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舟回尚宫局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前一秒还在敲打她,下一秒就转移话题问她玉佩情况。
一块小小的玉佩何至他如此重视,难道有什么门道?
于是她一回来就找出锦盒里的玉佩来回翻看, 甚至叫来了晗铃一道检查,俩人对着玉佩来回一通检查也没检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晗铃想不通尚宫为何如此, 但想来坐到尚宫这个位置, 总不会做无意义事, 想必又是想到什么重要的是了吧。
这朵被雕成菡萏的玉佩, 能有什么特殊之处?
徐舟指尖来回摩挲, 倒底没看出什么来。
或许……
或许只是她想多了, 太子的话意并非玉佩,而是别有深意?
徐舟捏着玉佩的手越来越紧,最终将玉佩随手丢回锦盒内, 一把合上盒子不再去看。
倒底有什么真相她已经不想去想了,今日太子没有怪罪她,那她又何必想破脑袋去想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反正她今日份的温暖已经送出, 至于对方有没有接收, 她想了想自己寥寥几次的送温暖行径, 从对方从不怪罪甚至听得还挺起劲的样子来看, 想来心里应该并不排斥她偶尔言语上的安慰。
毕竟鸡汤谁不爱喝呢!
语言安慰这一条可行。
但徐舟偶尔半夜琢磨,依然觉得这可行之处是建立在她前后观察, 看准时机后的成功,若是时常在对方面前说恐怕就没意义了。
要知道鸡汤喝多了也容易变成毒鸡汤。
前期试探可以算是小小的成功, 若是再进一步,就得是行动上的了。
这她还是要斟酌一番的。
怎么样行动不让对方厌烦, 且还能正好达到目的。
最主要千万不能让对方怀疑自己心怀鬼胎, 包藏祸心!
这身份实在有些尴尬啊。
徐舟想了想, 最终叹了一口气。
这可太难了。
一个一边在她这喝着鸡汤,一边又从她这打探消息,甚至还暗暗敲打她的上位者,得是有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两方皆顾,从不落下一处。
此等心性让徐舟也望尘莫及。
不愧是能当皇帝的男人。
·
而裴熙从宫中回来,一路踩着鸟语花香到东宫,让远远就在文华殿门口等着的小盛子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居然能看到殿下笑着回来,真不得了!
瞧着今日殿下满脸春风的模样,小盛子的心思百转千回。
这是遇上啥好事儿了?
这么高兴,眼见着文华殿前秃了许久的老树都要开了花。
小盛子殷勤上前递上一杯热茶,“殿下回来啦!”
裴熙接过茶喝了一口,觉得今日的茶格外香,忍不住夸赞小盛子。
“今天的茶泡的好,赏。”
小盛子一听,先是喜上眉梢,随即反应过来,今天泡茶的流程和以往一模一样,茶也用的一样的六安瓜片,怎么昨日不夸今日就夸了呢?
恐怕,不是茶泡的好,是人觉得今天什么都好。
到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盛子摸主子的心思那是一摸一个准,但作为下人他又怎么能直接问主子今天发生什么事,思来想去选择换一种方法。
“殿下今日可是被陛下夸奖了?”
裴熙闻言默默摇了摇头。
“父皇向来不喜我,又怎会无缘无故夸我。”
这话让小盛子顿时心疼了,连忙道:“陛下立您为太子,自然是满意您的,只是陛下向来少有夸奖,朝中诸位大人也都被陛下骂的狗血淋头过呢,您又何必钻了这个牛角尖呢?”
这话裴熙听过无数遍,虽然他也曾这么安慰自己,但每次被父皇质疑猜忌时他依然难掩心中悲凉。
君主忌疑,没有一个君主不知道,但能做到的又有多少。
小盛子一看主子满面春风逐渐萧瑟,心下自己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日后还是少提陛下为好,随即转移话题。
“殿下今日回来满面春风,奴婢乍看还以为春神来了,这文华殿前的老树都要因殿下开了花呢!”
裴熙却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外,这秃树还是一如既往的秃。
“……我看上去心情很好?”
裴熙摸了摸脸,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默默红了。
小盛子一看,惊觉里面有点东西,顿时也来了好奇!
“可不是!您可真不知道,您这一进门笑得像朵花似的,让奴婢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老嬷嬷。”
裴熙看向他。
小盛子嘿嘿一笑,“那老嬷嬷一笑,满脸褶子拧在一起,像极了一朵花。”
裴熙轻轻踢了他一脚,气的发笑。
“你才笑得像朵花,我看你脑袋不要了!”
小盛子‘哎哟哎哟’的捂着被踹的地方表情夸张故作丑角,看的裴熙憋不住噗嗤一笑。
“小盛子,你倒底想说什么赶紧说,待会儿我就不听了。”
小盛子嘿嘿一笑,凑到殿下面前大胆道:
“所以您今儿遇到了什么好事儿?难不成出门捡钱袋了?”
裴熙转头不想看他,小盛子见状赶紧道。
“诶诶,不是殿下捡钱袋了,是奴婢!奴婢今日出门见到了一个钱袋,里面有十两银子呢!”
裴熙无语,十两银子让他笑成这副模样,东宫又不缺他银子。
言归正传,想到今日波澜起伏的经历,裴熙犹疑片刻,欲言又止。
“是有一件事……”
一看殿下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小盛子瞬间福至心灵。
“奴婢发誓定不会往外说的!”
裴熙斟酌的开口:“这件事情,还要从一个梦说起……”
于是小盛子听了自家主子因为梦里梦到仙女,对仙女一见钟情,本以为只是一个梦而怅然若失,没想到转头看到仙女本仙,顿时欣喜若狂,只想对仙女好好好,但又因为仙女的身份而不得不顾左顾右,今日听到仙女羡慕皇后娘娘赏赐,本想送仙女同一份,却被仙女以身份之由拒绝了,顿时神伤自己无法给仙女想要的东西。
殿下说这话时,时而面露喜悦,时而面露哀伤,活脱脱一副春心萌动又不敢上前的暗恋者模样,小盛子从来没看过殿下这副模样。
而小盛子听完殿下叙述,内心很是复杂。
这只是一个梦,常人都知道梦中之情醒来不久便会烟消云散,而他的殿下却过了那么久,还记得那梦里的情谊,这不是正常的,或者说,是殿下不愿意失去这段臆想的感情,这段可以为他带来快乐的感情,所以他才把梦中之情寄情于他人,企图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感。
“她说我送的玉佩不能经风吹雨淋,那你说我该送她什么好呢?最好能天天带在身上的。”
裴熙幸福的苦恼着,小盛子看了却心头微哽。
殿下情人眼里出西施,自然对方说什么话在他眼里都是好,可小盛子看的清楚,那位女子显然对殿下并无男女之情。
可看殿下如此期待,他又不忍心打碎他的期待,殿下从小到大不得母亲之爱,而随着陛下年岁愈加,渐渐开始猜忌殿下,殿下如今之处境可以说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便是在如此环境下,殿下能有一个心灵的慰籍,即便是假的,他也不忍心让他梦碎。
“小盛子?小盛子!”
小盛子一惊,连忙回过神,“啊?殿下。”
“你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的话都听不到了。”裴熙疑惑。
小盛子连忙笑着说,“奴婢刚刚在帮殿下想主意呢。”
“那你可想到了?”裴熙问。
小盛子点头,“奴婢思来想去,觉得有一样东西十分合适。”
裴熙瞬间起了兴致。
“是什么?”
