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0月中旬起,日子进入疯狂的阶段。
趁着《美人望月》的热度,歌舞团排剧场演出,接外场演出,演出排得满满当当。
除了报纸宣传,歌舞团还在营销上花了不少工夫。因此他们在剧场演出时,场场爆满,大家其他的节目都看得没劲,就想看四大美女。
这个时代还不叫流量时代,但是做法与行径,和流量时代赶紧收割一波差不多。
赚钱嘛,不寒碜。谁不想趁着这波热度,好好营销,好好赚钱呢,何况是原本效益就不怎么样的歌舞团。
演员的演出频繁,奖金收入自然也水涨船高,所以大家干劲十分足。陈明珠要操的心格外多一些,毕竟她还有个谢妈妈要照顾。
今年还好,湿冷天气的日子不多,有了暖气后,陈明珠也吩咐她老人家出门穿戴暖和,只去有暖气的地方久留……
忙了一个月,觉得实在分身乏术,无法照顾老人,便在休息时商量:“谢妈妈,要不另外雇个保姆吧,我不要工资了,不能天天让你吃剩菜,水又冷,您洗菜碰冷水也不行。”
谢玉平拒绝道:“不用再找什么保姆了,你一年到头,也就年底格外忙一点,将就两天就成了,有时候我也在桂香家搭伙。”
“但是没准明年也很忙呢,还是再找个保姆照顾您会比较方便,不然我在演出的时候也会分心。”
老人批评道:“年轻人当然要以事业为重,为我这半截入土的人分什么心。”
老人执拗起来,真是无法说服。陈明珠最后让步道:“那要不就招个钟点工吧,就让她帮忙买买菜,做顿饭,要是我回来得早,就我来做。平时也有人陪您聊聊天,我也放心一些。”
谢玉平想了想,这个方法比较折中,便答应下来。
正四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做钟点工的时候,大院的管理人员说:“不用找什么做饭的钟点工了,现在食堂被承包出去,有个从部队回来的兵哥打算办一个小食堂,做大锅菜。院里不是有很多离退休老人么,子女又不在身边,他就专门给大伙做饭,付钱买就是了……”
还有这种好事!
院里的老人得知后纷纷称好,一些接送小孩放学的老人觉得吃食堂更方便,像陆家爷爷奶奶,也成了空巢老人……大伙全都认为吃食堂更方便。
陈明珠这才放下心,专心跑场子。有时候演出活动密集,下场或者回团里太晚了,陈明珠懒得再走回去,便索性在歌舞团将就睡一宿。
她们的宿舍是最破的,就在楼梯边上,楼梯另一边是水房,洗手间之类的。室内桌椅破破烂烂,玻璃窗也碎了一块,用硬纸板挡着风。八人的宿舍,住着她、郑清艳,还有两个跟她们一样偶尔住的队员。其他好点儿的宿舍也有空床位,但她们懒得搬。
忙了一段时间后,12月下旬,大家呈现了一些疲态。
日常排练的时候,严雪梅说:“大家加把劲儿,马上就到1988年了,把排的演出任务做完,来年春天,咱们再排新的节目。”
这次的《美人望月》的大获成功,给了团领导、编导们很多新鲜的想法,觉得排练有质量的创新节目,比拾人牙慧的老一套效果要好得多,来年估计会加大力度投入在编排上。
陈明珠也感觉大家都快跳腻了,需要新鲜的血液注入才行。
这几天市里的报纸、电视台都在宣传预防流行性感冒,陈明珠只交代老人注意,却忘了自己。
那日,陈明珠等人去市下面的一个煤矿单位进行现场演出。地方虽然比较偏僻,都在山里,但是能源型单位有钱,给的多,所以歌舞团接活接得爽快。
舞台搭建起来后,天公不作美,不一会儿就淅淅下着小雨。
郑清艳裹着军大衣,抱着自己的暖水袋,直摇着头说:“这露天舞台,还下雨,唱歌、说相声的人还好,可以撑伞,跳舞的可怎么办?”
后勤主任刚好经过,说道:“为人民群众奉献文艺表演,是我们团的宗旨,下这点儿毛毛雨算什么,下台了后勤大锅里有姜汤。”
陈明珠:“……”
慰问演出进行中,陈明珠在这之前,就已经感觉有些不适了,今天这种情况,加重了她的不适感。
参演的节目有三个,下台换了妆发又要上场。还好底下的群众呼声很高,让人感觉也值得。
这次演出,大致是顺利的,但是陈明珠裹着军大衣,回家的途中开始打喷嚏。
搁平时还好,偏偏这时候她刚巧遇到生理期,是身体最脆弱的时候。
这令她心生恐惧。
回到家,谢妈妈已经躺下。陈明珠想着明天可以休息,心中多少有些安慰,吃了感冒药,躺在床上。结果夜里扁桃体开始发作,身子也发热。在水深火热中熬了一晚,陈明珠怀疑自己恐怕患的不是普通感冒,极有可能是流感,诱发了急性扁桃体发炎。
陈明珠很怕传染给谢妈妈,一大早就爬起来,留了张纸条,嘱咐老人自己小心。
随后自己去了医院看医生,打了针之后也不回家,直接回了歌舞团。她还顺便买了口罩,戴着口罩进宿舍。
遇到邵丽丽和一个队友,邵丽丽疑惑不解:“明珠,你怎么戴着大口罩。”
陈明珠头重脚轻,有气无力朝她摆手:“别靠近我,我可能得了流行性感冒,怕传染给你。”
另一个队友说:“这么讲究啊,这次团里很多人都感冒了,都是小感冒,不要紧的。”
邵丽丽则问:“今天大家都休息,你怎么还回歌舞团了?”
