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货真价实的恶魔?”
“……难道还有假的吗?”
“不好意思。”维尔德说出一句毫无歉意的话,“因为我听说太多被伪造的‘恶魔’杀死的案件了。”
争权夺利的贵族杀死了与自己一起争夺家产的继承人,死后都不忘了泼脏水,维尔德已经忘了自己听说过多少死于“恶灵召唤”的事情。
哪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也可以坦然自若地抹黑他们的名声。
就算对方是无辜、就算对方是自己的亲人,但也没办法和自己相比。
“你们人类有的时候比魔鬼恶心多了。”
这是路西菲尔听后的评价,维尔德毫无种族爱地打了一声哈哈:“彼此彼此,如果说你们恶魔的恶意大多恶意来自无序和肆意的话,那人类的恶意……算了,太过于复杂,我没有办法进行总结。”
路西菲尔反过来安慰维尔德:“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概括恶魔的行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能用共性代替个性?”
这句话实在是太有艾斯特尔的风格了,维尔德的目光落在了恶魔那张非常漂亮的脸上,只要一想起这具身体是西泽尔的尸体,就算是看见活死尸也不会变色的男人也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你能看到他的记忆?”
“不能啊。”路西菲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维尔德解释了一句,“因为你这句话不像是和艾尔相处了几天就能说出来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路西菲尔的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来源耳濡目染的语言习惯,可事实却是他与艾斯特尔相处连一个星期都不到!
他回忆了一下,恍然发现自己很久以前也会说出这种和自己的画风不符、还很有道理的话。
他的后背泛起一股凉意,这种感觉让路西菲尔一瞬间恍惚了一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不、或者说,在被西泽尔唤醒之前,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漫长的时光足以磨灭长生种的情感,恶魔也是如此,事实上,人类对于恶魔的认知在一些大体上没有什么差错,但在细节上的认知可以说是千差万别。
比如说,恶魔拥有,但并不拥有感情。
也许是恶魔天生的特性,抑或是时间的消磨,纵情于美色的恶魔的眼底深处根本没有丝毫动容,习惯杀戮的恶魔也毫无沉浸于血肉的喜悦……路西菲尔也不例外,他的感情根本不是出于心底,而是来源于模仿。
直到看见了艾斯特尔。
路西菲尔无法确认自己的那一刻心里涌起的波浪的缘由,他只知道,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恶魔那仿佛天生被诅咒,缺失的胸口处重新填补上了名为“心”的事物。
‘真不可思议。’
本就与其余恶魔不同,对人类这一物种怀抱着莫名好感的地狱君主在抱着昏迷的少女走出沙漠遗迹的时候,就这样睁着眼好似单纯地看着,就像在看路边一朵美丽的花一样看着艾斯特尔。
‘恶魔们总是嘲笑着人心的贪婪与软弱,但鄙夷的背后,是足以流出黑水一样的嫉恨与羡慕啊。’
在人类的认知与传说中,恶魔都是不屑于灵魂,不屑于“心”的怪物,但事实正好相反,恶魔极为迫切地希望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感情。这原本也是路西菲尔初见后,自认为对艾斯特尔好感的来源。
但那短短几天的相处中,路西菲尔也被自己那近乎体贴入微的举动惊到了。
‘我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路西菲尔极为困惑地自问,可下一次又不由自主地为她去做一切事情。
而此刻,维尔德亲自打开了薛定谔的盒子,路西菲尔对着他笑了笑:“和她的风格很像吗?”
维尔德点了点头。奇怪反问:“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吗?”
路西菲尔摇了摇头。
他再一次在心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自己曾经绝对见过艾斯特尔,或者说,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
‘西泽尔,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可哪怕是地狱君主,也没办法捕捉到那个与自己达成了交易的灵魂正身处何处,路西菲尔只能把猜测埋于心底,等待它重见天日
——他相信,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屋外隐约还能听见骑士与修女们的对话,而屋内却安静得近乎死寂。
希贝尔维持着完美的笑容,就像刚才那句足以让她上绞刑架的话不是从她口里吐出的一般。
艾斯特尔沉默了许久,拿起旁边的杯子一口饮尽里面的水。
“你是笃定我不会告发你吗?还是觉得我不会做什么?”
