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我会!”
话音刚落,白行简立即举手。他哥这首诗写得跟篇传奇似的,作为传奇大手,这种题目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此诗以琵琶为线,先写兄长与友分别,闻得琵琶之声;再写琵琶女弹奏之曲;再写琵琶女自述身世之情;然后转入兄长的谪居之苦;最后以青衫泪湿作结。”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担忧,迟疑着道:“兄长此诗,似有悲音。”
这首诗平易浅近,“谪居卧病浔阳城”之句更是直陈,一看就是遭到贬谪心情抑郁,白行简有些担忧了。
白居易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心里瞬间也是沉了沉,但他此时尚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闻言摆手笑了笑:
“无妨,你看那渊明、李、杜,哪一个仕途是一帆风顺的?宦海总有风波,迁谪难免,就当是得了一场机缘,说不定可趁此规避后来种种呢?”
他这样劝慰着,似乎并不在意,白行简看着他的样子也不便再多言,只将忧心按下,继续听水镜里的讲解。
【好啦,大家应该有答案了,我们一起来看一下。这首诗大致可以分成5个部分:送客闻琵琶、聆听琵琶曲、歌女诉哀情、诗人伤谪离、司马青衫湿。在这五部分中,重点出现的人物有两个,也就是诗人和琵琶女。那么,诗人和琵琶女又是怎样联系到一起的呢?】
这个问题问得简单,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文人学士没有答话,反倒是私塾里的稚童难得有听得懂的诗,一时兴趣颇高,纷纷抢答道:
“是琵琶!”
【没错,是琵琶。】
楚棠仿佛出言肯定,惹得答话的稚童一阵欢呼,倒真有几分课堂互动的既视感,众人看水镜的热情顿时又高涨了。
【一场际遇,一曲琵琶声,牵动两个天涯沦落人,故事,要从浔阳江头的秋日说起。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浔阳,治所在今天的江西九江,唐代称江州或者浔阳郡,所以后面白居易自称江州司马。浔阳也是陶渊明隐居的地方,当然,大家可能更熟悉另个景点——浔阳楼。没错,就是宋江题反诗的那个浔阳楼。】
有人造反!
诸位皇帝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尤其是李世民,鉴于白居易是唐朝诗人,他很担心这个什么宋江也是唐朝人。
北宋。
宋徽宗赵佶奇道:“这宋江是何朝之人,存心逆反竟还要附庸风雅一番,也是稀奇。”
山东。
宋江本人:???我什么时候去浔阳楼题反诗了?
【宋江题反诗是《水浒传》里虚构的情节,但在知名度上却是力压浔阳一众文人事迹,不得不说这又是以小说为代表的民间文学的胜利。】
李世民松了口气:“原来是小说家言。”如此倒和大唐无关,他不用担心了。
宋江也松了口气,随即后知后觉生出一阵狂喜:他宋江,区区淮南之盗,困于沦落啸聚山林,竟然能因为一本书名传后世。
文人之笔,当真是有无限伟力啊!
不独宋江,许多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给自己定下kpi:和文人交朋友,让他们把自己写到诗文里!
北宋。
赵佶一听是编造的顿时兴致缺缺,转而将兴趣移到了《水浒传》上面,一个写谋反的话本子,还能胜过历代文人诗书?民间果然粗陋。
明朝。
被剧透了一脸的施耐庵:……正在构思的情节提前被天下人知道了是什么体验?
提前体验过的罗贯中和高明:谢邀,赶紧更新,你的话本可以流传千古!
东晋。
陶渊明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本身对志怪、志人之作颇感兴趣,这些作品奇思妙想,闲时一观也可解颐,故而听到自己的名气被虚构的题反诗压了一头也不恼,反而点头道:
“话本质朴多有可读,百姓自然喜爱,民间文学之胜利,想必是往后诗文一类正统文章,不如话本杂说勃兴了吧!”
他没有什么争论雅俗的心思,反倒觉得《水浒传》能传世必是有过人之处,若是能一观就好了,还有那《二国演义》、《红楼梦》,一定也多有奇趣,真想都读一读,也领略一番民间文学之风采。
【浔阳江头,点明地点;夜,说明时间,是一个夜晚;送客,指明事件,送别朋友。当然这个朋友不是元稹,他那个时候应该在四川。】
元稹:?
我和乐天分开了?我不会也被贬了吧?
院子里,白行简没忍住笑:“兄长与微之兄交契,连后世人都知晓了。”
白居易听到却是很高兴:“我与微之于制试科考时相识,彼此交分,志趣相投。《诗经》有言,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能遇得微之那样的知己,是我之幸事。”
可惜此次水镜播放之时他们未曾在一起谈诗,不能同坐听这首《琵琶行》,却是有几分遗憾。
【“枫叶荻花秋瑟瑟”是一句环境烘托,“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入秋的枫叶色极鲜红;荻花前面讲过,状似芦苇,长枝絮状,长在江边;枫叶如血,芦花似雪,极艳与极淡两种颜色在江风中飘摇,给人一种萧瑟之感,渲染了离别的悲凉气氛。
在这样萧瑟落寞的氛围中,诗人与好友弃马登船,宴饮作别。唐代人都很风雅,筵席上除了有酒,还得配上音乐,这种模式在京中尤其流行,白居易本是京官,又是大诗人,对这一套很熟悉,于是端起酒杯总觉得有点不得劲——“举酒欲饮无管弦。”没有音乐助兴啊!
白居易是一个极具导演天赋的诗人,镜头语言绝佳,短短几句开头写出了电影的画面感。但可惜他不是个音乐家,不会吹拉弹唱,要搁王维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带慌,抱着琴自己就上了。】
安静听诗的王维神情一顿,随即默然。虽然说楚棠这句话是在肯定自己的音乐才能,但听起来怎么就是有那么点别扭呢?
白居易听着忍不住一乐:“王右丞诗画双绝,又颇通音律,在这上面我确实自愧不如。”
白行简道:“王右丞另有《送元二使安西》一诗,后被谱为《渭城曲》,是离别宴席上常奏的曲子。兄长这场别筵,可是缺了一首《渭城曲》。”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打趣。
“无妨,”白居易一点也不在意,“没有《渭城曲》,我还有琵琶曲。”
明朝。剧作家汤显祖对楚棠话中提到的几个陌生名词颇感兴趣:“导有引导之意,演可引为演绎,所谓导演,便是指导演绎之人?”
他也颇排了些戏作,将词意和排戏时的经历对照一下便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他寻思着,镜头,就是用镜映出戏文中的场景?这又是怎么做到的?映出来的画面也不甚清晰啊!
难道他忽然冒出了一个“离谱”的想法,难道后世可以将百戏的画面留在所谓的“镜头”中?这怎么可能啊!
