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洞 那是一处山壁,山壁上有个山洞。……
“怎么可能?!”
唐东鸣被这匪夷所思的问题惊得瞪眼:“那不成鬼故事了吗?”
唐宁将信将疑瞥他一眼, 勉强暂时按住了胡思乱想,道:“那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去那座古墓?”
唐东鸣叹了口气,也没了再遮掩的心思, 无奈道:“我也是误打误撞, 那时候压根不知道那座山上还有什么古墓。”
反正认都认了, 他也不打算再含糊其辞,索性从头说起道:“你也知道,咱们家早年是做木材生意发家的吧?”
唐宁点点头。
现如今的东鸣集团,最核心的商业板块是在家居领域,连锁家居城几乎覆盖了全国各地乃至海外。但在最早的时候,唐东鸣其实是以木材生意积累的第一桶金。
唐东鸣回忆着道:“那是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 家里希望我能进个好单位,端个铁饭碗。但那会儿我年轻气盛, 一点也不想过循规蹈矩的安稳日子, 又刚好赶上了市场经济的浪潮,我就想着,最好能自己做一门生意。”
“至于做什么生意, 其实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但正巧就在那时候,我的一个老同学——就是当初不小心说漏你是捡来的那个张叔叔——他听说了一个消息,说西南那边要开始限制桉树种植范围、鼓励桉树砍伐了,所以桉树的价格,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大幅下降。”
其实桉树最早引进夏国的时候,是被鼓励种植过的,因为它作为一种经济作物,有着生长能力强、繁殖能力强的优点,简而言之就是容易养活, 还长得又快又多。
然而,那时候国内的栽培技术还很粗糙,大多人都没什么科学经验,以至于桉树的这些优点在经过几十年的“自由发挥”后,成为了不可控的因素——它野蛮生长、自行繁衍并大面积扩散,所到之处,其他植物都会迅速死亡,为它腾出土地和养料。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甚至被扣上了‘抽水机’、‘抽肥机’、‘断子绝孙树’等骂名。
在这种背景下,夏国对于桉树的政策终于开始从“鼓励种植”转向了“鼓励砍伐”,而当时的唐东鸣,也正是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唐东鸣道:“老张之所以会关注这种消息,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有做生意的想法。所以咱俩在经过多方打听、确认了这个消息八成是真的以后,就一拍即合,决定先去西南那边实地考察考察,最好能提前包个伐木场,这样只要政策一下来,我们就能快人一步。”
*
二十四年前,盛夏。
唐东鸣和老张动身前往了西南山区,并在当地人的引导下,抵达了桉树种植区一带。
当地的几位林场主听闻他们的来意后,都非常热情地表示了欢迎,随即相互协商了一下,决定接下来的几天,带他们在各处林场转一转,让他们亲自考察考察林子的质量。
唐东鸣和老张自然是欣然答应。
而前三天的考察也都非常顺利。
但到了第四天,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附近有个村子的村民找到了唐东鸣二人,说他们村有一座自留山,但村里九成九的人都去外地务工多年了,山地根本没人经营打理,全是野生的树林,那些林木不仅可以低价卖给他们,还能帮他们解决采伐许可问题。
这倒是件便宜事。
唐东鸣和老张一商量,当即决定先跟他去那座山看看,如果真的可行,也算是一笔意外收获。
于是当天下午,他们便跟着那位村民去了那座山。
刚到山脚下,唐东鸣二人就发现,这座山果然和他们考察过的那些山林都不太一样,山上的草木既茂盛又无序,完全没有人工山林的那种规整感,一看就是天然形成的树林。
然而,这种天然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些不便——因为向来无人打理,整座山没有任何一条成型的山路,以至于他们的上山之路十分艰辛,只能从茂密的林间和及膝野草中勉强穿行。
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大麻烦。
毕竟他们也没打算逛完整座山,能到个半山腰四处看看,就差不多可以返程了。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进入山中的密林不久后,出现了一个令人人抓瞎的情况——
他们居然迷路了。
在像无头苍蝇般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再一次回到有明显特征的那棵歪脖树下时,唐东鸣和老张终于忍不住,对那村民小王发出了匪夷所思的质问:“不是,这不是你家自留山吗?你怎么还能迷路?!”
村民小王也不过二十出头,和当时的唐东鸣他们一般大,听到质问也是心虚得很:“我,我也没上来过啊……我本来就想带你们在山脚下看看,谁知道你们还要上山啊……”
俩人简直无语:“那你直说不就完了吗?你说你不认识路,我们就在山下转转得了呗?”
小王理不直气也壮:“那我不是怕我显得外行,你们不敢跟我做买卖了吗?”
唐东鸣和老张齐齐翻了个白眼,都已经无力吐槽了,没脾气地摆摆手:“行行行走吧走吧大兄弟!赶紧趁着天还没黑找路下山,我们可不想在山上过夜!”
三人重新动了脚步,挖空心思地想找到正确的下山之路。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迷路的情况还没解决,头顶“轰隆隆”一阵雷声响起——夏季惯有的雷雨竟在这时不期而至。
夏日雷雨不同于春秋的那种绵绵细雨,从开始下起就又急又密,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冠上,催命符似的让人心绪不宁。
随着三人迟迟找不到下山的路,暴雨也下得越来越大,原本还能被树冠勉强遮挡的雨滴,越来越有势不可挡的趋势。
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浑身湿透,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连随身的背包都无法幸免。
在这种落汤鸡的状态里,三人逐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就那么沉默地前行着,周围只能听见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
天色越来越暗,林间逐渐变得黑沉压抑。
前方的能见度甚至已经不足几米,再加上雨水不断地流进眼中、模糊视线,唐东鸣渐渐有了一种晕头转向的麻木感。
为了不被这种麻木感吞噬,唐东鸣强打起精神,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顺便也想给另外两人打打气,以免他们颓丧到破罐子破摔。
然而,等他一回头——
身后居然已经没人了。
唐东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声喊道:“老张——?小王——?”
无人回应。
大雨的噼啪声甚至压过了他的呼喊,让他的喊声显得极为微不足道。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耳畔就只剩下雨声,早已听不见另外两人的脚步声了。
此时此刻,目之所及之处只有黑压压的婆娑树影,和雨水激起的朦胧水雾,就好像整座山里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唐东鸣忍不住感到了一丝恐慌。
在此之前,他对西南的崇山峻岭并没有太多实感,因为之前考察的都是人工林场,周围也都有人陪伴,不免会让人产生一种“热闹”和“安全”的错觉。
可直到孤身一人,回想起前几天乘车进山区时,看到的那些连绵起伏、重峦叠嶂的大山,他才恍然惊觉——这不是平原丘陵地带的那种独立山头,而是绵延无尽的山脉。
在没人带领的情况下,如果走错了方向,很可能不仅无法回到人群聚居区,还会往山脉深处走得越来越深。
这样的恐慌让他意识到了不妙,也意识到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自己必须赶紧找到正确的路下山,否则真的有可能会被困死在山里。
想着,唐东鸣也顾不得去找那两人了。
他聚精会神地看向前方密林,决定从现在开始,要一边走一边沿途留下记号,以免再次原地绕圈。
他这么决定,便也这么做了。
再不像之前一样麻木地前进,而是仔细观察着周围所有能记下的特点,又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了一把小刀,每走一段,就在树上留下些显眼的记号。
然而,这样的努力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
当他走着走着,潜意识里以为自己已经在下山、却在前方树干上看到自己留下的记号时,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怎么办?
他还是在原地绕圈。
难道他今天就注定走不出这片林子,注定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吗?
暴雨还在持续不断地下着。
明明是盛夏,唐东鸣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继续往前走下去了,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到底是生路,还是又一次的兜圈循环。
然而,就在他犹豫着走走停停、几乎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
冥冥之中,仿佛命运的指引——
他发现了一排奇怪的石头。
*
“石头?”
电视厅里,唐宁听着他的叙述,疑惑道。
唐东鸣点了点头:“原本我是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但没太当回事,爬起来就想继续走,没想到走了没两步,又被连续绊了好几下,我就低头看了一眼。”
绊倒他的石头表面浑圆平整,一点也不像是野外的乱石,倒像是人工打磨出的造型,仿佛十倍大的馒头,又或是放大了一千倍的棋子。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没准就只是这块石头长得比较标致而已。
但是,在他目光一转、看到不远处另外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头时,他终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唐东鸣道:“那里的草很深,原本正常走路是看不到这些石头的,但我既然注意到了,就扒开草丛仔细看了看。然后我就发现,每隔一米左右就会有那样的一块石头,每块都长得一模一样,就跟路边的石墩似的,连成一条线,也不知道通往哪里。”
唐宁猜测道:“是人工铺成的山路?”
唐东鸣:“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心说,可能是这里很久以前铺过山路,只不过因为荒废太久、被掩埋了,所以我又在那条线的左右两边找了找,果然找到了另一条跟它差不多平行的石头线。”
两条平行的石墩线,就像是两道马路牙子,这个发现让唐东鸣愈发怀疑,这两条线之间,原来很可能是一条人工山路。
于是,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找了根木棍,一边扒拉草丛,一边沿着那些石头往前走去。
他心中满怀希冀。
心说只要这路没有岔道,哪怕走到终点发现不是山下,自己也能调头往反方向走,最终肯定能回到山脚。
然而,就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辛辛苦苦扒拉着草丛走了不知道多久后。
当他又一次扒开草丛,看见那块石头上的痕迹时,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那是他最初发现的那块石头。
当时他手上还拿着刻记号用的小刀,所以随手也在那块石头上划拉了一个大大的符号。
这也就是说,他又一次走回了原点。
而他满心期待着能带他下山的这条“路”,居然特么的是条环线!
唐宁光是听着,都能想象他当时的心情,满怀同情道:“所以……那两条石头线其实是首尾相连的?”
唐东鸣点了点头:“我当时都被气清醒了,就在原地回想了一下。想到之前我们三个还没走散的时候,其实脚下也碰到了很多次石头,但那会儿我们都没当回事,左脚撞上就往右走,右脚撞上就往左走。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我们一直是在沿着那条路预设的方向走,所以才会反复回到原地。”
唐宁微微眯眼,道:“这条路听上去,怎么像是故意用来迷惑人的?”
