着安茉不撒手,安茉没办法,陪她一起坐在后座。
伍嘉时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抱这么紧不嫌热?”
徐语宁喝了酒,胆子也大起来,在伍嘉时面前没那么怕了,“不热,就喜欢抱着我的香香老婆……”
安茉想捂她嘴都来不及。
“你老婆?”伍嘉时冷淡地笑了声,“你抱的是我老婆。”
徐语宁愣了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车驶到徐语宁家时,安茉还说要送她上去,徐语宁摆摆手说不用,她没醉到走不了路,况且,她感觉再黏着安茉,伍嘉时能用眼神把她刀了。
“那行,你自己慢点。”
回到江湾一号已经是凌晨了,安茉洗了个澡回卧室。她这次倒没喝醉,但还是一点也不困。
伍嘉时把她揽进怀里,一言不发,只是把她抱得很紧。
“抱这么紧干嘛?”安茉笑着问他。
“嗯……喜欢抱着我的香香老婆。”伍嘉时松开了些,手指轻柔地理着她的发丝,“想听什么睡前故事?”
他伸手捞过来在床头的手机:“这次我在手机上搜搜,你想听什么都给你讲。”
安茉看着他手机,沉默几秒后,很坦诚地说:“我想看你的手机。”
伍嘉时轻扯唇角:“不放心我?”
“要是真不放心的话,那我肯定偷偷摸摸的查啊。”安茉的目光直白又温柔,“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机。”
伍嘉时看过去伸出手递给他一把伞,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热馒头直接塞到他手里,“淋雨要生病的,快撑着伞回家吧。”
回家?
他哪还有家?
男人走远了。
伍嘉时撑着伞站在原地,一口一口地咀嚼着馒头。他想,还是先等雨停了把伞还给男人吧。
男人在附近的工地干活。
他也去了那个工地,很幸运和男人分到了一个工棚。男人还带着一个可爱的女儿,他的女儿很乖。
这是他离开大山后感受到的第一抹温暖,只是不曾想,这抹温暖也熄灭了,间接性因为他。
小女孩被她姑姑带走了,工棚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那几天过得浑浑噩噩,麻木地工作着,像一具行尸走肉。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活着,如果可以,他情愿掉下来的人是他。
死去,就能结束他这毫无意义的人生。
可是没有。
那天他下工回来,看到小小一团蜷缩在工棚门口,是那个小女孩,她叫他哥哥。
这个称呼就像一个咒语。
从那天开始,妹妹于他而言,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意义。
第二十三章 别早恋
安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哥哥会数年如一日接送她上下学,明明学校离家不远,他也总担心她会遇到什么危险。
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说“保护自己是女孩子一生的课题”。
县医院诊室里,伍嘉时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左侧脸颊红肿未消。
当时那根棍子的落点正好是他左脸,王二愣人不灵光但力气极大,这一下的力度结结实实。
脑袋本就比其他部位更脆弱,血管和神经密集,医生先给他开具了头颅ct检查单。
片子显示的结果让医生松了一口气,“颅骨没骨折,颅内也没见出血,暂时排除脑震荡和器质性损伤。你现在除了疼之外,耳朵、眼睛这些地方有没有特殊感觉?”
伍嘉时想了想,如实回答:“眼睛没问题,就是左侧耳朵感觉有点听不清。”
医生拿起耳镜,“头稍微往右偏一点,放松。”
安茉未免觉得好笑。
在家穿给谁看呢?
只要不出门,她更热衷于穿舒适的居家服。但是伍嘉时已经这么说了,人在屋檐下,不能太不识好歹。
大不了就先挂在衣帽间里,她走得时候也不带走,随他怎么处置。
安茉没再拒绝,朝他笑了下:“那就谢谢哥哥了。”
她以为可能就几件衣服,毕竟他那会的语气很轻描淡写,说的是“送了点”。
所以在看到涌进来十几号人穿着不同品牌的工装,手里提着盒子,手臂上挂着套了好几层防尘袋的衣服时,安茉眼中闪过讶然。
原本空空荡荡的一方衣帽间,几乎瞬间有被塞满的势头。
她没见过这种场面。
虽然之前在京州时,周叔叔也待她不错,物质上从不缺乏,但分寸感让她从没有大手大脚花过周家的钱。
更不要说像这么……奢侈。
她倍感压力地转过脸,却看到伍嘉时站在她身后距离不远的地方,他唇角挂着浅淡的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安茉觉得似曾相识。
记忆里,她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陈怡会给她准备漂亮的衣服,画一个好看的舞台妆,然后站在台下望着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像是在欣赏一件亲手打造的艺术品。
“大多都是你平常穿得休闲款式,也有……”伍嘉时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下来,“你生日时穿得那种风格。”
安茉想解释那种风格是她第一次尝试,为了拍照出片,但又觉得说出来多此一举。
她深呼吸,说:“这有点太多了……”
“多吗?”伍嘉时敛眸,自问自答,“我只是想让你多一些选择,你不是很在意拥有选择的权利吗?”
安茉确实认为,有选择权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可伍嘉时说这话,总让她觉得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她说不出来。
她眨了下睫毛,妥协般:“好吧。”
伍嘉时盯着她的样子,眼底漫上点笑意。
他确实给了她选择,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比如,衣服的风格。但在是否让人送来衣服上,是由他来决定的。
甚至是,更早的时候。
他在酒店遇见她,他说“选择的权利在你”。意料之中她拒绝了搬过来住,当天晚上,他给陈姨拨去了电话。
他确实可以给她选择权,但如果她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不介意做些什么让她改变选择。
衣帽间的白炽灯很亮,伍嘉时望过去,那些衣服就好像是种植小玫瑰需要的肥料,除此之外,还有需要土壤、阳光、水分,以及精心呵护。
他的露台上有很多的植物,但是缺少一株珍贵的、只属于他的小玫瑰。
当天晚上,安茉打开笔记本电脑,文思泉涌般写下新的章节。
在这一章的最后,她这样写道:他像是打扮芭比娃娃一样,把新衣服塞满了妹妹的衣橱-
周一上午,伍嘉时处理工作的间隙,听到助理来汇报:“周总,有位叫陆叙的先生来找您,但是没有预约。”
伍嘉时没抬头,淡声道:“让他在休息室等我。”
二十分钟后,伍嘉时处理完手头工作,走进一墙之隔他的专属休息室。
陆叙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玩着手机,“大忙人,可算来了。”
伍嘉时挑眉,问:“什么事?”
能让一向没耐心的陆叙,专程来找他,等了二十多分钟。
“也不是什么大事。”陆叙笑眯眯的,酝酿着该怎么开口。他语气带了点讨好意味,“就是,那天晚上玩得太嗨了,都忘记问阿韶妹妹要一个联系方式了。”
陆叙继续说:“所以我今天专程跑这一趟,想让Eash你帮忙牵个线……”
他话没说完,敏锐地察觉到周遭气压似乎低了些,而伍嘉时一张脸面无表情,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陆叙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这副表情啊,我是很有诚意的。怎么说我们也是好几年的朋友,你知道的,我虽然有时候油嘴滑舌了点,但对待感情还是很认真的……”
如果知道他来是为了这个目的,伍嘉时根本不会让他踏进公司的门。
不想再听废话,伍嘉时态度冷淡:“我不会给你她的联系方式,你走吧。”
“别呀……”陆叙试图说动他,“反正阿韶妹妹早晚都要谈恋爱嫁人的……别用这种刀人的眼神看我,我说得是事实。”
在国外这几年,两人算是关系比较近的朋友。陆叙自认为比起圈子里那些纨绔子弟,他算是个比较靠谱的人。
他想追阿韶妹妹,没道理Eash会如此不悦。
早晚都要谈恋爱嫁人。
伍嘉时将这句话翻来覆去思忖几遍。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陆叙倒是提醒了他。
他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
是该为此想一个应对之策。
仿佛情绪到达一个临界点,会触底反弹。
伍嘉时忽地笑了笑,玩味的语气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见他态度似有缓和,陆叙以为有商量的余地,他忙说,“最起码我这人知根知底,把妹妹介绍给我,你也放心不是?”
“说完了?”
陆叙迟疑地“嗯”了下。
“那你可以走了。”伍嘉时指了指身后,“门在这边。”
“……”陆叙站起身,知道从他这里入手是没希望了,但还是不死心地说了句:“总要问一问阿韶妹妹的意见吧,毕竟感情这种事你怎么能替她做主?”
伍嘉时沉默一息,若有似无地哼笑了下:“未必不能。”-
下午时间,安茉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全自动洗烘一体。等她码完一章小说,衣服已经是整洁干燥的状态,拿在手里面料触感暖烘烘的。
她熨好挂起来的时候,一旁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
安茉点开微信,显示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带着疑惑,她点了进去,看到验证信息是:阿韶妹妹,我是陆叙。
陆叙为什么要加她?又是从哪里获得了她的联系方式?安茉皱起眉,但想着是哥哥的朋友,她犹豫片刻还是通过了好友申请。
Verity:【有什么事吗?】
L:【想要你的联系方式真不容易啊,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了伍嘉时公司。】
原来她的联系方式,是伍嘉时给陆叙的。
安茉不禁想,那哥哥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呢?
她还没回复,聊天界面又跳出一条消息。
L:【能约你吃个饭吗?阿韶妹妹。】
Verity:【吃饭做什么?】
L:【上次人太多,这次想正式和你认识下。】
“……”
安茉大学期间没谈过恋爱,但并不代表没被人追过。实际上那时候追她的人挺多,这种用约吃饭表达好感的方式,她见惯不惯。
只不过对方是哥哥的朋友,拒绝起来有些麻烦。而且,既然伍嘉时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了出去,很难说是不是带着一点撮合的意思。
她想发微信问伍嘉时为什么,但又怕真是她想得这个意思,反而让她拒绝起来更麻烦。
L:【我已经订好餐厅了。】
L:【位置】
安茉在想找什么借口,她还没想好,那边又发来一句:
L:【怎么说我跟Eash也是朋友,如果被知道我的示好,连让他妹妹当面拒绝的机会都没有,那也太惨了吧。】
安茉盯着屏幕,深深叹息。
她原本可以毫不犹豫地在微信里拒绝,被当作不礼貌不尊重人也没关系。但多了这层关系,她如果不想搞得太难看,只能去当面说清楚。
好烦。
她随便套了个外套出门,在心里默默嘟囔:哥哥这是交的什么朋友,好没边界感。
等电梯的中途,安茉给伍嘉时发了条消息:【哥,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她没打算真吃这顿饭,只想说完就走-
伍嘉时回到家时,屋里空荡又安静,他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才短短几天,他就已经习惯回到家时有妹妹的存在。
她说了很快回来,于是他没有多问。
在把晚饭的食材准备好后,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妹妹发送这条消息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分钟。
他垂眸,眼底情绪不太明晰。
她说得“很快”未免也太久了。
伍嘉时揉了揉眉心,找到备注为“妹妹”的联系人,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他轻声问:“你在哪里?”
那边响起一道清澈动听的声音,说得是某个餐厅的位置。然后,他听到了不够清晰的另一道杂音,是个男声,很熟悉。
伍嘉时握住手机的指骨不自觉加重力度,目光紧锁着次卧那道紧闭的门。
他是该为此生气的,但不是对妹妹发脾气。
伍嘉时眼睫低垂着,映下一片阴郁的影,但偏偏声音还是平静柔和的,对那端说:“是哥哥做得饭吃腻了吗?”
与此同时,安茉在另一端。
这句话从手机的听筒中贴着她的耳畔传来,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开了个漫不经心的玩笑。
“不是……”她想解释,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到他又说了一句话,比方才的声线低了许多,但仍是平缓的。
“等我去接你。”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安茉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所以,他刚刚是正在洗澡,然后被她打断了,以至于连睡衣领口的扣子都没有完全扣上,露出一道清晰的锁骨。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伍嘉时抬手,不紧不慢地系起扣子,同时问她:“怎么了?”
安茉回过神,眼皮快速地眨了几下:“哥,我的笔记本好像在你这里,是一个黑色的电脑包装着的。”
伍嘉时对此有印象。
“确实在我房间。”他垂眸,盯着她的神色观察几秒,匀出一丝慢悠悠的笑意:“只是拿错电脑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安茉刚发现电脑在他那里时,确实很慌,毕竟做了亏心事,稍微发生点什么都会草木皆兵。但此刻理智回笼,她反应过来电脑设置的有密码,况且哥哥也不是会随意窥探她隐私的人。
思及此处,安茉缓缓平静下来。
她扬起一抹笑,解释说:“写小说赶时间。”
这也不算说谎。
“是吗?”伍嘉时稍稍侧了侧身,下巴一点,示意她进去拿。在她擦身而过时,慢条斯理地接了一句,“我还以为是电脑里藏了什么秘密呢?”