只能说,不愧是能写出《牡丹亭》这样奇幻浪漫之作的戏剧家,汤显祖这一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天马行空,竟是诡异地摸到了正确答案的边。
未央宫。
刘彻犹带神往的感叹:“后世果然驯服雷电了。”
电影,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好想看一下啊!听起来可比角抵戏有意思多了。
【正因为有酒无乐,所以诗人接着说,“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朋友分别本来就够伤感了,又没有音乐助兴,更显寂寥,只有茫茫江水浸冷月色,很显然,这又是一个环境烘托。江水空茫,冷月无声,将要分别的人强颜欢笑,一杯复一杯,寂寥而凄清。
忽然,一阵琵琶声从江面上传来。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这个写法也很妙,略显寥落的江水上忽然听到铮铮然的琵琶声,在茫茫水月里,有一种空谷足音之感,让诗人和朋友都不禁愣神,纷纷猜测着弹琵琶的人是谁。
读这几句,我们几乎能想象出白居易和朋友怔愣不已四处张望、最后忍不住“移船相近邀相见”的样子了。不得不说,白居易真的很懂镜头语言啊!】
水镜之下的白行简点点头,兄长这首诗写得生动有色,宴饮前情、闻得琵琶声的横生波澜,都表现得十分引人入胜,他情不自禁道:
“兄长不考虑也作些传奇么?”
以他兄长的叙事之笔,写出来的传奇一定比张鷟(zhuó)的《游仙窟》好多了!
白居易笑了笑:“我志并不在此,我打算多写些讽喻之作,效法乐府与杜工部之作,记述百姓疾苦,以期警醒天子。”
这也是他这段时日来一直钻研的事,不过白居易也知道自家弟弟对传奇志异非常感兴趣,此时便趁机问道:
“你不是作了不少传奇么,怎么也不见拿出来品读?”
啊这
想起自己写的那些本子,白行简莫名升起一丝心虚:“没,胡乱编写,不曾作出佳篇,待我写出好的篇什,再拿来与兄长品鉴。”
白居易没看出他的不自然,只是笑道:“也好,那为兄便等着吾弟的佳作了。”
“一定,一定。”
白行简捏捏袖口,已经开始寻思自己下一篇要写什么好了。
李白杜甫等人也俱是耳目一新,这类叙事之作,他们也读过那南北朝的乐府双璧——《孔雀东南飞》与《木兰诗》,但那两首毕竟是民歌,质朴自然;白居易这篇却是以文人之笔就行表现,写得既浅近流畅,又颇具文采,放在前代叙事之作里也堪称上乘。
连李杜二人都觉得这首诗写得好,更不用说二曹、七子、陶渊明和谢灵运等人了。
魏晋六朝旧俗,大多以五言诗为正统,而认为七言俚俗,可是,看过了李白气势纵横的杂言,又看过了杜甫沉郁顿挫却仍有翻飞之势的七律,领略过李贺的奇崛之笔,如今又看到白居易这样浅易风流的《琵琶行》,他们忽然发现,七言诗比五言方便太多了吧!不仅表意更为丰富,韵律也更为悠长,很适合表现直泻而下的情感。
一时之间,许多诗人纷纷倒戈,也开始尝试起七言诗的创作来,五七言诗歌并兴的局面,竟是生生提前了几百年。
【随着这一声问询,本诗的另一为主人公,也可以说是第一主角——琵琶女出场了。白居易给她设计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剪影——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大唐的民风虽然开放,但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夜晚和一群男人待在一起,也有些不妥当,所以对诗人的邀请,琵琶女应该是非常犹疑的,白居易大概把自己的身份交代得很清楚,她才愿意出来相见。
可尽管出来了,她心里还是非常紧张,所以仍旧用琵琶遮住一半的面容。寥寥十几个字,既勾勒出琵琶女的形象,又暗示了她的心理活动,内容含蓄而丰富。】
“不仅是如此的,”曹植接着道,“千呼万唤,已然拉长对其人的期待,其后又予以琵琶半遮玉容,则更显绰约姿态,比直接描写琵琶女之面容更引人遐想。”
曹操亦是点头:“不错,似有李白‘美人如花隔云端’之意。”
曹操的记性很好,瞬间便想起了之前听到的诗。他望着水镜里的文字,目露神往:
“这琵琶女实是色艺双绝,可惜不能与之一见。”
美人奏曲,想必是赏心悦目。
一旁的曹植别开眼:父亲,您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对劲。
北宋。
宋人闲淡,苏轼平日里也很喜欢白居易的诗,对如《长恨歌》、《琵琶行》这样的名篇更是反复诵读体味,听到这里忍不住也表达起了自己的看法:
“‘千呼万唤’之句,可以见得白乐天对琵琶声之渴盼,而参照后文琵琶女对身世的自述,亦不难想见她心情之寥落,徒有满腹愁绪无法示人,也不愿示人,故而反复踌躇,不肯出来相见。”
苏辙顺着他的话接道:“如兄长所言,‘犹抱琵琶半遮面’不仅是对客的拘谨,更有郁郁寂寥之意了。”
苏轼颔首,叹服道:“一语而含义颇丰,白香山不愧是中唐大家啊!”
跟在唐朝之后,是宋人的悲哀,尤其是宋代文人的悲哀,盖因唐人已将诗写景,恰如高山横亘于前,仰止之间难以逾越,即使才高如苏轼,一时也不禁感慨。
“不知我朝可有如李杜元白那样的名家。”
“定是有的。”苏辙断然道,“楚姑娘多次提到兄长的《赤壁赋》,兄长定然是载于典册的名家!”
苏辙对自家兄长可是颇有信心的。
【自琵琶女的出现,诗歌的主体段落之一——音乐描写终于登场。这一段是试卷上的常客,也是我们讲解的重点,大家一定要高亮注意啊!】
楚棠特意画了个着重号,惹得众人也不禁紧张起来,自古及今,被拿来考试的篇目都是非常重要的,一段音乐描写竟然能成为试卷上的常客,他们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新奇之处。
【乐以传情,请大家自由诵读诗中音乐描写的部分,思考,你从诗人对琵琶声的描写中感受到了琵琶女怎样的情绪变化呢?可以尝试用折线图来表示。】
唐朝。
由于受到郁达夫事迹的感召,李贺的精神振奋了许多,此时也能在庭院里听水镜里解诗了。
他跟着思索:“折线图,便是以线条的波动来表现心绪之流动?”
