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戎夫妇尚未回神,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去看周遭景象。
林风萧萧,间或有什么动物从中穿过,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响动。
“咕嘟”一声,秦戎咽了口唾沫,发直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连带李明月,夫妇两人去看观澜,眼中闪动出惊喜神色!
神仙!他们遇到神仙了!
在秦戎夫妇振奋时,观澜已经在与秦纵说:“你这一去——”
秦纵道:“便按照此前说的那样,先往东,再往北。”
观澜看他。他的视线还是幽幽的,总让秦纵觉得自己被看穿、看透。但面对神仙,这种感觉仿佛很应当。他不觉有异,听观澜道:“分清楚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
秦纵眼睛眨动一下,仿佛困惑,不明白观澜为何这样对自己说。
但要说信任与否,他第一个想到的,正是陆青。
到现在,陆青给他的那把短刀依然在他袖中,不轻不沉的重量,让他知道手上有家伙,心头便能安定许多。
“我知道。”秦纵终究道。
观澜略一点头,转眼消失在官道上。
秦纵已有准备,知道观澜会帮他们一时,却不会帮他们一世。接下来的路,还要他与父母三人去走。
秦戎则道:“神仙如何不见了?”
同时,李明月:“阿纵!你是如何结识这神仙的?”
夫妇二人一起看向儿子。秦戎抿抿唇,也觉得妻子那个问题更加重要。
在他们的视线之下,秦纵舔了下嘴唇,说:“咱们先往出走。”
秦戎与李明月点头,秦戎提到:“还是该寻马来。”
“去驿站?”李明月也分得清轻重,迅速转移心思。
两人话音落下,却听林中传来一阵嘶声。
紧接着,便是马蹄的动静。由远及近,奔到他们身前。
定睛一看,不是府中骏马,又是什么?
它们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见状,秦纵飒然一笑,说:“看来神仙又帮了我们一程。”
他在自己的马鬃上抚摸片刻,翻身而上,道:“阿父,阿娘,走!”
秦戎夫妇对视一眼,一样翻身上马。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远远有话音传来,是:“神仙不是旁人,正是宁德门外一家茶摊的老板。”
“茶摊?”
“是了,那家茶摊在附近读书人中名气很大。都说喝了里面的茶,便能清心静气……”
一家三口讲话的时候,观澜已经回到住处。
他在这个世界的房产,是一个简单的两进小院。观澜睡正屋,越无虞则住侧房。
看似平平无奇。但实际中,观澜有芥子空间,越无虞屋中则摆满从上个世界带来的现代化家具。
听到观澜回来的动静,越无虞走出屋门,手里还端着一个茶壶。
里面泡的是搭配了各种灵植灵果的蜜茶。从他和观澜相逢的第一个世界开始,越无虞就发觉,观澜说是不讲究口味,但还是对这种偏甜的饮料有偏爱。而在上个世界,越无虞闲来无事,尝试出不少配方。
嗅到茶壶里传出的清甜香气,观澜面色不显,眼神却微微亮起。
不用推动,正屋的门自动打开。观澜说了句“怎么还不睡?——来坐坐”,便和越无虞一起进入其中。
清风拂过,灵气丝丝袅袅,散于四野。
除了蜜茶之外,越无虞另外摆出几样点心,同时问:“咱们真的不走?”
“不走。”观澜说。
越无虞看他,眼神里带着疑惑。
观澜拿起一块点心,说:“他们接下来遇到的问题,都能自己解决——唔,”尝到嘴巴里逐渐弥漫开的花香,略有惊讶,“换味道了?”
越无虞笑笑,说:“对,是桂花。”
观澜舔了舔嘴唇,笑道:“不错。”
越无虞说:“喜欢就好。”
曾经银湾帝国的皇太子,在外数年之后,多出一个研究食谱的喜好。
两人一起,分食完一盘点心。越无虞眉目间多了倦意,观澜看在眼里,要他快去睡。越无虞也不推辞,点点头,带着空掉的盘子、茶壶离开。
清洗工作自然交给洗碗机。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手交叉放在头后面。没有旁人的地方,耳朵、尾巴又溜了出来,一下一下晃动。
这个世界过去的每一天,都是距离他回家更近的一天。
多年过去,银湾帝国是什么模样?民众还记得当年的政变吗?或者,堂弟一家已经完成掩饰,让民众以为皇帝夫妇、太子的去世是一场意外?
越无虞越想,越觉得后者才是真相。
他眉尖拧起。届时如何应对、如何让害死父母的人付出代价,是年轻兽人始终在考虑的问题。而现在,不期然的,越无虞冒出另一个念头。
等到他们受到惩罚之后……
他要继位吗?
如果是在遇到观澜的最初两年,对越无虞而言,这是一个无须犹豫的问题。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在告诉他,那是他的帝国。
但现在,想到观澜一定不会在一个世界长久停留,越无虞忽而有些不确定了。
夜色愈深。
兽人终究还是睡着了。一墙之隔,观澜留在芥子空间内,舒舒服服地变成原形,沉入湖水当中。
灵液漫上身体,龙族的鳞片、胡须完完全全浸泡其中。半晌,金色巨龙发出“啧”的一声,有点遗憾,没人来给自己刷鳞片。
虽然用清洁法诀也是一样的,作为龙族,“被刷鳞片”总是难以割舍的爱好。
上个世界的玄蛟在这方面与观澜类似。可惜的是,这种事儿要么是下仆来做,要么是极亲近的人上手。玄蛟和青鸾符合后一种情况,所以原淮野能被苍诀伺候得舒舒服服。观澜这边,虽然有一个越无虞,却两项都不挂钩,只好暂且忍住。
他暗暗琢磨,到了下个世界,也许能让越无虞帮自己定制一个自动刷鳞的机器。
芥子空间外,明月一点点升起,落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朝臣们纷纷起身,预备去上早朝。
这几天,风声鹤唳,人心惶惶。除了当日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人外,另有不少臣子被骇破了胆,称病在家。能在这会儿爬起来的,可谓心志弥坚之辈。
秦戎原本是一个例外。接连几天,他都被金鳞卫架着来来去去。旁人看在眼里,往往不忍。
但今日不同。
一直到宫门打开的时间,秦戎都没有出现。
更晚一点,确信秦戎真的不在府中的金鳞卫们胆战心惊,去朝殷玄禀告此事。
其时正在上朝。朝臣们只见总管太监匆匆入殿,在新君耳边说了句什么。殷玄霍然起身,竟是不顾正在进行的早朝,直接质问:“你说什么?”