唐东鸣撇了撇嘴:“可不是么?那几年正好流行武侠小说,我那会儿也看了不少,就总觉得这特像是书里写的什么‘阵法’、‘迷宫’、‘鬼打墙’之类的玩意,所以我就想——也许只有把它毁了,我才能出得去。”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正好当时他正处在一种上当受骗、被愚弄的气头上,于是就凭着那股气劲,发泄似的开始把那些石头搬起来、往远处乱扔,东一块西一块地远远丢开,让它们没法再排列整齐。
事实证明,这种做法可能真的是有用的。
因为就在他沿着那条石头路破坏了很长一段之后,他一抬头,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先前从没见过的地方——
那是一处山壁,山壁上有个山洞。
第15章 地震 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看到那个山洞的时候, 唐东鸣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哭笑不得的。
虽然他好像真的通过破坏“石阵”来到了一个新地方,但他想要的是下山,而不是一个黑黢黢的山洞。
然而, 当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而暴雨不仅没停, 还有愈发瓢泼的趋势。
如果他继续在树林里瞎转,只能做个睁眼瞎的落汤鸡,而眼前的山洞好歹能让他暂时避一避雨。
况且,他的体力也已经濒临告罄。
倒不如暂时避雨休息一下,等雨停了或是天亮了再去找路下山。
于是,他走向了那个山洞。
山洞里很黑。
不同于外面偶尔还能借助闪电获得短暂的一丝光亮, 山洞这种封顶的地方,着实是伸手不见五指。
唐东鸣本没想进得太深, 只想在入口两三米的地方避避风雨。
可偏偏入口近处地势偏低, 已经集聚了一滩浅浅的水洼,而甬道的坡度微微倾斜向上,他只有再往深里走些, 才能避免一直站在水里。
然而,越深的地方也越黑暗,如果真走到深处,可就连外面那点闪电的光都见不着了。
唐东鸣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心说,反正来都来了,怎么也得找个干燥的地方把自己晾干才不亏,于是原地卸下背包,从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底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那年代的手机还不是智能机,而是功能机, 只有最基础的通话和短信功能,屏幕更是只有一片创可贴那么大。
早在他们进山的时候,手机就已经完全没信号了,所以发现迷路时,他们也没法用手机联系外界,后来下起了雨,为了避免它被打湿,他就索性把它塞进了背包最底下。
这会儿把它摸出来,唐东鸣当然也没抱着能跟外界联系的心思,只不过想借助那小得可怜的屏幕,获取一点微末的光亮。
他把背包重新背好,按亮手机屏幕,借着那点微光,摸索着洞壁往山洞深处走去。
因为不知道前方会是什么样,他走得非常小心缓慢,生怕万一地上有个大陷坑什么的,再把自己给摔出毛病来。
幸运的是,整个甬道的路面都十分平整。
走出约莫十来米后,他逐渐发现,手机的那点微光已经照不到左右两侧的洞壁了,周围的空间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
也就在那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因为前方不远处,居然出现了一片柔光。
那柔光极为浅淡微弱。
就像是某种夜光材质的东西,白天吸收了光线后,夜晚关上灯时会散发出的那种隐约的、模糊的微光。
但这还不是最蹊跷的。
最蹊跷的是,那处柔光的形状是个长宽笔直的长方形,轮廓简直规整得过分。
如果不是在山洞里,他甚至要以为那是一块屏幕,或者一扇透光的窗户了。
这个发现让唐东鸣产生了一种荒谬感。
毕竟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黑黢黢的山洞里,无论是发现一扇窗户还是发现一块屏幕,都是件足够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匪夷所思之余,他还产生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好奇心。
因为拜他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所赐,眼前的情形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了一些“主角掉下悬崖捡到秘籍”、“进入山洞发现秘境”之类撞大运的桥段。
于是,就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
他壮着胆子,摸索着嶙峋岩壁,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处柔光所在。
一步,又一步。
直到距离足够近时,他终于看清了那片柔光的真容——
那是一幅画。
画中是一座古代庭院,院里栽着一株梨树。
而树下纷飞梨花里,背身站着一人一犬。
*
“一人一犬?”
唐宁立刻抓住了重点:“所以那幅古画里,原本真的有一人一犬?”
唐东鸣嗔怪地睨她一眼:“要不我当时看到《梨庭》,为什么立马给你打电话?那天可真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你是在哪看到那幅画了,结果你说你是做梦梦见的,我也就没法再多问什么了,总不能问你为什么要梦见它吧?”
唐宁理解地点点头。
难怪后来抄袭事件爆出后,唐东鸣几次都在电话里显得忧心忡忡,活像是认准了那幅古画真的跟《梨庭》一样,还屡次劝她别去展出现场。
如果不是古画后来发生了变化,他这担心还真不是无的放矢。
“其实那天古画展出的时候我也去了。”唐东鸣忽然道。
唐宁有些意外:“你去了?那我怎么没看到你?”
唐东鸣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劝你别去你又不听,我还能怎么办?只能自己带上了几车保镖守在场馆附近,心说等那古画一揭幕,如果真是我见过的那一幅,你肯定会被一帮记者围追堵截,那我怎么着也得先把你接应出来不是?”
唐宁心下微暖,心知如果不是她今天主动跑来刨根问底,唐东鸣恐怕永远不会提起,自己还做过这么一件暗中保护的事。
“不过那天还真挺让我意外的,”唐东鸣又道,“我在车里等了没多久,里面就传来消息说,古画已经揭幕了,跟《梨庭》根本不一样。我当时还有点懵,心说难道是我想错了,他们挖的压根不是我进的那个山洞?但是后来等几张现场照片传出来,我看到了那个降香黄檀木的木架,立马又确定了,它就是我进过的那个山洞。”
听到这话,唐宁立刻想到了一件事:“你当年进山洞的时候,那个木架上就什么也没有吗?”
唐东鸣不知为何迟疑了一秒,但还是如实答道:“有。”
唐宁眸光一亮:“是什么?”
唐东鸣道:“是一支毛笔。”
唐宁一愣。
先前古画展出的时候,陈教授说那架子上原本可能放置的是古剑、竹书或管乐器之类细长的物品,却不料那竟会是一支毛笔。
这个答案其实再合理不过了。
那只木架放在古画之下,而与“画”最为契合的莫过于“笔”。
可是偏偏“毛笔”这个词,昨晚刚以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在她和黎墨生的谈话中出现过。
这一巧合,让唐宁鬼使神差地冒出了某种怪异的联想,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样的毛笔?”
唐东鸣没料她会细问这个,但一想术业有专攻,估摸着可能是她的职业使然,便也配合着回忆道:“是一支白色的,不知道是玉还是什么石材做的,上面雕着花纹……哦对,它中间是空心的,里面还装着淡蓝色的颜料。”
刹那间,唐宁忘了言语。
因为这一串形容,简直就和她昨晚听到“创世之笔”时,脑中自动浮现出的画面一模一样。
白玉,雕花,空心,淡蓝水雾。
这绝不是常见的毛笔式样,所以也绝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巧合。
可如果不是巧合的话……
难不成那还真能是什么“创世之笔”吗?
自己又为什么会知道它的模样?
唐宁的脑中一时有些混乱。
然而一贯以来的冷静,却又让她在这团混乱里找到了一根线头:“那后来那只笔为什么不见了?”
她想到了某种可能:“你把它带走了?”
听到这话,唐东鸣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我这故事不是还没说完么?你往后听不就知道了?”
唐宁暂时按下心绪:“行,那你继续。”
唐东鸣缓了缓,想了想先前说到哪儿了,接着道:“当时看到那幅画,我觉得挺稀奇的,毕竟它会发光嘛。但你也知道,你爸我对艺术一窍不通,只觉得挺好看,会发光可能是用了什么荧光粉吧,其他就看不出什么了,就连它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我都分不清。”
出于对武侠小说里“偶遇机缘”桥段的隐秘期待,当时唐东鸣其实还在那幅画上摸索了一会儿,心说会不会突然闪出道金光、把他吸进去啥的。
结果摸了半天,也没见出现什么奇迹,他便也只能歇了那异想天开的心思。
至于那只笔,他也拿起来仔细研究了一番,但除了发现做工好像很精致外,也没触发什么别的门道,他便又重新搁了回去。
从始至终,他倒是从没动过要把这些东西拿走的心思。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的情操,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这里大概是有主的——先前那条石头铺的“假山路”就多少有点防人的意味,如果把它和这山洞联系起来,没准就是为了保护这个山洞呢?
他虽不是什么圣人,但有主的东西他肯定不会乱拿。
往轻了说,他不想惹麻烦,往重了说,他也不想像一些恐怖片主角似的,上赶着作死。
借人家的地盘躲一躲雨,已经是不请自来,他只想安安稳稳在这儿把自己晾干,等雨停了天亮了,他就立刻离开。
而他当时确实也已经精疲力尽、又饿又累,这便原地脱下了背包,走到一旁的石棺边,抱着背包靠坐了下去。
听到这里,唐宁一贯平静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仿佛对他的“百无禁忌”深觉不可思议。
唐东鸣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澄清道:“我那时候不知道那是个棺材!”
“哦,”唐宁这才释然,“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大胆了呢。”
唐东鸣没好气地撇撇嘴,对自己当年清澈的愚蠢也是服气:“其实过去这么多年,我都没意识到那山洞是个墓,一直到前几天看新闻,我才知道那居然是个古墓。”
说罢,他又为自己开脱道:“不过这也不能怪我,那个石棺根本看不出来是个棺材,它底下是跟地面‘长’在一起的,就像溶洞里那种石笋似的,上面也不是个长方体,就是特自然的那种岩石的样子。而且当时洞里又太黑,我手机那点小破光扫过去,还以为那就是个大石墩子呢,我可不就过去靠着休息咯?”
唐宁:“……”
她略感无语,但又为唐东鸣的“无知”庆幸了一下,毕竟无知者无畏,如果他当时就发现那是个棺材,还指不定得多惊悚。
唐东鸣接着道:“我过去坐下之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好歹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了,结果呢,这一放松,我就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他们从中午吃过饭就上了山,进山后又是跋涉,又是迷路,又是被雨淋,消耗的体力和心力都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精神一旦松懈下来,积累的疲惫上涌,再加上周围漆黑无光的环境,没过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左不过也就几个小时。
忽然间,他被一阵震动惊醒了过来。
刚睁眼的时候,眼前黑暗的环境让他有一刹那不知身在何处,但很快思绪回归,他想起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
那刚才是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还是自己睡迷糊了,产生了错觉?
就在这时,又一次震动传来。
唐东鸣这才发现,震动的源头竟然不是某件物品,而是整个山洞!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洞顶,正巧山洞又一次震颤,洞顶震落下的细小粉末瞬间迷进了他的眼里。
“靠!”他吃痛暗骂一声,这回可彻底清醒了,慌忙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拎起背包就往身后背去。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间隔的震动忽然变得连贯了起来,“轰隆隆”的闷响自头顶蔓延,连带着整个洞壁和地面都开始晃动!
唐东鸣只来得及把包囫囵背好,就被震得左摇右晃,跌跌撞撞趔趄着往后几步,“砰!”地一下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转头仓促一瞥,就见背后墙上是那幅泛着微光的画,而他撞上的应该就是画下的那座石台。
拜这一撞所赐,他陡然找到了方位感——他进洞时,这幅画在甬道的正对面,也就是说,现在他只要笔直往前,就能跑出山洞!
方位感一定,周围的黑暗便也没那么让人晕头转向了。
唐东鸣向后撑着石台、努力站直身子,然后就那么踏着摇晃不断的地面,顶着扑簌簌下落的碎石粉末,铆足了劲地往前冲去!
轰隆隆的声响活像是催命符,紧跟着他的脚步追逐,而那些碎石粉末如同暴雨,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招呼。
所幸,他的方向感没有出错,就那么东撞一下、西撞一下地冲出几十步后,他终于“啪!”地一脚踏进了洞口的水洼里,紧接着几步之后,他就冲出了山洞!
山洞之外仍是黑夜,雷雨也依旧未停。
他刚刚松下一口气,弯腰扶膝急喘了几口,然而下一秒,他就产生了更大的危机感——
周围的震动愈演愈烈。
轰隆声响伴随着石块滚动的撞击声,不断从高处传来,掺杂着树枝被折断的“咔嚓”脆响,他甚至感觉到,有不少小石子和泥团,砸在了他的头顶。
他仓皇转身、抬头。
就见山洞上方的断崖处,山体上层的泥石正在滑落而下,竟像是一场蓄势待发的泥石流!