这倒是个颇见新奇的形式,李贺来了兴趣,一边读诗一边跟着描画。
读到“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他仿佛看到琵琶女素手轻弹,玲珑心事从弦上倾泻而出;读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他仿佛听到欢快急切的琴声如珠玉坠落,圆润清脆,就像琵琶女跳动的情绪;
读到“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他仿佛可以听到琴音的阻歇,感受到琵琶女忽然压抑难言的心事,一时连自己的的心也仿佛受到阻滞似的,愀然色变;
读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时,耳边又仿佛真的听到了银瓶迸碎、千军万马的兵戈声于弦上铮铮然;
最后的“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如音调戛然,在最高潮处突然收歇,繁盛热烈至极而突然冷寂,唯余一片茫茫余韵。
李贺不自觉站了起来,怔愣良久,四周的声音仿佛突然一下子远去,只有那琵琶余韵似好像在脑中回荡,他的背上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那是听完一支佳曲才会有的酣畅淋漓!
“不愧是白居易,真神人也!”
回过神来的李贺抚掌大赞,他也曾往过长安,听了些琵琶丝竹声,音乐与文字,本是两种不同的形式,前者以声传情,后者以字载情,白居易却能用这样一支诗笔将琵琶声描摹得出神入化,并在琵琶声的描写中暗示其弦上蕴含的情感,仅仅只通过文字,就让人仿佛跟着他听了一首琵琶曲,这是何等惊人的笔力!
李贺对这一段描写赞叹不已,不止是他,几乎每一个依言品读了这一段的人,都叹服于白居易高超的语言运用能力。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水镜中的画面变换了,楚棠将绘好的折线图放出来,继续讲解:
【琵琶声的流动暗示了琵琶女情绪的波动,根据文段内容,我们可以简单作出以下标识:从“转轴拨弦二两声”到“初为《霓裳》后《六幺》”,写琵琶女演奏的前端,琴声低婉,似在倾诉悲情,情绪是伤感悲凉的;
而“大弦嘈嘈如急雨”等句,急切欢快,我们很容易感受到弹奏者的愉悦;“冰泉冷涩弦凝绝”、“别有幽愁暗恨生”,情绪急转直下,幽愁暗恨如乐音倾泻,琵琶女的情绪好像也低沉下来,似有无尽愁绪藏在其中;
银瓶乍破、铁骑刀枪,琴音陡然变得激越雄壮,情绪也转为高亢激昂;最后曲终收拨,弦如裂帛,琴音戛然而止,只剩一片冷寂。琴音与心绪共振,经过了降→升→降→升→降的变化。
那么问题来了,音乐是一种听觉意象,诗歌是一种视觉意象,二者诉诸形式完全不同,以诗写乐,连李白有时都要巧妙回避,白居易到底是怎么把琵琶声写得这样精妙传神的?】
李白的粉丝团:?为什么要带上我们太白?
“李白可是诗仙诶!难道还有他写不出来的?”有人单纯地想着。
终南山上,杜甫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打趣:“太白兄,你这是被后来居上了。”
李白坐在石凳上笑得豁达:“以诗摹声本便困难,后来者能青出于蓝,于困境中开新路,不是正说明诗歌在不断精进吗?”
“太白兄心胸广阔,看得通透。”杜甫笑眯眯的地夸自己的偶像,“人无完人,各有所长,或许他之优长正是我等短处,也恰是因此,各人诗篇才自成一家。”
“不错,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况且楚姑娘说的是实话啊!”
李白摇晃着酒杯,终南山色青翠,夜风卷舒清气入廊亭,恍惚如昔年在洛阳城的悠然,只是缺一管笛声,趁夜轻传。
他笑着补充,似有怀念:“以诗写乐,我固不如。”
【一首诗的特点到底有什么不同,我们比较一下就清楚了。下面请出我们的顶流白哥~】
“啪啪啪——”
话音刚落,一阵音效闪过,水镜上两个手掌模样的东西不断开阖着,短促而又热烈,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何意?”李白有些愣了。
未央宫。
刘彻灵光一闪,想起先前视频里袁老授勋时,堂下坐着的人好像也是这个动作,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这是在拍掌表示欢迎?他猜测着,给袁老授勋的好像是他们的皇帝吧,不行礼改成拍掌了?刘彻摸了摸下巴,忽然对着侍立两侧的宫人招了招手。
机灵的宫人连忙上前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你们拍一下手。”
拍拍手?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猪猪不耐烦了:“让你们拍就拍,两只手合在一起,拍。”
内侍们偷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抬起手:啪——啪—啪啪——
啧,稀稀拉拉的,听着不够有气势,还是人少了,排场比不上李白。刘彻觉得不够,又冲司马相如等人和阶下的侍卫们抬了抬下巴:
“你们一起拍。”
皇命难违,众人只好半是无语半是莫名其妙地跟着拍起手来,人多力量大,未央宫里竟也传来了热烈的掌声。刘彻坐在主位上,眼里露出一丝满意,后世的礼仪像听曲打节拍似的,用起来倒也不赖?
幸免于难的卫青低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到司马相如生无可恋的表情了。别问,问就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白哥有一首诗,大家也学过,叫《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笛声像春风悠然润物,散落在洛阳城中,不禁令人生出了思乡之情。这是写曲调在听者内心引起的美好效果与情绪,属于审美感应,也写得非常好,白哥的七言绝句是文学史认证的封神!】
李白没绷住笑了,他听出来了,楚棠对自己似乎是非常的偏爱,明明这里是要用他的诗给白居易作衬,反衬《琵琶行》写声的高妙之处,却还是忍不住见缝插针要夸一句他。
他摇摇头:“封神之句,白愧不敢当。”
“太白兄过谦了。”
杜甫不是很赞同,他家学渊源甚厚,对诗歌的鉴赏能力自然非同一般。李白的七绝自然明快,清新俊逸,其中的风神,也只有王昌龄能一较高下了。
杜甫表示这波他站楚棠,太白兄的绝句就是可以封神!!
第 52 章 琵琶行2
【同样写法的还有另一首《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他听到的曲子是《梅花落》,听到笛声,李白仿佛真的在江城五月看到了纷纷扬扬落下的梅花似的。这同样是侧重表现心理效果,对笛声本身是没有涉及的。
不只李白,岑参的“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李益的“金河戍客肠应断,更在秋风百尺台”,都是如此。
从各位诗人的回避里,我们可以看到借诗歌表现另一种艺术形式的困难之处,但白居易没有选择回避,他勇敢地承担起了以诗写乐的重担,并在其中展现了高超的音乐素养和几近天才的文字表现能力。】
作为对照组的岑参:好了,知道我比不过了。白居易的诗他刚刚也读了,写得确实是好,有如神来之笔,后世尚有如此诗人,他心中实在畅快极了,几欲与之一见。不过……自己的诗不止这一首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句可是他的得意之笔!
