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诚实是良好的美德。


    在成功邀请池白松进入自己的殿内后,约修亚对此深以为然。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受到一种唆使,从他见到池白松的那一刻起,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细致的注视她。


    虽然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将椅子拉开,绅士地请池白松坐下,又礼貌地给她递上茶水来。


    池白松……当然一口都没喝。


    约修亚主动约她过来,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她冷静地想。


    他本就是感情匮乏,对所谓的喜怒哀乐并不敏感的人,哪怕是被精神力侵入身体后被那残留的感觉影响,也不会像内心敏感的尤利西斯那样迅速产生效果,约修亚也许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


    在这件事上池白松还算乐观——她很确定那个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人就是约修亚。


    正常情况下,神子有什么理由关注她呢?


    那现在的他多半是“不正常的”。


    而这种“不正常”会诱导他做出更多不像他自己的举动。


    池白松心底感受到了愉悦,脸却板了起来,甚至比方才还要严肃。


    同裴烬开玩笑时的轻松已经荡然无存,她换上自己好久没用的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跳过冗余的问候环节,像个在赶时间的医生那样询问约修亚——


    “您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我需要详细的描述。”


    她毫无情绪的语气让约修亚也受到了影响,他的心本该像一张干净的新地毯那样平整,却骤然轧出几块褶皱。


    “……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这种感受。”他说,“我感觉有东西在我的心脏上驻扎,它正企图操控我。”


    事实上还要更加糟糕一点,但他认为那太说不出口了。


    池白松眨了眨眼睛,表现出恰当的惊讶来。


    接着又将眼眸中的涟漪散去,用手托着下巴认真思考起约修亚的“病情”来。


    在她“装模作样”的这个期间,约修亚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她身上。


    他悄悄地审读她眉眼间展露出的情感,看她眼角垂落的位置,抿唇时唇线的弧度,端坐在那时的躯壳的轮廓。


    他甚至感觉在这铭记她一切的过程中,那扰乱他心弦的情绪都变得不再饥渴了。


    “怎么了?”池白松出言打断他。


    她意识到约修亚正在以强侵略性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与他上次的冷漠相比,现在称得上强情了。


    对于自己扰乱一池春水的行为,池白松还嫌不够。


    她满脸困惑状,问约修亚:“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完,她侧仰着脖子,又偏头让视线朝下,微抬起小腿来,像在寻找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异样。


    约修亚迅速说道:“没有。”


    池白松眼中闪过的惊讶被他捕捉到,他动了动喉咙,“是我失态了。”


    池白松自然“大度”地没有追究,却在约修亚移开视线时往后退了小半步。


    这让约修亚感觉心更痒了。


    池白松用不太热情的声音问他:“上次给您治疗过后,您有感觉身体有所好转吗?”


    “有。”约修亚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正题上,他说:“池小姐的治疗很有效果。”


    似乎是因为专业工作被人肯定,池白松露出笑意,“那就太好了。”


    “我之前说良好的环境、以及健康的心理状态都有助于身体的恢复。”


    池白松说完环顾四周,约修亚的殿内模样被她尽收眼底。


    ……早知道该将送来装饰的花好好摆上的,约修亚心想。


    “看来是我多虑了。”池白松笑着说,“我送您的那株植物,我想……和这样精美雅致的殿内可能不太搭配。”


    约修亚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放在院子里了。”


    不等池白松说话,他又邀请道:“要和我一起去院子里看看吗?”


    池白松脸上浮现出一点欢喜来。


    “当然。”


    约修亚带着她去了自己的院子。


    那土黄色、和四周素雅的风景格格不入的地摊花盆就被他摆在正中间的一个矮石柱台上,池白松远远看去,里面已经新长出了一颗小小的幼苗,它正俏皮地歪躺在泥土上。


    “时间正好。”


    约修亚声音清冷又克制,“它发芽正好是前些日子。”


    池白松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给约修亚太多回复。


    这让约修亚有种如陷迷雾的感觉——他本以为她也会对这件事抱有更多的欢喜。


    可在见到实物后,她没有做出自己想象中强烈的喜悦来。


    ……这是为什么呢?


    自己这么做难道不是正确的吗?


    约修亚想在池白松身上寻求到答案,却见她弯下腰,用手去拨弄那颗嫩苗,在几次随手玩弄过后,又倏然笑了起来。


    “你说它能长多大呢?”她好像又来了兴趣。


    “我不知道。”他说,“和普通的植物应该一样吧。”


    那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观赏植物而已,它的确不具备成长为参天巨木的条件。


    它就这样坐在花盆里就很好。


    “是吗?”池白松声音又低落了几度。


    约修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回答太无趣导致的。


    他一直是个无趣的人——梅柯、以赛亚都是这么说他的,他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信徒们所需要的本就不是一个热烈又性格鲜明的神子,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也都对这样的自己非常宽容。


    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感情上的回应。


    “不说这个了。”


    池白松岔开话题,“针对您刚刚说的‘病症’问题……很抱歉我没什么头绪,可以让我再检查一下您的身体吗?”


