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艾斯特尔还是选择付出了自己的信任,也许这来源于记忆里对方恳切的言论,抑或是因为这段时间对方无理由的帮助,但此刻,她选择付出信任,便不会再怀疑。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是如此。
在狱卒离开之后,艾斯特尔慢慢退回桌边,她抬起头,继续看向窗外,仿佛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在那里。
“你在等什么?”
西泽尔又说话了,他好像每次都会在艾斯特尔陷入一种空洞的沉思和寂寥时恰到好处的开口。
“也许是……一个答案?”
艾斯特尔思考了一会后,斟酌着说:“一个我需要的答案。”
西泽尔的声音低沉,就像说什么笃定的真理一样:“那么,你一定能得到这个答案。”
“这是祝福?”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艾斯特尔拽住被子缩到里面,随口问道,西泽尔更正了她的说法:“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她的笑点,艾斯特尔立刻窝在被子里笑得在床上打滚,眼泪都流了出来:“你、你这样一本正经说这种话,我反而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说了!”
西泽尔提高了声音:“我是在说真心话!”
艾斯特尔一只手撑住床边,坐了起来,她擦去眼角的泪,呼吸了几口才说:“就是因为知道你是真心,我才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啊!”
黑发青年似乎有些气闷,艾斯特尔几乎能想象出他现在的表情和神态——一定是微微皱着眉,抬起手捏了下鼻梁,然后说——
“就算他起了异心,我也会帮你实现,你不用担心。”
“用不着你去动手,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去费心费力,”
艾斯特尔抬起手敲了几下墙壁:“我以为你是担心我能力不足,所以不让我出手的。”
西泽尔再一次没了声音,但是这次,他在思考了十几秒后便转过弯,恍然大悟:“您是不是在故意拿我取笑?”
“嗯……怎么说呢?”艾斯特尔不否认自己有故意调侃他的成分,毕竟自己遇到西泽尔的时候,他已经进化成功变成了一个(仅限在她面前)稳重且通情达理的人,但现在难得能遇见尚且有些青涩甚至有点迷茫的他,她骨子里那点恶趣味不受控制地冒出头。
“我的确是有点故意的啦,但绝不是把你当成笑话。”艾斯特尔解释道,西泽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像是欣喜,又像是恐惧:“您是把我当成朋友一样对待吗?”
这一刻,也许艾斯特尔自己都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是多么温柔而又动人,她柔声细语:“那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我、我愿意!”西泽尔结巴了一下,然后语塞,支支吾吾,就像是路边的流浪汉突然中了亿万财富,激动得想要眩晕过去,但理智又让他勉强稳住,“我求之不得。”
艾斯特尔的手隔着厚厚的墙壁,准确点在西泽尔所在的区域:“那就说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哦。”
她的声音带着点蛊惑的意味,而已经晕头转向熏熏然的西泽尔什么也不顾,只是点着头。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艾斯特尔这种带有亲近意义的话,更不要提这种郑重的承诺,过去的无数次相遇都是那样匆匆,每一次伸出手的结果都是抓不住,而自己每一次还要被迫变换外表和身份,也许在她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自己这个人的存在……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可悲啊,但西泽尔的眼睛只看着艾斯特尔一个人,她的痛苦和悲伤已经取代了他个人的感受,他不觉得自己可悲,因为艾斯特尔比他痛苦;他不觉得可笑,因为艾斯特尔比他还要挣扎,他全身心忘乎所以投入到与她相关的一切事情
——他几乎要变成一个毫无自我的人,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艾斯特尔真的看到了他,接纳了他。
与此同时诞生的是仿佛婴儿来到世界的欣喜,和一种属于人的。
西泽尔靠在墙壁上,艾斯特尔在说过后体贴地终止了话题,让他一个人整理思索,她不知道,仅仅因为她几句话,便把即将失去自我,即将转变为非人的西泽尔重新拉回了人的行列里。
感情与再一次充斥在这具躯壳里面,随着呼吸的起伏,在身体里流动燃烧。
人因理性而成为世界的行者,人因感情与而明了何为活着。
是人的原始动力,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人只有明了自我,才能真正学会去爱别人。
西泽尔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出现,这个声音名为“”。
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成为一个……一个人、一个真正被她看在眼里、被她记住、让她幸福的人。
曾经的岁月中,那个不知疲惫、不懂恐惧、不想强求、不知感情的人类,那个毫不在意自我、不会意气用事的人类,那个从诞生时便没有心这一事物的人类,在这一刻,真正意义得到了新生,明了喜悦。
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第一天刚刚起来吃过早饭,便又有人来探监了
——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你来干什么?”