要不,也讲讲呗?
至于另一个被当作对照组的李益怔愣之后却是一阵狂喜:后世竟然还有他的诗名!感谢白居易,让他也能沾到光被提一嘴。
然而李益不知道的是,他的名声能传到后世,不止是因为诗。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收获彩虹屁的主角白居易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担不起这样的赞誉。”
话是这样说,其实他的嘴角已经疯狂上扬了,没有人听到自己被这样夸还能保持淡定。虽然语言是直白了些,但楚棠真的很会夸人啊!
另一边的元稹也颇觉与有荣焉:“乐天兄的诗才可称是冠绝当代!”
能与这样的诗人才子为友,当是几世修来之福。
【白居易是怎么做的呢?我们来看。“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里主要写的是一个调音的动作,转动琴轴、调试音色,这是弹奏前一贯的准备工作,可是仅仅在这三两声中,诗人就听出了其中暗含的情感,由此进入了一条暗线——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还是在写情,主体情感是什么?】
水镜下的元稹叹了口气,先前的雀跃不见了,转而蒙上一层担忧:
“哀诉种种,无非‘不得志’三字,由于不得志,所以心情难免悲抑,其中情感未必尽是琵琶女自身所诉,宦海风波难料,乐天兄想是将这乐声引为同调了吧!”
他想起晋时名士嵇中散的《声无哀乐论》,音乐本是自然存在之物,所谓哀乐只是人心被触动后所生发的联想。江州之贬竟让乐天兄寥落至此,到底发生了何事,缘何会这样?此时他们尚在长安,前途一片大好,元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此时先读到好友的贬诗。
【不错,是悲凉抑郁的,这一切情感潜藏在“不得志”三个字之中,但是大家发现没有,这样写,琵琶声还是作为一个侧面来表现的,要写出一首传世名篇,仅仅做到这一点还不够,他必须要表现乐曲本身的美。
接下来就是白居易的炫技时刻了。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拢是扣弦,捻是揉弦,抹是顺手下拨,挑是反手回拨,这都是弹琵琶的技法。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白居易还挺懂行。】
白居易轻笑,神情颇有些自得:那当然,就算不像王右丞那样会弹,他还不会赏吗?
【《霓裳》和《六幺》都是唐代有名的乐曲,后者又叫《绿腰》,流行曲目之一;《霓裳》就更大名鼎鼎了,全名《霓裳羽衣曲》,相传是李隆基所制,李隆基副业艺术家,被后人称作梨园之祖,很懂音乐,还在梨园亲自教演乐伎,自己做了梨园艺术学院的院长,教习的曲目就有这首《霓裳羽衣曲》,这支曲子在开元、天宝年间非常流行,可见这个琵琶女真的很厉害,演奏的都是京中名曲。】
太极宫。
李世民冷着脸将杯盏重重地搁在御案上:“又是李隆基!”
他气不打一处来,先前讲李杜的诗,他便听了满耳朵李隆基的荒唐事迹,好不容易心里畅快些,没想到这首诗里又有李隆基,还又是些不中听的。
皇帝不是不能有爱好,但这个爱好若是人尽皆知,难免被有些人利用,投其所好。况且,副业艺术家,这难道是什么好词吗?一个皇帝混在梨园里教演乐工,政事谁来处理?他又想起先前的讲述,更是气得咬牙:
“耽于逸乐,沉湎声色,这和前隋炀帝有什么区别?!”
咸阳。
嬴政眼里闪过一抹嫌弃:身为皇帝,却被乐工引为祖师,李隆基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兴庆宫。
李隆基一脸阴沉的站在窗前,蒙蒙月光和水镜的光线洒在院中,坛内的花枝无人修剪,横斜逸出三两,颇显杂芜。
自那日水镜之后,太子夺权,李隆基被奉为太上皇,仍旧居于兴庆宫。可太上皇终究不是正经皇帝,宫中又最会看人下菜碟,曾经人声喧喧歌舞鼎沸的兴庆宫,终究是寥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天上突然出现的水镜,都是因为楚棠!
李隆基恨极了这所谓的“神迹”,如果不是它,自己何以会落得这般境地?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愿看这“罪魁祸首”,可今天楚棠竟然又提他!
霓裳曲、梨园乐、妃子舞,他有些恍惚。他已经许久不曾去过梨园了,也没有人再来给他奏一支《霓裳曲》,连心爱的最是解语的妃子都不在身边,这俱是拜楚棠所赐!
可是,当真如此吗?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问着。
北宋。
苏轼微微感慨:“开元、天宝年间,《霓裳曲》盛于宫廷,天宝乱后,宫中乐声渐歇,此曲复炽于藩镇,及至前唐衰落沦亡,一代名曲亦是‘寂不传矣’。国家兴衰,竟可从一支舞曲上观出。”
“君王逸乐,失于国政,那梨园之祖的称谓,于玄宗,也不知是赞是讽了。”
苏辙跟着一叹,想起盛世湮灭,也不由有一丝憾然。
宋初,汴梁。
李煜凭栏远眺,幽墨一般的重瞳中似是怀念,又似是伤感。
“霓裳曲啊”
他想起故去的妻子,大周后娥皇。娥皇通书史,善音律,于琵琶一道最是精通,也曾寻按谱寻声,补缀遗曲,复现霓裳羽衣之盛。可今时今日,玉人不在,歌舞难寻,连唐宫也再不复见。
他以手掩面,低声喃喃:“似诉平生不得志”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一般有四根弦,琴弦有粗有细,粗的被称作大弦,细的则称小弦。嘈嘈,意指声音沉重舒长;他说琵琶女快速拨动大弦,其声沉重舒长,好像阵阵急雨落在瓦片上似的,重且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在农村居住的经历,以前村里的那种瓦房,逢上暴雨就是这样的声响。】
唐朝。
王维不自觉点头,他会写诗,也懂音乐,几乎立时便体味到了这句诗的妙处。
“以急雨落瓦拟大弦之声,直引起听者联想,又使琵琶声之旋律真切可感,实在是妙笔!”
奉天殿。
朱元璋顿了顿:“言下之意是,后世许多人不曾住过瓦房?”
时下除宫衙寺庙、官宦之家等,顶上大多盖瓦,乡野之家,家境稍丰也可以住上瓦房,但犹有贫户顶上无片瓦。
他也不是没在水镜中窥见过后世的房屋建筑,高耸矗立几入云端,和时下截然不同,他一直以为城中富庶些也就罢了,可楚棠现在竟然说“以前村那种瓦房”,那岂不是说,他们的村子里也住上那种高楼了?!
