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青望往对面一指：“看那。”
黎杳顺着看去，忽然发现能够看到楼宇内部景象，而他所指的地方，一男一女正在床榻之上颠鸾倒凤。
他还将那儿的声音也同样放大，所以黎杳也能听到那莺啭之声。
黎杳虽从前被卖入烟柳巷中，但从未接客过，哪里亲眼见过这般场面，顿觉脸上发烫，啪得捂住脸，扭头不再看。
王爷这一世怎么是这样的……
凛青望垂眸看向她，诧异问：“怎么？”
“凛公子，我们这样不好吧。”黎杳有点崩溃。
他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轻嗤一声：“没让你看那儿。”
黎杳再次抬起酡红的脸，这才发现，那个房间外的走廊上有一幅画。
有点眼熟。
黎杳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幅画，她在那四个被吸干精血的姑娘家宅中也见过，是副弱冠少年的肖像画，模样俊俏且阴柔。
“痴鬼——”黎杳回忆昨天黑白无常说的话，“莫不是那四个女子都是画痴？”
凛青望：“也许。”
黎杳被《百鬼录》中的描述局限，今天去家宅中找线索也局限于“痴情”、“好赌”、“滥酒”上，但他们父母却都说自家女儿才情横溢、饱读诗书，断不是这样的女子。
在她们房中也发现许多收藏的字画。
原来，还有画痴。
黎杳紧紧盯着那幅画。
只见，那副画忽然变化起来，其中的树叶由绿变黄，凋零在地。
而后，坐在树下的画中的阴柔男子，忽然睁开眼，抬步朝前走来……一只脚跨出了画框。
黎杳睁大眼，下意识抓牢了旁边凛青望的手臂。
若是前世她见到这样的景象，恐怕真是要直接被吓晕去。
只见那画中男人爬出画框，化作人形，站在青楼无人的走廊之上。
他一头黑色长发，身着白色长袍，身段纤长，阴柔俊秀，皮肤格外白皙，但唇色却如血一般红艳。
他往青楼后院走去。
黎杳忽然发现，这青楼比她从前待的那凤鸣阁业务广些，后头竟还有个小倌馆，其中小倌儿供断袖或贵妇享用。
黎杳：“他就是杀了那四个女子的鬼吗？”
“是。”
黎杳回忆《百鬼录》中的各色介绍，变成鬼后如若长时间游离人世，魂魄便会逐渐散去，最终烟消云散，因此有些鬼会寄身于实物之上，如画、石像、玉器之中，以此寄托。
这些鬼如若能吸食到足够人类精血，就有可能化作人形，成为精怪。
“所以这是画鬼？”
“算是。”凛青望说，“也是食色鬼。”
黎杳一愣。
食色鬼，顾名思义，喜淫□□女的鬼怪。
难怪，死去的那四个女人都生得如花似玉。
黎杳：“所以，他是利用画去到她们的家宅中，杀害了她们？”
“不是，画鬼没法离开自己所在的画像，但能通过相同的画像迷惑远距离的人的心智，引她们过来。”
“引？”
凛青望露出笑，下颌抬起：“看。”
那画鬼已坐在一间屋中，只见一个漂亮女人推门进来，但走路姿势僵硬，明显是被人操控而来的。
看来，先前那四个女人也是这样的，吸食掉精血后便将她们丢至荒山野郊，让人们误以为是被山中野鬼夺去性命。
黎杳问：“现在怎么办？”
凛青望坐在树上，姿态懒散，狭长的眼眸扫向她，语气讽刺：“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是最擅长为了大道以身试险？”
“……”
黎杳看到那女子已经走进屋内，画鬼抓着她手一并坐在榻上。
她虽是个半路穿越的名门正派，心中没什么大道，但她此次就是来捉鬼的，还带来驱鬼符箓，没法看着那女子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既然凛青望指望不上，黎杳只能自己去了。
*
黎杳推门走进小倌馆。
那画鬼扭头看过来，停顿一秒，竟丢下了那女子，径直朝她走来。
黎杳攥紧手中的符箓，心脏直跳，想伺机给他贴上符咒除去他。
可到底是第一次捉鬼，黎杳连脚步都动不了，更别说主动靠近了。
就在这时，却听那小倌模样的画鬼柔声道：“姐儿，你生得真好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来这取乐，都可以说与弟弟分担。”
黎杳：“……？”
不愧是食色鬼，瞧黎杳比那女子更漂亮便立马换了目标。
不过眼下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先能够靠近他才能想办法用符箓。
黎杳稳住笑意，越过画鬼，走到另一侧榻上，便见那画鬼给她斟了杯茶，绕到她身边，将她的腿放到自己腿上，轻轻揉捏捶打起来。