这一瞬间,他心脏骤缩,连忙条件反射地连连后退。
而就在他刚刚离开先前所站的地方时,一个硕大土块“啪!”地拍在了那里,紧接着“噼里啪啦”泥石狂落,几乎就紧贴着他的脚步,从高处疯狂倾泻。
短短几秒间,他已是退到了十几米开外,而那倾斜而下的泥石也已堆出了一人高。
唐东鸣仍嫌不够地继续惊慌后退,直至被一处凸出的树根绊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震惊地看着那泥沙俱下的洪流,一点点将洞口掩埋,最终埋了个严严实实,活像是一座新堆起的巨大坟头!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想起后怕。
若不是他反应还算快,及时跑了出来,此时必然已经和那山洞一起被泥沙掩埋,那可真是死得冤枉至极!
彼时的他满心都是后怕和恐慌,甚至都没注意到,其实就在那些泥沙将山洞彻底掩埋后,整个山体的震动就已经停了。
他只知道,自己不敢再在这个危险的鬼地方多待一秒,于是赶忙一骨碌翻身爬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来时的密林之中。
本就没干透的头发衣服,再一次被暴雨淋湿彻底,树根盘绕的密林也更显坎坷。
好在危险带给他的不仅是恐慌,还有肾上腺素的飙升。
以至于这一次,他竟然一条岔路也没踏错,就那么疯狂地、跌跌撞撞地、奇迹般地,一路冲回了山下。
*
唐宁一直悬心听着。
虽然明知他现在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当初必然没出什么意外,但或许是唐东鸣讲得实在绘声绘色,以至于她也跟着身临其境了起来。
直至此刻,危险似乎终于告一段落,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将这段经历简单复盘了一番。
唐东鸣看到的那场泥石流,应该就是陈教授口中“近三十年里发生的自然灾害”了,而它所堆积出的泥土,也就成为了后来村民发现的“封土堆”。
但是……
唐宁很快注意到了一个问题:“这么说来,那只毛笔不是被你带走的?那它去哪儿了?”
刚问完,她忽然联想到了那场震动,猜测道:“它该不会是被震掉下了石台,又顺着甬道滚出去了吧?”
不得不说,她这脑洞居然还挺合理。
然而对于知道内情的唐东鸣来说,这可实在是和真相相去甚远。
为了不让她越猜越歪,唐东鸣赶紧承认道:“不不不,它是被我带出来了。”
唐宁:?
唐东鸣解释道:“也不能说是我‘带’出来的,应该说是……它不小心‘跟着’我出来的。”
眼看唐宁的表情愈发迷惑,唐东鸣连忙继续说了下去:“我下山后不久,就遇到了老张和他带的几个人。他和小王很早就下山了,结果回到我们暂住的地方,才发现我根本没回去,所以赶紧喊了几个人,出来帮忙找我。”
见面以后,帮忙的那几个人也就放心地各自散了,而唐东鸣和老张也回到了他们暂住的农家小院。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折腾,老张早已经精疲力尽,刚进屋就倒头睡了过去。
而唐东鸣带着一身灰尘泥污,实在是难受,就打算先烧点水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好好睡一觉。
然而,就在他烧好一桶热水,正脱衣服准备擦洗一番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先前扔在墙角的背包,忽然就是一愣。
他的背包外侧有一个可拆卸的方形扁包,就跟个文件袋差不多,四角通过塑料插扣和背包相连,随时可以拆下来单独使用。
而此时,就在那扁包和背包的夹缝里,出现了一抹白色。
唐东鸣好奇那是什么东西,便拎着刚脱下的衣服,走过去蹲下查看,结果等他捏着那抹白色、抽出来一看——
那居然是山洞里的那支毛笔。
第16章 婴儿 “只有巴掌那么大,跟个小猫似的……
那一瞬间, 唐东鸣简直有点懵圈,完全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包上。
然而等他仔细回想了一番,终于想起在山洞里时, 他曾被晃得连连后退、后背狠狠撞在过那座石台上。
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 这支毛笔滚进了背包前的缝隙里, 然后就这么卡在里面,被他给带了出来。
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而这种巧合,简直让唐东鸣暗骂连连。
经过昨夜那么一遭,他是万万不想再跟那山洞有半点牵连了,况且如今那山洞已经被彻底掩埋,哪怕他有胆子再去山里走一遭, 也没本事把这支笔放回原处。
这情况着实让他糟心极了。
唐东鸣蹲在背包边想了半天,最终总算勉强找到了一个思路——
既然那座山是小王他们村的自留山, 没准小王对那山洞会有了解, 如果能找到那山洞的主人,把这玩意直接还给对方,倒也算物归原主。
有了这个思路后, 他也就安心了些,好好洗了个澡,就上床睡了过去。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去找小王,第二天一大清早,小王就被他们村长提溜着,找上了门来。
那位老村长很是强硬,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那座自留山上的树一棵也不许砍,小王承诺的那些狗屁东西做不得数, 让他们趁早歇了心思。
说实话,唐东鸣当时都快对那座山有心理阴影了,本也没那么坚定地想做这笔生意,但出于好奇,他还是追问了原因。
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早在多年以前,那座山刚划分给这个村子的时候,就有一位大老板跟村里订了协议,租下了那座山的使用权。
虽然这种协议过不了明路,但那位老板极为阔绰,开出的价钱是他们几百年都不可能赚到的数目,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别动那座山上的任何东西,也别随便上山。
这种躺着收钱的好事很难有人拒绝。
于是当时的村里,每家每户都同意了协议、拿到了一笔足以在大城市滋润生活的钱,很快就没人还愿意留在这穷乡僻壤,纷纷跑了出去。
这也就是小王所说的,“村里九成九的人都出去了”的原因。
至于小王此人,完全是个搞不清楚情况的二愣子,他从出生时就在城里,不过是年初跟着父母回来探亲、听说了自留山没人经营的事,仗着自己懂点经商的皮毛,就动了这耍小聪明的心思。
昨晚回去后,他已是因为私自带人上山的事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又从父母那里听说了背后的始末,现下也终于消停了不少。
问明了原因后,唐东鸣意识到,自己想从小王那里找到山洞主人恐怕是不行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那老村长道:“您知道那山上有个山洞吗?”
老村长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山上有个洞有什么稀奇?你们城里人连山洞都没见过?”
这话一听便知,他肯定是跟那山洞没半毛钱关系了。
唐东鸣一琢磨,觉得那山洞八成跟那位“大老板”有关,便换了个方向:“那您能联系上那个大老板吗?”
老村长果断摇头:“他没给我们留过联系方式,只说等租期到了,他自然会回来跟我们续租。”
唐东鸣一听,这倒也有门,便问:“那租期什么时候到?”
老村长道:“三十年后。”
唐东鸣:“……”靠。
这下唐东明也没了办法,只能暂时把那支笔留在了自己身边。
那座自留山的生意做不成,但其他林场的桉树生意还是要做的。
不久之后,唐东鸣和老张就在当地租下了一个伐木场。
很快,上头关于桉树的政策果然也下来了,于是他们就待在那边,暂时运营了起来……
*
眼看他讲伐木场的事讲得越来越起劲,而这些事已经完全与古墓和毛笔没了半点关系,唐宁及时打断道:“等等,你是不是扯远了?我可不是来听你讲创业史的?”
唐东鸣并没介意她的打断,只老神在在地左手抓右手:“哪里扯远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在哪捡到你的吗?”
唐宁一静。
万没料到他竟是打算说这个。
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她当即催促道:“那你说。”
唐东鸣揶揄一笑,道:“我在那伐木场里有间办公室,位置很偏,窗户正对着后面的深山老林。”
唐东鸣平时待在办公室的时间并不很多,大部分时候,他和老张都要出去跑生意,只偶尔闲下来,才会去办公室,趴在窗前的书桌上写点记录,类似于工作笔记和工作心得。
然而,就是这样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办公室,却给了他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个转折——
那年秋天。
他们的木材生意已经步入了正轨。
附近预定好的那些山林,林木经砍伐后运送到伐木场,在伐木场加工后,再按订单分批次运送出去。
这种流程一直进行得有条不紊,但有一天,突然出了点意外。
那天,唐东鸣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方是省际公路的交警,说他们有辆木材运输车,在两省交界的崇和县翻车掉进了河里。
这可把唐东鸣吓了一跳,赶紧跟老张一起,匆匆忙忙就赶去了崇和县。
那次的事故其实不算严重,司机只受了点轻伤,也没造成其他伤亡。
但唐东鸣二人还是在那边耽搁了许久,处理事故责任、赔偿公路护栏损失,还有司机的就医事宜。
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当他们再回到云崖山区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们二人回到了伐木场。
老张一路上都惦记着他那半个月没晒过的被子,所以刚回去就直奔了宿舍。
而唐东鸣身上还揣着这次事故的一堆单据发票,就想先去把它们整理统计一下。
于是,他走向了办公室。
行至办公室门外,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最先收获的便是一窗落叶金灿、层林尽染的秋色。
那景色实在太过惊艳,伴着明媚日光从窗外透入的丁达尔效应,美得如诗如画。
以至于唐东鸣就那么捏着钥匙,站在门边,定睛看了许久。
然而,就在他看得入迷时,忽然,视野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这一下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令他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看向了书桌。
而那一眼,堪称终生难忘——
在他的书桌上,居然躺着一个小婴儿。
*
“书桌上?”唐宁惊讶道。
她预想过不少唐东鸣捡到她的地方,小巷有之、田野有之、深山老林有之,甚至前不久她连古墓都猜过,却不料最后的答案,竟是他办公室的书桌上。
这个答案虽没有古墓那么离谱,但相较于其他野外的、露天的地点而言,却又显得太过私密和有针对性了一些。
毕竟,就算生了孩子不想要,想找个地方丢弃,谁会特意丢在别人办公室的书桌上?
“对,就是书桌上,”唐东鸣确认道,“更确切的说,就躺在我的笔记本上。”
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境,像是有些感慨,又像是有些追忆,轻笑道:“你那时候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几乎就巴掌那么大,跟个小猫似的。”
纵使秋景唯美,阳光灿烂。
可冷不丁在自己办公室里发现个活生生的孩子,还是把唐东鸣吓了一大跳。
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临走前,明明将所有门窗都锁得严严实实,而现在门窗依然锁得完好,这个孩子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惊吓之下,他慌忙出去把老张给叫了过来,可老张也从没处理过这种事,来了之后比他还要手足无措。
唐东鸣见他指望不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南方的秋天虽不至于天寒地冻,但那婴儿连个衣服和襁褓都没有,他也不能任她冻着,只得赶紧找了件大衣把她给裹上,这才抱上她,跟老张一起出去打听。
他们问了伐木场里的工人,都说没见有陌生人来过,又出去问了附近村子的村民,也没听说谁家生了娃。
这一下,他们也没了办法,只能先报了警。
原本报警之后,警方是该把孩子带走的,但当年云崖山那一带条件艰苦,就连警方的办公场所也很简陋,更没有专门负责照顾弃婴的岗位。
唐东鸣一听这情况,都有点不放心他们把孩子带走了。
经过两方商量后,决定先把孩子养在伐木场这边,后续能查到父母就带走,查不到就送去福利院,或是找人领养。
于是,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孩子就养在了伐木场里。
伐木场里木材多,工具也齐全。
唐东鸣就就地取材,给孩子做了摇篮、小推车,还有各种各样的木制小玩具。
初生婴儿的生长速度总是很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但无论怎么变化,那孩子一直都漂亮得像个洋娃娃,精致可爱得不像话。
并且不同于其他婴儿的是,她从来不哭也不闹,任何时候都十分乖巧,安静得一度令他们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
但事实证明,她并不是个哑巴。
不仅不是,她开口说话的时间,还远比别的孩子要早得多。
那会儿她还没到半岁。
有一天,唐东鸣照例抱她去外面晒太阳,老张看见了,便打趣说:“哟,你这带娃是越来越熟练了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闺女呢。你且等着吧,没准这孩子以后啊,就追着你叫爸爸喽!”