小盛子嘿嘿一笑,“这宫女能时常戴在身上的东西不多,平日里连衣裳都不能有花样,什么都要规规矩矩的,但有一样宫里却没有明确规定。”
小盛子指了指耳朵。
“耳珰。”
小盛子道:“您不如送一对耳珰给她,这样她就能日日佩戴,您到时候一看不就知道了。”
裴熙深觉有理,顿时眉开眼笑的夸奖小盛子聪明。
小盛子被夸的笑得像朵花似的,裴熙说。
小盛子:……
殿下脾气好,但殿下也记仇。
·
翌日傍晚,徐舟刚刚下职回尚宫局,昨日那傅才人果然向陛下告了状,陛下如今正宠着她,乍闻宠妃哭诉自然要为她讨回公道,徐舟免不了受一些皮肉之苦,但责罚到一半皇后便闻讯赶来,帝后二人一番交流,最终不了了之。
晗铃端着一盆水进来,看到趴在榻上闭目的徐舟,那背上血迹斑驳,晕染了白色亵衣,看上去十分可怖。
“尚宫,药我拿来了,我帮您上药吧。”
“嗯。”
徐舟闭着眼屏蔽背上传来的阵阵痛感,那几杖虽受的不多,但皆打在实处,内里恐怕也有些损伤,当真是伤筋动骨啊。
晗铃轻轻掀开她的亵衣,偶尔还能感到一些阻力,是衣服粘在皮肉上再缓缓扯开的阻力,晗铃的动作已经尽量轻了,但对舟舟来说还是会感到刺痛非常,让她忍不住闷哼。
“尚宫你忍着些,快好了。”
晗铃抽了抽鼻子,这是她跟尚宫以来第一次见尚宫受责罚,还是如此严重的体罚,她忍不住眼眶泛红。
“哭有什么用。”
徐舟痛的轻喘一声,她侧头趴在小臂上看晗铃,瞧着小姑娘眼睛红红像个兔子似的,忍不住发笑,遂又收敛笑意,严肃道。
“以后不许哭了。”
晗铃闷闷嗯了一声。
等药上好,徐舟才重新换了身衣裳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举手投足间不见丝毫滞涩,而晗铃刚刚出去不到半柱香又回来了,她表情有些奇怪,遂又担忧的看向徐舟。
“尚宫,有位贵人找您。”
徐舟放下茶杯看她,瞧她表情,心下不由微沉。
“谁?”
晗铃低声道:“太子殿下。”
徐舟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
“太子殿下。”晗铃重复道。
“就在院外头候着呢,这天暗沉,我刚出去还险些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人通报,尚宫……”
她有些担心徐舟。
徐舟挥了挥手,“给我寻件宽松的衣服,换好衣服你就从侧门走,今晚好好休息。”
晗铃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默默给徐舟换了身浅杏色襦裙后,安静的从侧门离开。
徐舟不知道太子寻她所为何事,但大晚上来找她,恐怕是一些不方便外人听的,她让晗铃走也是免得她听到不该听的,白白搭了性命。
徐舟提着一盏宫灯穿过庭院,昏黄的光照亮三步之内,她悄无声息的行至门口,抬眼果然看到一张少年容颜,少年清丽的五官被昏黄灯光映照的朦胧,像一副蒙着薄纱的美人图。
十五岁,正是最雌雄莫辨的年纪。
徐舟侧身让步。
“太子殿下。”
裴熙沉默的跨门而入,他看着身后半步的女子,若非今日入宫闻她受伤,他如今恐怕还喜气洋洋的准备送她礼物。
“你受伤了。”
裴熙脚步刻意放缓。
徐舟微愣,复垂眸低声细语答,“回殿下,小伤而已,在宫里做事犯了错总要受责罚的。”
裴熙沉默,一时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
“给。”
忽然一双手出现在她眼前,是一个精致的盒子,徐舟犹豫了一下刚准备弯腰行礼,却听他道:
“不用行礼,你拿着就好,特意送你的。”
徐舟闻言,伸手接过置于掌心。
“打开看看。”他伸手抽出过她手中宫灯。
少年的声音不复白日的清亮,似乎也染上了夜的暗沉,好像失了光泽的羽毛,晦暗不清。
徐舟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抽开锦盒上的绸带,待打开看清内里物件后表情忍不住微讶,她抬头看他。
“殿下……”
裴熙笑了笑,“喜欢吗。”
舟舟摸不准,难道他大晚上过来就是给她送东西的?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徐舟看着少年眼中期待,顿时有些摸不准是别有他意,还是真的单纯送她。
“……喜欢。”徐舟斟酌道。
裴熙顿时眼中一亮,他似乎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他眯起双眼,上扬的嘴角,如冬日阳光般耀眼,又似春湖般纯粹而清澈,竟让她觉得即便身在黑暗,也自有光明璀璨,驱散无间阴霾。
这才是十五岁应有的模样,鲜衣怒马,满目朝阳。
便是这一抹笑,让她一瞬间推翻曾经诸多结论,再不断被她重组,最终她不得得出一个新的答案。
或许,她又错了。
徐舟恍然想起裴熙的人生轨迹,如今的他才十五岁,小吴后虽然起了废储之心,但还没有彻底显露出来,裴熙的储君之位暂且安稳,待到男主再长几年恐怕才真的要进阶母子相残的修罗阶段。
那么如今的裴熙,虽时有被皇帝训诫,被母亲嫌弃,但人生最大的苦难还没有真正到来,即便心有城府,本质上不过是一朵在风雨中飘摇的白花,尚且还没成长到后期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高阶霸王花。
那善良缺爱或许真的还存在于如今的他身上。
徐舟垂眸看着盒中耳环,那耳环款式并不华丽,相反只是用浅白色玉髓雕刻的铃兰模样,材料并不名贵,却小小一只颇有趣味,甚至有些不像宫中的风格。
裴熙见她盯着他亲手制作的耳珰出神,顿时内心又有些忐忑起来。
“我第一次做这些,倒底有些粗糙,你若是不喜欢,也没关系的。”
这会儿轮到徐舟诧异了。
亲手做的?
给她的?
他们的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
虽然心里不信,但徐舟开始觉得手里的东西渐渐有点烫手。
这思来想去,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当初歪打误撞送温暖与母爱(雾)可能真的很成功,送到对方心坎里,真把她当妈了(大雾)。
他俩或许出发点不同,但却殊途同归。
也算时来运转?
这样一想,手里的东西忽然又不烫手了。
若是真把她当妈也没关系,毕竟她也不是没养过孩子,只是没有一下子养这么大的孩子,角色转换需要缓缓。
看着对方满眼忐忑,勉强缓过身份的徐舟顿时觉得此刻不能打击孩子的自信心。
“殿下亲手制作的?”
她详装诧异,复又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夸赞道:
“实在不敢想象,殿下第一次尝试便是如此巧夺天工。”
裴熙被夸的默默红了脸。
倒也,不至于如此。
心里虽这般想,但显然是欢喜的,他看向她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那你日后可不可以经常戴它?”
少年眸光闪烁,干净的像一潭清澈的湖水,全然不见阴霾。
这般干净的模样让徐舟也忍不住心软,她伸手拿起锦盒内的耳环当场戴上。
“我日后定常戴,谢殿下相赠。”
想到如今善良正直的孩子,日后会在母亲的算计下被迫成长步步为营,徐舟就忍不住怜惜。
可怜见的。
·
昨日晗铃回去辗转半宿才睡着,一睡着又被惊醒,反反复复生怕尚宫出了事,直到窗外晓色半熹微,她就彻底睡不着了,便穿好衣裳便马不停蹄前往尚宫局,刚推开门就看到尚宫兴致勃勃的浇着花,看上去醒了好久。
瞧见晗铃,徐舟望了望天。
“今儿个来的倒是早,怎么,一宿没睡?”
晗铃一愣,“尚宫怎么知道?”随即反应过来摸了摸眼睛,心虚道,“也没有一宿,就半宿,我担心尚宫,见天一亮就来寻尚宫了。”
“我好着呢,用不着你担心。”徐舟浇完花放下壶转身回屋,晗铃笑嘻嘻跟上。
“好好好,我没有担心,想着尚宫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有几分手腕,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出事呢?想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徐舟坐在妆台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晗铃狗腿的上前伺候,帮徐舟绾发着妆,刚要拾起徐舟惯常用得耳珰时,徐舟看向一旁锦盒。
“用那对。”
晗铃一愣,赶忙放下手,拿起盒中的耳珰,这一看忍不住道:
“您终于发现您合该戴些姑娘家戴得东西了!”
话音刚落晗铃就看到徐舟趋渐发黑得脸,连忙话音一转。
“您才二十岁芳龄,整日里素净得不见一点颜色,我瞧着宫里那些老嬷嬷穿的都比您花哨,您但凡爱些颜色,尚服局那些姑娘哪个能比得上你。”
徐舟的脸黑转多云,“你这张嘴得本事怕是无人能及了。”
晗铃簪好最后一根发簪,闻言轻轻一笑。
“我这说的大实话嘛,尚宫可别不爱听实话。”
这嘴上本事,徐舟叹为观止。
半月一晃而过,徐舟这段日子差事办的好,不光成为了皇后心腹,且近日得了陛下肯定,在这后宫的地位也日渐水涨船高起来,甚至有人暗中猜测陛下有意让徐尚宫承六尚总管之职。
但徐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投靠皇后她固然能快速得到一部分权利,但她显也失去了另一部分更高的权利。
总管后宫女官的权利。
徐舟选择投靠皇后这一步棋,原本想的是依靠皇后支持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但她只见眼前所见,忘了这女官制度最开始设立的原因便是遏制宫中后妃势力,让整个后宫掌握在裴家人手中。
如今乍看后宫是小吴后的天下,但这皇城真正的主人只能有一个。
她应该效忠的不是皇后,而是陛下。
怪不得原著里到头来徐舟也只能成为皇后手里的一把刀,永远也成为不了梦寐以求的六尚总管,从最开始她就走错了路。
一把刀用完就能弃,她若是一条路走到黑,往后的结局想来也好不到哪去,一个连亲儿子都能舍弃的女人,你能指望她对一把刀有怜悯之心?
