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尤利西斯只觉得通身发冷,刺骨的寒气密密麻麻地钻入骨髓,像一只只饥饿难耐的蚂蚁,将他从内到外都啃食干净。


    他踩在池白松房间门的阳台地砖上,任由雨珠将他的衣服和头发蹂/躏得狼狈不堪,他脑中想的却是——这可怜的、凄惨的模样,是否能让对方升起一点对他的同情?


    池白松瞪大眼睛看向他,尤利西斯发现她失神了片刻。


    随后,她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嘴,又像察觉到自己失态而立刻阖上,她显然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没有实感。


    尤利西斯所能做的,只是乞求她。


    如果她都拒绝他了,他还能去哪里?


    好在池白松对他还抱有善意,或者说,在流言蜚语之下,她本就有颗富有同情心的心。


    池白松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开门的时候手指轻微发抖,然后她同意了让自己进来。


    “……不管怎么说,你先进来吧。”


    她像在说服自己,“外面雨太大了,会生病的。”


    她没有用您而是用的你。


    但欣喜若狂的尤利西斯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今天脑子很乱,那日池白松说过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翻飞,那一刻后他时常冒出念头来——要怎么样试探,才能让周围的人能接受自己的变化。


    人想颠覆长久以来的惯性,一是需要迈出那一步的勇气,一是接受其他人对自己的转变带来的负面看法。


    两种压力双管齐下,让尤利西斯只想暂时逃避现实。


    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来找她,万幸的是——


    池白松没有在展露善意过后,又迅速抛弃他。


    她……


    自己应该可以依赖她。


    这个念头生根的刹那,根系便粗暴地钻入他心扉的最深层。


    变形、生长、将他卑劣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


    池白松去浴室里给他拿了条毛巾,心想这里的安全性太差了,她该找个机会搬新家了。


    尤利西斯垂着脑袋,像在等待池白松的下一步指令。


    “……把外套脱掉吧,一身湿衣服可不行。”


    她将毛巾递给他,又指着一旁的椅子,“擦干身子,坐下慢慢说吧。”


    金发青年将身上湿透的外套脱下,到后来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衣。


    衣衫早就被水浸湿,大半都是透明的,还有水珠正在朝下蜿蜒流淌,他灵魂好像出窍了,动作僵硬地按照池白松的吩咐拉开椅子坐下,将毛巾搭在头顶。


    “你不擦水?”池白松提了句。


    尤利西斯抬起头来。


    青年的容貌极为光鲜,英俊得无出其右,湿润的碧色眼睛像被凿开的池水,若有似无的情愫在里面荡漾流淌。


    他听话地两手按着毛巾,擦拭自己头发上的水。


    他温顺得过分了,像连思考的权力都不打算留下。


    池白松不知道他是否心中在进行什么辩论大赛,在整个房间门只能听到他的头发摩擦毛巾的声音后,尤利西斯好像才意识到他不能这样,他脸颊因意识回神后的羞恼浮上浅红。


    尤利西斯:“……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深夜翻窗到一位异性的房间门,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是我唐突了。”


    话虽如此,他跟本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冷静下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池白松没有直接将他扫地出门,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她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尤利西斯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现在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道完歉,说是自己鬼迷心窍了,从这里折返回去。


    一旦开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池白松看出他忽然变得清明的眼神。


    开什么玩笑,他都自己送上门来了,池白松哪能就让他把自家弄得一地水就跑掉。


    “你看起来很苦恼。”


    她将房间门的橘灯打开,拉上窗帘,让风雨隔绝在窗外。


    屋内暖橘色的灯光和冒着热气的水杯,让一切看上去静谧又祥和。


    和他的寝殿完全不同,他那里只有老气横秋的复古花纹地毯、按照洁琳塔的喜好挑选的深色窗帘、雕工精致的红木衣柜和一堆历史悠久的古老摆件,一切都像厚重的幕布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喘气。


    尤利西斯忽然被她拉入这个暖烘烘的房间门中,这完全符合他想象中的温馨和平凡的美好。


    这让他倾诉欲再度燃起。


    池白松递了杯热水给他,“先暖暖身子吧,你的手好凉。”


    尤利西斯接过水杯,“我——”


    “……怎么了?”池白松眨了眨眼。


    尤利西斯:“……我今天同母妃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来了。


    池白松等待着他的下文。


    反正她也只做个听客,什么也不消评论。


    等尤利西斯自说自话之后,他就会自行离开了。


    “曾经我们安排的某个计划出了些纰漏,没能达到预想的效果。我们重新商议这件事,结果却闹得不太愉快……”


    “我们意见上有些分歧,她却一直施加压力,似乎忘了当初做决定的也有她的一份。”


    “当我提起这件事时……”他揉了揉额头,怅然若失道:“她却根本不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他已经说的很委婉了——他要顾忌自己的面子,也不想让池白松完全瞧不起他。


    “……甚至认为我冒犯了她的权威。”尤利西斯低声说,“我们没法心平气和的商量事情。”


    他目光飘忽,“这让我觉得我身处一段奇怪的亲子关系中,又或者说……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但我没有察觉到,我们已经忽略彼此的情感到了这种地步。”