唐东鸣笑骂了他两句,不料下一秒,怀里的娃娃就嗲声嗲气冒出一句:“爸爸。”
唐东鸣愣住了,老张也愣住了。
半晌后,俩人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凑上去问她说什么,哄她再叫一声。
娃娃处变不惊,唐东鸣哄她开口,她便清晰地又叫了一声,于是唐东鸣就兴奋得跟个复读机似的,一遍遍哄个没完,而她也不嫌烦,他哄一句她就叫一声,无比配合。
从那一天起,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连唐东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和那孩子相处时,不再像是在“代为照料别人家的孩子”,而更像是在抚育自己的孩子。
于是,当警方调查数月未果,登报公示也石沉大海,最后只得来到伐木场告知结果,并准备把孩子带去福利院时——
唐东鸣发现,他已经撒不了手了。
他就像是一个催产素分泌过剩,又或是杏仁核开发过度的降智奶爸一般,主动追问起了领养相关的事宜,并在旁人的百般不理解中,把所有手续都火速办了下来。
于是,次年。
当西南那边的生意暂时告一段落,他们的大本营转回钟灵时。
唐东鸣带回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第一桶金,还有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
*
“那时候,我让老张不许告诉任何人,亲戚朋友问起,我也说你是我亲生的,说孩子她妈跟别人跑了。”
想起当年,唐东鸣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就因为这个,我当初还收获了不少同情呢,差点给你骗了个妈回来。”
唐宁也有点好笑:“那怎么没骗到?”
唐东鸣摆摆手,不屑似的道:“嗐,那时候生意那么忙,哪有功夫考虑这些。”
他虽不说,但唐宁估摸着,真正的原因肯定不止于此,她这个拖油瓶恐怕也是重要因素。
但如今早已时过境迁,再深究这些也没多大意义,唐宁只道:“那你现在不忙了,也该有时间考虑考虑了?”
唐东鸣轻轻哼笑:“得了吧,这种事考虑它干啥?命里有时终须有,随缘呗。”
这话说得可实在双标,当初给唐宁相亲相得起劲,到他自己这儿却又“随缘”了。
不过唐宁倒也没拆穿他,兀自出神一阵后,忽然想起道:“诶等等,那支毛笔呢?”
她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这段往事分走了注意力,竟都差点忘了那支毛笔的事儿。
唐东鸣一愣,恍然记起自己居然漏了这茬,连忙“哦”了一声,道:“那支笔,我存在了铜州银行的保险柜里。”
“铜州?”唐宁略感诧异。
铜州是西南地区最发达的一线城市,但距离钟灵却是十万八千里。
这个地理位置,不免让唐宁猜道:“你是当年就把它存在了那里,从来没带回来过?”
这话像是勾起了唐东鸣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皱眉道:“我倒是也想过把它带回来,但那支笔……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唐宁疑惑:“为什么?”
唐东鸣道:“当初还在伐木场的时候,有一次,我拿它逗你玩,看你好像还挺喜欢的,就让你抓着玩儿了一会儿,结果从那天开始,你就……”
他似乎不知该怎么形容,末了终于总结出一句:“……跟中邪了似的。”
“中邪?”唐宁不可思议。
唐东鸣凝重地点点头:“我好几次大半夜醒来,都听见你在咯咯笑。转头一看,就看到你坐在摇篮里,远远看着柜子上那支毛笔,一会儿静静盯着,一会儿又突然笑起来,就跟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画面实在是毛骨悚然。
试想,在黑暗寂静的午夜里,一个婴儿坐在摇篮,盯着某个角落咯咯笑,光是脑补一下,也够给人吓清醒了。
唐东鸣“嘶”了一声,像也是被自己的回忆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头牙疼般道:“反正连着这么几次之后,我就觉得那东西不对劲,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虽不能留在身边,可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以后八成还是要还的,所以他也没法随便扔掉。
考虑再三后,唐东鸣把它送去了远离云崖山的大城市里,租了个银行保险柜存了起来。
远离那支毛笔后,唐宁果然就再没出现过什么异状,所以后来回钟灵时,唐东鸣干脆也就没再把它带上了。
这么一存就是二十多年。
每隔三五年,他会给那保险柜续租一次,但却再没有把它取出来过。
唐宁听他说着,心中不免疑云翻涌。
这么说来,她小时候其实就见过那支笔,虽然她对此毫无印象,但昨天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画面,会不会其实只是……她潜意识里残留的记忆片段?
至于“中邪”一事,虽然无法证明一定是那支毛笔造成的,但既然毛笔一送走,她就“不药而愈”,听上去也确实像是有某种关联。
然而,对于那支毛笔,她至今掌握到的确切信息也就一个外形,其他的堪称一无所知。
想着,她问唐东鸣道:“从你把它从山洞带出来,到后来送去保险柜,这期间你都从来没研究过它么?你不是说,它里面还有颜料,你也没试着写写画画?”
她这么问,其实也只是碰碰运气,并没抱多大希望。
不料唐东鸣听到这话,略一回忆后,却是“嘶”了一声:“我倒还真试过一次。”
唐宁目光微亮。
唐东鸣道:“在没捡到你之前,那支毛笔一直放在我办公室抽屉里。有一天,我在写工作笔记,在笔记本上画了个草图。画到一半的时候,笔没水了,我就拉开抽屉找墨水,正好看见那支毛笔,一时兴起、就拿出来试了一下。我记得,我当时用它涂了好大一片颜色,但……后来全都不见了。”
“不见了?”唐宁没明白。
唐东鸣点点头:“我记得,当时我们是准备建几个雨棚,所以我才画了那个草图。我用那支毛笔,把草图的整个棚顶都涂满了,结果刚涂完,就接到电话,说崇和县那边翻车了。我一听,也没顾上收拾,赶紧就跟老张赶去了那边。等后来再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那页草图上居然什么颜色都没了。”
唐宁忽然捕捉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而唐东鸣尚未觉察,仍不甚在意地猜测道:“我估计那是什么挥发性颜料吧?就跟小孩儿玩儿的那种消失笔差不多?”
他这边没当回事,可唐宁却在因为自己捕捉到的那丝蹊跷而犹疑不定,向他确认道:“你说的那次翻车,就是……”
“对,就是那次,”唐东鸣道,“那次回来不是就捡到你了嘛,那几天也顾不上工作了,天天忙着到处打听,更别提还去写什么工作记录了,一直到后来……”
他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可唐宁心中却已是暗潮翻涌。
她不敢相信自己冒出的猜测,可还是忍不住继续确认道:“等一下,你去崇和县之前,那本笔记本合上了吗?”
唐东鸣被打断得莫名其妙:“……没有吧,当时匆匆忙忙就走了,哪还顾得上这个?”
唐宁继续道:“所以你回来发现我的时候,我就躺在你画草图的那一页上?”
唐东鸣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但还是点点头:“……昂。”
细节一个个验证,唐宁心中不禁愈发混乱。
因为唐东鸣的答案让她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看似互不相干的几个片段,实际上竟然像是紧密相连的——
唐东鸣用那支毛笔,在笔记本上涂抹了一片色块,随后接到翻车的消息、离开伐木场,再回来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准确的说是在那本笔记本上捡到了她,而笔记本的那一页,原本涂抹的色块却不翼而飞……
她脑中一面捋着这条线,一面不可遏制地闪过昨晚黎墨生的那些话,什么创世之笔,什么极净之水,什么从一个胚胎开始生长……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产生这种荒谬的、匪夷所思的、毫无依据的联想。
可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偏又告诉她,她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该去求证,而不是否认。
如果要求证,最直接的方式当然就是去问黎墨生。
毕竟如果不是他昨晚的话,自己根本不会来找唐东鸣追问往事,而他既然能将自己指引向这里,就必然知道诸多内情。
想着,唐宁直接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唐东鸣吓了一跳:“干嘛?”
唐宁道:“我想起点事,要去找个人。”——
作者有话说:朋友们,明天(25号)上夹,会在晚上23:00更新,后天开始每晚18:00更新,直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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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妙笔 “咱挖的又不是妙笔娘子的墓?”……
另一边, 文物局大楼。
考古队会议室内。
会议长桌旁,陈松怀坐在首位,其余十来名考古队成员则分坐两侧。
“所以这事到底准备怎么解释?”左侧的一名队员开口道。
今天在场的都是参与云崖山黎国古墓挖掘的正式队员, 也就是亲眼见过《梨花古院图》刚出土时模样的人。
如今古画发生变化, 又经过了警方调查和开柜验画, 他们也需要统一口径,对外给一个确切答案了。
“还能怎么解释?颜料挥发了呗,”右侧一名队员开口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年出土那个青代的羊皮纸,上面的字不是也挥发了么?”
旁边一位队员立刻皱眉:“那能一样么?那羊皮纸是传密令用的, 墨水本来就特殊,是出土的时候没及时处理才挥发的好吧?”
“那这次不也差不多?”前者反驳道, “说不定那一人一犬也是用特殊颜料画的呢?”
“啧, 你傻了吧你?”后者提醒道,“开柜检测数据你没看?质量一微克都没变,挥发能是这效果?”
前者这才想起还有这茬, 讪讪眨了眨眼,片刻后却又道:“那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是那一人一犬活过来自己跑了吧?咱挖的又不是妙笔娘子的墓?”
他这最后半句纯粹是吐槽,可听见“妙笔娘子”四字,周围人却都微妙地顿了一下。
所谓“妙笔娘子”,是夏国家喻户晓的众多神话传说人物之一。
传说在古老的黎国,有一位善画的女子,她的画作栩栩如生,所画之物极富灵性,常有从画里“活过来”的奇闻。
比如,有位富商得到一幅她画的游鱼图, 回家后不小心把画掉进了池塘里,赶忙捞上来一看,就发现画里的鱼全都不见了,池塘里却多出了几尾活蹦乱跳的锦鲤。
再比如,有位歌女得到一幅她画的桃枝图,冬日里看还只有枝干,春日里便多了几点花苞,某天推开窗去,一阵清风吹来,回首便见花瓣纷落而下,满室暗香怡人。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于是,这位善画女子便被称为“妙笔娘子”,成为了夏国众多传说人物之一。
“嘿,你还真别说,”一名队员调侃道,“咱这墓是黎国墓,那妙笔娘子不也是黎国传说吗?正好墓里又有画,咱们要真说这是妙笔娘子墓,说不定还真有人信呢。”
众人方才的停顿当然也是因为联想到了年代上的巧合,但这种天方夜谭的东西显然没人会当真,唯有一位成熟干练的女队员恨铁不成钢道:“还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了?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胡编乱造,当考古是过家家?”