徐舟知道她应该做出选择。
如今六尚表面虽风平浪静,但暗涛汹涌,除尚仪局之外,剩下的五位女官都对六尚总管之位虎视眈眈,而徐舟更是势在必得。
那日陛下表面肯定了徐舟能力,实则是在给徐舟一个机会,一个能掌控后宫的机会。
陛下俨然对小吴后有些失望了,以前小吴后还有所收敛,近些年来已经逐渐开始肆无忌惮。
一个妄图掌控男人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放心将身后交给她。
皇帝向徐舟投出橄榄枝,也是在企图拆散皇后与她的结盟,而徐舟为了更高的权利,会选哪个不言而喻。
不愧是上位者,赤/裸/裸的阳谋,却让她心甘情愿的跳下去。
这几日的算计平衡让徐舟心力憔悴,下值后也忍不住在脑子里都在想日后的事,几乎就没敢放松过。
徐舟这边刚跨过宫道门槛,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心下一松,还好不是让她要转脑子的人,真是转不动了。
“徐尚宫!”
想来这几日徐舟的态度让裴熙觉得自己的真诚终于打动了她,便越发喜欢寻她,但他也没忘记俩人身份,俩人自然都是私下接触,明面上少有往来。
这让徐舟也不得感叹,即便是朵小白花,也是一朵聪明的小白花。
徐舟驻足,也不知道这孩子在这等了多久,一见到她便屁颠屁颠上前,怪可爱的。
“殿下躬安。”
徐舟弯了弯腰,裴熙连忙摆手,“尚宫不必多礼!”
话已至此,徐舟也直起了身,“殿下可是刚刚从陛下那回来?”
裴熙点了点头,“今日父皇没有骂我。”
这言语间竟然还带着小小的雀跃,徐舟一听,顿时心生怜惜。
不被骂就那么开心,这平日里得被骂的多惨要求才变得如此之低?
天可怜见的。
如今不抑郁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俩人就一前一后的走在宫道上,这条路少有人影,二人之间相处到还愉快。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便时常偶遇,徐舟从最开始的诧异到如今的习惯也不过过了十来天。
她知道是这小孩故意来寻她的。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裴熙走着走着脚步一顿,忽然转身看向身后之人,眨了眨眼悄声道:
“我带你去个地方。”
徐舟瞧了瞧渐渐昏暗的天,心想再不出宫乾清门就要关了,但一看少年满脸期待,顿时把话咽了下去。
大不了,再住一晚空殿呗。
这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偏到天边去了。
徐舟跟在少年身后,一路上七拐八拐,居然还要爬过一处假山窄道,徐舟看着前头脸不红气不喘的少年,心想年轻就是好,她已经有些累了,可爬不动了。
“把手给我!”
少年灵活的爬上假山窄道,转身向她伸出手,徐舟犹豫的看向那双手,迟迟没伸手。
裴熙见她没伸手,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面上表情却不变,他低头从怀里掏出帕子覆在自己手心,复又看她。
“这样可以吗?”
徐舟有被他这小小的动作戳到,顿时心生感慨。
小小年纪就如此绅士,未来定然是个知书有礼的翩翩君子。
她抓住他的手,随后被用力拉上窄道,二人有穿过几处树丛,天边的霞光彻底消失了,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周围连盏灯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徐舟越走越心虚。
这地方,她怎么没来过呢?
这宫里她没去的地方很少,显然这是个偏到不能再偏的地方了。
虽然心里有点虚,但徐舟没敢说,毕竟前头的孩子比她还小,要是她露怯了岂不很没面子。
然后又走了大概半柱香,终于来到了一处窄门,徐舟跟着少年停下脚步,俩人都没有提灯,但好在今夜月圆,有月光照耀不至于抹眼黑。
少年伸手轻轻推开窄门,伴随着咯吱一声,徐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跨进了院子,这一进院子才看清院内之景。
院中长着一株高高的不知道什么品种树,银色的月辉洒在地上,树枝上,檐瓦上,时而有风吹过带起一片枝叶摩挲声,这一幕竟让她觉得有些震撼。
虽在四方之地,却让她感受到了片刻自由,是独属于静谧空间带给她的心灵沉寂。
“七岁的时候总喜欢到处乱窜,忽然发现的这个地方。”
裴熙拉着徐舟走到树下,她这才发现这是一棵杨桃树,如今树上结满了杨桃,乍一看去硕果累累。
“这棵树结的杨桃很甜,要不要尝尝?”
还没等徐舟说话,他便伸手摘下头顶的一颗杨桃,用袖子擦了擦递给徐舟。
“尝尝吧,你肯定喜欢。”
徐舟看了他一言,默默伸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
满口清甜,不见酸涩,正好解了她一路走来的疲乏,于是忍不住又咬了第二口。
裴熙见她咬了第二口,忍不住笑了笑,又给自己摘了一颗,用袖子擦了擦也咬了下去。
“恩,和以前一样没变。”
“我总想把这棵树栽到东宫,后来想了想东宫我也不知道能住多久,以后可不得便宜了别人,还是算了。”
徐舟听了这话顿时咬不下第三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处静谧到让人下意识放松心神,她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于是脑瓜一转,故作轻松道。
“也对。”
裴熙诧异看向她,徐舟装作没看到自顾自讲。
“待日后殿下入主皇城,总不能老去东宫摘杨桃吃吧,那日后您的太子可要有闲话了。”
这话属实大逆不道,要事往常她肯定不会说这种掉脑袋的话,但今日可能是手里的杨桃太甜,甜的她脑子都没了。
裴熙愣了几秒,噗嗤一笑。
“我的太子还没影子呢,日后他或许不爱吃杨桃,这样想想确实浪费了。”
他没苛责她,相反也没接她那大逆不道的话,而是轻笑的揭过,纯当玩笑而已。
俩人默默的蹲在廊下吃杨桃,等徐舟吃完杨桃看了看天,忍不住提醒身旁没时间观念的人。
“殿下再不回去,乾清门就要关门了。”
裴熙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起身走到树下又摘了好几个杨桃,徐舟一看忍不住提醒。
“殿下您还吃得下吗?”
裴熙摘了几个放在袖子里兜着,若是让尚服局的绣女们知道自己精心制作的衣裳被人拿来装杨桃,也不知道该是何种表情,
“这是给你的。”
徐舟受宠若惊,“那,多谢殿下抬爱?”
俩人原路返回,分开时裴熙将满袖杨桃塞到她怀里,叮嘱道:
“若是还想吃同我说一声,我再给你去摘。”
徐舟哪敢,虽然心里把他当崽子,但倒底不是亲生的,使唤起来就没那种理直气壮的劲儿。
想了想,觉得对方摘了一大堆全给自己,虽孝心可嘉,但她也要礼尚往来,于是从怀里挑出了三个最大的给他。
“这些你拿回去吧,我吃不下那么多。”
裴熙拿着手里的三个杨桃,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好,那我先回去了。”
徐舟想行礼送别,但怀里抱着一堆杨桃不方便弯腰,最终还是颔首道别。
“殿下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裴熙‘嗯’了一声,转身离去,等行至拐角后终于忍不住扶墙轻咳。
等过了大约半刻钟,他才慢慢直起身走出乾清门。
作者有话说:
我想吃杨桃,最好粘点蜂蜜,嘶溜。
我改我改我改改改!