“怕传染给老人,来歌舞团自我隔离。”
看队友的表情,仿佛觉得她小题大作。
队友说:“那我们先去逛街了。”
很快,在宿舍区又遇到了几个队友,看见她戴着白色棉口罩,全都笑:“明珠,你这样也太夸张了吧,普通流感而已,没必要吧,年轻人两天就好转了。”
由她们不解去,陈明珠懒得解释了,她是从防疫时代穿过来的人,自我隔离是基本素质。
食堂有提供餐饮,在这儿隔离没有问题,宿舍又只有她一人,冷清的同时,也清静。
就是有点儿想念某个人。
自从那次看完电影,她就再也没有见到陆淮安。
因为两个人都很忙,于是心照不宣地各自搞学业和事业。就连元旦节,她也连续在演出,不知道他回大院没有,可能没有吧……
但是人生病了,就是会格外矫情一些,就会很想这时候有个人在身边照顾自己就好了,再不济,给个温暖拥抱也可以……
陈明珠越想越难过,头疼欲裂,吞咽又痛,吃什么都仿佛上刑场,昏昏沉沉,只得睡觉。
半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喝点儿水,去上个厕所,继续睡觉……
然后做梦梦到了陆淮安。
梦见他进了宿舍,眉心蹙起,无奈地朝她笑,随后说她:“生病了怎么还躲起来?”
他带着几许关怀,几许心疼,脸庞真切无比地出现在床头的位置。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瘟疫。”他轻笑着。
陈明珠:“……”
不想理他。
别人嘲笑她也就算了,他居然也笑话他,虽然是在梦里,但是生气感也来得无比真实。而且说不上为什么,看到他就觉得自己更加委屈、脆弱、无助,想发火、想炸毛……
陈明珠抓起旁边的小枕头,朝他那张俊朗无比的脸砸了下去。
也许只要一砸,他就会像个大泡泡一样,原地消失吧。
被砸的人眼疾手快,抓住了小抱枕。
“还有力气砸我!看来没这么严重。”他依旧拖腔带调,开着玩笑。
这人是真的烦,是钢铁做的泡泡吗?砸了都不会消失。
别闯进人家梦里找打……她转了个身,面朝向墙壁,不想再看他。
“起床,去医院。”床头的人继续说话。
才不要去医院!陈明珠侧着身子眯了眯。尔后感觉不大对劲,又睁开双眼,眨了一眨。
“!”
啊这……
这不是在梦里!这是现实?
陆淮安怎么来宿舍了?
他怎么知道她住在这儿隔离。
她迅速又侧回了身子,见他走得近了一些,把枕头放在了她床上。
陈明珠懵了,眼睛定定地看向他:“我刚刚以为是在做梦。”
他抿着嘴角笑道:“原来你在梦里就是这样对我的啊,下手真狠,力气挺大啊……和我梦里的情况刚好相反。”
“……”
陈明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说话,但是一开口,嗓子眼儿就巨疼,半天憋了一句:“我才没有梦到你,我都要不认识你了!”然后侧身继续面壁。莫名有点小生气和小委屈。
温柔哄人的声音传过来:“生气了?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怪我太忙了,偶尔回来,得知你也在忙,便没有打扰你……下次我再打扰你行不行?”
“……”这人真是!回转过身看他,委屈巴巴,没有说话。
“身体怎么样?是感冒发烧吗?”他恢复了正常语气,手探过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感冒,烧退了,急性扁桃体发炎。”
“声音这样嘶哑。”他皱起了眉,望了一眼开水壶,“要喝水吗?”
“好像没水了。半夜起床喝完了所有的水。”
每说一句话,她都极费力,扯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陆淮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温声问道:“你能自己起床穿衣么?”
陈明珠点了一下头,眨了一下眼睛。
他像哄小孩似的说:“那你先起床好不好,我去打水,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陈明珠沉思,脑子混沌一片,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想吃。
他看了一眼:“算了,我看着买吧。”
说话间,他便拿了开水瓶和盖子上贴着“明珠”标签的饭缸子,走了出去。
陈明珠躺在上铺,看着他出去的背影,不由又裹了一下被子。
起床穿好衣服,简单扎了一下头发,在水房刷牙。
今天是要上班的,宿舍楼陆续有人起床。
陆淮安拎着开水瓶,端着饭缸子,还提着早点,十分淡定地上楼。
每个看见他的人,都怔了一怔,住在宿舍熟悉他的人不多,对他产生的印象多是来自那次中秋晚会。
有人在窃窃私语:“刚刚有个很英俊的男人进女生宿舍了。”
“谁啊?”