朱元璋:突然觉得咱大明也不是那么好了。
他抬眼望向层层宫銮,黄瓦琉璃尽显巍峨,一直绵延向苍黛的远空。他知道,重重虚空之外,仍有一片天地,那里繁华、富庶、无有兵戈之苦,不需用马也有车载行人、任意一人皆可入学读书。
他们管那里叫,新天。
【切切,形容声音轻细急促。琵琶女转而拨动细弦,声音嗡动间又仿佛有人在窃窃私语似的。大弦和小弦的声音交织,嘈切错杂间,就像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在白玉盘上似的。
珠和玉都是贵重物品,珠圆而玉润,珠玉相撞,在听觉和视觉上都会给人美好的联想。北宋有个词人叫晏殊,和欧阳修齐名,世称晏欧。他官至宰相,被称作宰相词人,词风典雅流丽,他的词集就叫《珠玉词》。
我们学过他的《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确实是如珠玉典丽。】
“妙极!”
白居易蓦地抚掌大赞:“花随春去,故曰无可奈何,本是寻常惜春伤春之语,妙在其后的‘似曾相识’之句。
燕似旧时燕,翩翩归亭,便似故去时光仍有重现,故而‘独徘徊’间,就不只是怅然,更有眷怀冲澹,将意韵引向更高处,真是妙笔天成不露斧凿!”
王维也是赞叹不已,这种清丽典雅的词风他喜欢极了。词应是后世兴起的文学,他在水镜中也多有窥见,其句式长短不一,较诗似更为自由,倒是更适合音律。
王维在心里将角徵宫商转了一遍,不禁对所谓的词更期待了。若是楚棠能单独讲一首词就好了,他定要为之专门谱曲。
另一边,元稹还注意到了“宰相词人”的称谓,一时不由语带感叹:“文人而能官至宰相,晏殊必有过人之处。”
北宋。
晏殊捋着胡须轻笑:“老夫闲情片语,不足为后世记诵。”
他这样说着,眼角眉梢却是舒展开来,分明透着几分欢喜。
如今诗家,个个以诗文能登上后世的教材为荣,或是退一步,盼得水镜能提上一嘴,立时便可身价倍增,哪怕晏殊是宰相之尊,门徒无数,也无法拒绝名传后世的殊荣。
欧阳修眉宇间也隐有激动:“吾何敢与老师并称!”
天圣八年,晏殊曾知礼部贡举,出《司空掌舆地之图赋》作题,擢他为进士第一,又对他多有栽培提携,所以他称晏殊一句老师。
庭院里,李清照点评道:“晏元献、欧阳永叔,还有那苏子瞻,固然是学究天人,但写起词来,不谐音律,全是句读不葺之诗,不好,不好。”
一旁的小姐妹奇道:“他们都是大宋一等一的文人,那苏子瞻的门人,是伯父的好友,按理你该叫他一声爷爷吧,怎么这样说人家。”
“是呀是呀,”另一位小姐妹附和道,“欧公算起来还是你的远亲呢,你怎么把他们一起批了。”
李清照秀眉微拧,容色一片坦荡:“诗文之上不论亲友,他们写得不好,还不兴我评说了?”
她来了兴致,从石凳上起身,继续道,“还有那王介甫、晏几道、贺方回、秦少游,他们的词都写得不好。”
啊这
小姐妹们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这一番评论吓到了,一齐笑道:
“那要照你这么说,大宋岂不是没有写得好的词人了?”
“那还是,有的吧!”李清照眨眨眼,目露狡黠。
明朝。
朱樉咂摸了一下这几句诗,突然开口道:“不对啊,珠落玉盘就算了,这嘈嘈、切切的声音,并不怎么好听啊!”
文采风流的朱柏忍不住了:“二哥你不能这么说,这是诗家语,重意而不重实。”
朱樉刚要还嘴,水镜里的楚棠继续了,他只好生生忍住。
【其实抽离开来看,珠落玉盘并不一定产生乐音,嘈嘈、切切,听起来也不一定那么美好。】
就是啊!后世都同意我的看法,朱樉得意地看了弟弟一眼。
【但是“急雨”和“私语”并举,其实构成了一个充满诗意的情感画面。设想一下,如注的急雨打在檐瓦上,悲抑沉重,而屋内似有人在窃窃私语,又轻细又急促,她在倾诉什么?她的心情如何?
这样写不仅带来了对音乐的联想,还唤起了对情境的联想。
白居易作诗虽然务求使老妪能解,但却并不是不加修饰,相反,他很有匠心,看似平常的每一句都经过了琢磨。】
不错,不错。朱柏频频点头,虽然理解得和自己并不全然相同,但已经说中机要,他看了朱樉一眼,神情愉悦:
“二哥可是听懂了?”
“哼!”
朱樉瞪了他一眼,酸文人,故弄玄虚!
朱元璋看不下去了:“老二,你还是书读少了,这几日你就好好闭门读书,别张口闭口给咱老朱家丢人。”
不是,怎么就又要读书了?朱樉敢怒不敢言,自从水镜出现,他们上农庄忆苦思甜不说,还要次次都交作业,交作业不说,反正大家都要交,现在他还要回去闭门读书?!
我,大明朱樉,平等地厌恶每一个文人。
唐朝。
白居易的嘴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翘了起来:“楚姑娘的诗解得当真是不错呀!”
通俗浅易,并不意味着粗陋直露,唯有千锤百炼而不见斧凿之笔,才是天然佳作,不窥门径者岂可懂得?不过嘛
“诗可共赏,我之诗,老妪能解,便得老妪意趣;文人能解,便得文人意趣。二者并行不悖,何必拘于一种,又分高下呢?”
老妪解其意,文人解其法,诗之于不同人,所获自然不同。
白行简颇为认同:“兄长所言是极,寻常人即使难懂其中三昧,但可于言语叙事之间知晓其意,便已足够。”
【这几句里,诗人引珠落玉盘、急雨、私语作拟,显然是用到比喻的手法,更进一步说,珠玉相撞、急雨敲瓦、私语窃窃,都属于声音,所以在这几句里,白居易采取的手法是以声摹声,这一点大家要记住哦!
接着往后看。“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间关是形容鸟鸣声婉转,着一滑字赋予形象,可见流利;幽咽,形容乐声梗塞不畅,难,指乐声在冰下滞涩难通,俱是形象可感的,这叫以形写声。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大家发现没有。】
啊?什么问题?
正听到兴头上的人一愣。倒是曾经被当作对照组的李益反应过来了:
“这以声摹声、以形写声,均属以美之事物引发诗意联想,与诸诗家所写似乎并无不同。”
他还能举出例子:“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不正是如此么?