安茉明显脚步一顿。
伍嘉时看着她背影,无声地勾了勾唇。
年纪小,不懂得隐藏,所有的反应都如此浅显易懂。
“哪有什么秘密。”安茉笑得些微牵强,她拿起电脑包,抱在怀里,“哥,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像只矫捷的猫,开门、进房间、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做完这些,安茉靠在门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当天下午,在创作最新章节的时候,伍嘉时站在房间门口的那一幕,仿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般。她手搭在键盘上,不受控制般,敲出来的文字是对他身材的描写。
明明他穿着睡衣,可她笔下的文字却写着:
哥哥发梢的水顺着胸膛一路蜿蜒向下,滑过冷白的肤色、紧实的肌理,最后落进腰间系着的浴巾边缘消失不见。
他离得这样近,那股如盛夏阳光般的柑橘香,避无可避地钻进鼻腔。她迟钝地明白过来,那一刻的怔愣是在心神荡漾。
在敲完这段文字后,安茉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在电脑前忏悔,她低声念念有词:“哥哥,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YY你的。我心里完全没有对您身材的亵渎,只有对写文赚钱的渴望。”
念叨完,安茉本就不多的道德感彻底败下阵来,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舞动,又洋洋洒洒敲出来一大段文字-
次日上午是峰会的开幕式,规模很高,除了业内知名科技公司外,还邀请了政府领导和国内几家主流媒体。
开幕式结束后,会议流程一项一项进行。
伍嘉时的位置在前排,旁边坐着的是圈子里威望很高的前辈,和他父亲是旧识,两人寒暄几句,对方提及他父亲再婚,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有时候白月光娶回家了也就那么回事。”
伍嘉时听懂他弦外之音,面不改色地回道:“我父亲要是知道您这么挂怀他,必定感动。”
对方目光玩味刹那,笑呵呵地转了话题。
当天的会议进程告一段落,晚上则是社交式的晚宴,伍嘉时无可避免的要出席。
他应付这样的场合一贯得心应手,只是今天不一样,答应了妹妹九点之前陪她一起去看烟花表演。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伍嘉时拿起手机,对上前攀谈的人略微颔首。
那人立刻心领神会,抬了抬手道:“周总,您随意。”
伍嘉时接起电话,安茉的声音紧贴着他耳畔:“哥,你什么时候过来呀?小林哥已经把我送到金河区这边了。”
金河区就是举行烟花表演的地点。
伍嘉时没回答,语调淡淡地问:“你刚刚称呼我的助理什么?”
“小林哥啊,怎么了?”
安茉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人家比她大,还专程开车送她,虽然是听从她哥的安排,但怎么说她称呼一声“小林哥”都显得很礼貌。
伍嘉时沉默片刻,公事公办地提醒她:“工作的时候请称职务。”
安茉想说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但余光瞥到小林一脸“求你别说了”的表情,她吸了吸气,妥协道:“好的。林助理已经送我到金河区了,所以请问周总什么时候过来?”
她这一声“周总”喊得不伦不类。
伍嘉时哼笑一声,回她:“十五分钟内。”-
八点五十五分,安茉站在人潮涌动的边缘,她不敢乱跑。害怕伍嘉时会找不到她,更害怕自己会跑丢。
小林在她旁边,得了上司安排看好他妹妹。
这种清闲差事,又能拿到双倍加班费,他乐此不疲。
安茉低头看了下手机时间,正在想哥哥会不会错过开场表演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声线再熟悉不过,她应声回头。
在人流如织中,伍嘉时定定站在那里。
耳边炸开的是沸腾的人声和烟花表演开始的倒计时,数字归零,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的光影映亮安茉的眼瞳,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哥!”
明明这一秒里,声响震耳。
可伍嘉时却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唤。
就好像是彼此之间缠绕着隐形的丝线,即使隔着人海,他轻轻一扯,她就会有回应。这种羁绊太过独特,让他无可自抑地沉沦。
伍嘉时走向她。
小林在这时很合眼色地默默离开,回车里等着。
“哥,我已经好久都没看过烟花了!”
安茉仰着脸看得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一道柔和轻轻落向她。
所有人都抬头看烟花绽放,只有伍嘉时微微偏过脸,注视着她,“那上一次看是什么时候?”
安茉回答:“十九岁那年生日。”
她的记忆被拉回到十九岁那年的初春。
那是她到周家的第二年。
京州不同于江城,全域禁放烟花爆竹。
安茉小的时候很喜欢看烟花,那时候她个子很矮,韶延就把她举过肩头,而陈怡则在一旁伸手护住她,温柔地提醒韶延“小心点”。
后来,每当说起自己喜欢看烟花的时候,安茉都觉得她并不是喜欢烟花本身,而是怀念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的时光。
那一年伍嘉时恰好从英国回来过假期。
安茉鼓起勇气主动问他:“哥哥,京州有哪里可以看烟花吗?”
伍嘉时目光带着点探究意味,似是在想她这么问的原因。过了会儿,他说:“度假村有限定区域可以举办焰火表演。”
安茉慢吞吞地“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后来,伍嘉时又去了英国。
她在生日前一天收到一份远渡重洋的礼物。
而她生日当天恰好是周五,隔天没课,关系要好的室友非要拉着她去度假村玩,说是要给她庆生。
那天晚上,度假村果真举行了焰火表演。
在表演开始之前,她听到工作人员说,这场焰火表演是一位哥哥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
她那时候想,好巧,这位幸福的妹妹居然和她同一天生日。
自从回到阳城之后,这个想法就在她心底萌芽,挥之不去,越缠越深。
她轻轻推门走进去,脚步仿佛踩在云端,漂浮着落不到实处。
店里就女老板一个人。
她从躺椅上抬起头,看了眼来人,都没起身就说:“店里不做未成年的生意。”
安茉刻意压低声音,装成熟,“我成年了,今年刚高考完。”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李峥的准考证,手势也很有讲究,特意遮住照片。
女老板大眼扫过去,还真是张准考证,再加上她个子高挑,身高优势增加了她话里的可信度。
“真成年了?”
“嗯。”安茉镇定地回答,“而且我要纹的图案很小。”
女老板问:“你要纹什么?”
安茉把准考证收起来,指了指自己左侧耳朵,语调沉静,“我要在耳朵后边纹一个数字15。”
第二十四章 风轻轻
女老板站起身,离得近了些,才看清这姑娘长了张特别骨相美的脸,个子高,皮肤又白,妥妥大美女的配置,只不过这脸看起来还是有些稚嫩。
不像是成年了。
她不大放心,又问她要了一遍身份证。
安茉其实已经有些心慌了,她没去和女老板对视,故作镇定地说:“只是一个很小的纹身,头发一挡就看不见了,没必要查我这么严吧?”
女老板经历多了,一看就看出来,“小姑娘还没成年吧?”
既然已经被看穿,安茉索性也不狡辩了,她只是说:“这个数字对我很重要。”
女老板来了兴致,笑着问,“和喜欢的人有关?”
安茉否认:“不是。”
女老板一副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喜欢玩这套,我可告诉你,纹身是一辈子的事,就算你到时候后悔了,洗都洗不彻底。”
这些安茉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她还是来了,她渴望在身上留下一个和哥哥有关的印记。
她直视女老板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会后悔。”
女老板见劝告不管用,“嗐”了一声,摆摆手说:“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给未成年纹身的,等你真正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时候再说吧。”
和室友告别后,安茉回到酒店。
陈怡坐在落地窗前看书,窗外望去能看到城市天际线。手机上消息不断,也有几个相熟的太太打来电话,无非是听到些风声想来跟她确认,她烦不胜烦索性将手机关机。
见女儿回来,陈怡放下书:“和同学见面聊得开心吗?”
“嗯。”安茉将包随手放在柜子上,走过去蹲下,脑袋歪在陈怡膝盖上,没头没尾地说:“妈,我好像做了错的选择……”
“怎么,我们小真是后悔了?”
安茉点头,“我想补救一下。”
“愿意补救本身就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陈怡虽然没问是什么事,但隐约也能猜到。当初她放心让安茉住到伍嘉时那里,是觉得两人当了五年的兄妹都相安无事,只是借住一个月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
安茉安静地伏在陈怡膝头,说要补救,但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始。
这天气热得出门吃一趟饭都是折腾,安茉冲了个澡,躺在酒店床上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钟,醒的时候发现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Eash:【离婚协议书已经签好,你有时间就过来拿】
消息是半小时前发过来的,安茉当时在睡觉,手机开了静音。
她连忙回:【我现在过去】
回完消息,她激动地去和陈怡说这件事。
陈怡听后,愣了愣,眼角慢慢有些湿润,却是笑着的。她这大半生,有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爱的,另一个是爱她的,是非对错早已计较不清,现如今回首望望,满眼春风百事非。
安茉没让陈怡陪她一起回去,她不想再让母亲踏足伤心地。反正只是去拿离婚协议书,已经签好字,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抵达周家老宅,大门依然是紧闭着的,佣人来开门,倒没有像昨日那样神色古怪,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韶小姐,小周先生说您要取的东西,在他的房间。”
以前时候佣人会称呼伍嘉时为“少爷”,后来他接手公司事务,都统一称他为“小周先生”。
安茉颔首“嗯”了声,她知道伍嘉时的房间在哪里,顶楼最北边的那间,只是这些年她在周家很有分寸感,从未进过他的房间。
安茉站在门口,无端有些忐忑,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她没有贸然推门,而是给伍嘉时发了消息。对方回她:【在书桌上,你去拿就好】
得到许可,安茉这才推门进去。
套间面积很大,她一时分不清格局,找了会儿才确定哪一间是书房。
书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安茉打开,里边是离婚协议书,果真已经签好字了。她不知道伍嘉时是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他父亲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同意离婚签字,他好像总能悄无声息地处理好所有的事,令人格外心安。
她将离婚协议书又装进文件袋,准备拿着离开时,才发现文件袋下还压着一张纸。并非是她有意窥探,而是在她拿走文件袋时,带起的风将那张纸吹落外地,她弯腰去捡,目光触及到上边的文字时,愣住。
诊断证明书
姓名:伍嘉时
再往下看:创伤后应激障碍
安茉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纸,轻飘飘的一张却压得她手指发抖。“焦虑、失眠、出现幻觉”这些字眼落进视线中,她觉得呼吸都停了。
那么一个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和精神障碍挂钩?
她忽然想到那天在她家里,停电后他紧紧抱住她,身体在轻颤,那是他罕见的流露出脆弱的时刻。
所以,他当时是因为回想到了不好的经历吗?
当时的她是怎么对他的?
在听到他说“你说过,以后会永远陪着我”时,她误以为伍嘉时把她当成了别人,她用力的一把推开他。
安茉心头一阵酸涩,她把那张纸放回书桌上,转身要走时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伍嘉时站在那里,看着她:“你要走了吗?”
那日天气很好,光线灼亮,他的声音却像是隔着雨雾穿来,带着一种天然的潮湿感。
“我……”安茉正要实话实话,可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里也像在下一场雨,她的话就顿住了。她意识到,她不能再提走,她不能再一次丢下他了。
“没有,我没有要走。”她偏过头,下巴点了下那张确诊单,“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什么吗?”
