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进入监狱?”
“为了一个人。”
“一个人?”
“是的……”西泽尔的声音轻得近乎是在叹息,“为了一个,我一直想要拯救的人。”
艾斯特尔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她靠在床头,手上的书不知不觉合上:“你想要拯救的人?”
“是啊,说起来很可笑,她根本就不认识我,不,其实最开始,我也不认识她。”西泽尔突然又沉默起来,艾斯特尔也没有催促,她微微深呼吸了几下,控制住了自己的心跳。
西泽尔不可控般回想起自己这段如同梦魇般的经历,一次次伸出手,却只能一次次看着她死去,后来他才明白,因为自己不懂人心,那些看似是在拯救她的选择,其实也是在伤害她。
——人人都杀心爱之人
最开始,只是因为不忍与一眼的触动,便毅然决然孤注一掷般深陷进这个未知且可怖的世界,西泽尔也曾问过自己——值得吗?后悔吗?
一辈子秉持着理性而动的男人这一次却做出了如此疯狂的事情,而疯狂后的代价直到现在都没有支付完毕,可哪怕到了现在,西泽尔每次想过后,还是会惊异地发现,他一直都没有后悔。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拯救了谁呢?’
一次次的擦肩而过中,她偶尔能够握住她的手,他也曾被她斥责和质问过,但每一次到最后,得到的都是她温柔的话语和宽容。
于是不懂得人心的人逐渐理解了感情,他知道自己想拯救的人——那个现在就身处隔壁、逐渐被他封印了部分记忆的人,从来没有想过打动他。准确来说,艾斯特尔的心很大又很小,她似乎能看到所有众生,却又每一次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我不在乎,我不想了解,于是便把自己关入了囚牢的少女却矛盾地向外伸出手,想要拯救自己见过的人。
——那绝非刻意,而是一种善心的本能。
可西泽尔却越发头晕目眩起来,他看着她,就像第一次的过去中,他看着她,不解地问着自己——为什么我要进入这个烂摊子里面?
他不明白,他不懂得,可此时此刻,西泽尔恍然发现了,自己终究是人,他不懂人心,却不代表他真的没有了感情。
只不过比起艾斯特尔,他要低劣得多,他自始至终只看着她一个人,只想实现她一个人的愿望,只想让她能够再一次获得幸福。
——为此,他才会不辞风雪地重复着一次次轮回,哪怕在中间因为主脑的手段被剥夺了记忆,失去了目标的他了无生趣地活着时,却又会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再一次明白自己此行唯一的目的。
那就是带着她脱离这个可悲的轮回,这个残酷的,非自愿来到的世界,让她能够真正地……“回家”。
毕竟,在他与她之间,她才是那个真正意义拯救了他的人,他此心已尽系于她一人身上,再无可后退之路。
这是与一开始想要拯救再无关联的动机,只是因为他想罢了。
但西泽尔的心底却涌出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感,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最开始只执着于她生命的目的的却是变相地伤害了她。
一个人想要苹果,可他只给她塞最不爱吃的香蕉。他只庆幸自己没有陷入自我感动的漩涡之中,哪怕自己的清醒来得还是太晚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肺部仿佛都在隐隐作痛,嗅到了空气弥漫着的血腥气息,恍然回神后,便更正了自己的说法:“不,我想我没有资格拯救她了……”
“资格?”
这个说法让艾斯特尔非常不解,而黑发青年传入她耳中的声音再次飘忽起来:“因为我曾经怀抱着这种想法去伤害她……”
她愣了一秒后便恍然大悟:“因为你曾经缺少同理心吗?”
“是的,当时我无法理解一些基于感性,或者来说我不能立刻基于感性来行动,这种行动只会让她感受到更多的压力。”
这个说法让黑发少女也不由怔愣,她的目光游移了几秒后才落回面前的书本,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心情继续看下去了,索性放下了书:“人终究还是有着感情的……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否认理性,事实上理性同样引导着人前进……”
西泽尔轻笑一声,他的声音再一次凝实起来,就像是水蒸气变成了水:“我可以理解成您在安慰我吗?”
“不。”一种莫名的感觉让艾斯特尔否定了这个猜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是吗……”西泽尔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从你的角度看,你父亲的隐瞒是基于善与爱,对吗?”
他没有等艾斯特尔的回答,反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换成我在那个人面前的话,我大概不会有所隐瞒……我会……”
“你会做什么?”