    “这是不对的,不正确的。”尤利西斯声音低沉。


    池白松发觉……尤利西斯也许并不是讨厌被人掌控,他似乎只是对洁琳塔的方式感到厌烦了。


    比起被洁琳塔控制,他更憎恨的是洁琳塔缺乏对他情绪的关心。


    她冷酷的掌控方式几乎不关心他内心的任何需求,长久以来他的情感诉求无法被满足。


    尤利西斯就差把“我觉得她根本不关心我,只在乎我头出来了。


    池白松猜测尤利西斯这番话已经将真实情况美化了。


    现实大概是洁琳塔根本没给他决定的机会。


    她直接安排了某个计划,这个计划没有得到好的反响,尤利西斯提到这件事时让洁琳塔感觉到丢了面子,她继而尤利西斯忽然不受控制,这种失控让她不悦。


    而尤利西斯也发现掌控他的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完美,能将一切计划得天衣无缝,他可以开始反抗这个掌控者了。


    尤其是这个掌控者已经开始让他窒息了。


    他日后和洁琳塔的摩擦只会越来越多,量变迟早会发生质变。


    但尤利西斯又不是一点脑子都没了,他怎么想不通这个道理。


    他现在多半是想绕着洁琳塔走的,等洁琳塔也想通了,万一她愿意退一步,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尤利西斯见她不说话,便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难道说他踩到了池白松的雷区?


    ……她听完这些会瞧不起自己么?


    “……我的身份和情况并不合适过问太详细的细节。”


    池白松以退为进,先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积极插手他们母子矛盾。


    “我只能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我想,这世界上不存在从未产生过一点分歧的亲子,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她声音温和,娓娓道来:“我们乐观一点想,也许她只是今天来之前遇到了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心情也很糟糕,谈话时不免带上了情绪。”


    尤利西斯痛苦地想:……不是这样的,带着情绪的那个人可能是自己。


    池白松:“……不论如何,你们共同度过的岁月中,那些美好又珍贵的回忆,那时的情感不会是虚假的。”


    她的声音在尤利西斯听来格外的有煽动性。


    他和母妃并不是没有温情的回忆,尤其是在他幼时,父皇年轻体壮,母妃那时还没什么竞争皇位的实感,她还会亲呢的抱着他同他讲故事,就像普通母子那般玩耍。


    可那太久了。


    久到他不刻意去想,根本想不起还发生过这种事。


    池白松牵起他冰凉的手,注入了一丁点精神力。


    她接着挖坑,说道:“真正爱着你,关心你的人,不会因为这么一次小小的不愉快,就同你疏远的。”


    趁着精神力的效果尚在,继续给他灌心灵鸡汤,劝慰他要再去干一次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如果有机会,你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一聊,说不定事情会有进展呢?”


    哪怕已经耽溺在池白松的安抚之中,尤利西斯还是对这件事有些抗拒。


    直到池白松用一种他根本无法拒绝的眼神看着他。


    “……我知道这不好受。”她眼角流露出愁色,“我错过了和家人修复关系的机会,如今我们越走越远,再也没有重新和好的可能……”


    她叹了口气,“现在我时常会有种无家可归的孤独感。”


    自己也一样,尤利西斯心想。


    池白松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趁着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糟的时候,一切都还可以修补。”


    尤利西斯知道她完全是出于善意才提出的意见,即便是自己深夜忽然来访,她也愿意聆听自己的烦恼。


    没有人像她这样,更关心他作为“尤利西斯”,而不是“皇子殿下”的这部分人格。


    那么,他愿意为了她去试一试。


    “我明白了。”


    他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我会尝试的。”


    身体暖和起来后,尤利西斯又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他主动提出帮她将地板上的水清扫干净,还抱歉的表示会付给她精神治疗费。


    “如果你碰上了什么棘手的麻烦,可以来找我。”他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池白松调侃他:“希望皇子殿下下次不要翻窗进来了,这真的太危险了。”


    尤利西斯知道池白松很委婉了,他心虚地岔开话题,“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如果要登门拜访,我会提前告知的。”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尤利西斯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真的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池白松摇了摇头,半开玩笑般地说道:“真的没有了,一定要说的话……嗯,希望我父母别再逼我结婚了?”


    尤利西斯临走时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池延他既贪婪又没有本事,沈茹跟着他本就只图他的富贵,如今他那点富贵也不太保得住了,沈茹自然跟着急眼。


    尤利西斯想到他们“精挑细选”后打算让池白松和宋书归结婚。


    池延定不会死心的,一个宋书归死了,还会有第一个、第三个宋书归。


    他总不可能弄死每个池白松的婚约者。


    那就只能让池延他们安静点了。


    =


    尤利西斯走后,池白松总算有了点自己的时间门。


    她将睡衣重新换了一套,重新躺回床上。


    池白松一点也不担心尤利西斯会和洁琳塔夫人和解。


    因为洁琳塔夫人还有一个一直瞒着他的秘密。


    这个秘密足够让他永远无法信任、更无法重新臣服于洁琳塔。


    池白松希望他亲手发现这个秘密。


    =


    翌日,池叡给他送来的衣服如约而至,她的衣柜立刻满满当当了。


    与此同时,尤利西斯又给她打了一笔款,池白松数了数上面有几个零,满意地关掉了弹窗。


    然后她打开聊天窗口,回复了纪云追和裴烬的消息。


    这是给纪云追的:


    【好啊,我正好要去一趟德尔塔,有些事情要办,我们可以一起去,工作结束后还能顺便参观花朝节。】


    【不过我可能还要带个人一起,那人是我工作上的伙伴。】


    【我的那部分机票就不用你出了,有人给我报销。】


    这是给裴烬的:


    【我一个熟悉的弟弟也要和我一起去,我们正好可以三人作伴。】


    【利雷说他会帮忙报销的,那机票的座位就我来选吧。】


    她和利雷说了这件事后,对方爽快地给她借支了费用。


    正好他们也回复了同意,在确认过具体时间门后,池白松就开始选座位了。


    当然是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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