不对,不对,白居易还写到了别的。
【是的,珠玉之声、间关流莺、冰下泉流,这种生发联想的描写方式在唐诗中是很常见的,可以说是有唐一代诗人总结的音乐描写经验,大家都这么写,白居易凭什么得到这么高的赞誉,因为他更出名?那也是他写得好才出名啊!
没错,他有自己的“制胜法宝。”大家往后看。
“冰泉冷涩弦凝绝”,冰泉之下温度过低,仿佛将琴弦冻住了似的,弦音受阻,乐曲不再像之前那样流畅,反倒渐渐停了下来。
发现没有,乐声停了,不是戛然而止那种停,而是弦阻、音塞、不通,最后慢慢、慢慢停下了,他写出了乐声流转的过程,捕捉到不同乐段音乐的变化,再予以艺术呈现,这是他的独到之处。
而且,‘弦凝绝’、‘声暂歇’,这一段的旋律是停止的,音调低沉了下去,为什么会低沉?是的,弹奏者的情绪落下去了;为什么白居易可以知道她的情绪落下去了?因为他在凝神细听。
音乐的状态、弹奏者的状态、听者的状态,他全都写到了。
也正是因为凝神细听,白居易才能体味到余韵中的幽愁暗恨,弹奏者沉潜自己的情绪,听众体味到了这种情绪,他们一同沉浸在其中,所以——此时无声胜有声。】
水镜下倏忽沉默了,似乎也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
李益语带感慨:“是啊,白居易写琵琶声,便好似当真将听曲的过程呈现在眼前似的,处处不离乐之本身,又偏偏造语平淡,朗朗上口,此后天下人诵他此诗,便似听了一支琵琶曲,琵琶声在他的诗里,活矣!”
文人相轻,不过是未曾见得真正叹服之作,今日,他服了白居易!
终南山。
李白连声赞叹:“妙!妙啊!虽是摹声之句,然则意象交叠如乐声流淌而出,又能写出琵琶声的起伏变幻,前人何曾有过此笔!此诗一补前代蔽缺,白居易高才也!我当与他痛饮三百杯!”
他的情感向来热烈而外放,听到兴起处,竟当真提着酒壶想要邀几十年后的白居易共饮似的。
一旁的杜甫看到这样的好诗也是激动不已,用诗来表现其他的艺术形式,他亦曾尝试过。他写刘少府的画作,是“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可诗画本有相通之处,若想用诗来表现音乐,其难度怕是要翻倍,白居易这段描写,堪称诗艺的突破。
他也举酒,拉住李白:“太白兄说得不错,今日能见得这般好诗,合该痛饮,我与你同饮!”
“好!”
李白大笑,二人一同向着虚空举酒——白居易,同饮!
【特别提醒一下,大家要注意,琵琶女是没有直接倾诉她的愁情的,只是诗人通过渐渐低沉阻塞的琴音,体味到了其中幽微难言的心绪,所以是幽愁暗恨,大家不要把幽字写错了。】
“写错?”学霸苏轼表示很不理解,“幽暗相对,诗意暗合,这个字怎会写错?”
苏辙抿抿唇:“不会,是写成‘忧’了吧?”
苏轼:好吧,对后辈总是要宽容些,或许他们只是一时记不清呢?
苏轼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诗文,若当真被选中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难写易错的字吧?!
第 53 章 琵琶行3
【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短暂停顿后,乐声并未停止,反而一个急转——“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这也是一个比喻。
在幽咽暂歇之后,忽然,仿佛盛满水的银瓶突然碎裂,水浆四迸;又仿佛乘乘铁骑忽然从阵中冲出,刀枪齐鸣。琵琶是在马上弹奏的乐器,有兵戈之声,这一句的形容同样非常贴切。但最重要的是,发现没有,白居易故技重施了。】
王维反应极快:“画面感!”
他用上了楚棠惯说的名词,“乐声忽起本是无形,难以表现,但是白居易诉诸于图画——银瓶碎裂、刀枪相撞,则琵琶之旋律、节奏一齐跃然纸上,仿佛铮铮乐声在耳畔作响,白居易是在写乐曲本身!”
【没错,这种忽然停止后骤然掀起的高潮,同样是为了呈现乐曲的旋律。】
楚棠的讲解与王维的体味不谋而合,她接着往下分析:
【配合着激越雄壮的乐声的,是弹奏者陡然高亢的情绪,在短暂的低徊沉郁后,琵琶女的感情再一次迸发出来,听众的心神也好像一下子被撅住,猛然紧张起来。
但是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拨就是拨子,我们现在是戴指甲,他们用拨子;当心画就是用拨子在琵琶的中间部位划过四弦,四根琴弦同时发出声音,像什么呢?像丝帛破裂。前面是“弦凝绝”、“声暂歇”,是渐次的,慢慢低回;这里是丝帛陡然破裂,高亢又凄厉。
在乐曲最激烈的时候,在情绪攀到顶峰的时候,“刺啦”一声,所有声音都停住了,戛然而止: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船舫之上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江心一汪冷月。不只是音乐停了,听众的心也陷入了一种宁定,他们被乐声感染了,一齐沉浸在琵琶声的余韵中——余音绕梁,三日不断。】
唐朝。
白行简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脸上还有一丝恍惚:“兄长,我好想当真听到琵琶曲了。”
刚刚他听着讲解,品着诗句,仿佛真的置身于浔阳江头,听到了那一场银瓶乍破、刀枪齐鸣的音乐,又在最后的裂帛声中怔愣良久,怅然若失。
他的心里随即生起一种激动:兄长真的太会写诗了,好想作一篇传奇专门夸赞!
白居易不知道弟弟心里在想什么,只失笑道:“我仿佛也听到了。”
他尚未作过这篇《琵琶行》,赏读之时常常有隔岸观火之感,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欣赏这首诗,于是也跟随这些诉诸于声音、画面的句子,听了一场琵琶曲。
自古以诗写乐难,现在,有人突破这个难关了,而这个人,是他自己。
白居易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未央宫。
刘彻的眼中划过一丝回味,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陛下,臣不善音律!”
刘彻:“没让你弹琵琶。”
司马相如:“臣也写不出这样的歌行!”
刘彻没好气:“朕早就知道了。”
开始他想让司马相如绣口一吐,半个大汉,但司马相如没有李白那样的仙才;后来他想让司马相如学杜甫,做赋圣,但是成圣的代价太大了,他不想大汉也发生安史之乱,而且,司马相如也没那个能力;现在他想让司马相如写一篇赶超白居易的乐赋,结果发现对方仍是不太行。
难道大汉的文人当真比不上唐朝的文人吗?武帝陛下很是不心服。他摸了摸下巴,忽然道:
“朕颇听了许多音律,这样高妙的琵琶声却不曾得闻。”
白居易写得太好了,他在诗里里听了一场,竟觉曾经所听之曲俱是索然无味了。
群臣非常警觉:陛下,您又想做什么?