我终于想起这是本甜文,是要谈恋爱的,不是来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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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徐舟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已经在后宫了, 虽然根据剧情她知道徐舟在宫外有家人,甚至一家人在她的支持下还在京城开了个铺子,加上她时而的接济, 在整个京城里可以说都算得上是小康之家。
但要论社会地位,士农工商, 商贾之家也不能求的太多, 可比起徐舟进宫前的穷困潦倒, 如今一家子生活不说大富大贵, 但至少吃喝不愁, 甚至还能雇几个下人伺候, 也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可不久前她却收到了一封家里寄来的信,信中让她有时间回家一趟,家中有事相商。
徐舟进宫八年, 出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若非要事,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无缘无故出宫的。
但她还是向皇后请了一天假。
犹记当年进宫的原因, 是恰逢逆王造反, 天下时局动荡, 百姓流离失所, 整个京城都萦绕在沉重气氛之下,集市闹区放眼望去无比萧条, 后来进宫后,她偶有出宫也大多为主上办事, 何来心情去观察城内倒底有什么变化,最多知晓大家安居乐业, 如今天下太平。
马车一路驶出皇城, 徐舟侧手掀起帘角, 顿时世间百态皆入眼帘,人群熙熙攘攘,时而路过小摊还能听见摊主与客人的讲价声,此起彼伏,千姿百态。
徐舟看了许久,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好像在很久以前她就见过,那时的她大约也是十分欢喜且兴致勃勃吧,不然为什么如今再看她依然十分喜爱呢?
她喜欢看别人说话,看人来人往的街道,看千姿百态的人群。
这是有别于森严宫廷的美妙自在,就像……另一个世界。
马车踢踏踢踏的走过朱雀街,穿过街道,转过小巷,终于停在了下来。
并不新的木门泛着岁月留下的沧桑,这是一处普通人家,邻里街坊皆相熟,乍然看到一辆马车停驻,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看去。
隔壁刚刚搬来的周婆子忍不住对自家儿媳妇道,“那是徐老二家吧。”
“好像是嘞!这是谁来他家了?瞧着马儿,可真神气!”
周婆子儿媳妇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看热闹,时而伸长脑袋想看看马车里倒底是什么人物。
住了好些年的人知道徐老二家有个在宫里做事的女儿,便开始猜测。
“难道是他家大闺女回来了?”
一旁不知旧情的人便开始叽叽喳喳问起来。
“他家铃姐儿不是一直在家吗?听说过几日便要办喜宴了。徐老二还让咱过去吃酒呢!”
“可不是!他还喊了我家!”
“不是,他家不是一向只有一个闺女吗?”
知情人忍不住开始科普。
“他家以前有两个闺女,只是当年大女去宫里当了宫女,全家拿了舟姐儿那几两卖身银子才活下来的,这几年也不见得有消息传来,还以为……”
邻居止住了声,随即又赶紧道:“这舟姐儿大概是回来吃妹妹喜酒的吧!”
说到这大家又开始八卦起来。
“听说那新郎官家里当官儿的,我这几日瞧着徐家那口子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晓得的还以为她家女儿嫁了宰相呢!”
“噗嗤!我家的说不过京郊小县的一个芝麻小官家的庶子,嫁过去可当不了官夫人!”
“真的呀!我以为她家琳姐儿嫁了高门大户呢!”
“别说了别说了,人要下来了!”
顿时所有人止声看去。
只见一双素手轻轻掀开车帘,一个身着碧青色衣裙,绾着香云髻,只简单簪了几支珠花的女子踩着脚蹬款步而下,行走间姿态娴雅,自成一画。
“嘶——”
远处看的人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远处观望的几家老婆子小媳妇都是普通人,哪里见过这一举一动皆如画的人物,虽然不懂,但大家只觉得这人做什么样子都好看的过分,就像那天上的神仙妃子,实在让人看直了眼。
“你们都说琳姐儿长的漂亮,今儿瞧着这姑娘可一点都不比琳姐儿差呀。”
“你们说……”忽然有人低声,“徐家大闺女不会在宫里当了娘娘吧?”
大家一听,真开始琢磨了起来。
“不是吧。”周家媳妇勾着鞋底道。
“怎么就不是?你瞧着人家模样,不是娘娘能这么漂亮?”有人反问。
周家媳妇忍不住道,“哪家小媳妇绾着姑娘家发髻,你们眼瞎啊!”
众人一看,果然,顿时抛却了猜测,又开始新一轮八卦。
这边徐舟站在门口,刚准备伸手敲门。
“是徐舟吗?”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几分不确定与试探,徐舟转头,只看到街旁站着一身着浅蓝色素棉衣裙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看上去十分年轻。
徐舟认出来了,是她的妹妹徐琳。
“是我。”
她表现的有些冷淡,可那姑娘却丝毫不胆怯,听到她的话反倒热情上前一把抱住徐舟的手臂满脸喜悦。
“你来了!你真来啦!”
徐舟乍然见人如此热情,微微有些不适,她记得小时候的妹妹对她可没有这么热情哇?
徐琳推开老旧木门高兴的拉着徐舟进去,边走边喊。
“爹!娘!徐舟回来啦!你们快出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对中年夫妻走了出来,那妇人上前看到徐舟先是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漂亮姑娘是自己的女儿。
“……舟姐儿?”
徐舟点了点头,喊道:“娘。”
那妇人眼眶一红,忽然伸手死死搂住徐舟,大哭道:“娘的舟姐儿啊!你在宫里可受了苦!娘这几年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啊!呜呜呜……”
徐舟全身一僵,她十分不习惯别人接触自己,尤其的拥抱,感受着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时不时还能听到吸鼻涕的声音,徐舟全身一抖,勉强安慰,企图挣扎。
“我这几年过的很好,你们不必担心我。”
妇人却不放手,一直不停哭嚎,一旁的丈夫和女儿接连哄着。
徐舟不动声色的想要挣脱开她,却被抱的死紧,她甚至开始郁卒。
妇人哭嚎好一会儿才放手,徐舟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接切入话题。
“你们喊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在场三人声音一顿,似乎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横刀直入主题。
徐舟当即微眯眼,不动声色道:
“若是没什么事,我还要早些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娘娘允我回来已算是天大的恩典了,我没那么多时间与你们叙旧。”
徐母扶着徐父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
“……是娘的错,若不是当年……想来如今你也已经嫁人生子,家庭美满了。”
徐舟不答话。
徐母一看大女儿如今冷淡的模样,连忙继续道。
“舟姐儿可怨娘?是娘对不起你啊呜呜呜……”
徐舟盯了她一会儿,直盯的徐母差点嚎不下去。
“我不怨你,你若再不说我便回去了。”
徐舟发了话,徐母赶紧把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舟姐儿……”徐母摸着眼泪看她,“你亲妹妹过几日要成亲了。”
“嫁的是县老爷家的三儿子,娘想着你作为姐姐,该是给她添些嫁妆的……”
徐舟松气,不过添妆而已。
“那是自然,我合该给妹妹添妆。”
徐母却欲言又止。
“舟姐儿啊,我们家从商,你妹妹好不容易嫁到官老爷家,这嫁妆若是少了别人还不得笑话她,我想着,能不能多给她添些?”
徐舟挑眉,感情怕她给的少?
“那你们想要给她准备多少?”
徐母憨厚一笑,“我与你爹商量,想给琳姐儿准备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
区区知县之子?
这可过分离谱。
她都忍不住想笑……
只是接下来的话让徐舟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我与你爹凑了凑,统共凑了五百两,想着剩下的你能不能添点儿,算是给琳姐儿的添妆?”
徐舟倒吸一口气。
她在怀疑自己脑门上是不是写着‘有钱,速来’四个字?
他们为什么那么自信她会有钱给别人添妆?
徐母看徐舟没说话,顿时又解释道:
“其实你也知道,我们担心你日后出宫要是我与你爹都不在了,还有你妹妹可以照顾你,这钱也算是攒在她那儿,日后给你养老的。”
徐舟:……
那她为什么不能攒在自己这儿呢。
徐舟缓缓露出一抹公式化的笑来,这是她在宫内一贯的表情,俗称:皮笑肉不笑。
“我可以给小妹添妆。”
徐家三人一愣,随即欣喜若狂,他们没想到徐舟那么快就答应了!
“但是……”
徐舟缓缓道:“只有一千两,您不会真以为我在宫里发大财了吧?这八年来累死累活,这一千两可是把我底儿都掀了,日后可真得指望的妹妹给我养老了。”
她一副‘真没钱了’的模样,让二老也有些摸不着底。
“这……”
此时徐琳说话了,她看向徐舟腰上玉佩,忍不住道:
“你这玉佩瞧着得值一千两吧,不如给我作添妆?”