“好像姓陆,就上次中秋节……”
陈明珠没有说话,只用脸盆打了一些冷水回屋。
推门入内,陈明珠往脸盆里掺了热水,扯下绳子上挂着的毛巾放在脸盆中。她穿的是那件黑色的羽绒服,袖子捋了几次都捋不上,总是滑下来,不禁有些烦躁。
他见状无语地摇头,低叹一声:“我来吧。”他捋起了袖子,往脸盆里探去……
见他把毛巾拧干,陈明珠正要去接,岂料他把毛巾展开了……陈明珠的手悬在半空中,整张脸已经被温热湿润的毛巾遮住,她只好下意识眯起来……
感觉他十分仔细,从额头,到下巴、脖子,还擦了一下她的耳朵。力道很温和,至少,比她自己洗脸的时候要温柔。
细细摩挲她耳垂的时候,动作极暧昧,她睁开了双眼,看见他泛起涟漪般的微笑……不小心对视上,吓得她赶紧移开视线,脸颊也不知不觉臊起来。
“昨天医生怎么说?”他淡定问。
“打完针后让我吃药,好好休息,没有再说什么。”
“吃了早餐再去医院复诊一下吧,有时候发低烧你也察觉不出。”
“哦。”刚才他说要去医院的时候,她心里还有抵触的,现在已经任由她摆布了。
擦完了她的脸,换洗毛巾时,他还说:“没完。”
“啊?”
“手还没擦。”
其实她已经洗过手了,但是她不介意他帮忙擦。
他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给她擦手,他的手掌温软,力度极舒适,细腻到每个指缝、指甲缝都擦了一遍……
陈明珠感觉自己仿佛古代的大户人家小姐,起床就有丫鬟贴身伺候洗漱。不过他是男的,不能叫丫鬟……好像应该叫太监?
不对不对,陈明珠你怎么想的?
他认真地低着头,眼睛注视着她的手,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像一把小刷子。
陈明珠咽了咽,喉咙传来的一阵疼,提醒她自己在生病,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
“好了。”他洗了一下毛巾,挂在绳上,“我伺候我自己都没这样仔细过。”
“……”
粥是温热的,他剥了个鸡蛋放在粥里,还用调羹碾碎了,“吃吧,咽不下去也要吃,不然哪有力气去医院。”
陈明珠艰难吞咽着,问他:“你怎么来这么早?”
他淡定道:“要不是觉得你应该睡下了,我昨晚就想过来的。”
“……谢妈妈昨晚跟你说的?”
“嗯。我去找你时她说的。你传染防护意识挺强,但是别的安全意识就差了,”他开始给自己剥鸡蛋,“宿舍的门都不反锁的么?”
“我昨晚半夜出去了一趟,估计忘记反锁了。”陈明珠咬了一口包子。
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眼看向他。
“你离我这么近,万一你也被传染了怎么办?”
他乐了:“现在才想起来,已经晚了,我身上已经全是你传过来的病菌。”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看来我俩只好绑在一块了。”
“……”
陈明珠强行给自己挽尊:“谢妈妈是抵抗力弱,我怕传染给她,老人家感冒一次没准就要了命,你的话——”她咽了咽包子。
他饶有兴致地看过来:“我怎么?”
“你应该没这么弱吧。”
“呵……我怎么不弱?”他像开玩笑,又像撒娇一般,深深看向她,“哪天我弱起来,你来照顾我好不好。”
“……”陈明珠低了低头不敢看他,“这不是,还没有弱嘛……”
很快,还没有弱的陆淮安帮忙收拾了一顿,陪她出了门。
陈明珠又翻了一个口罩带上。他笑:“我已经被你传染了,还需要戴么?”
“是防止传染给别人。”
“呵——真不错。”
“什么?”
“没把我当外人。”
要不是全身都觉得疼,她已经要揍人了。
正是上班时间,出门就遇到几个队友,一看到陆淮安就愣住,还往后缩了缩,陈明珠只能淡定地说:“他早上过来的,现在陪我去医院,帮我跟老师请个假。”
“哦,好的。”队友讷讷点头。
结果在门口就遇到了严雪梅,看见他们二人,严雪梅也微微惊讶。
陈明珠刚要开口,陆淮安先说:“严阿姨,明珠得了流行性感冒,怕传染给老团长,昨天一个人跑到宿舍住,我现在带她去医院,可能要休息两天。”
严雪梅很快恢复了平静,点了一下头:“行,那你就先休息。”
只是她的眼睛夹杂一些深意,看了一眼陈明珠,目光深深地看向这个面容白净、稚嫩的女孩。
这种深意,仿佛带了一些担忧,还有一丝失望?
大概就像高三班主任抓到了优秀的学生在早恋……
陈明珠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