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员能答应？
“干嘛呢！有人逃票！”
检票口里头就站着四个五大三粗的保安，见状忙上来就把人按住了。
“我不是逃票！我女儿！我女儿跑了！你们怎么能让她进去？你们这是拐卖妇女儿童！”
检票员白了他一眼，“你的票呢？票拿出来我就让你进。”
顾大伟忙拿了他们一家五口的票出来，检票员扫了一眼,道：“还有三个半小时呢,这会儿不该你进。”
“那你怎么让她进了？”顾大伟伸着脖子,“那是我女儿！”
“你说她是你女儿就是你女儿了？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为了逃票什么借口都能想出来。”检票员又道：“别挡着路口，人家要过呢。”
顾大伟来了主意,跟那人后头直接冲了进去,然后又被保安按住了。
都第二次了,就没那么容易放开他了，保安按着顾大伟，道：“走,去保安室冷静冷静。”
这边保安按着他往外走,路过顾招娣他们的时候，盼娣跟思娣两个死死拉着手，一句话都不敢说,刚才顾棠的举动给了她们前所未有的信心，这个父亲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只能在家里耍威风,出了那个家,他什么都不是。
甚至在那个家里，她们不是也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了户口本出来改了名字了？
顾招娣倒是跟她们想的都不一样，她想的就一件事情：顾棠完蛋了！
等爸找到她,非得把她打死不可！
“招娣！盼娣！思娣！看好行李，不许跟人说话！”
保安一见他真的有三个女儿，脚步一满就停了下来，“这是你们爹？”
三个人小心点了点头，保安松手放开了顾大伟，吓唬道：“你们看好他，在火车站里倒还罢了，要是在火车上闹事，列车长会把他干下来的，到时候车票作废不说，谁知道给你丢在哪里，你们还得自己回来！”
“知道了，谢谢大叔。”顾招娣连声道谢，想的却全是顾棠这次真的完蛋了！
保安扭人胳膊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的，顾大伟手臂还疼着呢，疼痛也让他冷静了不少，他也说了声“知道了”，俩保安又回去检票台里头守着了。
顾大伟坐了下来，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扫了一眼行李，“她被褥还在我这儿呢！她东西不要了！”
那肯定就不要了呗，盼娣思娣两个对视一眼，她们两个这些天也去找刘婶聊过，那边都是发被褥的，再说常年20多度，带这么一大包被褥过去，真的是有病啊。
没几分钟，顾大伟又狠狠一拍大腿，“我就说不该让她去什么高新区工作，这都跟什么人学坏了！早知道就该让她在眼皮子底下，我看着她，看她还怎么学坏！”
盼娣跟思娣两个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顾招娣道：“我忽然想起来，前头不是说让她交工资吗？她一直没交，答应给小弟买的鞋子也一直都没买，这钱……不会让她用来买火车票了吧？”
顾大伟又是一拍大腿，“我就说女孩子手里不能有钱！一有钱就变坏！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以后工资全部给我寄回来，一人就能留一百！”
“女孩子也不能上学！学点东西就不听话！她知道什么？她一个黄毛丫头，我是她爸，我能害她？”
顾大伟骂骂咧咧三个小时，终于到了他们检票。
一大家人一人两个大包裹，买的又是硬席，挤上去也去了半条命了。
顾大伟又把东西都放好，坐下来一边擦汗一边道：“你们跟着我，有我放行李，你看她一个人上路，没人照顾，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子呢！”