徐舟看向腰上的琼瑰玉佩,生生给气笑了。
她说呢,小时候就不怎么和她亲近的妹妹怎么今儿一见她就热情似火,敢情惦记着她身上的玩意儿。
她为什么那么自信?
谁给她的自信?
徐舟这下也摸清了这一家子的底细,想来她这么多年的接济不但不让他们感激,还把她当做钱袋子了?
“妹妹。”徐舟缓缓收敛笑意,她一但面无表情,少有人能撑得住她的气势。
“御赐之物,给你你要有有命戴啊。”
一千两,就当她最后的仁慈,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还了他们一家的养育之恩,若是没有徐舟,早在八年前他们就死了。
离开徐家的时候徐舟头也没回。
只觉晦气。
·
心里不快,见日头还早,徐舟便打算等会儿再回宫,走在青石小道上,也不知道哪户人家将种着牵牛花的花盆放在墙角,还在盆里插了一支竹竿,那蜿蜒的藤蔓沿着竹竿顺势而上,许是晒了太阳,那藤蔓上的花萎缩成一团,待到明日清晨再重新盛开。
瞧着这这一幕,她的心情出奇的好了大半,驻足看了一会儿才离去。
穿过青石小道,来到热闹的大街,来往商人络绎不绝,时有挑着担子的小贩路过,徐舟走走停停,随处找个一个位置坐下,安静的观察着这一幕幕景象。
来往人群虽吵,却让她心下难得的有几分宁静,她待了一会儿才彻底静下心来。
坐在角落的妙龄女子显然比熙熙攘攘的人群更加引人注目,明明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板凳,她却坐的端端正正,亦不在意来往人群时有的注目,仿佛独自沉静在一方世界中饶有趣味的观察着另一方世界。
高阁之上的公子举杯一口饮尽,随后倏的起身,撞的桌子一阵颤动,小盛子赶忙扶住桌子看向殿下。
“公子??”
裴熙转身走出雅间,小盛子连忙上前跟着,却听自家主子冷酷无情道:
“别跟着我!”
说完噔噔噔走下了楼。
小盛子:……
·
徐舟看了一会儿,甚至还饶有兴致的从隔壁买了一包糖炒栗子,一口栗子一口茶,顿时心里满足非常。
这大概是在宫里永远也享受不到的快乐吧。
“徐,尚宫。”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徐舟下意识看去,就看到站在人群中满脸欢喜的少年,他似乎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她。
徐舟愣了愣,捏着一颗栗子向他挥手,甚至屁股还挪空出一块位置让给他。
裴熙犹豫了一秒,当即坐下。
“徐尚宫好巧,你我居然能在此处相遇。”
徐舟也觉得好巧,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糖炒栗子,觉得此时吃独食实在有碍形象,于是客气的往旁边递了递。
“殿下尝尝?”
本意只是客气客气,但对方却真的伸手捞了几颗,咔嚓咔嚓剥了起来。
“徐尚宫待我真好!”
徐舟看了看手里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这小孩……
徐舟忍不住唇角上扬。
“你要喜欢,都给你。”
说着把手里的糖炒栗子全都塞到他手里。
大人可不屑与小孩子抢食!
裴熙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糖炒栗子,呆了一秒,随即忍不住发笑:“那,谢谢尚宫?”
徐舟总觉得有时候这孩子是在哄自己,让她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下口,最终只能点了点头,故作高深。
“不用谢。”
看她这模样,裴熙心下想笑,又深觉自己笑了尚宫可能会生气,于是默默吃着手里的栗子。
徐舟看着身旁乖乖吃栗子的崽,心情顿时回暖。
真是世上最乖的崽儿啊!
直到咽下最后一颗栗子,裴熙觉得有点渴,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惊的徐舟根本来不及阻止。
“等……”
他放下茶杯不解的看向她。
“尚宫?”
徐舟欲言又止,“没事……”
她知道小孩子的自尊心都很强,要是一不小心戳破了说不准就成了童年阴影(?),本来就已经够可怜了,她没必要雪上加霜,算了算了一杯茶而已。
裴熙这才若无其事的回头。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真的渴了。
而不知何时,街上熙攘的人群渐散,卖货的二郎正开始挑着担子准备回家,徐舟这才发现天上太阳已经西斜,很快就要到禁宵了。
他们居然不知不觉的在这角落坐了一下午。
是该回去了,不然天都要黑了。
徐舟起身拍了拍衣裳,“殿下,我该回去了。”
“我同尚宫一道回吧,反正我们都要回去的。”裴熙连忙起身。
徐舟想了想,也是,便同意了。
·
俩人坐在马车内,马车安静的行在大道上,车轮滚动的声音很有规律,让徐舟忍不住发困,但她忍住了。
裴熙看了看坐在一侧的徐舟,总想同她说些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开了口。
“徐尚宫。”
少年的声音清浅悦耳,徐舟下意识转头看去。
“嗯?殿下?”
少年面露赧色,轻轻道:“我以后能叫你,徐舟吗?”他知道她叫徐舟,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面前女子闻言一愣,复而展颜。
“可以的,殿下。”
裴熙微赧,心觉神女真是个温柔的人,于是他又对她说。
“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殿下了。”
她面露疑惑。
裴熙耳尖微红,声音柔的像一潭春水。
“我幼时曾有一个小名,是爷爷给我取的,爷爷离开皇城后便再也没人这么唤过我了,你以后能不能唤我……狸奴。”
他面露羞赧却依然执着的看向她,似乎想看她何等反应。
却只见她眸光流转,含笑轻唤。
“好啊,狸奴。”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时间就像流淌在细沙上的溪流, 裹挟着树叶与杂草从这头一下子流到了那头。
春去秋来,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徐舟从二十岁的姑娘, 变成了二十三岁的姑姑。
姑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群十一二岁新进宫的小崽子私底下开始喊她徐姑姑, 估摸着再过五六年, 又要变成徐嬷嬷了?
有点受不了, 也不过二十三岁, 当是青春好年华, 可在这个地方, 二十三岁却是花儿落的年纪了,过两年要是选择不出宫,那便真的要永永远远留在这了。
徐舟说不上什么感觉, 她并没有什么离开不离开的想法,她从十二岁进宫到如今的二十三岁,整整十一年, 她已经学不会在外面的生活了, 她习惯了内庭, 并将一直习惯下去。
而她用了整整三年, 终于摆脱了皇后,在二十三岁, 走上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将是她此生的巅峰,至少十年之内, 她将拥有这座华丽宫廷的主宰权。
·
“徐舟!”
徐舟在宫墙下驻足回望。
十八岁,或许形容的有点土, 但这真是个充满希望的年龄, 这个她从十五岁看到十八岁的少年, 再过两年便要弱冠了,届时他将踏入这个帝国权利的中心,开始了历时终身的奋斗。
或许,他的终生,不过还剩短短八年。
徐舟含笑的面容下隐匿着微弱的酸涩,犹如看着一株盛开的玫瑰,即将在最艳丽的年华凋零,而她无能为力。
这是裴熙的一生,她无法改变任务目标既定的结局,犹如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与生俱来的规则。
八年,她还剩八年。
她想,她该对他好一点,至少,再好一点。
“狸奴。”
徐舟站着的宫墙旁边长着一株巨大的蔷薇,几乎攀满了半面墙,橘红色的花朵盛开,风吹过带来一阵阵花香,而鲜花旁的女子正回眸含笑,动人心魄。
裴熙脚步微顿,复又加快脚步走向她,犹如走向一束追逐许久的光。
“今晚你有空吗?”
徐舟想着手中的事,自从统管后宫后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停下来了,但她还是笑着颔首。
“自然。”
八年,还剩八年的岁月,她拒绝他的机会或许已经不多了。
裴熙笑了,他伸手拉住徐舟面露期待。
“今年我生辰你再陪我一回好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宫里的宴会我不喜欢,我还是想和你一起过。”
可他不能不去,便希望在规则之下寻找到刹那的自由。
“好。”徐舟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问他。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或者,没有实现的愿望?”
裴熙的眼中泛起层层涟漪,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有啊,你会为我实现吗?”