她是考古队里的骨干前辈,性格向来严谨认真,听她这么说,那队员缩了缩脖子:“嗐,我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嘛……”
那女队员还待再说,就在这时,坐在首位的陈松怀适时敲了敲桌面,阻止了他们无意义的发散和闲扯:“行了。”
见众人目光齐齐转来,他继续道:“这件事我已经跟上面汇报过了,我的建议是,将画面变化解释为画上那种未知物质的影响,因为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原因。上面也同意我们暂时这样对外解释,但同时也要求我们加快对那种物质的研究,尽快分析出当中的确切成分。”
众人闻言皆是点了点头,只有先前提出要解释成“颜料挥发”的那位小年轻皱了皱脸,心直嘴快道:“其实这么解释跟‘挥发’也没什么区别吧……”
陈松怀转眼看向他,并未责怪他的忤逆,只像在耐心教导一个无知的孩子:“‘挥发’就代表着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出现。现在那一人一犬是不见了,但如果将来哪一天,它们又重新变回来了呢?”
小年轻闻言先是一愣,显然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片刻后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闹了个红脸,挠着腮讪讪道:“对哈……还是您想得周到……”
陈松怀没再管他,转向先前那名成熟的女队员道:“方瑜,对外公布的事就交给你了,和宣传部门联系,按他们的安排走流程就好。”
“好的。”女队员利落地点头应下。
事情安排妥当,陈松怀也不耽误时间,当即摆摆手:“行了,散会,都去忙吧。”
众队员纷纷合上笔记本端着水杯站起身,乱中有序地朝会议室外走去。
而在他们出门时,门外有一个年轻人逆着人流走了进来。
他叫陈岩,是陈松怀的儿子,也在文物局就职。
“爸,”陈岩走到近处低声唤道,“我刚收到……”
陈松怀抬手止了他的话头,朝办公室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而后便撑桌起身往外走去。
这意思就是要等回办公室再说了,陈岩立刻会意收声,乖顺地跟在陈松怀后头出了门。
陈松怀的办公室并不远,就在这层的走廊尽头,但两人才刚走到一半,就听身后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快速追了上来:“陈老师!”
是何越。
听到这声音,陈松怀有些无奈地站住脚步,转过身去,就见何越指着刚刚队员们散会离开的方向,一脸难以置信:“他们说事情定下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吃哑巴亏了吗?”
陈岩似乎对这位父亲的学生很是不满,此时又见他语气这么冲,不由得厌烦地皱了皱眉。
可陈松怀却是不动如山,语气平稳道:“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上面的意思。但对外解释并不代表着你不能继续调查,如果以后真的找到了古画被掉包过的确凿证据,我们还是可以继续深究,只是舆论等不了那么久而已。”
“可是——”
何越还想争辩什么,却被陈松怀拍了拍肩:“行了,别在一件事上钻牛角尖。有这功夫去把论文好好打磨一下,下个月就要答辩了,不要本末倒置。”
何越不甘心地张了张嘴,从表情上看他还是满心不忿,但到底是没再说出什么,最后只心不甘情不愿地抿抿唇,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陈岩白了他背影一眼,随陈松怀转身继续朝办公室走去:“他这脾气也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领导呢。”
陈松怀倒是不以为意,只不置可否地轻笑一下:“年轻人嘛,当初你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不也整天跟个斗鸡似的?”
陈岩一噎,半晌没憋出话来,最后只得悻悻眨了眨眼,跟着陈松怀拐进了办公室。
“说吧,”陈松怀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将从会议室带回的笔记本搁到了一旁,“那边怎么样了?”
陈岩站到他身边,这才捡起了刚才在会议室里没说出的话头:“我接到消息,昨晚唐宁的展馆闭馆之后,有个牵着狗的男人去找了她,两人在馆里待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然后坐同一辆车离开了展馆。”
“黎墨生?”陈松怀推测道。
“应该是。”陈岩点头。
陈松怀轻轻一哂:“他还真是神速啊。”
陈岩未作评价,只继续道:“机场那边说,唐宁和她的助理原本订了去古墓那边的机票,但昨天突然又退票了,我估计这应该也跟黎墨生回来有关系。”
陈松怀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又问:“那他们今天有什么动向?”
陈岩琢磨道:“黎墨生那边倒没什么动静,但唐宁今天一早去了她爸那边,现在应该还在那儿。”
陈松怀微微眯眼:“唐东鸣?”
“对。”陈岩道。
陈松怀略微思索片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桌面,似乎也拿不准这当中的关联,最终简略嘱咐道:“行,让他们继续盯着吧,再有什么动静随时汇报。”
陈岩应声点头,正要离开,却又被叫住了:“等等。”
陈岩回头:“怎么?”
陈松怀道:“你注意提醒着点,盯黎墨生那边的人务必要谨慎,他的敏感程度跟唐宁可不一样。”
陈岩瞬间心领神会:“明白。”
陈松怀挥挥手,待陈岩离去后,他微微后仰靠进椅背,双手十指交扣,目光落在了桌上自己的名片盒上。
那天他将名片递给唐宁时,分明在她眼中看见了前往古墓的意愿,然而……
计划果然还是赶不上变化。
不过这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陈松怀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插进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锁孔、转动了一圈。
拉开抽屉,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扁平的锦盒。
那锦盒十分精致,正面是牛角扣,侧面绣着团状云纹,而顶盖上则绣着一个圆形的图案。
陈松怀将锦盒托在手里,打开,露出了里面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
如同每日必做的功课般,他确认了石头的存在,于是安心地关上锦盒,扣好,将它重新藏回了抽屉最深处。
*
另一边。
别墅区里。
唐宁从唐东鸣家回来,连自己家门都没进,就径直走向了隔壁黎墨生的房子。
路过草坪时,她看了眼旁边停靠的那辆车。
昨晚他们就是在那里下车的,今早出门时她还特意看过一眼,黎墨生的车还停在那里。
可是此时,那辆黑色Boat Tail却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崭新的浅色敞篷超跑。
唐宁心中闪过了一丝疑惑,但却也没多想,直接走到黎墨生那幢房檐下,按响了门铃。
叮咚——
门铃在房内响起,唐宁在门口静静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任何人声或靠近的脚步声。
不在家么?
她抬起手,正准备再按一次试试,谁知手刚搭上按钮,眼前门板却忽然“咔哒”一声被拉了开去。
猝不及防间,唐宁与门后的人来了个四目相对,然而眼前出现的并不是预想中的黎墨生,而是一个陌生的姑娘。
那姑娘和唐宁差不多年纪,肤色白皙,瞳色浅淡,一头俏丽短发,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极为精致,乍一看活像是个误入人间的小精灵。
唐宁不由一愣,对面的姑娘似乎也对她的出现颇感意外。
然而下一秒,姑娘就露出了一个堪称惊喜的笑容:“你是——阿宁!”
唐宁还没反应过来,姑娘就已经倾身凑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终于见到你啦。”
这过于热情的举动让唐宁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她也算个知名人物,被粉丝热情追捧的情况不在少数,但还从来没谁这么自来熟过,以至于她被抱得都有些懵圈。
直至姑娘松开手,她才终于迟疑道:“……你是?”
姑娘俏皮一笑:“我叫羚酒,羚羊的羚,喝酒的酒。”
唐宁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而对方此时出现在这里,甚至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请问……黎墨生是住这里吗?”
“对,”羚酒道,“不过他出去了。”
唐宁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起码没走错门,正要再问,羚酒却已经极其熟稔亲昵地拉着她进了门:“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呗?他很快就回来了。”
她的举动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唐宁都来不及拒绝,房门就已经在身后闭合,而她则被羚酒拉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羚酒也在旁边坐下,抬起手,双指成环在口中轻巧一吹,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响起,不消片刻,楼梯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噗噗”的响动。
唐宁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去,很快就见一只灰褐色的大鸟从楼梯那边飞了过来,扑扇着翅膀一个滑翔,稳稳落在了茶几上。
那竟然是一只猫头鹰。
猫头鹰站在茶几上,圆溜溜的双眼金灿灿的瞳仁,小脑袋一歪,像是在等待指示。
“阿环,”羚酒点点它的脑袋,“去把我带的东西拿来。”
唐宁纳罕地看着,心想它能听得懂吗?
出乎意料的是,那猫头鹰竟真像是听懂了一般,立刻转身拍着翅膀飞向了远处,而后很快便又飞了回来,双爪中抓来了一只细长的磨砂玻璃瓶。
唐宁诧异扬眉,只见那玻璃瓶里装着淡粉色的液体,猫头鹰将它稳稳搁进了羚酒手里,而后便轻轻一跃,跳上了羚酒肩头,威风凛凛地收起了翅膀。
唐宁心中不由惊叹,只觉这小家伙真是有灵性极了。
羚酒拔出玻璃瓶的瓶塞,拿过茶几上的一只杯子倒了半杯递给唐宁:“这是我酿的果酒,你尝尝看?”
唐宁接过杯子,道谢后递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立刻被那清淡又特别的果味惊艳了一下。
“好喝吗?”羚酒问道。
唐宁赞许地点点头:“这味道好特别啊。”
羚酒满意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习惯性地抬手勾了勾阿环的鸟喙,唐宁的视线不禁又被那猫头鹰引了过去:“它是你养的?”
“对啊,”羚酒有些得意,摸了摸阿环的脑袋,“它很聪明是不是?”
唐宁深以为然地点头,心说这何止是聪明,感觉都快成精了。
想着,她捧着杯子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就听羚酒继续道:“它是我点睛的第一个生灵,所以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啦。”
唐宁动作一顿,含着那口果酒抬起头,疑是自己没听明白:“嗯?”
羚酒见她迷茫,但却不懂她迷茫的点在哪,也跟着:“嗯?”
唐宁咽下那口果酒,不甚确定道:“你刚说的是……点睛?”
羚酒莫名其妙:“对啊,怎么了?”
唐宁的大脑有一瞬的卡壳,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有误,又或是同音词什么的。
然而还不等她想明白,羚酒忽地扭过头,看向了房门。
唐宁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看了过去,正想问怎么了,就听羚酒似是有些不悦地蹙眉嘀咕道:“他来干什么?”
唐宁完全没听见任何响动,更不懂她是如何隔着门板判断出来人的身份,一头雾水道:“……谁?”
刚问完,就听“叮咚”一声,门铃果然被人按响了起来。
唐宁有些诧异,就见旁边羚酒已经站起了身,像是要去开门。
唐宁放下杯子,也跟着站起,本想跟她一起过去,然而下一秒,就见眼前的羚酒“唰!”地一下原地消失——
千分之一秒后,她竟已闪现在了四五米开外的房门边!
第18章 真相 “——神子?”
房门“咔哒”开启。
门外的人竟然是沈时易。
而他第一眼看见的, 便是站在沙发之前,错愕盯着羚酒的唐宁。
“阿宁。”沈时易当即便要进门。
羚酒却立刻抬手推止了他:“干什么?谁准你进来了?”
她肩头的阿环也立刻跳到了她的胳膊上,示威似的朝沈时易拍了拍翅膀。
沈时易偏头避开翅膀的扑腾, 皱眉扭头看向羚酒:“小九, 你……”
“小九?”羚酒差点都要被气笑了, “论资排辈,哪怕是按先来后到,也轮不到你来给我加这个‘小’字吧?——小、十、一?”
唐宁还没从刚才羚酒瞬移到门口的惊诧里缓过神来,又听见两人的对话,简直都不知该先关心哪个才好:“……你们认识?”
如果只是羚酒单方面认识沈时易还算不得奇怪,毕竟他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 可听他们这两句你来我往,显然两人是老相识, 而且似乎还是关系不太好的那种。
羚酒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认识, 当然认识。千年不见,我们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子’都已经舍得自降身价来装人类了不是?”