盼娣跟思娣又对视一眼，顾棠就背了个书包，她用放什么行李？
这两人猜得不错，顾棠不仅不用放行李，她这会儿已经洗过脸，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顾棠神清气爽，要了小米粥和煮鸡蛋，再来两碗小菜当早饭吃。
距离越来越远的绿皮车上，顾大伟拿出李菊花做的馒头跟腌咸菜，道：“吃饭吧，我都去打听过了，火车上的饭就是骗人的，贵得要死还不干净，吃你们妈做的东西，放心！”
就着车厢里难闻的气味，一家四口吃完了饭，顾大伟照例再骂两句顾棠，又道：“克妹没有良心的！你们不能跟她学！你们看着，等我找到她，我非打断她的腿不行！”
顾招娣还假惺惺地劝了两句，“骂两句就行了，万一真的把腿打断了，还得有人伺候她。”
顾大伟转头就骂她，“都是你教唆的！”
盼娣也来了一句，“五妹挺好的了，最起码没偷钱跑。”
顾招娣眼睛瞪圆了，“你说什么！”
火车上乱糟糟的，吵架是吵不起来的，顾大伟道：“还有力气是不是？不累都给我站起来，让我展展腰！”
盼娣跟思娣对视一眼，盼娣道：“我去上厕所。”
姐妹两个一前一后离开，刚到火车接缝的地方，盼娣就道：“你说……五妹说的卧铺，怎么补？”
思娣道：“我怎么知道？她也不把话说明白了再走。”
盼娣又问：“你说补了卧铺，爸就真的过不来了？”
思娣道：“怎么可能，就算车上过不来，难道下车你还能躲过去？”
盼娣想了想她们上车那个样子人挤人的架势，道：“说不定还真的能躲过去。”
姐妹两个沉默了，她们身后忽然传来顾招娣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去上厕所？”
盼娣有点紧张，她一紧张话就有点多。
“刚才有人，我们就说来这儿等一会儿，车厢里太闷了，你觉得闷吗？这都什么味？你去的时候也坐的这个火车？”
她这个反应，顾招娣笑了，“里头的确是闷闷的，不过出去打工嘛，哪儿有舒服的？”
顾招娣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克妹也是的，她这么直接跑了，多叫人担心啊。”
盼娣觉得大姐叫克妹听着很是刺耳，而且一点都看不出来担心。
不过一想她都改名字叫顾棠了，又觉得很是开心，她手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小包，里头放着她的新身份证，她也改了新名字。
顾招娣又道：“她这么跑了，咱们原来每个月能留500呢，现在一分都不让留了。”
思娣张口就道：“他还能看咱们一辈子？他送了咱们去就得回去，他请了假的，除非他工作不想要了，大学里的工作呢。”顾大伟经常用这个吹牛，而且只字不提宿管，只说是在大学里，很是能骗过几个人。
不过知道的都在背后嘲笑他。
盼娣拉了拉思娣，道：“也不会完全不让咱们留的，一个人出门在外，总有要用钱的地方。”
顾招娣原本是想让她们骂顾棠的，却没想她们的矛头直接对准了顾大伟，她又道：“要不是她，爸不会对咱们这么严格。”
思娣嗤笑一声，“不是她，你忘了你三年前是偷了家里的钱跑出去的？要不是你，我觉得爸都不会动送咱们出来的念头，而且我们也不会一个月给家里交550。”
那样由顾棠带着，路上肯定特别逍遥，手上钱也多，能去做快车，还能有空调呢。
顾招娣道：“这能怨我吗？”
盼娣也来了一句，“难不成怨死了的来娣？”
顾招娣又没话说了，她怒道：“你们还用着我给你们的东西呢！”
思娣嘲笑道：“来娣也用你东西了？”
“你们快点！免得爸以为你们跑了，他要是打你们，我是肯定不会帮着劝的！”
盼娣撇了撇嘴，“就她会瞎掺和。”
顾棠是晚上八点多上的火车，到了第三天早上，火车停靠在了南口火车站。
顾棠下来就被炎热又潮湿的空气直接怼了，不过好在虽然坐了一天半的火车，但是是宽敞的软卧，而且还是空调车，她身上清清爽爽的。
躲过一路上住宿还有要帮她介绍工作的人，顾棠出了火车站，原主从来没来过这个城市，顾棠第一步先去买了个地图，然后对照着公交车牌，打算先在市里转上一天，然后再去找工作。