她知道,这是他刻意让她看到的。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爱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伍嘉时关上门,走近,两人之间只有半步的距离,他说:“所有人都觉得我的人生是幸运的,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普通人为之努力的物质条件,对我来说唾手可得。在这样的家庭里,连难过似乎都会被当成无病呻吟。”
“我父亲在结婚前,爱的人是你母亲。但你不知道,我母亲在结婚前,爱的也是另一个男人。两个不相爱的人组建了一个家庭,有了一个不是在爱与期待中出生的孩子。我的出生,是母亲的别无选择,是父亲的勉为其难。”
“直到十岁那年夏天,我藏起了一张母亲和那个男人的照片,她把我锁进了地下室。很热很黑,我喘不过气。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我‘哥哥’,她说会一直陪着我。从那以后,我不再期待父母的爱,我有了妹妹的陪伴。”
“后来的那些年里,这个存在于幻想中的妹妹,就像我的影子一样,但我却一直都看不清她的脸,直到……”伍嘉时声音顿住,他抬手捧起安茉的脸,动作很轻,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脸上所有的细节都铭记,“你的出现,让那个幻觉有了实体。后来,那个幻觉再也没有出现过,代替它陪在我身边的是你。”
安茉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右眼滑落,途径脸颊,落入他的掌心,如同溪流汇进大海。
伍嘉时大拇指摩挲了下,想替她拭去泪水,刚有动作,却又改变主意。他低下头,用唇间轻轻吻了吻她的眼尾。就像他曾评论她的小说:哥哥只会吻掉妹妹的眼泪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爱你吗?”他吻完眼尾,犹未尽兴,又啄了下脸颊,“安茉,有些人出现在生命里就是天选。”
如果这是攻略游戏的话,你根本就不用攻略,因为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好感度就是100%。
安茉是有过迟疑的,很短的一瞬间,而后,她伸手抱紧他。
她能感觉到伍嘉时的身体是僵硬的,她用手掌轻轻拍他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怀里的人放松了下来,回应她的拥抱,更紧。
“不要可怜我。”他闭着眼睛,低着头贴近她颈窝,“你爱我吧,好不好?”-
离婚的事尘埃落定。
伍嘉时留京接手总公司的业务,江城分公司交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总。周钧礼的离婚风波虽并未闹大,但多多少少对周氏集团造成了一定影响,人到中年,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再加上伍嘉时在集团的话语权与日俱增,他干脆直接当甩手掌柜,出国散心。
伍嘉时近来稳定集团局势,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江城。
安茉也没有回江城,她陪着陈怡在春城选了套房子,又在当地玩了一段时间。
照片拍了不少。
有一日,陈怡看她刚拍完戴着花环的照片,就拿起手机,眼尾嘴角藏不住笑。陈怡打趣她:“跟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开心。”
安茉收起手机,但笑不语。
几秒后,有一条新消息:【很美】
安茉抱着手机敲字:【你不好奇我什么时候回去吗?】
Eash:【好奇,但问了像是在催人】
Verity:【你不催我,是怕我去了你也没时间陪我吧?】
她不知道,那端的人正在批复文件,钢笔执在手中,另一只手单手打字:【只要你来,任何时候我都有时间】
安茉看着手机,心像是被什么填满。
其实那天,她并没有回答他。但他们之间的氛围,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Verity:【明天怎么样?我明天去京州,请你吃饭】
Verity:【你不是说,我还欠你一顿漂亮饭?】
安茉想,在一段感情开始之前,他们得先把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都摊开了说。她想跟他道歉,不为别的,而是在他坚定地爱着她时,她犹豫、退缩了。这次,她不要再当胆小鬼了,她要毫无芥蒂、认认真真地开始这段感情。
消息音响了下。
Eash:【我的荣幸】-
飞机落地京州是隔天下午。
这次她不用再直奔酒店,伍嘉时在京州有多个住处,他将其中一处的钥匙给了安茉。那处的位置离他公司最近,安茉去的时候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明明她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后来她想了下,可能是这间公寓的格局和他在江城的公寓很像,同样开放式厨房,餐厅旁有落地窗,有一方露台,只不过,这里的露台并没有种花草。
还是有不同的。
比如,江城的公寓卧室里有单独的浴室,而这里整套公寓只有一个浴室,面积大到踩在瓷砖地面上时能听到脚步的回音。
安茉刚下飞机,一身风尘仆仆,先到浴室里洗了个澡,这里的沐浴露也是他惯用的柑橘味。她洗完澡,随手将擦拭过身体的浴巾搭在浴缸边缘。吹干头发后,她就开始研究选哪家餐厅。
之前一起住了那么久,她大概能摸清伍嘉时的口味。偏清淡,不喜欢太过复杂的烹饪方式,偏好食物原本形态。在此基础上,要选一个菜品颜值高的餐厅,属实不太容易。她选了将近一个小时,看了好多点评区的图片,才定下一家环境很好的中餐厅。
安茉提前到餐厅,给伍嘉时发了定位。
选好菜品后,她交代服务员等她要请的人到了,再上菜。
服务员笑着说:“好的。”
等待间隙,安茉心里紧张,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约一个男人吃饭。她悄悄在手机上搜索:
“怎样道歉显得不浮躁?”
搜索出来的内容各式各样,看得她心里更没底。大概是她表情太过于纠结,两道细眉紧紧拧在一起,指尖搓个不停,服务员忍不住上前询问:“女士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冷不丁被问到,安茉缓慢地转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不用……”
“了”字还没说出口,她硬生生咽下去,转而问道:“等下可不可以把这边的灯光调暗一点?”
虽然出发前给自己打过气,但真到了地方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她选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仍然怕被人注意到,“如果,等下能放个音乐就更好了。”
有音乐声掩盖,除了离她最近的人,其他人就听不清她说得什么了。
“哦……”服务员拖了个长音,一脸秒懂的表情。小姑娘这么紧张,一看就是要表白呀!“请问,需要放哪首歌曲?”
“随便吧。”
哪首歌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声音就行。
服务员比了个ok的手势,露出“这事交给我您就放心吧”的微笑。
安茉看对方表情,心里有过狐疑,但也没多想。只是放个音乐而已,能出什么岔子?
她没等太久,隔着玻璃窗就看到一辆京牌连号的车驶进停车场。驾驶位的男人下车,她眼睛盯着不敢眨,然而,不是伍嘉时。
下一刻,那男人绕到车后座,拉开车门。
安茉支着脑袋看,也对,他出行是不用亲自开车的,估计这辈子也就只给她当过司机。
伍嘉时刚视察完项目过来,西裤搭配深苔绿的衬衫,这样正式的着装穿在他身上并不会显得老气,而是一种从容的成熟。袖口随性地挽了上去,夜色中能看到他手间腕表闪烁着幽蓝的光。
从他走进餐厅起,就吸引到几乎全部人的视线。
安茉觉得自己失策了。
她不想被人注意到,偏偏这人光芒太盛。她怀疑下一秒就会有人上前问他,是不是哪个明星。
果然,真有两个女生上前,小声的说了什么。
伍嘉时温和的笑笑,指了指她的方向,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两个女生略带歉意地离开了。
服务员看着男人径直走过去的方向,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也只有这么优秀的男人,才配得上那桌的漂亮妹妹告白。
等到伍嘉时坐在她面前,安茉好奇地问:“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想知道?”
“嗯嗯。”
伍嘉时招招手,示意她凑近,“我说‘今天是我和妻子周年纪念日,我的妻子在那里等我一起庆祝’”。
安茉耳朵根红了,“你怎么能骗人……”
“善意的谎言。”伍嘉时不甚在意,勾了勾唇将装礼物的袋子推过去,“拆开看看,周年礼物。”
他怎么还带礼物了?
安茉讶然,随之而来的是窘迫。这让两手空空毫无准备的她该怎么办?下午时候光顾着选餐厅了,都忘记再给他选一份礼物了。
察觉到她的反应,伍嘉时妥帖地回答:“既然你请我吃饭了,礼尚往来,我当然应该送你一份礼物。况且,我没有空手赴约的习惯。”
他问:“要拆开看看吗?”
“不用了,哥……”安茉紧张过头,下意识这么叫他。她说出口就意识到说错话了,欲盖弥彰地用手掌遮住嘴唇。
伍嘉时看着她,目光意味不明。
安茉以为他生气了,却又听到一声哼笑。
“都没有这层关系了,还叫我哥,莫非……”他挑了下眉,“这是你的特殊情趣?”
“没……”安茉脸简直要烧起来,幸好此时服务员开始上菜,解救了她。
“其实……”虽然音乐还没有播放,但此刻安茉也管不了那么多,她慌忙的把话题拉向正轨,“我今天是想跟你道歉的。我之前,好像一直在推开你,抱歉。”
伍嘉时安静地倾听她说完,“不用跟我道歉。”
他重复了一遍,“永远都不用跟我道歉。”
就好像,他们之间连道歉都多余,他永远不会真的跟她置气。
安茉没了言语,后续准备说的话又咽回肚子。
菜上齐,她拿出手机:“我帮你拍照吧,漂亮饭在吃之前都要拍照的。”
伍嘉时不热衷在餐厅吃饭,那些所谓的高级餐厅在他眼里没区别,价值不菲的餐品对他来说也是寻常,没有拍照的必要。
生平头一次,他在餐厅拍照打卡。
“拍照可以。”他伸出手掌,“手机给我,拍张合照。”
安茉犹豫一秒后,老老实实把手机递了过去。
伍嘉时拿着手机,轻而易举地就将两人以及餐桌上的所有菜品拍进取景框。
他手机举得高,安茉只能仰视着镜头,不过这个角度应该会显得她很小鸟依人。
伍嘉时拍完,手机递还给她,安茉看了眼照片,拍得还挺好看的,很会构图,一点也不直男。
照片里,两人都是面朝手机的方向。但安茉仔细看,觉得他的眼睫是微微垂着的,视线比她低了一些。
咦?他好像看得不是镜头,而是在看屏幕取景框上的她。
安茉睫毛颤动了下,点击把照片发到他的微信:“照片发给你了,现在可以吃了。”
她说完,把手机放在一旁,真的就准备专心吃饭。
伍嘉时看着她,没动筷,“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吗?”难以置信中又带了点气笑,“你约我吃饭,就只是为了道歉?”
安茉刚想说“是呀”,音乐声在此时响了起来,前奏震得她哆嗦了下。
安茉深呼吸了下,服务员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她都道完歉了,现在才放起音乐。她听着旋律,是一首很经典的情歌,表白必备歌曲的排行榜经常能看到这首歌的身影。
到歌曲高`潮部分时,服务员推着小推车走过来,车上还摆着一束新鲜的玫瑰,深红色,花瓣还沾着水珠,以及旁边放置了一张卡片。
安茉目光呆滞,看了看玫瑰花,又看了看服务员,表情像是在说“你确定这是给我的?”。服务员笑了笑,眼神鼓励她。
安茉望向那张卡片,上边写了五个字“祝告白成功”。她眼疾手快地把卡片拿走,揣进口袋
伍嘉时笑了笑没再问,蓦地回想起当年他第一次离开大山到县城上高中的心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回到家,安茉就开始想着怎么写发言稿。
伍嘉时拎着她的校服扔进洗衣机,这些年他习惯了把她的新衣服都过遍水,洗完晾干再让她上身穿。
这个气温,挂阳台上一夜就干了。
隔天,伍嘉时起了个早,准备完早餐就去给她的校服熨好。
安茉穿着睡衣从卧室里出来。
这件睡衣是去年住在出租屋里的时候,薇薇姐陪她一起去服装城买的。她个子窜得快,睡衣已经有点小了。
第一天上学着急忙慌的,她也没注意,弯腰洗漱时露出一小截腰。
伍嘉时手里拎着校服,视线不经意触及到又迅速挪开,他把校服递过去,“先换上。”
“哦。”安茉接过,回房间换完校服又出来。
伍嘉时把椅子拉开,叫她过来吃饭,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等这周末,带你去买两套新睡衣。”
他顿了顿,“或者,你在网上看看有喜欢的款式,我给你付款。”
第二十五章 雪落时
今年的开学典礼与往届没有任何不同。
在露天的操场上举行,领导坐在台上,底下站满了乌泱乌泱的学生,沐浴在夏尾的盛大阳光里。
台上领导结束了冗长的讲话,安茉在台下侧方整理好仪容仪表,垂眸看着发言稿。
稿子是在老师眼底下过了一遍的,获得高度肯定。她自己看着觉得也就那样,左右不过都是些振奋人心的话。
领导说完最后一句串词,安茉深吸一口气,步履从容地走上台,念起了模板化的开场词:“大家好,我是高一(1)班的安茉,很荣幸能作为新生代表在此发言……”
底下的学生大多被晒得没精打采,乍然听到一道温柔清亮的女声,无异于大热天喝到一杯冰饮。
程却因为身高站在男生队列最后一个,段鸿站在他前面,光明正大地扭着半个身子跟他说话:“班花声音这么好听,早知道那天让她多骂我两句了。”
安茉拉开保温机的抽屉,是一份番茄虾仁意面和黑松露蘑菇浓汤。
她愣了下,一时不知道该说是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还是她睡得太沉。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伍嘉时是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做了饭,又是什么时候出门上班。
不同于以前在周家,担心被当作没礼貌,早上总会定好几个闹钟按时起床。现在她在伍嘉时这里,反倒没有太多顾虑,或许是因为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长辈,又或许江城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磁场让她更自在。
安茉说不太清。
只知道,住在伍嘉时这里,和她以前在周家的感觉不同。
香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她把午饭端上餐桌,摸出手机给伍嘉时发消息:【谢谢哥哥的午饭。[愉快.jpg]】
那边估计是在忙,过了几分钟才回她消息。
Eash:【做早餐的时候顺便做了你的一份。】
Eash:【以后不用专门发信息,我不想每天打开微信都看到你在道谢,有点像固定NPC。】
吃人嘴短,安茉自动忽略后边那句话,聚焦点全在“每天”两个字上。
她用叉子卷着意面送进嘴里,斟酌许久发过去了一句:【哥,每天是什么意思?】
是可以每天都给她做好吃的饭吗?