黑发少女不由自主捏紧了窗沿,西泽尔的声音消失了,她下意识侧过头看向厚厚的墙壁,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迫切,便默默地把脸别向窗户所在的墙壁——她的眼光轻易透过了城堡的墙壁,看到了外面的花草与鸟儿,一切都是那样真实而又自然。
一想到这样的世界要重新归为10组成的数据流,艾斯特尔就忍不住窒息,这是属于人类对生命珍爱的本能,她没有办法冷眼旁观。
‘等到时候到了,您自然就知道怎么做。’
她又想起了世界意识的话,和他所说的“您已经做了努力”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让所谓的剧情失灵,偏离了主线,而主脑的力量削弱也的确佐证了她的猜想——
既这个世界越来越趋于真实自然的流转,它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弱,如果说让它重新把控了“命运”,那它的力量就会增强。
但目前来看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只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西泽尔一直没有说话,艾斯特尔在平复了心绪后也没有催促他,她坐在床上,开始整理这段时间获得的信息和自己的推断。
首先,不提自己的父亲与兄长、神殿方的克莱斯特、登基成女王的希贝尔两个人的态度都很奇怪,尤其从希贝尔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来——她的意思不是指,把你关入监狱是一个意外,先委屈你多待一会,而是,因为一些事情要发生,我必须让你远离风暴,委屈你在监狱里多待一会。
希贝尔明显是在暗地里计划了些什么事情,而且会牵扯到她,或者说……
“她的计划里,本来就有我进入监狱这个选项?”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就与自己怀抱着激发矛盾和投入巨石的目的重合了,自己会选择走入监狱,是因为希贝尔登上了皇位后,神殿开始肆意插手帝国的各种事务,并开始毫不掩饰地搜刮民脂民膏。因为他们的行为,帝都里贵族、神职人员、平民之间矛盾已经大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而自己身为贵族中最为微妙的亲民派和无神论派,见矛盾已经无法压制,便选择了进一步激化矛盾,只期待着会不会有火星引爆炸药、等等!
艾斯特尔猛地抬起头,激化矛盾,释放压力,用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态度来左右各个派系的人……希贝尔现在做得不就是这些事吗?!
她倒吸一口凉气。
“希贝尔……难不成你想要看到的是……”
在这一刻,艾斯特尔的复杂心绪到达了姐姐,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究竟有多少符合真相,但此时,她合上了眼,喃喃自语:“只怕那个老狐狸在的话,也会被希贝尔的行为惊骇住吧。”
就算是自认为足够了解希贝尔的艾斯特尔,也打从心底为这个猜测而发凉——因为她清楚,哪怕目的看似相同,但也只是表象,希贝尔要的是彻彻底底的毁灭与混乱,而她要的,是毁灭后的新生。
——不能让事情像希贝尔希望那样继续下去!
艾斯特尔这一刻真的生出了强闯出巴士底监狱的冲动,但想起自己的父亲曾说过——兄长与克莱斯特最近好像一起计划了什么,她又停止了脚步。
‘会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不知道把自己的期望放在一个贵族阶级的青年,和一个神殿的人员身上到底对不对,毕竟自己想要看到的时候,无疑是对这两个阶级造成重创甚至毁灭性的打击,而身为受益者,他们真的会做出帮助平民的事情吗?
艾斯特尔不知道。
她在屋子里脚步急促地徘徊了几圈,引来了路过的狱卒,这位曾被她帮助过的男人看出了她的焦急,几乎第一时间来到了门口:“小姐,有什么是我能帮助你的吗?”
艾斯特尔本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刚想找借口推脱,但在这时,艾斯特尔的思维一转,她眼前一亮,走到了铁门附近:“最近是不是还有其余的囚犯和来探监的人?”
“是。”狱卒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自从女王登基后……情况您也知晓。”
“那……可不可以拜托你,把你能打听到的囚犯的身份告诉我?如果之后有后来的囚犯,也请你一起告诉我。”
“当然没有问题。”狱卒满口答应,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在这几层走一圈,就能得到这些信息,如果说他发挥的这点作用能让他的恩人露出笑容,就算真的以身试险又如何呢?
“谢谢你。”艾斯特尔立刻表达了感谢,她握住了铁栏杆,“但是无论如何,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遇到了危险,请您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危!”
啊……就是这一点,狱卒的心里五味杂陈,就是这种几乎是无限制的关怀和期望,才让他这种人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真正意义的把他们当成人、值得信赖的人、可托付的人……而不是当成什么损耗材料、工具、无用的垃圾和废物,就是因为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也不想拒绝她的要求。
哪怕心里有风暴呼啸而过,狱卒在表面上依旧无比克制沉稳,他在刻意展现自己值得被信赖和可靠的品质:“您放心,只有活着才能谈论未来,关于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您不必担心。”
黑发少女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捂住心口行礼:“既然如此,一切就拜托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