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系统难得安静。
床榻上的少年仍在昏迷。
苍白如玉的脸越发衬得睫毛似鸦翼般漆黑,小扇子似的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
大抵是伤得实在重,他的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像极了濒死的鱼儿。
莫名的,祝仪的心颤了一下。
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在她心底响起——
【你确定要杀他?】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跟你一样会哭会笑会疼的人。】
【他是人。】
【你要杀人?】
杀人?
杀吗?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讲,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毋庸置疑——不杀。
她自幼受的教育是人人平等,生命可贵。
尽管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五年,她依旧做不到像这个时代把人分三六等,更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但眼前的少年是普通人吗?
显然不是。
他是疯批男主,阴鸷疯狂且病娇,等他长大,就会把她家一锅端,顺带着对她强制爱。
就如她梦到的一般,不可描述,变态残忍。
祝仪睫毛颤了一下。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没有纠结太久,她在心里回答系统,“不是我非要杀人,是我不杀他,他就杀我全家。”
“他和我家人,必须得死一个。”
“我当然选他。”
“仁慈与善良是留给正常人的。”
“他不配。”
说完话,祝仪再次屏蔽系统——怕系统突然打岔让自己杀不了狗比男主。
祝仪闭了闭眼,向少年伸出手。
但毕竟不是反社会人格,哪怕她知道这人长大以后是个报社的垃圾,但她还是会手软脚软。
她不断在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颤着手,捏着被角去蒙少年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昏迷中的少年睫毛微动,双眼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少年清冷凤目映着她的脸,她清楚看到,自己脸上满是紧张与不安。
少年凤目陡然轻眯。
祝仪手一抖,捏着的被角滑落在少年肩头。
“你你你你你醒了?”
行凶被人抓包,祝仪慌得一批,两只作案的手慌张得不知往哪放。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狭长凤目轻眯,盯了一会儿她慌乱的手,复又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嘴角扯了一下,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假惺惺。”
“啊?”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让祝仪愣了一下,且不再慌乱了。
片刻后,她悟了——少年怀疑她怕他着凉给他盖被子。
“我才不是给你盖被子。”
祝仪脱口而出。
“哦。”
少年抬眉看着她,态度极其冷淡。
祝仪:“......”
不是,说好的弱不禁风小可怜呢?
这又冷又拽的态度跟谁欠他钱似的。
祝仪极其疑惑。
然而就在这时,被屏蔽的系统突然发出警告: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减五。】
【如果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到一定程度,会触发隐藏剧情之相爱相杀支线。】
祝仪这下不疑惑了,甚至还差点跳起来,她没有理会对她发出警告的系统,而是去找狗比男主这个当事人,“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刚才可是救了你。”
——你都误以为我在给你盖被子了,你还对我好感度减五,人性呢???
少年声音毫无起伏,漠然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像是一缕烟,一吹即散,“你刚才让人杀我。”
祝仪:“......”
失策了,这事儿她怎么给忘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阿啰参、佛啰舍利。罚沙罚参。佛啰舍耶。呼嚧呼嚧摩啰......”
清静经并着大悲咒的诵经声飘到屋内。
听到诵经的声音,少年睫毛微动。
“托福,我家女郎现已恢复神智。”
巡逻的卫士与道士说着话,“劳烦仙长带领您的弟子们再诵经几日,让邪祟再不敢来侵扰我家女郎。”
被再次立鬼附身人设的祝仪默默抬手捂脸。
讲真,她觉得她是正常人。
少年抬头。
少女临窗而坐,双手捧脸,她的肤色很白,欺霜傲雪,裹在鹅黄色的衣裳的里,像是一朵娇养在温室的花儿。
纯粹,却也生机勃勃。
少年敛眉,淡声吐出两个字,“多谢。”
捂脸的祝仪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她对少年有恶意,觉得少年不是一个会向人道谢的性子,而是少年看着挺好的,但性格却恶劣得一塌糊涂,她什么都没做呢,他就好感度减五,让这种人道谢,怕不是比登天还难。
心里疑惑,祝仪便撑开手指,透过指缝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声道谢是她的错觉一般,但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狭长凤目微挑,再次发出一声让她恍惚产生幻觉的几个字,“多谢女郎救我性命。”
“原来是女郎方才被鬼附了身,才会叫人杀我。”
少年面色莹白如玉,懒懒的声调仿佛自九天之上飘来。
“啊.......这......”