发完消息,安茉目光从屏幕移开。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她眯了下眼睛,盯着露台上茂盛的绿植看。
提示音响了下,她低头。
Eash:【就是你想得那个意思。】-
安茉饭吃到一半,徐语宁一通视频电话弹了过来。她接通后,把手机支好,继续埋头吃饭。
徐语宁那边在商场,声音有些嘈杂,她用手指戳着一个米白色的毛绒小熊,问道:“像不像你?”
安茉抬眸,认真看了好几眼,愣是没看出有哪点相似,她摇摇头,“不像。”
“很像的好吧?你仔细看看。”徐语宁把小熊摆正,对准镜头,“你晚上可以抱着睡觉,省得一个人住害怕。而且,我已经付款了,不许不要。”
“我又没说不要。”安茉笑了下,想要解释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住。但话还没说出口,被徐语宁兴奋上扬的语调给堵了回去。
“哇塞,刚才都没注意,你这饭看着好好吃呀!这是哪家西餐厅?看着环境超棒,我也要去打卡!”
安茉:“……”
她拿起翻转镜头,三百六十度拍了一圈,然后说:“哥哥家餐厅,你要来打卡吗?”
徐语宁:“……”
“我靠,你们什么时候同居的?!”
安茉提醒:“注意措辞!”
“同居”这个词太暧昧了,怎么能放在她跟伍嘉时身上。她抿了抿唇,简单地将事情的起因和结果跟徐语宁讲了下。
徐语宁听完,“啧啧”两声,忍不住说:“住在一起这么近距离观察的好机会,你不写一本骨科真是白瞎了。”
安茉眼睫颤了颤。
回想起自己凌晨睡不着时的念头,她神色有些许不自然,低着头喝了一口汤,心底仍保留着一丝底线:“但是这不道德啊。”
徐语宁轻描淡写:“那你就征求同意呗。”
征求同意?
安茉几乎都以为自己听错。
难道要她去当面问伍嘉时“哥,我能写一篇以你为原型的骨科文吗?”,那大概要被当成想法奇怪、心理扭曲、感情畸形的bt妹妹了。
这太不正常了。
安茉拧了拧眉:“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开口?”
徐语宁神秘兮兮地勾起一抹笑,“当然是旁敲侧击了,我教你……”-
下午三点整,新助理进来送咖啡,伍嘉时从文件中抬起头,淡淡道:“放这吧,辛苦。”
之前的助理小王被他调到其他部门了,因为一句话开除倒不至于,他没那么小题大做。只不过是觉得说话太没分寸感的人,很难胜任助理的岗位。
新助理小林沉稳许多,进了办公室后眼神不乱看,放下咖啡便道:“周总,没其他安排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等下。”
小林站得更直了些,全神贯注,准备倾听上司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帮我找一家附近评分最高的甜品店。”
小林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记得交接工作时,在注意事项里有一条:周总不爱吃甜品。公司下午茶的甜品周总从来不碰,咖啡也从不放糖。
如果不是自己吃,那么买甜品是给谁呢?
小林深知关于上司的私事,绝不是他该过问的。他缓了缓神色,点头道:“好的周总,稍后我把整理好的内容发给你。”
小林转身,将门带上后离开办公室。
伍嘉时目光又落回面前的文件,他一贯工作专注,此刻却难得分神。
他想到一段话:在行为心理学中,人们把一个人的新习惯或理念的形成并得以巩固至少需要21天的现象,称之为21天效应。
而他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让妹妹对他产生依赖,从而变成习惯。
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浅薄而表象的兄妹关系,就像一根摇摇晃晃一扯即断的丝线。
他从前以为,他可以接受。
但在江城再见到她时,他对此做了另外的决定。他想亲手、一点点地将丝线捆牢。
在她十七岁那年,他向她递出的橄榄枝,没有得到回应。没关系,他可以再重新递给她-
安茉下午的时候准备好零食,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从昨天晚上她就注意到这面150英寸的电视,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墙,视觉效果堪比电影院。
她找了一部很经典的科幻电影《银翼杀手》。
电影进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安茉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等醒来时,电影播放到了经典片段,仿生人Roy在雨中的独白。
安茉耐心地听完这段,然后关掉电视。
将桌面上的零食收拾干净,确保没有任何碎屑掉落后,她看了眼时间。
伍嘉时应该快回来了吧。
她将准备好的措辞又在脑海中预想一遍。
十五分钟后,开门的声响传来。
安茉看过去,微微一笑:“哥哥,你回来了。”
干净动听的声线,像小猫的绒毛般乖巧柔软。这是伍嘉时搬到江城这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打开门,有人在家中等待。
他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扬了下牛皮纸手提袋,漫不经心地说:“公司下午茶准备的甜点,我吃不惯太甜的。你看一下,喜欢的话以后下班回来我都给你带。”
“以后、都”以及他中午说得“每天”,让安茉莫名有种一个月的有效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的感觉。
安茉接过袋子,低头看了下,有蓝莓慕斯、半熟芝士和曲奇饼。她眨眨眼,默默感慨哥哥公司的下午茶规格也太高了,而且从下午到他下班回家的这段时间,甜品居然都还像刚做好那样新鲜。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安茉顿了下,又说:“不过不用每天都带,我怕会长胖。”
这是实话,她不爱运动,又爱吃零食。不只是回了江城之后,以前在京州上大学也是,只有假期回周家会节制一点。
可能是主食吃得不多,又或许体质不易胖,这种乱七八糟的饮食习惯下,她体重竟然还一直维持在九十五斤左右,对于她的身高来说很匀称。
但如果再每天吃甜食的话,很难保证不发胖。
她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一周一次就好。”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伍嘉时挂外套的动作停住,斜挑着眼看她,眸底闪过一丝微妙。
安茉以为他是觉得她不识好歹,思虑片刻,她又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那……一周两次?”
伍嘉时没说话,又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安茉仍没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能再多了,还是要节制点……”
她话还没说完,伍嘉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忍无可忍般轻“咳”一声,打断了她。
直到此时,安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
她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停滞,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脸颊连同脖颈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烫。
好在,伍嘉时妥帖的照顾了她的面子。
他偏过头没有看她,在挂完外套后径直走向卧室,“我先去换身衣服。”
他的身影没入主卧,约莫两秒,又折回将卧室门带上,关门的声响不轻不重。
“……”
安茉手掌心攥得死紧,步伐僵硬地去洗了把脸。呼吸依旧有些紊乱,她努力平复着,抬头面无表情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死嘴,正事一句话没说,净说些让人丢脸的话。
她搓了搓脸颊,过了几秒,仿佛下定决心般,转身走出卫生间。
伍嘉时也换好了居家服出来。
缓解尴尬最好的方法就是揭过不提。
安茉深谙此道,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弯着眼睛,唇角轻轻牵起,露出一个很标准又乖巧的笑容:“哥,有件事情想征求你的意见。”
时至此刻,她才终于说出预想好的第一句话。
“什么事?”伍嘉时走向厨房,系围裙的动作异常熟练。
安茉目光低垂,看着那双玉质般温润的手,指尖绕着两条带子慢慢系了个单结。她难以避免的,生出了把这个画面用文字记录下来的念头。
她抬起眼眸,将神思拉回来,然后回答:“我想写网文,希望哥哥能给我一些意见。”
伍嘉时靠着岛台边缘,站得不算直,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那……”安茉带着试探性地接着问,“哥哥会支持我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无比认真。
但伍嘉时却窥见,她诚恳的目光中似乎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狡黠,就好像一只怀揣着算计的小动物。
直觉她所说的支持应该不止表层含义。
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温和一笑:“当然。”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看到妹妹的表情瞬间灵动起来,眼底闪着一层细碎的光,仿佛月亮揉碎在湖水里。
他知道这种反应,是计划被实现,又或者说,得逞。但他并不在乎。小动物的算计又能恶劣到哪里去?-
当天晚上,安茉洗漱过后,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夜灯。她坐在床上,后背靠了两个枕头,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漂浮闪烁。
有原型的小说往往是现实故事再加上艺术创作。
在敲下文字之前,她陷入了回忆,像是一点一点拨开褪色的旧照片。
那一年她十七岁,母亲再婚嫁给了京圈富豪,她带着行李与母亲一同北上,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伍嘉时。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俊朗而又温和。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听到有人会将“妹妹”两个音节,说得如此动听。
在她的刻板印象中,大多数重组家庭的孩子要么彼此冷漠,要么抱有敌意,很少会有和谐相处的,即使有,大概也只是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
但伍嘉时都不是,他的善意散发得如此自然而然。
她从来没有过哥哥。
也是第一次,觉得有个哥哥似乎是件挺不错的事。
来到周家的第三天晚上,安茉失眠了。
她打开房间的窗,夏夜的晚风扑了进来,带着院子里的花香与蝉鸣。她细条条的手臂搭在窗台上,一低头,看到花园里藤蔓缠绕的秋千。
一个念头悄然萌生。
她趿拉着拖鞋小心翼翼地下楼,不敢发出声响。
风掀起她纯白睡裙的一角,她坐在秋千上,小腿一下一下地晃荡,沉浸在此刻的宁静中,甚至没有发觉何时有人靠近。
直到那人出声,嗓音低低地询问她:“睡不着吗?”
她心跳突得一下,看清楚来人后,才轻而又轻地点了点头。
“那哥哥陪你聊会天。”伍嘉时站在秋千一侧,稍稍推了下秋千的绳索。
晃动的幅度并不大,安茉仰头注视着他,问出心中疑惑:“哥哥,你为什么这么……”
停顿半天,她想不出形容词,只能干巴巴接了一个字“好”。
“因为,我一直都很想有一个妹妹。”
伍嘉时看着她笑眼弯弯,很亮,浸着一层月光,又或许,他的眼睛就是月亮本身。
她看得呆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于是又问她:“高三了,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安茉回过神,答道:“还没有。”
伍嘉时半眯起眼,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扩大,问她:“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英国留学?”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这是她从未考虑过的,她不想离开母亲远渡重洋。
安茉慌张地站起身。
腊月二十四那天,伍嘉时干完今年最后一单活,算完今年的账,利润可观。他给装修队里的人结完工资,又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
隔天,就算是放起年假。
吃完午饭,安茉很殷勤地说:“哥,你歇会吧,我去刷碗。”
伍嘉时摸不清她打得什么主意,但也没问,反正过会儿她自己忍不住肯定会说。
果然,安茉刷完碗,乖巧地浅笑着,“哥,你下午能陪我一起去买打底裤吗?”
第二十六章 分寸感
打底裤也算是贴身的衣物,安茉现在都上高中了,他陪着去买,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伍嘉时想了想,说:“要不让董乐陪你去买?我给你钱。”
“董乐今天有事。”安茉露出为难的表情,“明天就是婚礼,今天下午不去买就来不及了。”
寒冬腊月,腿上是肯定要穿一条打底裤的。伍嘉时心里想说怎么前两天不提这事,但转念一想估计她自己马马虎虎的刚发现,他也不忍心苛怪一句,只能答应:“行吧。”
他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商场。
安茉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医院。
韶延给她发了位置和病房号。安茉很久没去过江城市医院,院内导航看得有点迷,找了好一会儿才到病房。她推门进去,这是间单人病房,窗明几净,韶延就躺在病床上,右腿打了石膏固定,手臂缠了绷带,脸颊上有明显的外伤。
他正在输液,见女儿来,笑着招了招手:“都跟你说没什么事,怎么还连夜回来了?”
安茉一路都在担心他的情况,在飞机上几乎也没怎么睡,眼底本就有些红,见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眼泪顷刻就溢了出来,“还说没事,你现在都躺病床上动不了了……医生怎么说?”
“都是些皮外伤。”韶延手臂没啥大问题,擦伤的创口已经处理过,他抬手指了下右腿,“就是这条腿轻微骨裂,医生说了石膏四周后就能拆,到时候拄几天拐就能正常行动了。”
他总爱把大事往小了说,安茉放心不下,又出去问了医生,确定真的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她回来时,声音仍有些发闷:“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
韶延眼神往窗外飘了飘,“就前几天下雨,你二楼窗台下渗水,我就想着趁放晴了把外墙的裂缝补补,谁知道梯子没踩稳……”像怕她生气似的,他声音低了些,“你也别嫌我瞎折腾。”
安茉对他生不起来气,叹息一声问他:“是谁把你送来医院的?”