近些日子里,凭借臭味相投,和殷玄处得颇愉快的总管太监听着这话,不自觉地哆嗦一下。
他开始恐惧。
但是、但是……
他曾经为殷玄办了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换句话说,他手里也捏着殷玄的天大把柄。
总管太监心中稍安,只是讲话时还是磕磕巴巴,说:“小将军,连带秦戎和其妻,都不见了。”
殷玄目光阴沉,眼神如刀,落在总管太监身上。
“那群废物,”半晌,他从牙齿缝隙中挤出这一字一句,“连个人都看不好,朕要他们何用?!”
话音落入朝臣们耳中,不少人的脑子立刻活了起来。
这会儿还能站在殷玄面前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心术都谈不上正。余下一个,也是虽被骇破了胆,但更加不敢以病名欺君的窝囊之人,此刻虽然意识到秦家三口人逃离,却也不敢为他们庆幸。
前者纷纷开口,给殷玄建议:“陛下!有金鳞卫层层保护,小将军怎能从府中离开?依臣看,人多半还在府中,只是寻了个僻静处躲藏!”
殷玄听在耳中,若有所思。
一个讲话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接连道:“刘大人所言有理。一般人府上,总有那么几个旁人不曾得知的密室。小将军一家或许就在当中,只等金鳞卫搜寻一遍,放松防备,这才要走。”
“怎么能这么说!”有人另辟蹊径,“小将军与陛下情投意合,正要完婚。照你们的说法,倒像是小将军有意要走!陛下,依臣看,还是去查守在府中、府外的金鳞卫,许是他们当中有人动了歹心,要害小将军。”
“正是!前些日子,陛下刚下了一批人入狱。许是他们的家眷心怀怨意,买通金鳞卫,将小将军藏起……”
一时间,朝堂上话音不断,竟像是菜市场一样喧闹不止。
殷玄听了片刻,蓦地开口:“够了!”
下面有人还在说:“不,依我看,还是搜将军府。”
“还是搜金鳞卫!”
“……”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皇帝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
朝臣们安静下来,真正落根针都能被听见。
这样环境中,殷玄下令:“关城门!让人去搜,去查!朕就不信,朕的皇后能消失无踪!”
一顿,如秦纵所想,殷玄第一时间记起留在北面的军队。
上辈子,这群人在秦戎夫妇死后就与朝堂离心。朝中虽然派了新人前去管制,但新过去的人总要被秦戎旧部孤立。
后面殷玄继位,他嫌麻烦,更是不曾多管。这也造成一个后果,后面裴钦带军北上,一路占城占地,殷玄给北军发了数道旨意,他们却始终不曾南下救驾。
到今生,他原先觉得,自己与秦纵心意相通,北军便不再会成为问题。但现在来看,秦纵离开了,如果他能顺利出城,那要去的地方不做他想。
殷玄下了第二道命令。
他目光从下方朝臣身上一一扫过,点出几个名字。
被点到的人正有狂喜,便听皇帝说,要他们去北疆任命。
一群人僵住。谁不知道,江南是好地方,北面却苦哈哈。可现在,皇帝这么说了,他们咬咬牙,还预曦正立。是先后谢恩。
罢了!办好皇帝要求的事儿,迟早也能调回来。
就这样,京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搜人活动。
守在秦府之外的三百金鳞卫受罚,他们的统领吃挂落,却有其他金鳞卫继续做事。他们像是一把篦子,将京城来来回回筛了不下五遍。不必说,自然找不秦家人的影子。
消息传回皇宫,殷玄的目光正式转向北地。同一时间,百姓们开始悄悄议论:“小将军定是逃走了!”
“我便说!一个男人,为何要当皇后?小将军果然是被逼迫!”
“这皇帝,从前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害人无数。先帝为何要选他继位?”
“嘘,还没听说吗?是因为他勾结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改了诏书……”
说到一半儿,有金鳞卫从外闯入,将议论的百姓带走。
不出两天,京城中的监狱爆满。人人恐慌,再不敢在街上开口。
其中还有另一件事。那些挨了板子、原本要被带回牢中等死的朝臣,竟然一个都没死,还个顶个的嘴皮子利落。这会儿见了被关的百姓,他们一一长叹,竟是直接拿了前面不曾外传的状况来说。
听闻皇帝还是睿王时的暴行,不少人恐惧淡去,转为义愤填膺。
再到他登基的猝不及防,百姓们想到之前听闻的消息,浮想联翩。
还有秦戎空荡荡的袍子、愈发憔悴的面色……百姓们开始长叹,虽然还是不能安心,但也的确不像之前那样惊弓之鸟。
听着听着,又到了吃饭的时候。
吃着馒头的百姓们纳闷儿:牢中伙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里面竟然还有馅料。
同时,城中一家卖面点的商户正在忙忙碌碌。
近日来了个大主顾,每天都定几百个带馅儿的馒头,真好,也真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