别说，这画鬼在青楼里待了上百年，伺候人的功夫也厉害，捏腿捏得格外舒服。
他俊俏一张白脸，笑着问：“姐儿，这力度正合适吗？”
黎杳今天走了不少路，腿都酸了，在他按摩中还渐渐放松下来。
心想，那便多留他一刻钟的命，等捏舒服了她再用符箓。
黎杳指了指自己的小腿肚：“这儿再重些。”
“这样呢？”
“嗯嗯，不错。”
黎杳舒服地眯起眼，觉得有几分理解了为何有些男人爱逛青楼了，有这般柔情蜜意的体贴伺候，的确是舒筋活络。
她喝了口茶，换了条腿让他继续按。
只是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道雷声。
黎杳条件反射，如今听到雷声就觉得是凛青望生气了。
她下意识偏头看去，便见他依旧坐在树干上，看不出情绪，挺平静的，不像是生气。
看来是正常的雷声。
只是这天儿万里无云，怎么平白几道滚雷？
“姐儿，舒服么？”画鬼问。
“嗯。”黎杳收了腿，问，“你看着年纪小，祖籍是哪儿的？”
“弟弟是北方的，父母早亡，孤苦伶仃，来了凌御村便以此为生。”画鬼楚楚可怜道。
黎杳故作怜惜地拍拍他的背，顺势将他拉近，另一只手握紧符箓。
此时，他忽然直视过来：“姐儿，你喜欢我吗？”他问。
于是同时，他那黑白分明的瞳仁忽然放大，填满整个眼眶，黑黑的，像颗玻璃弹珠，完整地倒映出黎杳的模样。
这是在使用媚术了。
他忽然笑得妖孽起来，半点不存先前的柔弱，重复了遍：“你喜欢我吗？”
黎杳坐得板正，双目失神，定定道：“喜欢。”
“将你的魂魄献给我，可好？”
黎杳点头：“好。”
画鬼笑了笑，然后越笑越大声，嘴也跟着变大，一直咧到耳边，黑色的血滴落下来。
装作中了媚术的黎杳：好吓人啊！！！
但还是要忍住。
画鬼向前一步，靠近她，伸出惨白干瘦的手指，并成两指，放到黎杳太阳穴处。
在他闭上眼凝神聚气的瞬间，黎杳忽然伸出手，将黄纸符按在画鬼的脑门中央。
——啪！
只见画鬼骤然睁开眼睛，没有眼白，只有硕大的黑色眼球，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杳，深长手臂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而黄符在他脑门发出金光，如火烧灼起来，画鬼倒在地上，捂着脑门嗷嗷乱叫，蜷缩成一团。
那火烧遍他全身，最后只剩下一团焦黑。
黎杳看了一会儿，松了口气。
终于有闲暇顾忌周围了。
窗外就是庭院，十几个青楼女子围着三五公子，胸脯挨着人，笑容妩媚嫣然，娇滴滴的声音不断传进来，夹杂几句粗言荤话。
全然不知一墙之隔的房间发生了什么。
黎杳对这样的场景不陌生，曾经是她的噩梦。
她偏头看向身后，凛青望依旧坐在那参天古树之上，懒洋洋的，漠视的事不关己的态度，强大又孤独。
她再次想起前世和王爷初遇时的场景。
两相对比，便生出些不是滋味来，万千情愫都不可言说压在心底。
明明刚刚成功除去了第一个鬼，可她忽然之间，觉得有些难过。
但这难过也持续不久，方才化作一团黑色焦土的画鬼忽然直接又几缕黑烟冒出来，黑烟上三个孔，简陋的脸——两个眼睛一张嘴。
共有四道黑烟，嘴巴一张一合，不同的女声叫嚣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黎杳愣住。
意识到，这是从前被画鬼吸食的人类魂魄，如今已化作厉鬼。
四道黑烟忽然齐齐向黎杳奔来。
她心下一惊，抓出一把驱鬼符，拼命往黑烟上贴去。
身上凡是被黑烟碰到的地方皆有烧灼般的痛感，黎杳瞬间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才贴上三个符，扭头一看，剩下最后那道黑烟似乎生气了，愈发壮大，像个巨大的影子完全将黎杳笼罩在阴影之中，衬得她格外渺小。
黑影疾速袭来。
黎杳下意识闭紧眼睛。
意料中的烧灼感没有传来。
只听到闷闷一声，砰——
像是一个重物砸落在地，还激起一片飞扬尘土。
黎杳睁眼。
看到凛青望挡在她身前，手里是一盏破碎的茶杯瓷片，上面有黑色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他一双赤眸平静漠然，带着难以消融的煞意。
像是看惯了死亡和杀戮，像是这长夜漫漫路他都是这般一天天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