南口市才建成没几年，四处都在建楼，市中心还有南边靠近港城的海湾，已经起了不少高档住宅还有别墅。
市中心的房价已经七八千了，海湾这边三五千，基本还是工业区的两个区，房价刚过两千。
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三十年之后，这里的房价能突破20万呢？
顾棠转了一圈，到了下午四五点，提着行李去工厂了，她选了一家原主记忆里还有的电子厂。
这家厂子现在虽然还是代工厂，但是规模不小，顾棠这一天也听本地人说过两嘴，什么人数超过一万啊，我家哪个亲戚朋友在里头上工，一个月四五千呢。
而且在原主的记忆里，它最后转行成为了集生产研发销售为一体的大型集团，总之上升的渠道是很多的，就看她能不能抓到了。
顾棠站在门卫室前头，笑得很是天真，“大叔，你们这儿招工吗？”
规模上万的企业，还是流水线工厂，它就不可能不缺人。
果然，这话一问出来，门卫室的两人上下打量她，然后给里头打了个电话，“有人来应聘。”
很快，里头就出来一个看着快三十的小姐姐，打扮很是时髦，身上还有甜甜的香水味，“你跟我进来。”
顾棠又是一笑，跟着人进了厂区，虽然人好好走着，不过眼神却是四处乱瞄。
她是能表现得很沉稳的，但是没那个必要，她当过工人也当过老板，总之她现在应聘的是流水线工人，直白地说就是个工具人。
老板会希望工具有各种想法吗？
所以她暂时完全没必要表现自己，一切都等进去了慢慢再说，而且表现胜过一切嘛。
这工厂人多，级别也肯定很多。
小姐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多大了？”
“21。”顾棠直接拿了身份证出来，“我叫顾棠。”
小姐姐又笑了，“你叫我一声霞姐，我是管招工的。你为什么想来我们厂子啊？”
顾棠也跟着笑，道：“路上有个好心的大叔跟我说，你们厂子人多，不会倒闭，而且有肉吃，还有空调吹。”
这理由朴实过头了。
不过正好附和这边人对她们那边的刻板印象，霞姐又笑了一声，道：“你性格挺好的，只要你勤快踏实，老板不会亏待你的。”
人事就在厂区一进去的地方，不过三五分钟就走到了，霞姐给她一张单子让她填了基本情况，又拿她的身份证去复印，然后坐在她身边看她。
顾棠的字也能写得很好，小篆也是会的，但是真的没必要，她整整齐齐写了名字，然后开始填各种信息，霞姐又夸她一句，“你字也写得好，整齐，能看清。”
顾棠抬头冲她一笑，霞姐再一瞄，“你还会说英语啊，说两句我听听？”
顾棠的英语也能说得很标准，各种音能让本地人都觉得她是土著，但是这个依旧没必要，有什么比跟着厂子一起成长更能让老板对她生出认同感呢？
她来了一段标准的“教科书”般的自我介绍，这里的教科书不是说她说得好，而是只要上过学的，都背过这个自我介绍的套路。
果不其然，霞姐又笑了，道：“你挺好的，只要敢说就行，你好好干——”
她看了看表，道：“一会儿我先带你去体检，之后就去吃晚饭，晚上先去流水线上试试手，明天还有个入职培训，主要是消防方面跟公司规章制度，等体检结果出来，然后就能正式上班了。”
霞姐一边说一边给了顾棠一张临时卡，“明天换正式卡片。”
顾棠一边听一边点头，体检没什么可说的，抽了一管血，剩下就是查了查视力，测了血压心跳，然后看看身上有没有疤，估计是担心有什么隐患之类的。
晚饭是套餐，一人三个菜，一个带点肉丝的小荤，两个素菜，还有汤，主食不限量。每种菜都有四五个种类，可以自己挑的。
等吃过饭，霞姐就直接把她带去了厂房，陪同的还有车间主任。
要说这个规格挺高的了，而且从对话里也能听出来霞姐地位似乎挺高的。
车间主任：“霞姐怎么亲自来了？打个电话我们派人去接就行了。”
霞姐笑道：“正好吃完饭，来消消食，也看看车间情况。”
车间主任看了顾棠一眼，道：“咱们是电子厂，装配的时候是一定要干净，所以第一要讲究个人卫生，最好天天都能洗澡，衣服也要勤换，你去了宿舍就知道，一楼都有洗衣机的——洗衣机你会用吧？”