千年不见。
神子。
人类。
这三个关键词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称得上惊天霹雳,而昨晚刚刚听过的那个名词更是狠狠挑动了唐宁的神经。
她震惊地看向沈时易, 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称呼:“——神子?”
沈时易瞳孔微缩,面上的血色刷然褪去,像是陡然被人揭开了无法面对的隐秘。
而听见唐宁那难以置信的口吻,羚酒却反倒是愣住了,她疑惑地回头看向唐宁,像是在奇怪她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唐宁的目光依然定在沈时易脸上,羚酒从旁看着两人,好半晌后才飞快地眨眨眼,匪夷所思地想到了什么:“等等,你不会是……还不知道吧?你不是已经见过老四了吗?”
好家伙, 一问未解又来一问,唐宁觉得自己都快控制不了表情了:“……老四又是谁?”
这问题一出,羚酒彻底傻眼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她先入为主地把唐宁归为了“自己人”,所以从“点睛”到瞬移,再到刚才对沈时易的一番阴阳怪气,她都半点没带遮掩。
糟糕。
羚酒暗道不妙,自己这短短几分钟到底是抖落出了多少事儿啊?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五感极为灵敏的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黎墨生回来了。
她听见了,仍站在门口的沈时易自然也没错过,他极快地回头瞥了一眼,而后也顾不得羚酒拦在面前了,直接一把推开她的手臂,“唰”地一下便到了唐宁眼前,拉起她的手腕就想带她走:“阿宁,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不用在这里听他们胡说。”
他闪现到眼前的动作着实让唐宁猝不及防惊了一下,然而这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手腕一拧挣脱了沈时易的桎梏:“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提过半个字?现在才说什么都能告诉我,不觉得已经太晚了么?”
沈时易自知理亏,却依然不想放弃:“不是的阿宁,这些我都可以解释……”
砰!
外面传来了一声车门关闭的声响。
这回不仅是羚酒和沈时易,就连唐宁也听了个分明。
三人齐刷刷看向了门外。
下一秒,一道黑影像是闻着味儿了似的,飞窜着跑到了门口,一看到唐宁,立刻欣喜若狂地朝她冲了过去,屁股一甩顶开沈时易,跳上沙发就开始贴着唐宁“嗷嗷”欢腾。
是黑金。
紧随其后出现在门口的便是黎墨生。
他早在车子还没停下时就察觉到了房内的动静,于是停车熄火后,他也没拦着疯跑的黑金,而他自己虽未动用瞬移,却也加快了接近的脚步。
及至门口,他一眼便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屋内的三人神色各异,唐宁看上去倒还算平静,沈时易又像是着急又像是心虚,而羚酒则一副捅了娄子的模样。
黎墨生静默了两秒,直接看向了羚酒:“发生了什么?”
羚酒简直都不知该从何解释,歪了歪头,张口半晌,勉强挤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不知道她不知道啊。”
这话虽然说得跟绕口令似的,黎墨生却瞬间猜到了大概,心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去了短短两小时,为什么事情就发展到了眼前的局面。
无奈轻哂一声后,他终于迈步进屋,顺手关上了门:“都别站着了,坐下说。”
*
几分钟后。
房门紧闭的客厅里,四人围坐在了沙发上,黑金趴在唐宁膝头,阿环则还站在羚酒肩上。
“差不多就是这样咯。”羚酒短短几句话概括完了黎墨生回来前发生的事,冲着黎墨生摊了摊手。
黎墨生心中了然,沉吟片刻后看向了唐宁:“我猜,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唐宁一贯聪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黎墨生相信仅凭这几天得到的信息,她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事实也的确如此。
虽然方才羚酒的言行其实并未透露太多实证,可拼拼凑凑之下,唐宁确实已经猜到了方向:“你们几个……都和你昨晚说的那个故事有关,是不是?”
她指的自然是《神母创世》的故事。
羚酒对沈时易的称呼里透露了他是“神子”的事,再加上之前那番“小九”、“小十一”的对话,还有羚酒将黎墨生称呼为“老四”。
如此串联下来,不难猜想到他们很可能就是昨晚那故事里“神子神女”中的第四、第九和第十一位。
听到这个答案,黎墨生丝毫没有遮掩地点下了头,但却纠正道:“不过不只是‘我们’,你也一样。”
唐宁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毕竟如果自己和他们完全没关系,他们又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找上自己?
然而有预感是一回事,真正听到确定的答案又是另一回事了。
唐宁不由略微吞咽了一下,甚至难得地生出了一丝紧张:“所以,我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黎墨生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目光一转看向了她旁边的沈时易,语气不算客气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听到这话,唐宁不免有些意外,顿时也朝沈时易看了过去,不明白关于自己的问题为什么需要他来回答。
与此同时,她脑中也在飞快地运转着,想到沈时易是那“第十一位神子”,刹那间便回忆起了昨晚故事里关于他的那部分——
“他拒绝了神母希望他们继续创世的请求,与其他灵体分道扬镳,找了座远离尘世的山巅,用灵气造了座神殿,过起了离群索居的日子……”
“在经历漫长的数千年以后,他终于感觉到了寂寞,但却并未和其他灵体一样借助极净之水前往人间,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他用自己的灵气,分化出了一个新的灵体……”
“按照人类的称呼,被他分化出的新灵体是一位‘神女’……”
回忆到此倏然定格,唐宁陡然间想到了某种可能,万分不可思议道:“我该不会就是……那第十二个‘神女’吧?”
此话一出,被她盯着的沈时易脸色蓦地一僵,甚至像是不敢再与她对视般,匆忙垂下了眼去。
唐宁莫名其妙,只得转头看向羚酒和黎墨生向他们求证。
羚酒抿唇一弯,冲她挑了挑眉,而黎墨生则笃定地一颔首。
得到确认后,唐宁顿觉魔幻,想她昨晚还在好奇那“神女”后来发生了什么,究竟有没有下山,却不料竟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魔幻之余,她又觉得十分古怪,再度转头看向了沈时易:“我是你用灵气分化出来的?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说?”
如果他们是这样的关系,那即便说沈时易对她有创造之恩都不为过,他有什么理由需要遮遮掩掩,以至于到今天不得不摊牌时,都还是这样一副被人拆穿了的仓皇模样?
他到底在怕什么?
“我……”沈时易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过去的那些事……你未必还会想知道。”
“呵。”羚酒毫不留情地哼笑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而这声哼笑也像是给沈时易又补了一刀,让他立刻讪讪闭了嘴。
唐宁心中疑云更甚,但看沈时易这模样,她也不指望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了,索性扭头看向了羚酒和黎墨生:“那其他灵体呢?他们都在哪儿?”
黎墨生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并不是全都有联系,他们有些隐居在世界各地,有些甚至可能已经消亡,近千年来联系比较紧密的也就我和小九,还有老大和老六。”
说完,他又轻笑道:“老大你也认识,就是黎元。”
唐宁微怔,顿时想起了昨晚黎墨生在车上说的那句——
“黎元的年纪刚好适合扮演父辈,如果他再年轻几岁,说不定我们就是兄弟关系了。”
难怪,难怪他们的关系听上去那么随便,原来真的只是随便做给外人看的角色扮演。
“那老六呢?”唐宁问道。
“他叫云陆,”羚酒道,“这些年我和他都住在鹤州,这次他本来是要跟我一起来的,但是临时有点事,他可能要晚几天才能过来。”
唐宁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还记得从前的事,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出乎意料的是,黎墨生听到这话,居然有些无奈地再度朝沈时易抬了抬下巴。
又跟他有关?
唐宁简直迷惑至极,只得又一次转向了沈时易。
好在这一次,沈时易总算没再逃避,虽然还显得有些勉强,却也开口道:“你的记忆……在我的神殿里。”
唐宁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为什么?”
沈时易张了张口,却终是没能再解答下去,反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硬着头皮道:“……如果你想拿回记忆,我会带你去神殿。”
“用不着。”黎墨生忽然打断了他。
唐宁朝他看去,便听他道:“今晚我会预定航线,明天坐我的飞机一起过去。”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沈时易一眼:“把你单独交给他,我不放心。”
唐宁敏锐地听出了这话里的意味,就好像沈时易曾经做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事一般,不禁也跟着往旁觑了一眼,就见沈时易闻言只是闷闷咬了咬牙,却到底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既然可以拿回记忆,唐宁倒也不急着再追问原因了,反正什么答案都不如拿回自己的记忆来得清晰。
这么一想,她干脆问道:“神殿在哪?”
黎墨生道:“天虞山。”
天虞山。
这个名字对唐宁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整个夏国恐怕都没人没听说过它,因为夏国一直以来都有着关于“三山五湖”的未解之谜,而其中的“三山”指的便是青泽山、天虞山和鹤南山。
这三座山都在夏国境内,既不是最高也不是最险,但却是最具神秘色彩的三座山,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奇特的共性——
从未有人能成功登顶这三座山,任何游人或队伍只要接近它们,就会开始迷路或前行受阻,更离奇的是,即便是用卫星或者航空器俯拍,也无法还原它们的全貌,拍出的图像永远像是被模糊处理过一般看不清晰。
如果是放在以前,唐宁大概只会以为这是景区宣传的噱头,又或是云雾或磁场干扰所致,可如今得知它是神殿所在,再去回忆它的特性,她立刻就联想到了另一样东西——
那幅古画。
古画上的“特殊物质”让它无法被电子设备拍摄成像,而昨晚黎墨生曾玩笑般说过,那种特殊物质就是灵气。
现在的唐宁当然已经不会再认为那只是玩笑话,那么再对比一下这几座山的特性,她顿时猜道:“‘三山五湖’里的‘三山’是不是都跟灵气有关?”
黎墨生欣慰于她的敏锐,道:“对,青泽山就是先灵诞生的地方,也是净池所在。它既是世界最高峰,又被灵气环护,在人类看来,它就是一座既不可抵达又不可拍摄的雪山。”
唐宁了然点头,黎墨生又冲着沈时易抬了抬下巴:“他在天虞山上的那座神殿也是纯灵气造的,周围同样有灵气环护,而且顶峰下有一道天然裂谷,正常人力很难越过。”
“至于鹤南山,”黎墨生转向羚酒,“那你就得问她了。”
羚酒一笑,接过话茬道:“鹤南山离鹤州很近,也是一座灵气环护的山,是我和老六一直用来养灵的地方。”
“养灵?”唐宁不解。
羚酒耐心解释道:“我们的肉身和人类一样会衰老,到那时候,可以选择脱离肉身、更换一副新的,也可以选择让肉身‘逆生长’。”
“如果选择脱离,那直接死掉就行。但如果想选‘逆生长’,就要待在一些特定的地方‘养灵’,比如三座灵山,又或者是——由创世之笔所作的画里。”
“画里?”唐宁诧异道。
紧接着下一秒,她陡然将几个关键信息串联了起来,看向黎墨生道:“所以那幅古画里的一人一犬……”
黎墨生爽快颔首:“就是我和黑金。”
这个答案简直比刚才羚酒在她面前瞬移还让唐宁惊讶,毕竟瞬移还只是物理意义上的速度加快,而“待在画里”这件事则显得无比玄妙和奇幻。
“你们是肉身入画,逆生长的那种?”唐宁好奇道。
“对,”黎墨生道,“这种‘逆生长’要花费的时间和正生长差不多,想年轻三十岁,就要养灵三十年。”
唐宁低头看了看乖乖趴在她膝头的黑金,仍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那你们是什么时候从画里出来的?”