这个话题让祝仪有点没法接。
“请注意,男主好感度减五。”
系统再次发出警告。
祝仪如遭雷击,手从脸上拿下来了。
不是,这都什么玩意?
都道谢了还对她好感度减五?
再减下去她的全族都能提前嗝屁了!
一瞬间,祝仪掐死狗比男主的心都有了。
但掐是不可能掐死的,狗比男主瞧着伤得挺重的,但敏锐得很,她还没下手闷死他呢,他就自己醒了,她要是真下手掐他,死的还真不一定是他。
更何况,外面还有巡逻的卫士,真闹出动静惊动了卫士,迎接她的肯定又是黑狗血符水和跳大神。
封建思想伤不起。
祝仪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自己想去掐死男主的手,“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她的态度冷淡,少年的态度则更冷淡,这次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抬手调整了引枕的位置,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而后闭目而躺,十分安逸,好像立在他面前的她是空气一般不值得他多分半点眼神。
祝仪简直气炸。
见过拽的,没见过自己奄奄一息还这么拽的,拽到让她生出一种自己不亲手掐死他就对不起自己这双手的错觉。
“你——”
少年胸口上的伤闯入祝仪视线。
祝仪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能用了,此时穿的是祝仪阿兄的衣服,阿兄身材高大,少年身材清瘦,穿在身上不免有些松松垮垮,月白色交领领口因为少年挪动引枕的动作而稍稍散开,露出一截苍白胸口来。
胸口处,狰狞旧伤盘旋着,哪怕只露出一点点,也足以让人知道这是一道几乎能要他性命的剑伤。
祝仪瞬间想起自己看过的绿江小说。
小说里的男主往往都是美强惨,爹不疼妈不爱,想要他死的多不胜数,他能存活下来是一种奇迹,眼前的这位男主,似乎也是这样——这样的伤,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没命了,也就他主角光环大,能死里逃生活下来。
祝仪盯着少年的旧伤看。
闭目而躺的少年陡然睁开眼。
看人胸口被人抓包,祝仪比刚才还尴尬,连忙移开视线,慌乱之际的手搅着手帕,还掩耳盗铃为自己描补,“那什么,这个伤总不是我的人造成的吧?”
“先说好,我虽然会承担你的医药费,但你也不能把所有的伤都赖在我头上吧?”
少年没有回答她。
屋内响起少年整理衣服的极轻声音。
这算是默认了?
还是觉得她的问题太弱智懒得搭理她?
祝仪有点摸不准少年的心思。
不过再怎么摸不准,也让她成功摸准另外一件事——搞死男主这种事情,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啊,按照常规套路来讲,前期的男主多半都是小可怜,想弄死他的人不计其数,她只需要给那些人行个方便,就能收获一条狗带的男主。
至于她,当然是清清白白一圣母了!
祝仪简直想给自己颁一朵大红花!
“算了,你不想回答也无所谓,左右我家有钱,不差你那点医药费。”
祝仪财大气粗,甚至连狗比男主死后的棺材都能施舍一块,看着把自己重新裹严实的少年循循善诱,“你一夜未归,家人肯定很担心,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让人给他们送个信,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前期能把男主搞这么惨的,除了他的家人还能有谁?
只要把男主的家人招来,再暗中“照拂”一番,她就有机会给男主点上一曲凉凉!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可惜面前少年明显不上钩,听到她的问题懒懒睁开眼,清冽眸色落在她身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我没有家人。”
这话一听就很欲盖弥彰,明显跟家人处成仇人见面分外脸红的程度。
少年的冷淡丝毫不能浇灭祝仪借刀杀人的热情,反而让她更加积极,“世上哪有没有家人的人?”
“你是不是跟家人闹矛盾了?别怕,夫妻还没隔夜的仇呢,更何况家人。”
祝仪从床榻旁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就势坐在床榻上,顺手把茶送到少年面前,脸上就差贴着温柔贤淑四个字,“你别急,喝杯茶,慢慢跟我说。”
——赶紧的,把你的不开心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