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耀的家境也不错,请吃饭的地方就在校外不远的一家生意很好的酒楼,外面客满了,便要了一间包间。
众人抵达时,陈明珠却看见了停在外面的小巴车,心中一顿,这不是刚才他坐的那辆小巴?他们也在这儿吃饭?于是默默祈祷不要碰见,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整个用餐过程,氛围很好,只是陈明珠食不知味,也没有多少话题跟大家聊,只听他们聊。
还好她这两年的性子越发平淡,即便舞蹈拿了什么奖,也觉得没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所以江婷不觉得有问题。
后来,陈明珠心里有些闷,便起身说去一下洗手间。
走到楼道,问了一位服务员:“你好,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服务员指了一下:“直走,拐弯处往里。”
“好,谢谢。”
可是一拐弯,视线里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侧身站在不远的窗户前,安静不语地抽烟。
这人身上萦绕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即便是抽一根烟,也泛着清贵与骄傲。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抽烟都抽得这样频繁了?
在她走了之后?
陈明珠不敢细想。
大概真的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陈明珠脑袋只下意识做了决定:要不算了,憋回去吧。
一般说,他应该是没有看到她的。
可是就很离谱,在她转身准备走的一瞬间,一个和从前一样,甚至更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
“翅膀长硬了啊?!”
什么意思?陈明珠停顿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把烟头摁灭在了窗台,脚步稳健地走了过来,直直走到了她面前。
近距离观察,这个时候的他,说不出是眼睛还是嘴巴有变化,但就是能感觉出他的脸容已经褪去了青涩与张扬,变得成熟了一些。
似乎察觉她周身泛出的防御之气,怯怯的目光虽然敢直视于他,却全然流露出警觉,陆淮安呼吸有些深,在距离她大概只有两尺的位置停下,停止了进攻。
他垂着头,直勾勾地凝视着这张已然变得越来越精致的脸,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哑,语气依然吊儿郎当——
“这么不想见到我?”
淡淡的烟草味直扑她脸上,陈明珠:“……”
她靠着墙壁,怯生生地望向他,视线很快从他的脸上渐渐移下,注意到了他衬衫上别着的那枚银杏胸针。
他居然戴着她送的那枚银杏胸针!
这么多年了,没有遗失,色泽也依旧完好。
陈明珠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几乎就要崩溃。
她低垂了脑袋,恨不得当个缩头乌龟,可惜又没有壳。
手还扶在墙上,不由自主想抠墙皮。
与此同时,陆淮安的视线也移到了她的左手,看见了她戴的那块手表。英俊的面部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好似有些欣慰。
有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刚好走出来,看见他们,不由叫了声:“陆老师……”
又很疑惑,“……这是……”
陈明珠怔愣着抬眼看向那人。
他们俩之间漂浮的气氛这样微妙,让对方用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陈明珠,仿佛想要仔细辨认一下这位姑娘自己是否见过。
陆淮安原本绷着的神经,却一秒松懈下来,仿佛有熟人出现看见他们,反而是救了他一命。
他轻呵着,如同得到了一个千载难缝的机会,低低地啊了一声,平静又从容地对他说:“这我初恋。”
“!”陈明珠感觉头顶好像响起了一记轻飘飘的雷。
说轻飘飘,是因为他这语气,让人觉得人生遇到初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说雷,是因为他用的词是“初恋”,这个称谓就很雷。
初恋!
初……恋……
他们好像就是初恋的关系,这样说也没问题。
但下一秒,陈明珠瞬间上火。
因为他说的下一句话,特别不要脸。
陆淮安淡定地看着对方,开口道:“我被甩三年。”随后视线转移至在抠墙皮的陈明珠脸上,微微地扯了一下唇,“但我想追回她。”
噼里啪啦轰隆声一片。
陈明珠感觉自己是一个正在遭受雷劫的小妖精。
狡猾、奸诈,诡计多端地甩掉了这位书生才俊。
但是,这位书生才俊丝毫不计前嫌,还是想追回这只小妖精。
陆淮安,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当初被拒绝的难道不是我?