“揭幕之前,”黎墨生道,“我们在画里其实几乎感知不到外界,原本也没打算那么早出来,但当时……我总觉得听到了你的声音。”
唐宁稍怔,那天在展厅里,她和阿多尼斯确实在展区边说了不少话,原来他们竟是因为这个才出来的?
黎墨生似乎有些好笑:“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居然是在展馆里,还有点莫名其妙,直到后来联系上了黎元,才从他那里知道了古墓发掘的始末。”
唐宁想了想:“所以你并不是从国外回来,而是一直就在国内?”
“那倒没有,”黎墨生道,“从地震那天开始,黎元就预料到了我很快会出来,所以替我备好了各类手续,我出来之后过去取了一趟,才以现在的身份回国。”
唐宁点了点头,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想起了什么:“可你们从画里出来的时候,周围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既然他们养灵是肉身入画的那一种,出来时应该也是肉身才对,可那天展馆里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甚至后来警方调取监控,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不等黎墨生回答,旁边的羚酒就是一笑:“你也太小看灵体了,我们全速移动的时候,别说是肉眼,就是机器也捕捉不到,除非同为灵体,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这话算是解释了唐宁的疑问,却也让新的疑问随之而来:“可是……我不也是灵体么?为什么我也没有发现?”
这个疑问让黎墨生和羚酒第三次瞥向了沈时易,而沈时易此刻几乎已经坐不下去了。
黎墨生道:“因为灵体的灵力与本源记忆密切相连,而你的本源记忆——”
他朝沈时易抬了抬下巴:“还在他的神殿。”
所谓“本源记忆”,是指灵体降世之初自带的“核记忆”,那部分记忆能让灵体天然知晓灵力的运用法则。
如果把灵体比喻为钟表,那灵力就是指针,而本源记忆就是电池,失去了本源记忆就像拆下了电池,指针依然存在,但却无法走动。
唐宁的本源记忆和其他记忆一起,都在沈时易的神殿中,所以现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块没有电池的钟表,无法动用灵力,自然也就无法拥有与其他灵体一样的速度、感知力。
唐宁思索片刻,大致理解了这些逻辑。
不过这些“无法”对于她来说其实也并不太要紧,毕竟二十多年来她都是这么过的,未曾体会过拥有,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失去。
故此,她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在意太多,片刻后,顺着“古画”想到了另一件事:“古墓里的那支毛笔,真的是创世之笔?”
黎墨生确认道:“没错。”
唐宁眨了眨眼,又想到了一个极其困惑的问题:“所以那座古墓……到底是谁的墓?”
听到这个问题,羚酒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她看向黎墨生,眼神里居然有点好笑和幸灾乐祸。
黎墨生也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他轻咳了一声,终于还是开口道:“那是……你的墓。”
第19章 老宅 “也就是说,现在鹤州就他一个人……
傍晚, 华灯初上。
车流往来的路面上,行驶的轿车里。
陈家父子二人刚刚下班,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
陈岩坐在驾驶座, 顺着前方等红灯的车流缓缓踩下刹车。
旁边副驾上的陈松怀捧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 正借着窗外不算明亮的光线简单批注着什么。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 陈岩往旁看了一眼,明明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了一下。
片刻后,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道:“对了,爸,老宅那边让我们最近抽空回去一趟。”
陈松怀闻言笔尖一顿, 抬头瞥了他一眼,复又没什么情绪地收回视线, 哼笑:“这边八字还没一撇, 他们就坐不住了?”
陈岩讪讪一笑:“可能……他们也是关心进度吧?”
陈松怀鼻中一哂,慢悠悠道:“是关心进度,还是关心分配?”
这一针见血的问法戳中了要害, 陈岩顿时闭上了嘴,舔了舔唇,发动车子跟着车流往前驶去。
陈松怀觑他两眼,十分清楚他心中盘算,却是不甚在意地道:“他们关心什么不重要,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最后分配就算少了谁,还能少了你去?”
听到这话,陈岩眼中明显闪过欣喜之色。
陈松怀看着好笑,但却神色未动, 淡淡提醒道:“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最后临门一脚,别反倒是自乱了方寸。”
陈岩安心之下又受敲打,连忙积极应承道:“哎,我知道了爸。”
陈松怀没再多说,目光回到笔记本上,重新批注了起来。
就在这时,车载音响忽然传出了来电铃声,中控台屏幕一亮,显示出了来电名称——
陈寅。
这是陈家派去盯梢的人手之一,陈岩一见这名字,立刻接通了来电:“说。”
对面很快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言简意赅道:“羚酒今天来钟灵了,还在黎墨生家见了唐宁。”
陈松怀的注意力立刻转了过去。
陈岩追问道:“然后呢?”
对面的陈寅似乎有些无奈:“他们实在是太敏锐了,我也不敢靠太近,只远远看到沈时易和黎墨生也进了屋,但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见他们出来。”
陈岩一边琢磨着一边继续开车,陈松怀也沉默思索了片刻。
就在这时,对面的陈寅像是发现了什么:“诶?”
陈岩还以为是那边几人有了动静,立刻问道:“怎么?”
陈寅似是有些困惑:“我刚收到一条消息,是安排在民航那边的人发来的,他说……”
陈岩不耐催促:“说什么?”
陈寅道:“说黎墨生刚申请了一条航线,时间是明天上午,目的地是浮江。”
浮江?
听到这个地名,陈松怀立刻在脑中找到了方位,两秒后,他精准无比地猜到了答案——
天虞山。
他要去的是天虞山。
想着,陈松怀问道:“航线申请里有没有提人数?几个人去?”
陈寅一听是他的声音,立刻正色了几分,答道:“四个。”
陈松怀顿时了然。
四个人,那很可能就是今天会面的四个人。
他们应该是在交谈中谈及了什么,从而确定了明天一同前往天虞山的行程。
推测直此,陈松怀陡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羚酒是自己来的?那云陆呢?”
听到这个问题,陈寅积极道:“看到羚酒出现的时候,我特意打电话和阿酉确认过,她说云陆没有跟着一起来,他还在鹤州。”
陈松怀眸中一亮:“也就是说,现在鹤州就他一个人?”
陈寅道:“对。”
得到确认,精明之色顿时浮上陈松怀眼底。
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主意一定,陈松怀“啪”地一下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转头利落吩咐道——
“调头,去老宅。”
*
夜晚。
唐宁直到回家洗完澡坐上床,依然处于一种感觉有点不真实的状态里。
短短几天之内,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接一个的线索碎片接踵而至,让她甚至都没有多少时间静下来仔细整理一番。
今天在黎墨生家得到的答案委实不少,而将这些答案与之前种种结合在一起,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勉强还原出一些真相——
首先,毫无疑问。
《神母创世》的故事并不仅仅是一个传说,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并且当初被“神母”以灵气分化出的那些灵体们至今仍存世间。
黎元、黎墨生、云陆、羚酒和沈时易分别是其中的第一、第四、第六、第九和第十一位,而她自己,则是由沈时易以灵气分化出的第十二个灵体。
因为某种原因,她的记忆被留在了沈时易的神殿之中,而灵体却借着唐东鸣从古墓里带出的创世之笔,在巧合之下附上极净之水,以人类的身份成长至今。
沈时易是第一个发现她身份的灵体,所以当初在她找人扮演情侣时,他就顺势而为地出现在了她面前,也借此留在了她身边,但却一直只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并未打算告诉她真相,也并不准备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往。
与此同时,近三十年来,黎墨生和黑金一直在西南古墓的那幅古画中“养灵”,直至古墓被发掘、古画展出当日,他们才从画中出来,然后便第一时间找到了她。
——大致的时间线便是如此。
至于羚酒为什么第一眼就把她默认成了“自己人”,是因为灵体即便附在肉身上,周身也会有一层柔光般的灵光层,只有同为灵体才能看见,而她身上便有这种灵光层。
唐宁静静靠在床头,将已知的碎片一个个串联了起来。
理清思绪后,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下午问及的另一个问题——那座古墓。
据黎墨生所言,那座古墓其实是为她而设,而当中那幅古画也是由她亲手绘制。
然而关于当中因由,黎墨生却并未细说,只说等她拿回记忆,就什么都明白了。
唐宁轻轻眨了眨眼。
说不好奇是假的,任谁得知自己忘却了一段过往,恐怕都很难没有探究的欲望。
不过既然明天就能解开答案,她倒也没有多少急于一时的迫切之感。
今晚沈时易并没有和她一起回来。
羚酒像是提防着他做什么多余的事一般,堪称强硬地把他留在了隔壁,皮笑肉不笑地说要和他“秉烛夜谈”、“叙叙旧情”。
唐宁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所以也并未置喙,只和他们约好了明天出发的时间,便自己回到了家中。
此时夜色已深,唐宁又已经将思路理了个七七八八,她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准备关灯睡下。
可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而一亮,紧接着铃声便响了起来。
来电人:阿多尼斯。
唐宁有些意外,接通了电话:“喂?”
“嘿宝贝儿——”阿多尼斯一贯懒散轻佻的声音响起,“考虑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去西南?”
唐宁愣了一下。
说实话,这几天接连接收各种信息,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茬了。
此时被这么一问,她才回神道:“暂时不去了,临时有点别的事,明天要出趟远门。”
“What?”阿多尼斯像是被放了鸽子,“你要去哪儿?”
唐宁也没瞒着他,道:“浮江。”
对面阿多尼斯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狐疑道:“不会是和黎墨生一起吧?”
唐宁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阿多尼斯“哈”了一声,像是验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我、就、猜、到!”
唐宁好奇:“为什么?”
阿多尼斯义愤填膺:“因为我在他助理的手机上看到了他的照、片!”
唐宁的思绪被带偏了一瞬:“你为什么会去见他助理?”
阿多尼斯解释道:“他助理说你们已经谈拢了约画的事,所以要跟我商量合同细节,所以请我吃了顿饭……Whatever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吃饭的时候我在他手机上看到了黎墨生的照、片!”
唐宁压根没能get他的逻辑:“所以呢?”
阿多尼斯麻木道:“所以我去厕所照了十分钟镜子。”
唐宁莫名其妙:“然后?”
“然后我觉得我输了,我居然没他好看!”阿多尼斯像是第一次遭受这么大打击,“然后我就想到,以你和我完全一致的审美,你一定也会觉得他比我更好看!”
“……”唐宁无语良久,但脑中却下意识地认真回忆了一下黎墨生的长相。
不得不说,黎墨生的样貌的确完全符合她的所有审美,哪怕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都不为过。
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时,他正巧站在那幅《梨庭》之前,让她的关注点更多地放在了梦境与现实交叉的恍惚感上,她一定会被他回眸的那一瞬狠狠惊艳一下。
如此一想,唐宁总算是勉强跟上了阿多尼斯的脑回路:“所以你觉得,我是因为沉迷于他的美色,才会放了你鸽子?”
“难道不是吗?”阿多尼斯理直气壮,“你们这才认识两天,你就已经要被他拐跑了!”