她得好好给人道谢。
“说来也挺巧,那人是你高中同学。”韶延说,“叫应雨泽。”
原来是他。
安茉眉微皱,总觉得这个人出现在她家附近的频率也太高了。不过他说过他小姑住在这附近,常来看望长辈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通。
无论怎么说,应雨泽救了她爸,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谢一番。
韶延又说道:“昨天他还陪爸聊了好半天,哦对了,医药费也是他垫付的,咱要记得还给人家。”
安茉点头,医药费是肯定要还回去,而且这间单人病房估计也是应雨泽安排的,再加上送她爸来医院,这些人情不止是还钱那么简单。钱要给,请客送礼也不能少。
她心里想着这些,没跟韶延明说,给他削了个苹果递过去,随口问道:“你们聊了什么?还挺投机。”
“没什么……”韶延吃着苹果,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跟周家……就是你那个继兄,是不是还走得挺近?”
韶延之前在国外工作,周家的事他几乎一概不知,回国后,安茉前段时间也没在他面前提过。唯一的可能,就是应雨泽跟他聊起这些事。
安茉低下头,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我妈跟他爸已经离婚,他不算继兄了。”-
韶延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现在行动确实不方便,起身、翻身、挪动身体等动作都需要力气支撑,安茉很难独自照料,就请了个男护工照顾父亲。
晚上病房也没位置休息,护工睡的是一张折叠床,她则是回家休息,三餐看韶延想吃什么,她就去外边买了再送到病房。
韶延的状态还行,皮外伤已经结痂,除了右腿活动不便外,睡眠进食都没问题,精气神也很好。他让安茉没事别总医院跑,既然请了护工她就别来回折腾了,医院又不是没有食堂,不用她每天送饭。
安茉说:“医院食堂怕你吃不惯。”
“没啥吃不惯的。”这些年他在国外,什么饭都吃得惯。韶延说,“我这都已经没事了,你呀照顾好自己就行。”
韶延想到什么,又说:“这几天小应来看我好几次,你也见到了,这孩子人挺不错的,有时间的话你俩一起吃个饭……”
见女儿眼神瞥过来,他连忙说:“我的意思是,请客感谢一下人家。”
安茉语气平淡:“嗯,知道了。”
她能看出来父亲对应雨泽印象很好,有意撮合。这几天她关注点都在韶延病情,也没提过伍嘉时的事,她觉得现在有必要说清楚了。虽然还没追到手,但该给的名分还是要有。
“爸,你别乱点鸳鸯。”安茉正了正神色,“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韶延本来躺在靠枕上,听到她的话猛地坐直,“谁?”
安茉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伍嘉时……就是你口中,我的那个继兄。”-
安茉查了应雨泽垫付的医药费,两万整,她取了现金装在信封里。除此之外,她还准备了几盒高档补品,是打算送给应雨泽父母的。
她本来在纠结送什么礼,总觉得送给应雨泽本人的话,无论什么礼物都会引发一些没必要的联想。她是打算还完人情不想再有纠葛的,所以就选了这种方式,他送她父亲去医院,她送他父母补品,合乎情理。
安茉提前发了餐厅位置给应雨泽。
她选了个居中的餐桌位置,有种众目睽睽的感觉。
点好菜后,她就坐在位置上等,见应雨泽来,她微笑了下,很公事公办地把礼物和信封递上去:“谢谢你送我爸去医院,医药费你收下吧,还有这些礼物是送给伯父伯母的。”
应雨泽想说什么,安茉没给他机会,依旧是很礼貌的笑容:“可别拒绝,这都是我爸一定要让我交给你的。”
应雨泽怔了两秒,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她撇清关系的意味太明显,钱还回来,人情就用请客送礼的方式,还要说一句是她爸爸的意思。
她是真的就不想和他有一丁点的牵扯,他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回:“不用这么客气。”
“要的。”安茉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上次你帮我看合同的事还没来得及感谢,正好今天请你吃饭。”
连上次都要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应雨泽苦笑:“都是举手之劳。”
这几天他工作之余就会去看望她父亲,在韶延面前刷刷好感,他以为他是有机会的,可现在的情景却让他看清现实,她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觉。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留下点什么纪念。
他问:“我能拍张照片吗?”
安茉想拒绝,但一想到这顿饭是要还人情,拒绝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她沉吟片刻,开口:“可以,但是麻烦不要拍到我。”
应雨泽笑容凝固一瞬,“嗯”了声,拍了张照片后递给她看:“没拍到你的脸。我可以发朋友圈吗?就说跟老同学吃饭。”
他话已经说得这个地步,安茉没可能说不。
她点了点头,之后没再说什么,偶尔一两句也都是客套话,直到吃饭到尾声,她说:“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应雨泽眼睛一亮,她还愿意让他帮忙。他压下心中悸动,说道:“嗯,你说。”
安茉目光平视他,语调温和:“请你以后不要在我爸面前聊起伍嘉时,关于他的事,我会亲口跟我爸说的。”
应雨泽维持不住表情,问她:“你们……在一起了?”
安茉实事求是地说:“还没有。”-
这几天里,伍嘉时和安茉消息发得很少。他发过去,安茉在忙,有时候过了一两小时才回,他知道她在照顾父亲,也没多打扰她,只在她晚上回去时通电话。
微信消息音响起的时候,伍嘉时正在京郊庄园,他以为是安茉回消息了,打开手机才发现发微信的人是他在江城的秘书小林。
林秘书:【图片】
林秘书:【周总,您让我留意的这位应先生,他新发了一条朋友圈】
林秘书是在一场商业座谈会上添加到应雨泽的微信,周总让他留意这位应先生,工作往来能有所了解,但私生活却很少能接触到,唯一能通过的就是朋友圈。这事他和周总说过,需不需要专门找人盯着应先生。
当时伍嘉时只是淡声说:“不用。”
没到跟踪的程度,应雨泽对他构不成威胁,稍微留意即可。
林秘书发来的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伍嘉时点开那张截图,照片主要拍摄的是餐桌上的菜品,右上角有一个女生的身影,并没有拍摄到完整的脸,只有一点下巴和脖颈。
脖颈纤细白皙,戴着一条项链。
这条项链他再熟悉不过,指尖慢慢放大图片,能分辨出项链上的字母是:Verity
伍嘉时眉心微拧,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屏幕,半晌,他问庄园里正在修剪玫瑰枝叶的园艺师:“花期还有多久?”
园艺师回答:“大约还有三周。”-
那天请客结束,安茉回去后把包随手放在柜子上,她第二天也没背这个包,所以直到晚上回去时才发现,她送出去的信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原封不动地放进她包里。
好烦。
这种让来让去的推拉令她心累,本来是想把人情还清,应雨泽又把钱放回来,几乎是让安茉两眼一黑的程度。
她懒得再给应雨泽发消息说这件事。打算等哪天他要是再来看她爸的话,就让韶延亲自把这钱给他。
安茉晚上回来还没吃饭,洗了个澡打开冰箱,里边食物寥寥无几,还都是烹饪起来比较麻烦的。她不知道要吃什么,索性就先跟伍嘉时通电话。
她头发没完全吹干,穿了条吊带睡裙,坐没坐像地窝在沙发上。
电话铃声没响两秒那边就接通了,伍嘉时照例问她父亲今天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是在哪,声音听着无端压得很低。
“好多了。”安茉说,“今天护工还推着轮椅带他出去晒太阳了,医生说再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只需要每周去复查,时间到了就把石膏拆掉。”
伍嘉时“嗯”了声,声音依旧很低,问她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晚饭还没吃。”安茉趿拉着拖鞋到厨房,扫了一眼轻声说:“准备煮一碗简单的阳春面。”
那端哼笑了下,带着鼻音问她:“你会吗?”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不过,安茉还真不确定能把阳春面做好,毕竟煮面容易,调味不容易,煮熟和好吃是两码事。
“我搜搜教程,应该可以吧。”安茉没什么底气,“要不,开着视频你教我怎么做?”
那端的人没第一时间回答,呼吸似乎放轻了,能听到背景音有夏夜的风声和蝉鸣。
安茉后背靠在墙上,吊带睡裙领口很开,露出蝴蝶骨贴在冰凉的墙面上,她握着手机,安静的等他回答。
“不用教了。”伍嘉时说,“我现在去给你做。”
“现在?”安茉笑得眼睛弯起来,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她也很开心。她顺着他的话说,“行啊,那你快从京州飞过来。”
“已经飞过来了。”
安茉手指紧了紧,呼吸一滞,她下意识望向门口,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听筒里传来他的声音:“小乖,开门。”
声音很近很近,就在耳边,就在门外。
安茉像一把弓,猛然站直。那几步路她走得飞快,开门扑进他怀里的动作一气呵成,鼻腔里都是他的味道,她抱着他了的腰。
腊月二十九那天,伍嘉时在厨房处理鱼,安茉在旁边择菜。门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兄妹俩面面相觑,皆是疑惑脸。
他们过年从来不会有亲戚上门,会是谁呢?
伍嘉时洗了把手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女人是个生脸,伍嘉时一时没认出来是谁,直到女人自报家门,他才知道她正是那天和严家母女搭话的人。
女人手里拎着水果,面容和善。
虽然不认识,但来者是客,尤其是大过年还带着礼物,总不能不让人家进门。
伍嘉时侧了侧身,“请进。”
女人进了门,把水果放下,又客套了几句便开始说明来意。
她是来给伍嘉时说媒的。
第二十七章 报答你
女人坐在沙发上,唠家常似的口吻,“你妹妹是在一高上学吧?好学生就是省心,不像我家二儿子,高中都没考上去上了技校。”
这话伍嘉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尴尬笑笑。
女人掩了下唇,接着说:“你今年多大了?”
伍嘉时如实回答:“二十五。”
“过完年就二十六了。”女人一副将心比心的表情,“我跟你说,我有个侄子跟你一般大,孩子都两岁了。你这个年纪,也该娶媳妇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伍嘉时才算听出来女人的来意。被催婚这事,搁谁听着都不舒服,更何况这女人跟他非亲非故的。
他虽然心里觉得对方有点多管闲事,但嘴上并未让女人难堪,只是打着哈哈,“不急,我妹正是高中重要阶段,我的事晚两年再说。”
女人一听急了,“这事可耽误不得,现在娶媳妇不容易,晚两年姑娘家要求就更高了。你听姨的话,姨正好认识个姑娘,比你小一岁。”
门敲响后,过了几分钟才被打开。
这几分钟对安茉来说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在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她慌忙看过去,对上伍嘉时那双漆黑的眼眸。
他的睫毛湿漉漉的,头发也是湿的,发尾的水滴落在睡衣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安茉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所以,他刚刚是正在洗澡,然后被她打断了,以至于连睡衣领口的扣子都没有完全扣上,露出一道清晰的锁骨。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伍嘉时抬手,不紧不慢地系起扣子,同时问她:“怎么了?”
安茉回过神,眼皮快速地眨了几下:“哥,我的笔记本好像在你这里,是一个黑色的电脑包装着的。”
伍嘉时对此有印象。
“确实在我房间。”他垂眸,盯着她的神色观察几秒,匀出一丝慢悠悠的笑意:“只是拿错电脑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安茉刚发现电脑在他那里时,确实很慌,毕竟做了亏心事,稍微发生点什么都会草木皆兵。但此刻理智回笼,她反应过来电脑设置的有密码,况且哥哥也不是会随意窥探她隐私的人。
思及此处,安茉缓缓平静下来。
她扬起一抹笑,解释说:“写小说赶时间。”
这也不算说谎。
“是吗?”伍嘉时稍稍侧了侧身,下巴一点,示意她进去拿。在她擦身而过时,慢条斯理地接了一句,“我还以为是电脑里藏了什么秘密呢?”