刘彻说得颇为随意:“大汉的乐工不能比不上唐朝的琵琶女吧。”
众臣:???陛下,这真的值得比较吗?
他们的眼神渐渐藏不住了,仿佛左眼写着“不务”,右眼写着“正业”。
刘彻一阵无言,怎么感觉自从水镜出现后,他的帝王威严就有些丧失了?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正色道:
“行了行了,《乐记》有言,‘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听音辨情,乐可以观风俗、知盛衰,朕欲晓周礼,设立乐府,采集民乐,以观风俗盛衰。”
众臣:?陛下您当真是这么想到的?
刘彻不耐烦了:“怎么,《乐记》诸位没读过么?”
自陛下与董仲舒问对后,儒典已成为大汉官员的必修课,《乐记》是儒典《礼记》中的一篇,这是突击检查啊!众人哪敢再说什么,连忙道:
“陛下所言甚是,‘礼乐之说,管乎人情’,‘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设立乐府、采风民间不仅可以观风俗之盛衰,亦可以教化万民,广施德政。”
发言的臣子甚至特意用上了《乐记》中的句子,以示自己当真读过《乐记》。
刘彻终于满意了,轻轻颔首:“这件事司马相如去办吧。”
终究还是逃不掉的司马相如赶紧上前行礼:“臣遵旨。”
【大家会发现从影视的角度来看,这里其实是一个空镜头:船舫寂静无声,江中一轮秋月,这是第一次出现江中秋月了上一次出现是在第一段的结尾:别时茫茫江浸月。两次写月,是不是重复了?】
“两句各自有情,何厌重复?”
明末评论家唐汝询闻言立即答道,他五岁即双目失明,是靠着听父兄读书施教,才略有其才,他对唐诗颇有研究,正在编纂《唐诗选》,品评诸家,白居易是唐诗大家,如今听到相关问题,他自然难掩激动。
【听到我这么问大家心里其实就有底了,肯定是不重复啦!问题是,为什么不重复?】
——熟悉的阅读理解又出现了。
提到最钟爱的月亮,李白当仁不让,率先抢答:“‘别时茫茫江浸月’是离别之时的怅然之语,更兼有酒无月,醉不成欢,所以满心遗憾;‘唯见江心秋月白’是宁静之美,诸人心绪俱浸在乐曲余韵之中,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直接用上了白居易的诗。
水镜里的楚棠:【不错,因为所蕴含的情感不同。】
她接着分析了一遍,所言与李白回答大体不差,最后道:
【所以最后一句是以众人的反应与周遭的环境烘托琵琶女高超的技艺,所谓以感衬声。这一句写得非常美,很有意蕴,当然也意味着,它经常考。嗯这一整段都挺常考的,大家一定要背熟啊!】
“听到了吗?看完水镜赶紧把它背下来!”
许多人纷纷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说,当然,加码是中国家长的惯性,他们自动将楚棠的话替换成:全都背下来。
小院里,白行简认真对对面的白居易道:“兄长,背熟。”
白居易:看不起谁呢?
他,三科登第,难道还背不会自己的诗?
【说起来,up一直很喜欢“唯见江心秋月白”这句诗,不仅是因为它极有意蕴,还有一点点小私心。
我/党早期有位干部,叫瞿秋白,也是党/内早期最重要的领导人之一。他出身书香世家,却毅然背/叛阶/级投身革/命,既主持过政治工作,又能在文化战线上执笔投木仓。
可惜后来转移时不幸被捕,他拒不投降,高唱着《国/际/歌》和《红/军/歌》从容就义,年仅三十六岁。两个月后,同样被残害的,还有烈/士方志敏。
瞿秋白和迅哥儿是好朋友,给鲁迅的杂感集写过序言,他被捕后,鲁迅曾想方设法进行援救,得知他被处决的消息,迅哥儿叹息良久。
秋白是他的字,不知道和这句诗有没有联系,但up觉得很衬他的气质,秋月白,清、正、高洁。】
“又是一位义士。”
白居易站了起来,神情庄肃,他不知道瞿秋白是何人,亦不知他长得何种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几句言语里看出对方的品性,并心生崇敬:君子畏祸,然不避死。
“我之诗能成为英烈之名,是我的荣幸。”
宋朝。
文天祥抱拳,向着虚空郑重一礼:“白为真纯之色,秋月皎白,恰似义士冰心。任贼百般威逼利诱,心志兀自岿然不动,此等心性,某佩服。愿效千古义士!”
他目光灼灼,坚毅的神色上自有一派凛然之气。南宋虽弱,不乏死节之臣,若当真要死节,便请从他起!这位新科状元从古时、从后世均寻得了自己的同调。
德不孤,必有邻!
三国。
曹操忆起当年官渡之战大败袁绍,其后一路攻伐,攻破邺城,袁绍手下谋臣审配拒不受降,面北而死,他曾感叹河北义士何其多也,可听水镜讲述,那郁达夫、瞿秋白、方志敏,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节义之人,甚至那常常在言语间出现的鲁迅,十有八九也是一位义士。
想让对方投降,无外乎高官厚禄、权势美人,一道不行,便用命胁迫。
可惜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一挥手:“拿笔墨来。”
他要为义士咏歌。
咸阳。
嬴政肃了面容,义士赴死总令人感佩,更何况听言语,瞿秋白既有主政之才,又有生花妙笔,更兼风骨卓绝,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我/党”他沉吟着这两个字,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楚棠如此信赖他们了。
未央宫。
刘彻咂摸着“背/叛阶/级,投身革/命”那几个字,书香世家应是富裕清贵之门,若将他们算作一阶级,叛离富裕清贵居,他走向的是哪里?乡野农庄吗?楚棠所谓的党,是黎庶黔首的党?!
他灵光一闪,禁不住出声:“粪土当年万户侯!”
堂下的万户侯们猛然惊了一下,那首气势磅礴的诗词,不会是那个党的首领写的吧?!
奉天殿。
朱元璋深为痛惜,他把残害瞿秋白的敌人当作日本人了,当下大骂:“倭贼简直猖狂至极!”
他深吸几口气,转而道:“瞿秋白凛然不惧,当真是义士本色!”
这慷慨赴死的从容之态真是令人心生佩服,他寻思着:“《红/军/歌》,红/军是后世那个党的军队?难道他们也以红色为标识?”