徐舟故作沉思道。
“或许,会的。”
她想,愿望实现了,遗憾就少了吧。
·
宫中的宴会一向程序化,便是太子生辰也有既定的流程,每年几乎都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那宴上的表演,但大头还是不变,曲目一如往年,连皇帝与太子诸臣的对话都几乎与去年大同小异。
明明一切都盛大耀眼,她却依然能在鲜花与掌声中窥见干涸的躯体与即将死去的灵魂。
这是一座金子与鲜花打造的牢笼,只有主宰者能在这里得到真正的自由,被主宰的灵魂,永无见天之日。
宴会持续半宿完美收官,所有人含笑告别,在登上马车后才卸去华丽的外衣,露出片刻的疲惫。
这只是一场给上位者表演的表演。
徐舟将事分配下去,让晗铃代为转达监督,而她,将去奔赴另一场约定。
今日裴熙穿了太子的礼服,华丽而庄严,十八岁似乎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影子,那曾经与她一样高的人如今她已经需要仰视他了。
“你来了啊。”
他在月下含笑的模样竟然带着些许虚幻,他好像越来越空了,小时候,不,是十五岁的时候还会带她摘杨桃,或者默默吃下一整包栗子,再或者羞赧的让她唤他狸奴,那时候的他鲜活而耀眼。
可不过三年,他却成了这副模样。
她知道,他的繁华在渐渐消失,他已经触碰到了苦难的一角,并将在此中迎来真正的成长。
她有时候庆幸自己能早早在他含苞待放时与他相识,若是如今再企图相遇,才是真的不可能。
他在母亲的背叛中成长。
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徐舟跟在他身后,宽阔的宫道上只有月亮洒下的银辉,空旷的只有俩人脚步的回响声。
而这条路,徐舟已经和他走过三回了。
去年,前年,大前年,他们都是从这里出去的。
加上这回,是第四回 了。
“徐舟。”经过变声期的他声音没有了少年时的青涩,是即将迈入成年的低沉。
他低声道。
“来年,父皇就要为我寻太子妃了。”
徐舟愣了一下,想了想储君十九,确实不小了,该成家立业,最好早些诞下长子,毕竟太子体弱,若是后继无人这位置就更加不稳了。
选太子妃,是从民间采选的良家女子经过层层选拔挑选上来,届时太子可以从中挑选心仪的,再请陛下赐婚,择良辰吉日完婚。
“那狸奴心中可有人喜欢的类型,届时我也好帮着看看。”
新进宫的秀女,首先要走她这一关,她过了再到皇帝皇后面前走一关,最后剩下优中选优的,再送到太子面前。
徐舟心想,她给他选一个他喜欢的媳妇,算是在为任务完成添砖加瓦。
毕竟是以后要相伴一生,要事开始就不喜欢,那日后岂不一地鸡毛。
恩,到时候她必须得认真挑一个好的。
她甚至连狸奴日后婚礼的流程,需要的东西都开始计算起来了。
储君大婚仅次于帝后大婚,必须有排面,聘礼婚服家具以及流程安排上的花费,粗粗一算四百万两打底,若再往上升就没底了。
徐舟连需要花的钱都算好了,却发现身旁的人迟迟未语,直觉不对。
这孩,不会恐婚吧!
——嘶
徐舟越想越觉得,毕竟才十八岁就要面临婚姻这座大山,没个心理准备真不好接受,况且他身份在此,不可能不成婚。
既然逃避不了,那只能被迫接受。
但徐舟还是忍不住心疼,毕竟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总不想他难过的。
于是她想了想,安慰他。
“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我与陛下总会为你挑一个好姑娘的,你日后日子定然过的和和美美,说不准后年你的孩子就出生了,届时定然是个可爱的小狸奴。”
她很认真的企图安慰他,但好像没什么用,他依然沉默,还似乎不想和她说话。
“……嗯,你不开心了?”见他不说话,徐舟继续唤他,“狸奴?狸奴!”
裴熙突然停下脚步,徐舟也跟着停下。
“你曾说你愿意为我实现愿望,而我有一个想了多年都未曾实现的愿望,你愿意为我实现吗。”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徐舟却知道他是不喜欢刚刚的话题,所以他才换了一个话题。
“当然,但凡我力所能及之事,都可以为你做到。”
裴熙闻言却微微垂眸。
她这些年对他的好,已经好到他恍惚间觉得有时候或许不是他一厢情愿。
但他知道,这只是他的幻想。
她看他的眼神中,从未沾染上丝毫男女之欲,纯粹到令他心碎。
所以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他想了三年,最终得到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她同情他的不幸,所以愿意施舍一二慈悲。
而他,一边厌恶着,一边又紧紧不愿放手。
慈悲也好,怜悯也罢,只要能在他身边也没什么关系。
他看着她的眼睛,几乎差点就要将压抑在深处的感情一丝不留的倾泻出来。
三年
三年的思念
三年的不可得。
不是寄情
不是遐想
爱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男女之间会产生爱情,爱情会产生欲/望,欲望会让两个人渴望彼此,永不分离。
而他不想和她分开,这辈子都不能分开,她要永远留在他身边,而唯一能陪伴此生不离不弃的关系,是夫妻。
父母会离开,忠仆也会离开,唯有妻子生同衾,死亦同穴,往后百年,同碑同位,这才是真正的不离不弃。
他甚至无法分辨这是不是爱。
但或许这就是他对她的爱。
他爱她。
那么,她愿意吗?
她说了,愿意为他实现任何愿望,那这个愿望,她会为他实现吗?
他看向她,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个愿望,唯有你能帮我实现……”
徐舟与他对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让她的神经忽然发出某种警告,警告她快点阻止他,如果不阻止或许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她将功亏一篑。
“狸奴!”
她几乎慌忙的打断他,甚至没有停顿道。
“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吗?”
裴熙安静的看着她。
徐舟却继续说。
“我从坤宁宫出来,你就跟在我后面,走到我面前唤了我一声徐姑姑。”
她状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笑出声。
“那时候我心里想着太子殿下是看我多不顺眼,逮着一个奴婢唤姑姑,可是嫌我命太长了吗。”
裴熙扯了扯嘴角。
“没有,我只是想亲近你,却没想到会让你这般误会。”
徐舟含笑摇头,复又看向他,缓缓道。
“那你日后便唤我姑姑吧,我再也不会误会了。”
作者有话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虐不虐不虐!
第二十九章
裴熙冷笑一声看向她。
“姑姑?”他眼角微红, 满目悲怆。
徐舟冷不禁被这神色惊的后退。
她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太奇怪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从最开始就将自己与任务目标的关系定位在亲人这一栏,所以从相识到至今她一直都将他当做晚辈,甚至从未想过五岁的年龄差, 在他眼里够不够得上长辈一词。
她又一厢情愿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从步入这个世界开始,她就没有正确过。
真是悲伤的发现。
裴熙因为她的动作一瞬间红了眼眶, 甚至让徐舟怀疑只要她再退一步, 他就能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一时间进退两难。
“徐舟。”他的声音微不可察的哽咽, 似乎悲伤的难以自持, 可他依然不想在她面前露出一点儿狼狈来。
“我, 我不想喊你姑姑……”他哭的悄无声息, 却哭的让人心碎。
“你说过你会实现我的愿望,可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愿望是什么。”
他伸手企图拉她,徐舟微微一僵, 还是让他拉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她的掌心微微汗湿,鬼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害怕!