唐宁好笑一哂,也懒得跟他掰扯这种无厘头的脑回路,无所谓道:“行吧,你要没什么正事我就先睡了。”
“等等!”阿多尼斯及时制止了她挂电话,“你你你先等我两分钟。”
唐宁不知他想干什么,但很快便听到对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洗牌声。
不消多说,阿多尼斯必然是又开启了他最为热衷的占卜环节。
思及占卜,唐宁不由想起了当时黎墨生找她约画之前,阿多尼斯抽到的那张卡牌——
惊喜之门。
预示着即将接触新领域、新世界,会带来未知的惊喜。
不得不承认,从某种角度来说,那张卡牌其实还真挺准的,她这几天的状况可不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么?
这么一想,唐宁也不急着挂电话了,甚至还有点期待占卜的结果。
就在她以为还要等上一会儿时,对面的阿多尼斯忽然疑惑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唐宁道。
“嘶……”阿多尼斯像是十分不解,“我在占卜的是你们明天的行程。”
“嗯哼?”唐宁示意他继续。
“我还以为会抽到什么和恋情或者浪漫相关的牌,比如玫瑰倒影、爱意之酒什么的,”阿多尼斯说着,语气愈发困惑,“但我抽到的这张牌居然是——黑龙之腹?”
黑龙之腹。
这个名词唐宁倒是有所耳闻。
在西方的神话传说里,黑龙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存在,拥有着最为坚固的鳞甲、最为尖利的爪牙和最为迅猛的速度。
然而这样一种看似无敌的存在,最后却死在了弱小的人类手中,因为人类寻找到了它唯一的弱点——柔软的腹部,最终仅凭一杆长矛便刺穿了它的腹部,成功将其击杀。
所以,“黑龙之腹”这个意象一般代指的是强大事物的弱点或软肋。[1]
这样的一张卡牌,听名字也知道跟浪漫美好没什么关系,唐宁问道:“你觉得它代表了什么?”
“唔,”阿多尼斯琢磨着,半晌后才犹豫着分析道,“我觉得……你恐怕得小心为上。”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们这一次的行程,很可能会遇到麻烦。”——
作者有话说:[1] 黑龙之腹:化用自阿喀琉斯之踵。
第20章 天虞 那就是天虞山。
翌日一早。
唐宁如昨晚约好的那般, 和羚酒三人一起,带着黑金和阿环乘车抵达机场,坐上了黎墨生的私人飞机。
这趟航线的终点是浮江市。
那是距离天虞山最近的一座城市, 它和云崖山区一样地处西南部, 但却比云崖山更靠近边境, “浮江”一词不仅是城市名,也是分隔两国边界的那条江流的名字。
飞机抵达浮江时刚过正午。
黎墨生似乎早已提前做了安排,几人刚下飞机,便已有辆越野停在那里等着他们。
“黎先生。”
司机很快下车迎了过来,但却似乎并没有要载他们离开的意思,只简单说了几句, 便把车钥匙交到了黎墨生手中。
见状,唐宁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们此行没一个是正常人类, 连两只动物都跟成了精似的非比寻常, 要去的天虞山又是个被称作“未解之谜”的地方,如果一路带着个不知情的人类同行,他们无论说话做事都会十分不便。
司机交完钥匙便礼貌地告辞离开。
黎墨生十分自然地按开了车锁, 但还没等他拉开车门,羚酒便闪身靠近,从他手中迅速抽走了车钥匙:“还是我来开吧。”
黎墨生疑惑挑眉:?
羚酒眼珠一转,精准锁定了对面正在拉开后座车门的沈时易,立马敲了敲车顶:“喂,到你地盘了你还想偷懒?”
她下巴一抬:“坐前面来指路。”
沈时易动作一顿,只觉得这要求简直莫名其妙,然而视线与她那半分不让的眼神一撞,却到底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只没好气地甩上后门, 挪了两步拉开副驾坐了进去。
黎墨生顿时明白了羚酒的用意,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还是领情地朝她无奈一笑,转身拉开车门,跟唐宁一起坐进了后座。
车子很快启动,不消片刻便驶出了机场。
因为羚酒要开车,阿环便暂时交给了唐宁来带。
小猫头鹰似乎对她很是好奇,歪着脑袋用那双滴溜溜的圆眼睛瞅了她半天,然后凑上去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
唐宁笑着摸了摸它的羽毛当做回应,黑金一见立马着了急,“嗷呜”着四爪并用地强行爬上了座位,叼着阿环的一边翅膀就想把它从唐宁怀里拖走。
“哎,”唐宁当即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了它的眉心,“不许咬。”
黑金登时像被定身似的顿住,不情愿地嘴巴一张松开了翅膀,委屈地“唔”了一声,蔫头耷脑地趴了下来。
黎墨生虽是嫌弃它这没出息的模样,但到底还是有些护犊子,哂笑一摇头,朝唐宁伸出手去:“我来吧。”
唐宁立刻会意,也不由无奈一笑,伸手将阿环递给了他。
小猫头鹰倒也不介意换了地方,被挪到黎墨生手心里后,扭头看了眼这个熟悉的人,便安心地小脑袋一歪,栽进了他怀里。
眼见碍事的小毛球被抱走,黑金的耳朵“唰”一下就重新支棱了起来,高高兴兴地挪了位置,两爪一搭独占了唐宁的双腿。
唐宁好气又好笑,捏着它两只耳朵捏了捏:“你怎么欺负人呢?”
黑金却完全没有欺负了弱小的自觉,听到这话不仅不惭愧,还眨巴眨巴眼装无辜。
唐宁服气地一哂,下意识地朝黎墨生看去,恰好与他意味相仿的眼神对上,双双露出了无奈的笑意。
沈时易虽然坐在前排,却一直关注着后排的动静,从后视镜里一秒不落地围观完了这场仿佛夫妻带二胎的默契互动,唇线紧抿,满心不是滋味地收回了视线。
*
浮江虽然是座地级市,但因为地处边境,发展比较迟缓,城市面貌看上去和县城也没有多大区别。
不过半个多小时,车子便已开出了市区,一个小时后,周围就已是群山环绕的乡野。
对于久居大都市的唐宁而言,无论是山林还是田野,都不同于城市里林立的高楼,是能让人放松惬意的景色,所以从出了市区开始,她便一直闲适地望着窗外,看大片农田与青山渐次掠过。
然而,随着车子行往的方向越来越偏僻,当村落农田逐渐减少、消失,被更为浓密的山林取代后,唐宁竟渐渐发现,自己的视野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
她抬起手从窗上抹过,确定了不是因为温差在玻璃上产生的雾气后,转头问道:“外面起雾了?”
“对啊,”前排的羚酒一边开车一边道,“因为我们已经离天虞山越来越近了嘛。”
唐宁一时没明白这因果关系,黎墨生在旁解释道:“三座灵山附近都是这样,常年大雾弥漫,而且越靠近雾气就越浓,也正因为这样才更隐蔽,人迹罕至。”
原来如此,唐宁了然点头。
即便人类有着先进的科技产物,但依然会受很多自然因素的制约,比如暴雨、大雾,都会对出行产生不小的影响。
如果“三山”周围都有迷雾遮掩,那别说是登顶,就连成功抵达恐怕都得费一番功夫,除了少数专业的冒险或者登山人士外,普通人无论旅游还是度假,估计都懒得受这种折腾,也难怪这么久以来,天虞山还位列那所谓的“未解之谜”中了。
唐宁再度望向窗外。
果然,随着车子的持续行进,窗外的雾气也愈发浓重了起来,到最后已经不仅是模糊,甚至就连路边的树影都看不清轮廓了。
看着这番白茫茫的景象,唐宁不禁有些担忧地转头望向车前,却见羚酒车速丝毫未减,且无论是直行还是转弯都毫不犹豫,似乎半点也没受雾气的影响。
唐宁心中疑惑,一旁的黎墨生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口道:“放心,她就算闭着眼睛都不会开到沟里去。”
唐宁看向他,只听他道:“还记得我说过,每个灵体都是自带‘天赋’的么?”
唐宁点了点头,那晚他说《神母创世》的故事时的确提过这一点,说是每个灵体降世之初都自带一种天赋,使得他们对相关领域的事物更加敏锐,也更有掌控力。
黎墨生朝羚酒抬了抬下巴:“她的天赋就和五感有关,我们通常叫它‘通感’。”
通感。
唐宁倒是知道有这么一种修辞手法,是指用形象的描述让听觉、视觉、嗅觉等感官互通,比如“笑容像蜜糖一样甜”、“嗓音像泉水一样清澈”之类。
黎墨生道:“她的五感可以相互转化,哪怕她闭上眼睛,也能通过声音、气味那些来还原周围的环境。而且这天赋不仅对她自己有效,如果她释放灵力,还可以影响别人,比如……你明明站在海边,她却能让你以为自己眼前是草地,你明明听见的是海浪声,她却能让你以为听见的是鸟鸣。”
唐宁认真听着,越听越觉得神奇:“那不就相当于……致幻效果?”
黎墨生笑道:“差不多吧。”
唐宁点了点头,想起他说过沈时易的天赋是“蛊惑”,却没提过他自己,好奇道:“那你呢?你的天赋是什么?”
听到这一问,黎墨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排的羚酒就笑了起来:“他呀,他的天赋是让全世界都想把他捆回家。”
唐宁:?
她转头看向黎墨生,看着他那张近乎完美的脸,匪夷所思地想:这意思该不会是……他自带什么倾国倾城、倾倒众生的万人迷天赋吧?
黎墨生不知她在想什么,但看她那古怪的表情便知不太对劲,刚要解释,羚酒就又开了口:“你应该知道民间传说里有个神,人人都想拜,人人都想请回家吧?”
唐宁脑中一转,顿时恍然:“财神?”
她看向黎墨生:“所以你的天赋……是财富相关的?”
刚说完,她自己就先反应了过来。
没错,黎墨生在人间的身份是世界首富,这身份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黎墨生看她那恍然大悟的眼神,十分好奇她原本猜的方向,好笑道:“要不你以为呢?”
唐宁轻咳了一声,她才不会说出自己刚才荒谬的想法:“没有,我还没来得及猜呢。”
黎墨生也不知信了没,轻笑着刚要开口,就听前方沈时易凉凉提醒道:“快到江边了。”
这一声唤回了唐宁的思绪。
江边?
她道:“是说浮江?”
羚酒答道:“对,雾气最浓的就是这一段,等到了江边就不一样了。”
唐宁不知她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但是很快,在车子又行进了一段后,窗外渐渐传来了隐约的水流声。
与此同时,轮胎也像是压上了凌乱的碎石,车身开始微微颠簸了起来。
唐宁稍稍按下车窗,那水流声便变得更加清晰分明,再加上颠簸的体感,哪怕仍旧身处迷雾,也能让人轻易判断出,他们正在江畔的石滩上沿江而行。
就这么顺着浮江开了一段。
唐宁看着窗外依旧浓重的迷雾,依然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而就在她忍不住想转头去问时,忽然间,周围色彩乍然一亮!
眼前的茫茫迷雾倏乎散尽,仿佛纱幔从眼前撤去般,视野豁然开朗了起来——
清澈浮江流淌向前。
在前方远处一分为二。
而就在江流的分叉点上,傲立着一座挺拔山峦。
那山的色彩极为鲜亮,山脚青草野花一派生机,高处隐约可见一道瀑布倾垂而下,而山顶则云雾环绕、犹如仙境,偶有飞鸟穿行其间。
整座山被清澈江流紧密环抱,江水从其前方一分为二,又从其后方合二为一。
如果从上空俯瞰,必像是一颗以两道江水为上下眼睑的大地之眼。
不消多问,唐宁一眼便已明白。
那就是天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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