艾斯特尔弹了一下桌子上的水杯,她没有回过头去看对方。
监狱的铁门外,是一张黑发紫眸的面容,他的脸上难得没有那种有些危险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沉静和危险。
“你可以理解成我是来看你的笑话的。”
来人——霍克家族的公爵,阿诺德·霍克慢慢说出这样一句话,艾斯特尔打开了一本书:“那你满意看到的吗?满意就赶快离开。”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公爵皱着眉,“连回头看我一眼也不愿意?”
“那你倒是说实话啊!”艾斯特尔转过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公爵大人束起满身的尖刺在黑发少女终于回头的时候消散了,他冷哼一声,放缓了语气:“现在整个帝都也就一个人能安稳坐在这里了。”
“我?安稳?”艾斯特尔冷笑一声回击,“我都急得火烧眉毛了。”
阿诺德上下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原来你也察觉到了吗?”
他无声说了一个人名,换来了艾斯特尔越发糟糕的脸色。
这个时候,公爵反过来安慰起艾斯特尔:“你别担心,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有可能会变成助力呢?”
她的脸色还是那样差:“我听说帝国的边境又出现了魔兽和亡灵生物,北部的几个公国一直虎视眈眈。”
阿诺德面色变得无比复杂,他盯住她看了一会后,像是讽刺一样说:“你怎么都被锁在这里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你应该感觉到了吧,巴士底狱周围的魔法结界加强了,巡逻的人手也增加了两倍,这都是为了牵制你的。”
公爵猛地向前迈进一步,拳头用力砸在了铁门上:“你还没看出来吗!她这是想借此把你困死在这里!”
阿诺德盯住艾斯特尔:“那些人都是怀着必死的决心,你到时候能保证自己狠下心杀了他们吗?”
“我当然做不到。”艾斯特尔很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但在阿诺德了然的目光中,她继续说,“但我不需要杀了他们也能离开。”
她近乎是端庄地坐在椅子上:“你难不成觉得我连这种能力都没有吗?”
公爵的脸色更加难看,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他又用力拍打了一下铁门,发出的巨响声让她怀疑他的拳头是不是已经渗出了血。
“别打了。”
隔壁的牢房里响起一个声音,听起来无比冷冽:“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谁!”
阿诺德的眼睛如秃鹫一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艾斯特尔则是侧过头皱起眉:“西泽尔,你先不要说话。”
“我看不惯他的态度,如果他选择继续恐吓你,我不介意让他吃些教训。”
名为西泽尔的男人并没有因此而缓和自己的态度,反而是直截了当威胁起帝国的公爵。
“那是谁?”
阿诺德选择更为傲慢的无视态度,他侧过头,仿若无人一样看向艾斯特尔。
令他惊讶的是,冷淡又温和的美人在这一刻冷下了脸色,她此刻变得高远如天空:“阿诺德,放尊重点,那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
阿诺德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他看向屋子里的少女,永远冷淡、温柔、却仿佛坐于天上的少女:“你竟然也会有朋友?哈?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昨天。”艾斯特尔侧过头,“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大概也会是唯一一个?”
“你们才认识多久?”
“这重要吗?”艾斯特尔反问,“有些人就算同床共枕几十年依旧异梦,而有些人只是人海中的一次相遇便仿佛故人,有些时候,时间并没有太大意义。”
“你的意思是说……”阿诺德的眼睛看向了隔壁的牢房,“你的意思是,只是这短短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你就认定了你第一个朋友?”
还未等艾斯特尔回答,西泽尔先冷笑了:“收一收你话里马上要溢出的嫉妒吧,怎么?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艾斯特尔苦笑了一声:“你没必要和他比。”
“我知道。”西泽尔同样恍若无人般,“你不会喜欢这种根本不理解你的人。”
“是的。”艾斯特尔没有去看一瞬间脸色苍白如纸的阿诺德,“如果所谓喜欢一个人,就是给她带来困扰和伤害的话,这种喜欢有存在的必要吗?”
她终于转过头:“请离开吧,公爵大人。”
“……对不起,艾斯特尔。”摇摇欲坠的公爵明白,如果自己再不抓住什么,那以后可能真的再也别想见到艾斯特尔了,“我以前不该用那种态度对待你。”
“没必要。”艾斯特尔耸了耸肩,“实话说,你最开始的行为的确会让人困扰,但对我来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但阿诺德,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是故意伤害她……”
心乱如麻的公爵甚至没有余力去思考艾斯特尔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的心思,他踉跄了几步,一种平生仅见的羞愧让他转过头,近似逃命一样离开了这里
——他甚至没有顾得上去看西泽尔的外貌。
牢房再一次陷入了安宁后,西泽尔说话了。
“你是故意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