    约修亚没有迟疑,“我们去殿内吧。”


    “好。”


    池白松跟着约修亚,二人再次返回房间内。


    “不过,我还以为您会拒绝。”


    约修亚扭头,疑惑地看着她。


    “今天没有限制器。”池白松说,“你知道,有的人会比较介意……认为治疗师会让精神力在他们的身体里乱来。”


    虽然她确实也是这个打算。


    约修亚:“我并不介意这些。”


    他答得太快了,池白松睁大了眼睛,随后点了点头,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来。


    约修亚的房间内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桌子。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堆放的文书古籍,以及一张床,简单得就像西幻游戏里的新手房间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忽然踯躅了起来。


    没有地方能让他们俩同时坐下。


    他想把椅子搬过来,但池白松摇了摇头,“那你总不能站着。”


    “……我去让人搬一把椅子过来。”他说。


    “要不我们就坐在床边?”


    池白松看着他铺着白床单的木床,“如果你介意的话,那还是搬一把椅子过来。”


    约修亚摇了摇头,“那就在床这边吧。”


    他躬身将床单用手抚平,在坐下前,他问池白松是否需要他将翅膀收起来。


    “很碍事。”他说。


    池白松好奇打量他的羽翼,“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翼族的羽翼。”


    这双纯白又圣洁的双翼同他相得益彰,每一根羽毛都在最理想的位置,让其呈现出完美的一体感来,就像一个生来就为宗教服务的工具,凸显他们这群神的侍者的超脱。


    哪怕不是信仰此道之人,也会在这种仿佛神造的美之下被迷惑。


    池白松天真地发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据说翼族的羽翼非常敏感,对他们来说这是力量循环时的路径,相比只需要一点触碰,他们就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种抚弄。


    而那之后的事,就不归我管了,池白松心想。


    她眨了眨眼睛,等待约修亚的下文。


    约修亚良久不语。


    最后,他侧过身,将右翼舒展开来,像一堵屏风落在池白松背后,像要将她拦在这片白色的风暴之中。


    池白松伸出手,询问似的看了他一眼。


    约修亚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最后只点了点头。


    池白松发出合适宜的笑声,“谢谢。”


    她用手指的指腹到中间关节的那部分,像在磨平奶油似的扫过约修亚的羽翼,从顶端的羽骨蜿蜒朝下,她就像在追索一条入海的细流那般细致又认真,感受那些翻在外面的羽毛的翮刮过她手指的触感。


    约修亚在她的抚摸下下意识绷直了身子。


    翅膀根部也缓缓收拢了几寸,就像在强忍着某种刺激。


    池白松垂下头来。


    约修亚呼吸变得加重了几分,他忽地抬手将她垂头时落下的头发别到她耳后。


    须臾间,池白松感受到他的手碰到自己耳朵,而下意识抬手去摸那片冰凉的位置——


    肌肤相碰时,她感受到对方呼吸一滞。


    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约修亚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收回了手,看向池白松另一只手那点在他羽毛根部的手指。


    “还要继续吗?”他压低声音,气息也变得乱了些。


    池白松“慌乱”地收回手,因自己方才的忘情之举而不好意思。


    “——抱歉,我太入迷了!”


    约修亚:“没关系。”


    他收回的左手正按在自己干净的床单上,拇指和食指缓缓蜷起,将床单抓出印子来。


    他见池白松移开了视线几秒,又迅速振作起来。


    就像是为了弥补自己方才的失礼,她语气都温和活泼了点,“那我们开始治疗,好吗?”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快速忘记方才那错误的旖旎,她在转移话题。


    约修亚一点点收敛情绪,“好。”


    他握着池白松的手,感受她传递进来的气息。


    他的感官被数倍放大了,这股如暖流在他的敞开之下进入了他的意识。


    而二人的手手相握的位置,皮肤因握紧的动作而发生了细微的摩擦,纹路交错时的热变成了星火。


    他屏住呼吸,感受身体内部的冰原又一次被升起的太阳驱赶着寒意,让所有的浮冰都给这一流灌入心谷的春水让路,在一派暖意之中,他又在浮冰底下捕捉到了掺杂着些许疼痛的渴望。


    间隙之中,他偷偷看了池白松一眼。


    他隐隐有种预兆——


    直到冰川全部融化前,这永无止境的渴望将不会停息。


    =


    治疗结束后,池白松并不留恋地想收回手,约修亚却没有松开。


    在她的提醒下,对方才将手松展开来。


    她问:“感觉有好一些吗?”


    他声音很低,“谢谢,我感觉好多了。诊金……我会转给你的。”


    池白松对他的上道很满意。


    不过,这份诊金她认为另作他用更好。


    “不需要诊金,但我有件事想请求您帮忙。”


    约修亚感觉那股余韵还留在身体中,他的意识仍然在于其温存。


    这种幻梦的感觉即将烟消云散,他一边整理自己开始清醒的大脑,一边看向池白松。


    “什么事?”


    池白松见他心情不错。


    也不知道他听了自己接下来的话,还能不能维持这种心情。


    “我来拜访以赛亚是因为有一样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他许诺我只要帮他在您这里取回他寄放在您这的某件东西,他就答应将我要的东西给我。”


    她抬眸看向约修亚。


    “您能将这件东西给我吗?”


    约修亚看着她。


    她来请求自己,却是为了别的东西。


    为了那件差点杀死自己的、属于别的男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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