事实上,真正的她似乎对感情迟钝到令人发指, 但同时她又能敏锐的察觉到此刻他对自己的异样。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凉风吹的, 裴熙忍不住开始咳嗽, 这一咳嗽便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舟摸了摸他的手, 果然是凉的,心里叹息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 直接拉着人上了宫外的马车。
马车里一向准备着披风,她拿出披风给他披上, 又让小盛子赶紧驱车,他向来体弱, 若是受了凉便又要好病一场。
“咳咳……徐舟……”
少年抓着她的手, 执拗的看向她, 徐舟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
“先别说话了。”
越说越咳嗽。
他不放手,依然执着的要说,不管怎么样,他要说。
“我不想喊你姑姑,你不是我姑姑……”
徐舟拍背的动作一顿。
也是,真定长公主还在南云山修道,她才是太子的亲姑姑。
“你说得对,我不是你姑姑。”她轻声道。
裴熙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甚至不顾身体的难受想要伸手牵她。
“徐舟,徐舟。”
似乎之前那姑姑发言把他吓得不轻,如今他一遍一遍唤她名字。
马车一路行至燕云阁,这是一处隐藏在巷尾深处的私宅,是裴熙不为人知的一处居所,是他为自己寻找的桃花源。
而她是他第一个邀请的人。
私宅两进院,不是很大却十分清净,院中种着一棵枇杷,据说是前院主人种的,每年夏天能结很多枇杷,裴熙患有咳疾,因枇杷润喉于是就没有把它挪走。
今年的枇杷已经快要长成,深绿叶子间偶尔能窥见几颗黄色果实,十分有野趣。
他似乎很喜欢果树,杨桃是,枇杷也是。
穿过天井来到主堂,堂内早已摆好了一桌子饭菜。
俩人逐一入座,小盛子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一时整个空间只剩下二人。
坐在上首的少年举壶倒了一杯清酒递给她。
徐舟接过,见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便下意识道:
“今日天凉,你不要喝酒了。”
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说他身体不好。
裴熙看了她一眼,无声放下。
“是,今天天凉,我不喝酒。”
他有时候乖的不像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有时候怀疑以他这样的性子,该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坐稳皇位,他骨子里的纯善根本摆脱不掉,甚至在登基之后也没有杀迫害他的徐舟,而是把人丢到浣衣局洗了六年衣服。
他似乎对生命带着与生俱来的尊重。
俩人默默吃着饭,一时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
直到他们都放下筷子,四目相对时,徐舟忍不住尴尬的笑笑。
“刚刚路过,看到院子里的枇杷有些熟了。”
好尴尬。
“是,你想吃吗,我让小盛子给你采。”他安静看向她。
徐舟其实不太想吃,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时俩人又安静了。
该死。
徐舟甚至扣了扣脚趾,她没有哪一刻感到此刻这么煎熬。
过了不知道多久,空气渐渐有些焦灼。
徐舟算了算时间,看向面前的人尴尬一笑,“时间不早了……”
对方的目光缓缓移向她。
徐舟忽然头皮一紧。
果然。
“你那么想走吗。”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对方深吸一口气垂眸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他没有说自己很难过,偏偏这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深切的悲伤。
“你别喝了。”
徐舟伸手阻止他近乎痛饮的姿态。
裴熙看向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视线顺着往上移,待看清那张朝思暮想了三年的脸时,忽然狼狈低头。
他紧紧压抑住几近迸发的情绪,轻轻挣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既然讨厌我又何必管我。”
他一副自艾自怨谁也别管他的厌世模样,让徐舟哪里还敢说什么重话。
“我没有讨厌你。”
他捏着杯子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徐舟叹了一口气。
“其实,有的感情并不是你以为的感情。”
她看向这个难过的孩子,她最开始确实被他的想法惊到了,但冷静下来却发现或许这只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男女之爱,将孺慕之情误解成爱情的青涩少年。
“这三年来因为你我之间无话不说无条件的相信,让你误以为这样就是爱情,我待你……是如同晚辈的疼爱,我对你无限包容也是因为我将你当做孩子,你只是将对我的孺慕误解成,误解成别的感情了。”
她尽力安抚他。
“你仔细体会,你是不是对我只是感到亲近,只是单纯的想和我待在一起而已,这不是爱情,你只是把它误以为了是爱情。”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你还年轻,还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所以你不知道什么爱情,而因为你不知道爱情,所以你才容易将别的感情误解成它。”
对一个晚辈科普这种,徐舟感到了深深的尴尬,但她知道她要是不说开,往后只会更难。
她轻轻坐下,让自己尽量以平和客观的角度来解释俩人之间的误会。
“一个人不能连自己的感情都没分清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另一个人走进来。”
“如果我们以错误的感情而发生错误的事,这对于你我都是天大的不幸。”
裴熙抬头看她,双目沉静到几乎看不到一点儿光。
在徐舟以为自己可算是把这孩子说开了,说透了的时候,他却说::
“那如果我看清自己的感情,我肯定它就是对你的爱时,你是否愿意答应我。”
徐舟一时无语凝噎。
这让她怎么回答。
问题是她……还没做好这方面准备
裴熙垂眸看向她放在膝上的手,伸出手轻轻握住。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与你成为夫妻,相携到老,此生永不分离,我想了三年,我甚至无法想象与我在一起的人不是你。”
他甚至蹲下身以仰望的姿态看向她,让徐舟恍惚间觉得他将自己当做神,以卑微的姿态祈求她的片刻恩泽。
他轻轻将头靠在她膝上。
“如果我的妻不是你,那么我也不会选择别人,此生惟愿你一人。”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仰望她的神明,祈求她的恩泽,哪怕只是对他的怜悯。
徐舟垂眸看他,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几近祈求的看向她。
她还是很疑惑。
为什么会这样?
倒底哪里出了错,又或者哪里没出错。
她想不通。
“为什么一定是我。”
他看向她,“不能不是你,只能是你。”
他只要她。
非她不可。
徐舟看了他良久,看到他面色渐白,连握着她的手都开始微颤。
“舟……”
徐舟轻轻道:
“好。”
这一刻鲜花绽放,万物生根。
裴熙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
“……你答应了?”
徐舟点头。
“我答应了,我不希望你有遗憾。”
如果你的遗憾是我,那就由我来实现你的遗憾。
他甚至呆滞了三秒才手足无措的起身。
“……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小心翼翼的提出请求,年少慕爱辗转反侧间他也曾幻想过她的拥抱,却从来没想过能有一天会真正得到。
徐舟点头。
裴熙缓缓她揽在怀里,他的动作很轻,甚至俩人之间还隔着一层距离,他似乎害怕她反感,只是抱了一下便轻轻松开,但即便如此他也满脸喜悦。
“我……”
徐舟伸手回抱他,那隔了一层的距离霎时消失,俩人真正的紧紧相拥。
裴熙愣了一下,轻轻将手放在她发后。
“我很开心,舟舟我很开心。”
向来熟读圣贤的他此刻却嘴笨的好似乡野村夫,只会不停反复讲这两个词。
“嗯……”
徐舟低声道,她的鼻尖涌入淡淡的松香以及夹杂的几缕龙涎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徐舟。”
“嗯。”
“我想让你当我的太子妃。”
“嗯。”
“我不会死,我会与你白头偕老。”
“……嗯。”
“我不会再让你受责罚,谁也不能责罚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我知道你不想受约束,日后成了内眷你也能管后宫,你也能管我。”
“……”
徐舟轻轻放开他,斜眼看他。
“我不会管你的。”
裴熙轻轻摇头。
“不行,你要管我。”
徐舟:什么毛病?
“你不管我我就会冬日喝酒,出门受凉,夏日中暑,晕倒在外面,没有你我可能会死。”
徐舟:……
“所以你要管我,你不能不管我。”
他话音一落,忽然起身往外走,徐舟一愣。
“你干嘛去?”
裴熙:“给你采枇杷。”
徐舟不解,“你刚刚不是说让小盛子给我采吗?”
裴熙道:“小盛子采的不新鲜,我给你挑的才是最好的。”
“……”
行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那天徐舟是带着一篮子枇杷回去的, 就像上次的杨桃一样,为了防止水果坏掉,她这几天三餐之后还得再加一盘子枇杷, 或许枇杷真的有润肺清嗓之效,她这几天骂起人来倒是十分顺畅, 半个时辰都不用喝一壶茶。
当天下值之后连晗铃都不由感叹徐尚宫之勇猛, 当真是舌灿莲花。
徐舟:……
俩人行至小院, 徐舟还在侧头听晗铃说话, 却见晗铃脚步一顿, 转而道:
“尚宫,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今日也早些歇息。”
说完不等徐舟反应,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徐舟看着她的背影顿了一秒,转头看去。
果然,门口站着一道些许清瘦的身影, 裴熙安静的站在那儿, 时有微风拂过, 吹起他青色的衣角,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抬头看去, 眼眸一亮。
“舟舟!”
徐舟抬步走过去。
“什么时候来的?”
他见她脸色十分平淡,原是含笑的表情也渐渐消失。
“大约半柱香前到的, 没有等很久。”
他语气嚅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徐舟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转身推门而入。
“进来吧。”
裴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见她似乎并未展颜,顿时有些惴惴。
他走到她身旁侧头看她。
“舟舟?”
见她还是没理他,又走到她面前拦住她。
“舟舟!”
徐舟止住脚步无奈道:
“下次直接进来就好,别在外面傻傻的站着了。”
裴熙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以为你不开心了。”
“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徐舟推门的动作一顿,闻言回眸。
“我要是不想见你,早看到你第一眼就跑了!”
裴熙顿时喜笑颜开,哒哒哒上前帮她开门。
“我帮你,你别动。”
徐舟看他一副殷勤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你今日就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裴熙摇头,复又期期艾艾道。
“今日我见父皇心情好,同他要了一个恩典……”
徐舟闻言顿时全身一紧,什么恩典还需要特意告诉她?