安茉明显脚步一顿。
伍嘉时看着她背影,无声地勾了勾唇。
年纪小,不懂得隐藏,所有的反应都如此浅显易懂。
“哪有什么秘密。”安茉笑得些微牵强,她拿起电脑包,抱在怀里,“哥,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像只矫捷的猫,开门、进房间、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做完这些,安茉靠在门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当天下午,在创作最新章节的时候,伍嘉时站在房间门口的那一幕,仿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般。她手搭在键盘上,不受控制般,敲出来的文字是对他身材的描写。
明明他穿着睡衣,可她笔下的文字却写着:
哥哥发梢的水顺着胸膛一路蜿蜒向下,滑过冷白的肤色、紧实的肌理,最后落进腰间系着的浴巾边缘消失不见。
他离得这样近,那股如盛夏阳光般的柑橘香,避无可避地钻进鼻腔。她迟钝地明白过来,那一刻的怔愣是在心神荡漾。
在敲完这段文字后,安茉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在电脑前忏悔,她低声念念有词:“哥哥,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YY你的。我心里完全没有对您身材的亵渎,只有对写文赚钱的渴望。”
念叨完,安茉本就不多的道德感彻底败下阵来,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舞动,又洋洋洒洒敲出来一大段文字-
次日上午是峰会的开幕式,规模很高,除了业内知名科技公司外,还邀请了政府领导和国内几家主流媒体。
开幕式结束后,会议流程一项一项进行。
伍嘉时的位置在前排,旁边坐着的是圈子里威望很高的前辈,和他父亲是旧识,两人寒暄几句,对方提及他父亲再婚,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有时候白月光娶回家了也就那么回事。”
伍嘉时听懂他弦外之音,面不改色地回道:“我父亲要是知道您这么挂怀他,必定感动。”
对方目光玩味刹那,笑呵呵地转了话题。
当天的会议进程告一段落,晚上则是社交式的晚宴,伍嘉时无可避免的要出席。
他应付这样的场合一贯得心应手,只是今天不一样,答应了妹妹九点之前陪她一起去看烟花表演。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伍嘉时拿起手机,对上前攀谈的人略微颔首。
那人立刻心领神会,抬了抬手道:“周总,您随意。”
伍嘉时接起电话,安茉的声音紧贴着他耳畔:“哥,你什么时候过来呀?小林哥已经把我送到金河区这边了。”
金河区就是举行烟花表演的地点。
伍嘉时没回答,语调淡淡地问:“你刚刚称呼我的助理什么?”
“小林哥啊,怎么了?”
安茉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人家比她大,还专程开车送她,虽然是听从她哥的安排,但怎么说她称呼一声“小林哥”都显得很礼貌。
伍嘉时沉默片刻,公事公办地提醒她:“工作的时候请称职务。”
安茉想说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但余光瞥到小林一脸“求你别说了”的表情,她吸了吸气,妥协道:“好的。林助理已经送我到金河区了,所以请问周总什么时候过来?”
她这一声“周总”喊得不伦不类。
伍嘉时哼笑一声,回她:“十五分钟内。”-
八点五十五分,安茉站在人潮涌动的边缘,她不敢乱跑。害怕伍嘉时会找不到她,更害怕自己会跑丢。
小林在她旁边,得了上司安排看好他妹妹。
这种清闲差事,又能拿到双倍加班费,他乐此不疲。
安茉低头看了下手机时间,正在想哥哥会不会错过开场表演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声线再熟悉不过,她应声回头。
在人流如织中,伍嘉时定定站在那里。
耳边炸开的是沸腾的人声和烟花表演开始的倒计时,数字归零,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的光影映亮安茉的眼瞳,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哥!”
明明这一秒里,声响震耳。
可伍嘉时却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唤。
就好像是彼此之间缠绕着隐形的丝线,即使隔着人海,他轻轻一扯,她就会有回应。这种羁绊太过独特,让他无可自抑地沉沦。
伍嘉时走向她。
小林在这时很合眼色地默默离开,回车里等着。
“哥,我已经好久都没看过烟花了!”
安茉仰着脸看得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一道柔和轻轻落向她。
所有人都抬头看烟花绽放,只有伍嘉时微微偏过脸,注视着她,“那上一次看是什么时候?”
安茉回答:“十九岁那年生日。”
她的记忆被拉回到十九岁那年的初春。
那是她到周家的第二年。
京州不同于江城,全域禁放烟花爆竹。
安茉小的时候很喜欢看烟花,那时候她个子很矮,韶延就把她举过肩头,而陈怡则在一旁伸手护住她,温柔地提醒韶延“小心点”。
后来,每当说起自己喜欢看烟花的时候,安茉都觉得她并不是喜欢烟花本身,而是怀念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的时光。
那一年伍嘉时恰好从英国回来过假期。
安茉鼓起勇气主动问他:“哥哥,京州有哪里可以看烟花吗?”
伍嘉时目光带着点探究意味,似是在想她这么问的原因。过了会儿,他说:“度假村有限定区域可以举办焰火表演。”
安茉慢吞吞地“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后来,伍嘉时又去。
她凑过去看他眼睛,问:“你舍得吗?”
伍嘉时怔住,没有回答。静默在两人之间流淌,过了许久他才说:“舍不得也不行,哥总不能把你一辈子留在身边?”
安茉睫毛动了动,认真地回:“为什么不能呢?”
周遭静悄悄的,今夜的风听不到声响,往常总会听到楼上小孩哭闹声也消失了,估计是父母把小孩哄睡着了。
静谧之下,一点声响都会惊心动魄。
伍嘉时唇角弯了弯,鼻尖溢出一丝轻笑,“又说傻话了。”
“你就当是傻话吧。”安茉说完这句,很突然地伸手抱了他一下,带着一股子虔诚劲,“哥,我以后会好好报答你的。”
一个与小时候完全不同的拥抱。
她惯用的洗衣粉和沐浴露味道争先恐后袭来,伍嘉时呼吸微滞,一时竟忘了推开她。
那时的他尚不知道,安茉所说的报答是指什么-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
这一年安茉十七岁,读高二。
学习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即使是在一高这样的重点高中,她的成绩依然稳居第一。
国庆小长假前一天下午,学校安排了提前放学,取消当天的晚自习,方便住校生早点回家。
安茉中午时候就提前跟伍嘉时说放学不用接她了,她今天要和董乐一起去买资料。
伍嘉时说行,让她看着点时间,早了就自己打车回来,晚了他还是得过去接她。
安茉走出校门时,不过下午五点。她和董乐手挽手过马路,抵达对面之际,猝不及防听见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嗓音朽哑喊着:“茉茉,可算找到你了。”
第二十八章 你放心
那天傍晚六点多,伍嘉时拧了拧钥匙,拎着刚买的菜回家。屋里没声响,安茉肯定是还没回来。
他思索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又怕她觉得他啰嗦、管得太严。
正犹豫着,手机铃声响了。
他看了眼联系人,备注显示:A茉茉
他还没拨号呢,她倒是先打过来了。
伍嘉时勾着唇,心情不错。他问:“在哪儿呢?是不是要让我去接你?”
那端低声“嗯”了下,尾音带颤。
几乎是瞬间,伍嘉时就察觉到她不太对劲。他想要问些什么,那端声音颤颤报了个位置,又说了句,“哥,你快一点来。”
伍嘉时顾不得再多问,抓起钥匙出门。
中途经过两个路口,红灯等得他心焦。约莫过了十五分钟,他到了安茉所说的咖啡店。这地方紧挨着一家连锁书店,他之前也带安茉来买过资料。
透过咖啡店的玻璃外墙看过去,那抹纤细的身影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肘撑在小圆桌上,掌心轻轻拢住脑袋。
是一个很不安的动作。
伍嘉时心里蓦地一紧,推门进去,轻声唤她名字,“茉茉……”
他喊完,安茉先是没反应,跟不太确定是不是幻听似的。过了两秒,她才慢吞吞抬起头看向他。
伍嘉时走过去,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怎么呆呆的?”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并没有把她的头发揉乱,只留下踏实的触感,像是将她的不安一点点抚平。
安茉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没有落泪,只是红着眼,也不吭声,就那么看着他。
“怎么了?”伍嘉时慌了,“跟哥说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店员的视线若有似无看向这边,意味不明。这种打量让安茉感到不舒服,她平复了下呼吸,低声说:“我想回家。”
伍嘉时没有迟疑,也不多问,“好,我们先回家。”
回到家时,天色已暗。伍嘉时把屋里的灯打开,暖色调的光照亮满室,此刻是在家里,一个绝对安全的区域,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语气温和:“茉茉,到家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吗?”
安茉眨了几下眼睛,顿了片刻才开口,“我今天看见刘震了。”
这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就这样再度提起,太过猝不及防,伍嘉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他微怔,眉宇之间蹙得更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名字于安茉而言所代表的是怎样一段创伤性的记忆。
在说完这句话后,安茉绷紧了唇线。关于刘震,关于那些家暴的画面,是她童年最深的阴影,甚至要比乌寨村的遭遇更让她恐慌。
就像是令人窒息的藤蔓,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挣脱了,但在某个寻常的下午,他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安茉身型微微颤抖,相比害怕,更多的是恶心。这个烂人跟个鬼一样,冷不丁出现在她平静的生活里。
她要吐了。
一股反胃感往上涌,安茉干呕了下。
“别怕。”伍嘉时用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叫了我的名字。”安茉回想起他的声音,胸口起伏更明显,“我当时听到后,拉着董乐就跑了。”
“你做得很对。”感受到她整个人还在抖动,情绪很不稳定,伍嘉时犹豫了下,轻轻把她揽进怀里。
他的拥抱和她那天不同,很轻,只用手臂虚虚环着,温柔而又克制。
声音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安心上学,其他时间哥都会陪着你,如果他再出现,我就报警,打官司也不怕,咱们现在请得起律师。”
安茉在他的怀里逐渐平复下来,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一句话也不说,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竭力地嗅闻熟悉的气息。
伍嘉时也不确定她现在好点没有,想松手又怕她还没缓过来,只能放任她脑袋乱蹭。
他低头,下巴被她头顶的发丝扫过,有些微痒。于是他伸手固定住她的脑袋,果然,怀里的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不再动弹了。
他在这时开口,口吻郑重:“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抢走的。”
怀里的人仍没有动静。
过了会儿,伍嘉时发现她肩膀一耸一耸的,“还在哭吗?”
他稍稍拉开了点距离,能让他看清安茉的脸。
那张脸上并没有泪珠,也没有害怕,只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
安茉很后悔。
她本来想多装一会儿,这样就能在他怀里多待些时间,但这个绵长的拥抱让她雀跃的小心思一点一点飞了出来,她没忍住晃了晃肩膀。
“没哭。”安茉避开他的注视,小声的说。
伍嘉时松开手,没脾气地说她:“没哭也不说一声,害我……算了,晚饭吃什么?”-
国庆假期,安茉前几天都没有出门。伍嘉时白天要出去干活,她就一个人待在家里,作业写完就做提升卷。
等到最后两天,伍嘉时忙完这一单活,带着她在阳城周边玩了玩,全程寸步不离。他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假期也没带着她去别的城市旅游。
安茉倒看得开,“明年再去吧,正好是我十八岁生日。”
明年她的农历生日恰巧撞上国庆假期。
伍嘉时说行,“到时候想去哪玩,我都带你去。”
假期时间像开了加速,一溜烟就没了。等再回到学校,伍嘉时天天卡紧时间接送她,根本不会出现安茉落单的情况。
就这么过了几天,刘震没再出现,一切似乎都回归了风平浪静。
直到周五晚上,夜风凉凉的。
白天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没干,覆着一层湿漉漉的痕迹。
刘震在校门口徘徊了许久,一直到晚自习放学,他就躲在一棵树后边,看着伍嘉时载着安茉回家。
他们前脚刚走,刘震就骑车跟了上去。
放学这会儿人流多,他确信自己不会被发现。就这么一路跟到了小区附近,他看见两人停了下来,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刘震也连忙停车。
他背在墙角,偷偷摸摸朝便利店看,过了几分钟,就看见安茉一个人出来了,往小区的方向走,伍嘉时没有跟着出来。
那段路有个五十多米,旁边有路灯,女孩的身影在昏黄灯光下一晃而过。
终于落单了。
刘震咧嘴一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悄悄跟了上去,女孩的脚步仍是不疾不徐,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他。
小区是有门禁的,安茉刷卡进去,刘震想要趁着这个空档紧随其后。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肩膀猛然吃痛。
他本能扭过头,就看到伍嘉时阴沉着一张脸,手掌像钳子死死箍住他这把老骨头。
伍嘉时这些年干得都是体力活,身上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全都是实打实的力气,刘震在他的手里根本动不了。
“鬼鬼祟祟干什么呢?”伍嘉时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刘震。
刘震忍着疼扭了下胳膊,没挣开。他此刻才明白过来,站在他面前不再是当初那个单薄的少年,而是一个成熟且具有压迫感的男人。
但现在要是怂了他就输了。
刘震梗着脖子,虚张声势:“姑父来探望一下侄女,天经地义吧。”
“姑父?你也配?”伍嘉时冷嗤一声,松开他,顺道嫌弃地甩了两下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
终于摆脱钳制,刘震活动了下肩膀。
伍嘉时看着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茉茉现在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
“放屁,我才是她真正的监护人,你算什么东西,鸠占鹊巢这么多年真把自己当她亲哥了?”刘震后撤两步,自以为拉开了安全的距离,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你能要点脸吗?”伍嘉时说。
刘震见他没动手,以为他是被这话戳到理亏了,于是继续嚷着:“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把她带走,我已经给她说好一门亲事了,她现在就得跟我回去嫁人!”
伍嘉时眉目沉下来,“她才十七。”
“那又怎……”刘震的话尚未说完,右脸就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口腔里充斥着腥甜味道,他想还手,下一拳又落在了他身上。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优秀?知不知道她有多光明的未来?知不知道她这些年有多努力?”