顾棠点头，“会用的。”
主任拿了挂在门口的防尘服道：“咱们车间是负压车间，进去要先把身上的灰尘吹掉，你以后正式入厂，我们会给你发拖鞋，今天就先穿鞋套，帽子也得带起来。”
三个人收拾好进去，主任带路，基本上是绕着这个车间转了一圈，然后到了最后头的一条流水线。
这就又让顾棠看出点东西来，整个车间人数上千，这车间主任公司一共应该就十来个，职位应该也挺高的，对霞姐还这么客气。
霞姐绝对不是单纯的人事，她要么职位特别高，要么就是老板亲戚，不然不会整个车间都看了一遍。
到了最后头的流水线，顾棠道：“这个好像比别的都慢了很多？”
车间主任点头，笑道：“你倒是能看出来。我们的材料都是有数的，这些都是次品，先拿这个练手。”
不仅如此，这流水线看着也旧旧的，个别细节还跟正式的不太一样。
流水线左右两边都坐满了人，粗粗一看至少二十个。
车间主任：“那就先从拧螺丝开始吧，这是基本功，每个进厂的人必定都要学的。”
流水线边上负责教她们的人给顾棠安排了位置，然后一点点跟她讲解。
“螺丝刀拿到这里，跟桌面垂直。这是最小号的螺丝刀，直径1.2，周长就是3.的距离。”
她又拿尺子给顾棠量了大拇指的距离，“一般人的大拇指跟食指的可用距离都在2厘米以上。”
负责人又用尺子跟笔在顾棠指头上画了线，“螺丝刀从这里滚到这里，你先试试。”
除了流水线能提高效率到什么程度，顾棠生不出第二个感慨来。
她两遍就会了，再来几遍熟练之后，负责人又给她拿了第二个螺丝刀来，“这是3的螺丝刀，这个要拧四圈，拧的时候自己数数，你看螺丝刀侧面的标记，下刀的时候跟你工位上的这条线对齐，然后数四圈，再次对其，这个螺丝就拧好了。”
顾棠两遍下来又熟练了。
这时候车间主任跟霞姐已经去别的工位看了。负责人拿起顾棠拧过的螺丝，下手试了试还挺满意。
“你学的挺快的，我还一句话吩咐你，你虽然学得快，但是也不能偷懒，这边什么人什么活都是有记录的，一旦出厂抽检不合格，落实到各人头上，如果高于一定的比例，会扣你的工资跟奖金的。”
顾棠在有空调的厂房里跟各种型号不下十几种螺丝刀奋斗，那边的绿皮车里，顾家四口人已经整整坐了两天了，车厢里人多还有站票，各种行李挤得满满当当，两天下来，不仅人酸了，连李菊花做的馒头都酸了。
“吃！不许浪费粮食。”顾大伟：“馒头酸了又吃不死人。”
盼娣这时候也敢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了，她学着顾棠的思路，小声道：“万一拉肚子了，下了火车还得先看病……那边人生地不熟的，病着工厂会要吗？”
顾大伟皱了皱眉头，道：“那就先从不吃了，喝水，明天下了车再带你们去吃面。咱们出门在外，能省一点是一点。”
盼娣不由得想起从她工作到现在，第一年每个月给家里300，到现在每个月是550，五年下来，她往家里交了25000多，她交上去的钱比顾大伟都多，现在连饭都不让她吃了？
“顾天恩倒是顿顿都有肉。”盼娣小声嘀咕道。
“你说啥！”顾大伟大声道。
盼娣直接站了起来，“我饿了，我自己去吃饭，不用你管！”
她直接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往餐车去了。
顾大伟又给气了个半死，大声道：“你们这是想气死我！天恩跟你们能一样吗？他是男孩子，他不吃肉他没力气的！他怎么当顶梁柱？女孩子手里就是不能有钱！一有钱就变坏！”
盼娣头都没回一个，思娣来回看看，叫了一声“姐，等等我”也跟着去了。
顾招娣倒是喜形于色安慰了一句，“爸，她们都不知道养家的辛苦，等她们真的去打工了，就知道你操持这个家是多么不容易了。”
“滚！都是你开的坏头！”顾大伟转头就骂她，“你回来的时候我就不该心软，早知道先把你腿打断！你手里还有多少钱，都给我交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