希贝尔摇了摇头,她摊开掌心:“不,我只是做好了支付代价的准备了,殿下。就像炼金术一样,所谓的等价交换。”
她抬起头,对着艾斯特尔笑了笑:“就像我与埃德温一样,我们都对彼此怀抱着杀意,我们都清楚,我们的内心深处都希望在下一刻就杀死对方。”
未来的圣女毫无顾虑,也是极为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这是我与埃德温一种莫名的默契……嗯……”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恶心的表情:“与埃德温之间存在默契,说出来真的是恶心啊。”
“总而言之,殿下,在代价支付之前,至少我想把我知道的那些告诉你,这样不好吗?”
艾斯特尔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牢牢定格在希贝尔的脸上:“你真的很会蛊惑人啊,希贝尔。”
“不,殿下。”希贝尔微微探身:“蛊惑是没有诚意,没有信任才会选择的做法,可我对您却是真心实意的,不是吗?”
她听到了艾斯特尔的叹息声,她听到她说:“那现在,就展示你的诚意吧,希贝尔。”
圣女也如她所说,毫无保留地将最开始的与未知黑暗生物的交易,交换的条件吐出,在艾斯特尔听到了目的是让她遗忘西泽尔时,被对方的死亡凝视注视时,她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了下去。
“以性命为代价完成的交易?”
艾斯特尔无意识敲了一下桌子:“在时间到来的时候,会依次取走契约者的性命?”
“埃德温是第一位,你是第一位?”
“你是把埃德温当成那块试探湖水深浅的石头了吗?”
希贝尔毫无感情地笑了一下:“可惜的是,这块本应该被湖底的淤泥埋葬的石头,竟然成为‘奇迹’。”
“我有一个问题,希贝尔,你是做好了自己也会死的准备了吗?”
“当然不是。”希贝尔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蠢事便白白交出了性命?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可以杀死那个黑暗生物。”
“这是!”
艾斯特尔的瞳孔一缩,希贝尔见状,有些困惑的开口:“殿下,您认识这个东西吗?”
她看到了自己最爱的人缓慢眨了眨眼,沉默了一会后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的?”
希贝尔的脸色空白了几秒,她费力思考起来:“我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我想一想……”
艾斯特尔拿起了那根已经黯淡无光的短剑。
‘这个东西……不就是在上一个世界,希贝尔亲手送给克莱斯特那个铁盒子里用来封印恶魔的载体圣器吗?’
在此时此刻又看到了这个东西,她再一次感受到一种交错的错觉,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希贝尔满身鲜血死在自己怀里的幻象,艾斯特尔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无论何时,艾斯特尔都不会对死亡产生任何好感,无论是关于谁的死亡。
而希贝尔的脑海就像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房间,她就像是翻找了一遍房间,终于在某个角度里找到了那本用来记载的笔记本:“我记得,好像是一处,遗迹?或者说是某个家族废弃已久的老旧城堡。”
那天晚上是一直阴雨连绵的费比拉安难得的好天气,微微散发着蓝光的月亮在时而毫无遮掩地把光轻柔洒向万物,时而躲在云后就像是用扇子遮掩住自己面容的贵妇人。
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希贝尔的灵知驱使她难得离开了神殿,走向了帝都的荒凉郊外。
临近费比拉安的地区并没有被充分开发,也许是因为绿化——这还是西泽尔提出的概念——问题,也许是因为牵扯到一些土地所有权的扯皮,总之,希贝尔来到得这片区域,被浓密的丛林,几乎半人高的荒草占据。
‘这里似乎曾经是一位伯爵的属地,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人迹了。’
自认为可以蒙骗过太阳的伯爵被伟大的皇帝砍下了头颅,而没有子嗣的老伯爵的土地自然也被皇室据为己有。
这些想法也只不过在她心里匆匆闪过,希贝尔向着这个被杀死了抛尸十天八天都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迈出了脚步。
“就在那片树林,我发现了一个通往了地下的通道。走下去是一个用石头做成的密室,最里面的架子上就放着这个。”
“孤零零的放着?”
“对。”
说到这里希贝尔自己也觉得很古怪:“在发现竟然是一件圣器的时候,我也怀疑过是不是一个圈套,但说起来可能您觉得我在狡辩——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它离开吧。”
艾斯特尔没有笑,她也没有说希贝尔在推卸责任,因为她清楚——希贝尔的想法不是错觉,这个东西在上个世界的确是希贝尔自己拿到手的,说是她应得的完全合理的。
在意识到艾荣的存在,和自己每次所谓的穿越背后有些端倪外,希贝尔又亲手把另一个佐证递到她面前。
大概是看出了她略微凝重的表情,希贝尔屏气凝神,小声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艾斯特尔发出一声气音:“嗯……你过几天还有时间吗?”
“能不能带着我,去那个找到圣器的地方看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