伍嘉时每问一句,就会有对应的拳头落下。
积累的怨憎在这一刻爆发,为了那一年他侵占了安茉父亲的赔偿款,为了他当初想把一个六岁的孩子卖给别人当童养媳,现在又想故技重施。
刘震也不是像木头一样挨打,他连连躲闪,但也有几拳结结实实落在身上。
他被打蒙了,眼前的男人像疯了一样。
“如果你想把她拉进泥里……”伍嘉时又一拳砸下去,被刘震躲开,打在了墙上,指节处的皮肤裂开,渗出鲜红的血珠。
他却不知痛觉,毫不在意,继续说:“我会先拉着你去地下。”
恶人也会怕疯子,刘震最终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伍嘉时垂下眼,看着手背皱了皱眉,不是因为疼,而是怕安茉看到又要担心了。
他把手背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衣服颜色深,看不出来血迹。
回到家里,安茉就站在玄关处等他,一脸着急地问:“哥,怎么样了?”
其实从学校离开时,伍嘉时就发现了刘震,但他不动声色继续骑车,之后去了一趟便利店,他让安茉先回去,一来刘震肯定会跟出来,二来是不想让她看到冲突画面。
整个过程,他都在后边跟着,完全能确保安茉的安全。毕竟如果真是冒险的事,他绝对不会让安茉做的。
伍嘉时用没流血的那只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了,哥说过会保护你的。”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也没底。
他不确定今天发生的事能不能把刘震吓住,以后不敢再来。也不确定刘震会不会报警,毕竟他确实动手打人了。
然而,之后的半个月都毫无动静。
刘震没有出现,宛若人间蒸发了一样,也没有警察找上门。
又过了两天,伍嘉时接到了一通电话。
号码的备注是安敏。安敏当初给他留过一个电话号码,后来他买了手机之后就把号码存了上去,只是这么多年从未拨打过。
但就在今天,这个号码来电了。
伍嘉时和安茉对视一眼,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那端是一个年轻的女声:“你好,我找安茉,能把电话给她一下吗?”
安茉眸光微闪,眼含困惑,她没听出来对方的声音是谁。她用口型问伍嘉时:我要接吗?
只是隔着电话。
伍嘉时略微颔首,示意安茉接听。
安茉缓缓开口:“我是。”
那端长舒一口气,接着说:“安茉姐,我是刘文心,我爸去世了,你有时间能来参加葬礼吗?”
第二十九章 第十年
刘震是两年前回到阳城的。
在外边野了这么多年,最后没钱了,人也一天天变老,才想起来家里的老婆孩子,指望着以后能有个人养老。
他装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安敏性子软弱,就这么原谅了他。安生日子过了两年,刘震虽然时不时有小动作,但也没搞太过分的事。
安敏以为日子会一直糊糊弄弄过下去,但这赌瘾就像是馋虫,指不定哪天就又被勾起来了。
刘震不知道怎么又跟以前的狐朋狗友联系上,回想起当年赢钱的快感,他这瘾一下子就上来了。
但是他手里没钱,就想着怎么搞点钱。
正好认识的一家在发愁儿子的婚事,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上边,这样一来,他就想到了还有安茉这号人,他的侄女。
伍嘉时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有点不像他了。
对上那双黯淡的眸子,安茉呼吸一滞,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她是个理所当然享受着他的照顾,转头又将他抛弃的白眼狼。
“哥,我没有不需要你。”她否认,试图去安抚他,“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看待。”
她跟他之间,已经不是从前那种交集寥寥的表面兄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茉从心底接纳了这个哥哥的存在。
即使她爸回国,她也可以继续当他的妹妹,这并不矛盾。
所以她无法理解他所说的不需要,以及她看不懂他眼底的复杂情绪。
他不是说过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妹妹吗?
那为什么在她说出这些话后,他看起来并没有感到愉悦?
伍嘉时反复默念“亲哥哥”这三个字,蓦地扯了下唇角,他斜靠在岛台边缘,盯着她看了好久,说道:“你的感情总有滞后性。”
安茉“嗯?”了声,没太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伍嘉时也没打算解释,他抬了抬下巴,“不用看了,去那边等着吃就好。”
他转过身继续处理食材,见她没动作,回望了眼。即使真的没一点心情,但他还是怕她觉得,他对她有情绪。
于是弯唇笑了笑,其实是有点勉强的,但他惯会伪装,语气听着风轻云淡:“不是说把我当亲哥哥?那就算以后不住在一起,想吃什么菜也可以来亲哥哥这里。”
这个“亲”字被他念出来的发音不太标准,安茉有一瞬间空耳,错听成“情”。
她为此心猿意马片刻,不太敢跟他对视了,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厨房。
露台上那盆卡罗拉玫瑰开得很好,颇有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味道,安茉弯腰轻触了下它的花瓣,纯正的红色,质地柔软。
这盆花真的被他照料得很好。
隔着玻璃门,伍嘉时在做饭间隙看了她一眼。
他回想起遇见她后的第一个新年。
那时候,陈怡在厨房里和佣人一道准备年夜饭,明明不用亲力亲为,但她偏要忙碌,还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
搞不太懂,他母亲从来不会做这些事情。
而安茉则站在走廊的景观墙前,像现在这样,伸着手指在触碰一片花瓣,她在自言自语:“怎么冬天还会开花……”
伍嘉时本来没想打扰她的。
他心如明镜,知道她待他疏离,可还是没忍住同她搭话:“水仙的生长习性就是这样。”
她果真有些意外,微怔了下,露出一个很客气的笑:“哥哥。”
他淡淡“嗯”了声,娴熟地扮演着哥哥的角色,温声问起她的功课。
这一年她读高三,很重要的时间节点,他关心她功课再正常不过。
安茉成绩中等,从小到大都维持这个水平,早就已经习惯,倒没有忸怩什么,很乖巧地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他给她推荐了院校,起先是国内的,后来提到国外的。大约是让她想到他曾邀请她一同去英国留学的事,安茉面色一变,慌忙地说:“我妈妈好像在叫我,我先去看一下。”
她的借口如此拙劣,可他还是陪着她演戏,笑了笑说:“那快去吧。”
她转身,步伐毫无留恋,就好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他隔着厨房的一扇窗,看到她母亲指着一样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忽地笑起来,样子很灵动。
原来母亲与孩子的正常相处是这个样子。
伍嘉时收回目光,觉得有些刺眼。
那时他想与她做兄妹,可她却在疏远他,而现在,她终于愿意把他当成哥哥了,他却想要更进一步。
她的感情与他相比,总有滞后性。
那是不是要等他的爱深入骨髓,她才会有一点点的感觉?但没关系,他愿意等-
因为韶延的这通电话,安茉下午时候难得想起要回家看看。
之前她找了专业的公司清理霉菌,清理的工作其实两天就完成了,只是后续还需要通风一个月,所以她只盯了前两天的进度,之后就没再回去看过。
现在韶延要回国,这个月底前。
通风应该也差不多了,安茉想着先回去打扫一下卫生。
这种小事她没打算跟伍嘉时说的,但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去公司,她人就在他眼皮底下,要出门于情于理都应该跟他报备一下。
她讲清楚要回去的缘由,并说:“晚上七点之前我会回来的。”
她保证的样子很认真,伍嘉时看着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眸,有些心不在焉,“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安茉婉拒:“不用了,只是稍微打扫一下,我自己就可以的。”
她知道伍嘉时平时会做饭和做家务,他好像很排斥钟点工保姆之类的,对住所有很强的私有性,她能住进来算是例外。
但想到让他陪她一起回家打扫卫生,安茉就觉得有种纡尊降贵的感觉,说不上来的别扭。
伍嘉时懒懒地抬了下唇,散漫的语调:“但是比起等你回来,我更想陪你一起。”
安茉神色一滞,怔怔望着他。
她有些不太理解,怎么打扫卫生这件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暧昧呢?
没等她细想,伍嘉时又说:“况且,不用跟亲哥哥这么见外吧?”
他咬重那个称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这下是真没理由拒绝了,话是她说出去的,再推脱下去,就真应了“见外”这两个字。
安茉抿唇:“好吧。”
伍嘉时拿了车钥匙,歪头打趣她:“怎么听起来不情不愿的?”他佯装伤心的口吻,“我还是第一次上赶着去给人家收拾卫生。”
不知道是太擅长调节情绪,还是上午的插曲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也没放在心上,他又恢复以往的态度。
安茉也顺理成章地当没发生过。
她想,就算真的快要搬回去,但在此之前,她还是很乐意维持着目前这种,称得上温情的兄妹关系。
安茉笑了笑,否认:“哪有?”
“没有吗?”伍嘉时推门,按了电梯,等待时间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那就是很乐意了。”
“……”
安茉没吭声,在电梯门开启后,快速闪身进去。
伍嘉时慢悠悠走进去,因为没去公司,他穿了身很休闲的衣服,色调简单,看起来跟个男大似的。
他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直到完全关闭,也没有刷电梯卡的动作。
安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后者闲闲的提醒:“你好像还没回答。”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较这种真的?
安茉抿抿唇,有些无奈:“我的荣幸,可以了吗?”
伍嘉时刷了电梯卡,低着头笑,后颈露出一段冷白的皮肤,脊骨微微凸起,尾音含着点笑,回道:“后半句可以不用加。”
车库里,伍嘉时开了辆很低调的黑色宾利。
安茉对车没什么概念,一般就用颜色来区分。除了那晚同学聚会伍嘉时来接她时开的那辆亮橙色跑车,其他时候都是很不张扬的款。
他没开导航,明明只去过一次她家,却像是轻车熟路。专注地开着车,连岔路口往哪个方向转都不需要安茉指引。
下午的阳光正好,照得安茉坐在副驾上微微眯着眼,她回想起他接她从酒吧回家那晚,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却好像过去了很久。
安茉觉得挺奇妙,侧了侧脸,半眯着眼看伍嘉时,这个动作带着暗戳戳打量的意味。
他整个人被镀了一层细碎的金色光晕,看起来不像在同一个次元。安茉胡思乱想,如果这人真是她亲哥,那她从小到大不知道要替多少女孩跑腿送情书了。
“怎么一直看我?”伍嘉时忽然问。
安茉还以为他不会发现,她这个动作其实挺像在阖眼休息的。她揉揉眼,声音装出来点倦意:“没看你呀,就是阳光有点刺眼。”
伍嘉时无声地勾了勾唇,抬手将她那边的遮阳板放下来。
一截劲瘦的手臂在眼前划过,收回去时,安茉听到一道低沉愉悦的嗓音:“下次可以换一个借口。”
“……”
车在附近停好,安茉在口袋里翻出许久未用的那串钥匙。
她家就是很普通的民房,上下两层,虽然翻修过,但整体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旧,包括里边的家具陈设也是,很多还保留着千禧年的风格。
伍嘉时跟着她进了门,却只站在玄关的一小片区域,没再往里走。仿佛是彬彬有礼的客人,等待主人家下一步安排,又或者只是单纯出于对这种从未出现在他生活中、陌生的场景的好奇。
无论是那种可能,对他而言都再正常不过。
“这地面也不用换拖鞋,你随意吧。”瓷砖地面有些年头,略微泛黄。安茉语气很坦荡,看他目光饶有兴致地环视着屋内,笑着说:“是不是觉得很新奇?”
虽然不恰当,但她觉得,这种感觉应当类似于她第一次到周家的时候,仿佛踏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是因为新奇。”伍嘉时说。
安茉顿了下,回头看他,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透进来,灰尘在光束里浮游,伍嘉时若有似无地扬了下眉,“我只是在想,原是你长大的地方。”伍嘉时在附近找了个位置把车停下。
安平的坟上长了许多杂草,虽然他们每年清明都回来祭拜,清理过后,来年又会长出许多。
这一趟不是专程来祭拜,也没带纸钱和贡品。安茉就蹲在坟前,像以前每次来那样絮絮念叨,诸如哥哥对她很好、她这次又考了第一之类的话。
今天还多加了些关于那张银行卡的事。
每次说完她就会总结一句,“爸爸,我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我了,等我下次再来看你。”
安茉小时候来看望安平,总忍不住哭,后来长大点,她就不哭了,总是浅浅笑着,她想,安平应该也希望看到她开心的样子。
从2007年到2017年,已经是第十年了。
是她父亲去世的十年,也是安茉和伍嘉时的十年。
旷野的风肆意卷过,安茉发丝顺着风的方向飘,她偏过头忽然说:“这是我们一起走过的第一个十年。”
她顿了下,目光笔直地看着伍嘉时。
伍嘉时“嗯?”了声,等她下文。
安茉心跳速率快了些,很迅速地问了句:“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十年吗?”