那个老师也被陆淮安荒诞不经的语气弄得有些不解,带着些许微笑,似信非信地凑了过来,细细看了一下陈明珠。
今天她穿了件白色长袖棉布衫,黄白格子吊带裙,长发垂肩,面容……漂亮。
两个年轻人靠得这样近,外形上倒是登对无比。
于是他禁不住以过来人、师长的姿态,语重心长对陈明珠说:“年轻些的小同志,一时冲动分手也是有的,好好谈,陆老师怎么说也是我们古建筑学术界近两年冉冉升起的新星……”
陈明珠感觉自己被雷劈得已经失去了意识,喃喃意欲解释:“不是的老师……”
可她今天注定就是来遭劫的,现在大脑已经编辑不出富有逻辑的语言。
想了半天,才说道:“我只是出来,想去洗手间。”
她说完,沿着墙根挪开,最后转身拐弯进去。
在洗手间里沉思半晌,就想不通陆淮安,怎么就能将那些话丝毫不乱地说出口,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
什么这我初恋,什么我被甩了,什么我要追她回来……
陆淮安,你还能更正经一些吗?
可是仔细回想,他似乎一向就是这个腔调。
只是那晚,他们在街头亲吻时,她最尊敬的人却在身后的那辆救护车上抢救……这种悲剧而宿命的感觉,让她撕心裂肺自责不已。
直到现在她都不敢去触及,只要一想到这个点,眼泪就止不住。
唯一一次好转,是在昨天凌晨的梦里,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那辆救护车,让她觉得,也许自己已经释怀了。
那段时间,陆淮安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温柔以对,可是越小心翼翼,两个人相处就越奇怪,仿佛谁也走不出来。
直到陆小津发现端倪,撞见她哥抱着她,她伏在他肩膀哭,于是禁不住疑惑地问:“哥,你们是不是在搞对象?”
她当时想干脆在他家人面前亲口承认算了,反正知道的人已经那么多。
听到的答案,却是很果断的语气:“没有,她太小了,不适合谈。”
“……”
一瞬间,陈明珠止住了哭泣。
也止住了所有的悲伤。
尽管陆小津离开后,他解释说:“思考了很久,这是最好的办法。我送你回去,你好好读书,不要老想着为了我奔波。给我点时间,等你长大了,我自然会去找你。”
可是当时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哄人的话。
……
那时候四周乱糟糟一片,她只记得自己在一个夜里收拾了行囊,独自坐火车回到了老家。
没有让任何人送。
所以,他才说自己被甩?
可是被甩的,难道不是她么?
这个狗。。。男人。
时间久了,她也逐渐体会他的用意,当时那种状态,她只会把他当成唯一的精神支柱,很难接受现实,重塑内心,去做自己的事。
只有分开,她才能坚强起来,去熬过这段漫长的求学之路。
尽管如此……她心里依然有一口气没出。
在洗手间待了不知多久,走出来的时候,走道已经空无一人。
陈明珠洗了一把脸,洗净一些痕迹,这才回到包间。
一行人吃完了饭,江婷还想跟卢家耀一起回清华园,等着傍晚在他们宿舍吃了蛋糕才回学校。陈明珠便十分识趣地说:“那我先回学校。”
蒋靖云直接说:“那我送你回去?”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陈明珠也不想装傻。
去年放寒假的时候,江婷就说:“清华的蒋靖云好像想追求你。”
陈明珠谢绝了:“我暂时不打算找对象。”
现在他要送她返校,两所学校隔得还不近,这是什么意思,懂的都懂。
于是陈明珠尴尬地笑着说道:“不用了,我就随便走走,边逛边回家,一个人清静一下,想点事。”
众人这才起身,离开包间。
走向楼梯时,迎面也走来一队人马,两方人马就在楼梯口相遇。
卢家耀等人一看见他们,赶紧止住脚步,个个开始礼貌打招呼:“张教授好,孟老师好……”
陈明珠步子比较慢,走在后头,抬眼看过去,陆淮安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看过来。
唉,真是够了。
陈明珠下意识想找个什么地方躲避起来。
但是陆淮安没有给他机会,他径直穿过那些人,直接抵达她跟前。
陈明珠避无可避,再次抵着一面墙。
只是有了之前数次相对,现在已经好像快脱敏成功了一般,敢壮起胆子跟他直视了。
然而他却抬起了手,吓得陈明珠缩了一下身子,紧闭上了双眼。
他轻呵了一声,只是摸了一下她的头,薅了一下她的头发,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安抚。
语气也没有了之前的不正经,变得温和了许多,可又像是做戏给在场的人看的。
“现在是准备回学校么?还是继续在清华逛?或者等我一会儿,我三点半就有空了,到时送你回校。”
陈明珠下意识地摇头,小小声地说:“不用了。”
被拒绝后,他反而有点儿高兴,笑开了一些。
“也好,那我傍晚再去找你。”
两拨人全都停下了脚步,齐刷刷地看向这两个看似在正常交谈,又不像正常交谈的诡异的年轻男女。
他背对他们,好像根本不在意那些人的反应,和从前一样,大胆、直接、无所畏惧。
陈明珠则根本不敢看他们,全身心都放在了陆淮安身上。
她张张嘴,终于说:“不要去找我了,我想静一静。”
他好像接受得非常快,一点儿也没有意外,又不正经起来,小声地笑着说:“这怎么行,那我还怎么追?”