不会和他俩有关吧?
不会吧不会吧?
“父皇答应我太子妃让我自己选,届时只要带到他面前过目就好。”
徐舟不敢置信看向他。
“那你和他说……你要选谁了?”
关于太子妃之事,她想了很多天也没想出以她如今的身份,如何让陛下同意。
不是说她身份有问题,而是作为当今信任交付后宫的女官,转头和太子搅在一起,实在怀疑她是否暗地里早已投靠太子,但凡帝王生疑,她先别说太子妃,脑袋就先没了。
这事本来便让她琢磨不透,很琢磨不透。
这货不会就这么捅出去了吧!?
徐舟眼前发黑,她开始担忧自己的小命。
天要亡她!
下一个世界她一定不去古代了!
太不容易了。
裴熙摇头,“没有,我没有和他说你。”
徐舟霎时松了一口大气!
“狸奴。”她看向他,第一次在他面前面露忧色。
裴熙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心生担忧,“怎么了?”
他小心翼翼看向她,“……你不开心吗?”
徐舟默默摇头,“没有,我没有不开心,但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你让我想一下,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裴熙见她喃喃自语握拳敲掌来回踱步,默默低头垂眸。
徐舟想她既然答应他了,自然不能食言,她必然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其实她有更好的办法,再过两年帝王亲征西戎,太子随军,这是一场惨胜之仗,因为君主在那场战役中不幸身中箭矢,而太子临危受命,在重重压力之下撑到援军反杀西戎。
君主最终没有回到他的国家,而他的孩子继承他的遗愿,将大梁推向新的高峰。
比起如今困难重重,如果是太子登基之后再谈婚嫁自然轻松很多。
可这需要五年,两年后太子登基,以及三年守孝不婚不娶。
五年,整整五年,或许于常人来说不过区区五年,但对裴熙来讲,那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五年。
他等不起。
“狸奴,”徐舟转身看向安静坐在椅子上的人,“我……”
“舟舟。”他抬眸看她。
徐舟一愣,“怎么了?”
“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好吗?”
他起身,犹豫了一会儿牵了牵她的手,随后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
徐舟看向他的背影,愣了良久。
·
第二天徐舟下值后径直回小院,却没有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第三天没有。
第四天也没有。
直到半个月后,她才在养心殿见到跪在殿中的太子,她捧着加印审核过的文集来殿前汇报,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只有她的声音。
汇报完毕,皇帝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徐舟低头后退三步准备转身离去。
“徐尚宫。”
君主随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徐舟回身弯腰。
梁帝端起茶杯喝里一口,不紧不慢道:“这几年你把后宫管的不错,难得没有辜负朕的信任。”
徐舟不急不缓道:“此乃臣之本分。”
梁帝颔首,似不经意道:“来年太子选妃一事,我看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你回去拟个章程,我过几日下旨选秀女,这层层选拔少说也得半年,半年之后那些秀女进宫再学学规矩,差不多可以堪配太子妃之位了。”
还没等徐舟说话,堂下跪的太子却抬头看向皇帝。
“父皇你不是答应让儿臣自己选太子妃的吗?”
梁帝摆了摆手,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画开始看。
“你这画画的不错,朕收了。”
梁帝移开挡脸的奏折看向儿子。
“是答应你了,那你有人选吗?你不是要自己选吗?人呢?人呢?没人选个屁!”
太子面色微僵。
梁帝摸着胡子冷哼,“你没有人选明年也要成婚,早日给朕生个孙子,你再无子嗣,满朝文武都要上折子批你了,我看你这位置是坐腻了吗?”
“既然没人选,那我给你选一批,你自己挑个可心的也算是你自己选的了,我比你爷爷好多了吧,你爷爷给我挑媳妇时可从来没问过我。”
太子双手紧紧撑在地上,梁帝见他一言不发,冷哼一声看向徐舟。
“记住了,下去吧。”
她看向殿前跪着的人,捏了捏手中文集,脚下迟迟未动。
梁帝不解看她,“怎么,还有事?”
徐舟后退三步抬手下跪,低头未敢置言。
梁帝吸气后仰,遂眯眼看跪在身前之人,语气却十分随和。
“怎么突然跪了,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到朕面前申冤来了?”
徐舟默默摇头,声音喑哑。
“不是……”
话音未落,跪在殿前的太子却忽然高声道:
“儿臣有一人选,望父皇赐婚!"
梁帝视线缓缓移向儿子,他神色不明道:
“哦?谁家女儿能受你青睐?你说来听听。”
太子先是以头触地,遂起身看向陛下,双目不躲不闪,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儿臣选的人是徐舟徐尚宫,太子妃之位非她不可。”
一时整个空间安静了。
徐舟紧紧低着头,她的心跳没有哪一刻跳的这么快,所谓的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一切的措不及防都在此刻发生,她笑自己所谓未雨绸缪,想来不过是场实力悬殊的搏斗,到头来终究斗不过那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今日之事,她冲动了,但她不会后悔。
如果她真的若无其事的离开,那她或许穷尽此生再也无法弥补他心上的伤。
错过一次便不能再错第二次。
君主看着跪着的下属,随和的语气渐渐消失,甚至隐隐带着杀意。
“徐舟?徐尚宫。”
徐舟头紧紧触地,全身僵硬。
“你六尚总管的位置看不上,看上了太子妃之位?”
徐舟俯身摇头,“臣绝无此意!陛下明鉴!”
一时整个大殿静默不语。
梁帝抬眸看向长子。
“你为什么非要她?”
“说说?”
他看向跪地的女子,“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第一个不放过她。”
一时大殿安静的针落可闻。
太子掌心汗湿,可他却依然撑起身走上前跪在陛下面前,将人掩在身后。
“徐尚宫堪配太子妃之位,她入宫十一载,德行举至皆为上乘,为陛下掌管后宫三年,赏罚分明,从未有过失之举,皇后也曾赞其行事举止堪为大善,自愧不如,儿臣需要一个能让儿臣无后顾之忧之人,故斗胆求陛下将徐尚宫赐我为妃。”
“求陛下成全。”
语毕俯身行礼。
他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说的君主无话可说,若说德行举止,徐舟在宫里生活了十一年,几乎没有人能比她更熟悉这儿,而让君主更诧异的是他的儿子居然能说这一番话。
“你对她,没有情谊?”他不相信。
太子俯身道:“自然是有的。”
“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不知道。”梁帝摸着下巴心想,他儿子居然喜欢比自己大的。
太子面色微赧:“儿臣十五岁那年初见尚宫,后时有相遇,交谈间时觉尚宫为人温文尔雅,蕙质兰心,德行兼备,故心生向往……”
梁帝看向徐舟,又看向儿子,倒吸一口气。
这话说的隐晦,梁帝却滋着嘴觉得牙酸,不过每个人的爱好都不同,还好只是大五岁,要是像明万贵妃那般大君主十七岁那才教他才头疼。
“嗯,”梁帝抱着手围着俩人来回踱步,“大五岁,尚可,你真的喜欢?”
太子低声道:“有此佳妇执掌东宫诸事,儿臣自然喜欢。”
梁帝冷笑一声,“你当朕信你鬼话?!”
“什么‘有此佳妇,堪为良配。’你这鬼话也就骗骗别人,还想骗你老子?!”
“徐尚宫。”梁帝看向徐舟,“你来说,你们是怎么一回事,朕要听实话。”
徐舟俯身。
“臣与殿下,两情相悦,绝无它思。”
皇帝怕她哄骗太子,为了利益,这事徐舟做的出来。
可这次,她是真心实意。
皇帝看了她良久,食指轻点手臂,一时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朕可以答应你与太子之事,但你要在此立誓。”
“此生效忠大梁裴氏,永无二心,若违此誓,永世不得超生。”
裴熙双手紧握,“父皇……”
“给我闭嘴!”梁帝看向徐舟,“你若发誓,我便同意了。”
这个女人若为女官,不足为惧,若非君后,却心性难测,若全心效忠大梁,却可堪贤后,至少比他如今后宫那个好上不止一倍。
徐舟看向君主,缓缓伸手指天,“徐氏女舟,在此起誓,此生效忠大梁裴氏,永无二心,若违此誓,永世不得超生。”
她此生效忠之人,唯有裴熙,也只能是裴熙。
作者有话说:
不结婚很难收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