田地空旷,她的声音慢悠悠荡开,显得不太真切。在愈发暗的天色中,她眼底铺了一层希冀的光。
“会的。”伍嘉时低低笑了下,“只要你愿意,我这一辈子都是你哥,以后无论你去到哪里,累了想回家,哥都会做一顿热乎饭等着你。”
这是他的承诺,关于以后的。
他说他这一辈子都是她哥。
安茉眼底的光黯淡了一瞬,“如果我说……”
她欲言又止。
伍嘉时没听清,“什么?”
安茉望向远处,笑了笑说:“没什么,走吧。”
或许有些话只能藏在欲言又止里。
第三十章 每句话
2018年秋,安茉升入高三,距离她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一个月,但在这之前,班里有另一位同学也要过生日。
程却的生日是在开学第一周的周六,作为成人礼,父母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只提供资金支持,并不会干涉他要怎么过、邀请谁。
程却打算邀请全班同学,毕竟,一视同仁就能让那个特别的人意识不到她是特别的。
周四那天的晚自习没有老师占用,班里氛围算不上嘈杂,但也绝对不安静。段鸿是真把程却的生日当个事办,明明站讲台上说一遍就可以,他非要挨个通知,让大家周六去参加程却的生日宴。
跟打了鸡血似的,简直比程却本人还有积极性。
中间的同学通知完,段鸿回座位喝了口水,“哥们够意思吧?”
“必须的。”程却面带微笑,“有我好兄弟在,我连大喇叭的钱都省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在夸人。
“别不识好歹哦。”段鸿捂住胸口,一脸受伤,“统一通知太没针对性了,大家不一定放在心上,挨个说才能让人觉得被重视……”
他压低声音补充了句关键原因:“而且也不好意思拒绝。”
程却配合地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段鸿得意,“这就叫做人情世故,学着吧,孩子。”
程却说了句滚,抬腿踹他。
段鸿一躲,嬉皮笑脸地说:“我去通知班花了。”
他说完转身往靠墙那两排走,刚迈步就被衣领紧紧扼住喉咙,扭头一看,是程却拽住他的衣服似笑非笑地说:“我自己去。”
“为什么?”段鸿不解。
“你不是说这叫做重视。”程却把他按回座位,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歇会儿吧,喇叭哥。”
“……”段鸿总觉得哪不太对劲。
为防早恋,班里都是男生和男生同桌,女生和女生同桌,班主任也会尽量尊重大家的意愿,通常都会把想做同桌的两人分在一起。
安茉和董乐就这样做了两年的同桌,并且即将开启第三年。
安茉低头在写数学卷,她很沉浸,没注意到有两个男生站在了董乐桌子旁的过道,直到董乐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
她抬头,些微茫然:“有事吗?”
程却说:“我周六过生日,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玩?”
他语气乍一听还挺自然的。
安茉和董乐对视一眼。
董乐还蛮想去的,刚才段鸿在那边问的时候她就听了个大概,班里大部分人都答应去了,热闹是肯定的,主要高三学习压力太大,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机会。
安茉不太感兴趣,她自认为和这位程同学不算熟,高中两年了话也没说过几句,只是泛泛之交,没到能邀请她参加生日宴的程度吧?
她疑惑地看着程却,心里思忖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婉拒。
“不用奇怪。”程却坦然地说:“我邀请了全班同学,人多热闹。”
安茉听出这话有两层言外之意,一来不是别有用心特别邀请你,二来大家都去,她不去显得不合群。
她并不在乎合不合群,同学嘛,除了要好的,其他人都只是过客,同一个教室相处几年,之后就各奔东西,没必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
“抱歉啊。”安茉浅浅一笑,“家里管得严,估计不会同意让我去。”
程却短暂失神,随即笑了下,语气温和:“没事,你可以先问问家长的意见,之后再给我答复。”
安茉觉得她拒绝的意思已经挺明显了,对方没道理听不出来,或许这人真的比较迟钝。
她没再多说,“嗯”了声应下来,反正明天还可以说:问过了,家长不同意。
做戏要做全套,程却又询问了董乐的意思。
董乐说:“茉茉去我就去。”
茉茉,一个很亲昵的称呼,不是人人都可以这么叫。他就不可以。
程却扯唇笑笑,很好地掩饰住眼底的落寞,转身去问后桌的两名女生。
两人欣然应允。
等程却回到位置的时候,段鸿幸灾乐祸,“看你这表情,是不是被班花拒绝了?早说了我过去,她指定能同意,你非要自己去,现在好了吧。”
段鸿说完,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回怼。
程却很安静,默默从桌斗里找出一张数学卷,低头写题。
段鸿傻眼了,“不是?程哥……”
他就随口一说,怎么还扎人心窝子上了。
教室另一端,董乐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掌拖着一侧脸颊,歪头问安茉:“嘉时哥管你这么严吗?连给同学过生日都不让去?”
这只是安茉找的借口。
“还行吧。”她停下笔,“你很想去吗?”
董乐有种被看穿的羞赧,点点头,“还挺想的,就当放松一下嘛。不过,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去也没意思。”
安茉不在意其他同学的看法,但她会考虑董乐的感受。她转着笔,说:“我回去问问我哥。”
董乐笑嘻嘻地张开手臂把她圈在怀里,脑袋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我等你消息哦。”
晚上接完安茉放学回去,伍嘉时在厨房手里搅着汤勺,另一只手端碗,手机就用肩膀抵在耳朵边,通话没间断过。
他在跟人确定装修材料。
前段时间接了个别墅装修的活,算是跟公司合作,对方接的单负责设计,他们则是干力气活。利润三七开,对方拿大头。
这活总价高,即使三七分,利润也很可观。
伍嘉时继续这通电话,顺便把粥盛好端出来,安茉也从卧室里出来,见他打电话的姿势,就调侃:“你也不怕手机掉碗里。”
伍嘉时给了她一个眼神,等电话挂断才笑着说:“我心里有数。”
吃饭间,安茉跟他说起同学要过生日的事。
长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很正常,伍嘉时说:“去呗。”
他答应得太轻易了,安茉都没反应过来,她强调:“是男同学。”
“男同学啊?”伍嘉时若有所思,但很快又说:“不过你说了全班同学都去,那也没什么。”
安茉不死心,继续问:“你就不怕我早恋?”
伍嘉时顿了顿,“你应该没有这个苗头吧?”
她一向让人省心,况且,他每天接送她上下学,也没见跟哪个男生走得近。
安茉“嗯哼”了一声,故意不回答他。
伍嘉时皱了下眉,把目光挪到她的脸上,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嗯哼是什么意思?所以……”
他拖长尾调,等她答案。
安茉仍是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等他眉目蹙得更深,才一脸无辜地回了句:“没有。”
伍嘉时松了口气。
高三这阶段,压力本就大,要是因为谈恋爱情绪波动,状态很难不受影响。他虽然高中没读完,但也知道安茉的成绩是可以冲刺国内顶尖大学,这是关乎未来的大事,不能马虎。
她这一出把伍嘉时吓得不轻,想说她两句又舍不得,只能无奈反问:“吓唬我好玩?”
“好玩啊。”安茉点点头,笑眼弯弯地说:“看你紧张很有意思。”
她语气很轻,带着点恶劣,但偏偏长了张乖脸,做坏事也像是少女式的狡黠。
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这么说,伍嘉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别过脸,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给你转钱,你有时间了去买送同学的礼物。”
安茉的笑容一下子停滞。
“你的意思是……”她看着他,“你要给我转钱,让我给别的男人买生日礼物?”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伍嘉时觉得青春期女孩的心思是真难猜,上一秒还在笑着,下一秒表情就冷了,情绪来得太快,令他毫无头绪。
他只得笑笑,“同意你去参加同学生日,怎么还不乐意了?”
安茉挂着脸,“我有不乐意吗?”
“有点,看着像个小苦瓜。”伍嘉时本着有问题就解决,不能让她带着气睡觉。他问:“说说看,是我那句话惹你不高兴了?”
哪句话?
安茉垂下眼睛。她也说不上来是哪句话,或许是他每句话都让她不满意。
在跟他说男同学要过生日这件事时,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哥哥是什么反应。不同意她去,不允许她和男同学过多接触。
归根结底,她生气的是,为什么哥哥没有像她对他那样的占有欲。
安茉低着头不看他,“每句话。”
伍嘉时没料到是这个回答,微怔片刻,回想着自己说出口的话,似乎也没有哪句不妥。
他解释:“我不是说让你一定要去,只是觉得你马上就要成年了,这种正常的社交活动,哥不应该管得太严。”
他服软的时候话总是讲得很慢。
安茉埋头喝粥,咕噜咕噜把一碗喝完,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才抬起头说:“我就乐意被你管。”
还是这么孩子气。
不过这话听着挺让人欣慰的,伍嘉时心里一暖,笑说:“行啊,只要你以后不嫌烦。”
安茉抿唇:“不嫌。”
又在心底说了句,永远都不会嫌。
隔天是周五,安茉还是答应了去给程却过生日,主要也是陪着董乐一起。
至于礼物,安茉不知道要送什么,程却家庭条件很好,她送什么人家都不一定能看上眼。
思来想去,她觉得送书得了,总不至于出错,周六那天上午她去书店买了一套《加缪手记》,一共三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毕竟是礼物,还是要有点仪式感的,她又去了家精品店,用丝带把书打了个结,装进牛皮纸袋子里。
和董乐碰面的时候,董乐怀里抱着竹子小盆栽,两人相视一笑,揣着礼物坐上出租车。
程却办生日宴的地方是在家里一栋闲置别墅,在郊区,平时也没人过来住,正好给了这群人疯玩的机会。
这片别墅区面积够大,每户都有独立院子。程却请了好几名厨师,菜系丰富,还在院子里搞了个烧烤。别墅里布置了生日的氛围,请了个民谣乐队弹唱。
俩姑娘到的时候就听见里边低缓的歌声。
班里的同学差不多都来了,一眼望过去全是认识的人,倒也没什么好拘谨的。两人把礼物递过去,同时说了声“生日快乐”。
分明是异口同声,程却好似听出个中区别,“谢谢。”
切过蛋糕,有人提议要玩游戏。
安茉对这些不感兴趣,那人问她要不要玩,她摇摇头说不了。
程却原本在玩游戏的人群中,他们要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这游戏虽然老套,但因其独特的暧昧性质,在年轻男女中经久不衰。
听到安茉不玩,他瞬间也觉得索然,陪着他们玩了两圈,好巧不巧两圈抽到的都是他,一次真心话一次大冒险,他用两杯啤酒挡了过去。
气得段鸿说他玩不起。
程却也不恼,摆摆手说:“你们玩吧,我听会儿歌。”
“听什么?”段鸿翘起腿,“隔壁装修声那么吵,你能听清?”
隔壁那栋正在装修,声音时不时传过来,算不上太刺耳,但断断续续没停过。
程却不太在意,“说得好像我们就不吵一样。”
今天人多,他们这边闹腾声和装修声相比也差不多。
段鸿却不太乐意,“咱是过生日,就这一天,要不我去隔壁说说,让他们今天先别干了。”
程却说他:“闲的。”
段鸿笑骂了一句不领情,起身往外走。程却也跟了出去,不是要跟他一道去隔壁,而是在里边没看到那道身影,到院子里找找。
这天有风,安茉嫌屋里闷,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人家烤串。跟小动物等着被投喂似的,人家刚烤好没几分钟她就吃到肚子里了。
段鸿出来时,安茉都已经快吃饱了。
见他往隔壁走,她就仰着头看热闹。
两户之间隔着一道矮灌木绿化带,安茉能很清楚地看到隔壁的场景。她看到段鸿敲了敲门,里边走出来一个男人。
安茉目光顿住,不由自主站起身。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哥哥。
伍嘉时起先没注意到她,他只看到来敲门的男生。
真面对面说话,段鸿也挺有礼貌的,称呼了一声“大哥”,“我哥们今天过生日,这边声音影响到我们了,你们能不能停工一天?耽误的工钱我们付。”
伍嘉时打量着他,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他侧了侧身,露出里边忙碌的工人和地上散落的建材,平静地说:“工期赶,停不了。只能说尽量声响小点。”
段鸿也不为难人,说:“行吧。”
原以为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伍嘉时随意抬抬眼,就这么一眼发现了安茉。
他们隔着这段距离对望,妹妹显然也看到了他。
伍嘉时没来由一慌,低头看着自己灰扑扑的工装,沾着洗不掉的油漆点子。他没说话,也没再往那个方向看。
这种场景,他怕让她没面子。
索性就装作不认识。
但安茉并不这么想,她喊了一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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