我擦。
不知道那些人听没听见,反正这人的脸皮跟鞋底一样厚,根本不怕他们听见。
陈明珠很想揪着他衣领子死劲晃干他脑袋里的水。
特么你是老师啊!
我才大二啊!
虽然不是同一所学校的……但能不能注意一下师德?
直到刚才那个老师远远说了句:“陆老师,要不我们先下去。”
陆淮安把落在她脸上的眼神收回,回看向那个人:“不用,我马上。”
随后再度凝视着陈明珠白净的脸,笑了笑:“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他说完话,就提步向前,陈明珠看着他颀长的身影再次穿过几个发愣的同学,与那位老师点了点头。
直到江婷醒过神,走过来扯了一下她的胳膊,问道:“明珠,什么情况啊?!”
陈明珠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也说不清。”她有些郁闷,“先下楼吧。”
一行人大概觉得一直跟在老师后面也不是个事儿,还好江婷说:“我去去洗手间,你们等等我。”
陈明珠:“那我也去。”
江婷走在前面,咋舌不已:“明珠,刚才是什么情况啊!那个人,是谁啊?”
陈明珠情不自禁想抚额。
没谁,就是一个狗男人。
可是都这样了,说不说都没有区别,便探了一声:“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曾经谈过么。”
江婷掉了掉下巴,眼睛张大了一圈:“就是跟他谈的?”
陈明珠没有回答,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江婷走到了洗手间的拐弯处,这儿的窗户正好能看到楼下。
于是她先在窗户探视了一眼,看到了楼下的那群人,随后无比惊叹地说:“那你对象也太帅了吧!”
“……你能不能收敛一些?现在不是我对象了。”陈明珠无力吐槽。
江婷还想八更多细节,但是陈明珠实在没心情聊这个。她便说道:“也行,那你有心情了再跟我聊呗。”
说是想先回学校,实际上陈明珠在街上逛了一下午,心里有些气,于是买了好多东西,一些衣服,一些生活用品,一些零食……把剩下的一点奖学金全部花光了。
大袋小袋回到宿舍,江婷比她还早一些回来。
她就知道自己一回来,就要面对宿舍人的灵魂拷问。
“明珠,江婷说你们遇到了一个很帅的老师?”
“可是,怎么又说你跟他谈过?”
“你们怎么分的?”
江婷甚至煽风点火地说:“你们没有亲眼看到,那人是真的帅。”
“有多帅?”
江婷想了想:“我们学校不也有挺多帅哥的么,但是因为跳舞,他们的气质都偏阴柔。可是那个人长得跟雕刻似的,气质又不阴柔,单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矜贵……跟明珠说话的时候,又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深情。”
陈明珠简直心里生草,“别瞎说,你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也没看到他的表情。”
“不,我听见他的声线,也看到了他的表情,能想象得出来。”
陈明珠:“……”
舍长好奇起来:“不是,明珠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啊,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
陈明珠面对这么多双八卦的眼睛,干脆也学着无耻起来,一边收拾购买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本来就没什么,不过是遇到了初恋而已,无事发生……”
“那他怎么是老师,你们是师生恋?”
“当然不是,当时我在歌舞团,他还没毕业。”
“那怎么分手的啊。”
“自然消亡了呗。”
“那现在又相遇了,你们有没有可能破镜重圆啊……”
“……”
不知道是不是聊太多这个话题,提及太多他这个人,回想太多有关他的事,残存的最后一点敏感,好像也消除了。
这是要彻底脱敏成功了?
可是,不行不行,陈明珠洗脸的时候拼命摇头。
好不容易平静这么些日子,她还是觉得这种专注舞蹈,不想其他的状态最好。
一旦他又走进自己的生活,她做什么决定,都还要顾及他……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