朱元璋初时参加过元末起义的红巾军,军中诸人都扎一红头巾,故以此为名,他在想后世是否也和当年的起/义军一样。
“这红军倒好说,那《国/际歌》又是什么歌?”朱权好乐,早就注意到这两首歌了。
“际有间的意思,国际就是国与国之间,国与国之间共同的歌?”擅文学的朱柏说出自己的推论。
“可是他慨然赴死为什么要唱国与国之间的歌?这首歌和中国有什么关系?”被罚了的朱樉还不消停,大胆质疑。
朱棣沉吟着揣摩:“红/军是他们的军队,他唱《红/军/歌》,或是表明自己愿效军士,为国牺牲;那《国/际/歌》里,莫非也蕴含着某种节义?”
国际之间的节义?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确信:不是很明白。
节义怎么和国际扯上关系了?
【又讲远了,我们拉回诗。在这一段中,白居易调动多种意象,用精湛的笔触,将抽象无形的音乐变成形象可感的声音,以表现琵琶女高超的演奏技艺,并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唐诗的空白。
这种生花妙笔后来甚至连白居易本人都没法复刻,比如他后来还有一首《听琵琶劝殷律协酒》。
何堪朔塞胡关曲,又是秋天雨夜闻。青冢葬时沙莽莽,乌孙愁处雪纷纷。由琵琶声想到王昭君和刘细君和亲胡塞的旧事,属于绝句中的一种套路模式了,全然是联想,不曾正面写到琵琶曲。】
白居易淡笑摇头:“写诗需有神思作辅,哪得那般容易?”
能作出《琵琶行》,便已然是天地钟灵襄助了,岂能奢望篇篇神物。
南宋。
陆游轻轻颔首:“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未央宫。
刘彻脸色微沉,乌孙是西域异国,根据诗意,那刘细君不就是到乌孙和亲了吗?
江都。
尚且年幼的细君公主忽然被母亲抱到怀里,恍惚间,有滚烫的眼泪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我苦命的孩子……”
汉元帝时期,匈奴。
茫茫黄沙下,王昭君怀抱琵琶,怅望身后的汉土,跨过这一步,她就只能是匈奴妇,再不是汉宫人。素手轻抬,她挥弦,哀哀切切的琴声和着塞风呜咽。
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别矣,吾乡。
咸阳。
嬴政微微拧眉,表示不是很认同,让女子往异族和亲,那要军士何用?朝堂之上岂无男儿?
【当然了,《琵琶行》这样的神作也不是唾手可得的,唐诗中写音乐的名篇还有两首,好巧不巧,都出现在中唐时期。】
众人:
好吧,已经习惯了,你们唐朝人是真的很会写诗。
昌谷。
李贺眼神微动,瘦弱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应该是他的诗吧!”
【一首是韩愈的《听颖师弹琴》。】
果然是自己。
韩愈淡然一笑,到底是忍不住多饮了一杯酒,他也有诗传后了。
猜中的李贺笑容顿深了几分,他对韩愈的才华人品都非常佩服,此时见对方的诗上去竟是毫不惊讶,只不知最后一首是谁所作,竟能和此一人并列。
【另一首是李贺的《李凭箜篌引》。】
李贺:???我的诗?!
楚棠可顾不得他的惊讶,将两首诗依次放了出来——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本便极为崇敬韩愈的苏轼适时站了起来:“此诗从儿女语写起,全然不提一个‘琴’字,而只着意于‘听’之一途;后从‘嗟余有两耳’起又写自身所感,一诗之中而分两重境界,此诗便是琴诗中最佳者!”
苏辙忍笑,他知道兄长对韩退之的诗文人品俱是十分欣赏,此诗一出,兄长果真当场倒戈了。
【据说苏轼非常喜欢韩愈这首诗,把它推举为古今琴诗第一,还曾亲自下场把这首诗改成了词。】
苏轼:???后来的我竟然敢改偶像的诗?
苏辙:!!!倒戈倒得这么厉害?不愧是兄长!
楚棠将苏轼改的那首《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放了出来。
唐朝。
韩愈饶有兴趣地抬头去看:“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
“好啊!好啊!”
韩愈猛然坐起,激动的样子引得一旁的妻子卢氏都不禁侧目,他却浑然未觉,语气兴奋道:
“经此一改,词中忽然便有奔放清豪之气,长短句交错间又似是散文句对,旁人谓我以文为诗,我颇自得,这苏轼正是以诗为词,何等妙手也!”
韩愈被这一首改编圈粉了,甚至准备给苏轼写一首和诗。
短短一首诗,竟是唤起两代诗人的神交,紧接着,下一首出现了——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未央宫。
继李白和那个人之后,刘彻再一次被一首诗的意境攫住了。
吴丝蜀桐制成的箜篌非同凡响,一经弹奏便可留遏行云,似昆山美玉倏忽碎裂,九天凤凰婉转啼鸣;又似芙蓉在露水中饮泣,香兰于芳丛中欢笑。
神异而诡谲的诗境终于通向神灵,湘娥、素女、女娲、神妪、吴刚、玉兔,接一连三的仙人为乐声所吸引,整首诗进入了一个瑰丽离奇而又迷幻的境界,想象何其神也!
“李贺写出了一幅神仙之境啊!”他感叹着,面带神往。
本还沉浸在诗句中甚至频频点头表示写得好的众臣闻言顿时警觉:陛下您快住脑!
未央宫的臣子有些苦恼,唐朝的诗人写得好是好,就是总引着陛下求仙。
终南山。
李白也兴奋极了:“好诗!实是好诗!此诗奇之又奇,甚合我意!”
杜甫也笑道:“李贺是被称作诗鬼吧?太白兄为仙,他为鬼,诗中俱有奇诡飘然之语,又共领骚人远响,的确可为同调。”
有唐一代竟有如此多妙绝诗人,是大唐之幸,诗坛之幸!
【有人曾说,白香山‘江山琵琶’、韩退之‘颖师琴’、李长吉‘李凭箜篌’,皆摹写声音至文。韩足以惊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
韩愈有浩然之气,气势轩昂;李贺诗境瑰丽,笔笔似幽人语;白居易造语平易,写尽人情之致。写声音自古就难,这三首竟然各领风骚,唐诗真的是在方方面面都达到了巅峰啊!】
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韩愈李贺柳宗元刘禹锡杜牧李商隐等等纷纷挺起胸膛:唐诗辉煌,有他们一笔之功!
苏轼柳永辛弃疾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王安石陆游杨万里:……
谢谢,知道唐诗很难超越了,能不能不要再打击我们大宋了?
清朝。
诗评家方扶南咬牙,神情颇有些愤愤:有人曾说,为什么是“有人”呢?引用了他的话就不能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吗?!你这个后辈怎么这样不懂事!
【继续看课文,乐为心声,琵琶声中融注了琵琶女的身世之感,透过音乐的变化,你听出了琵琶女怎样的遭际和身世呢?】
第三段内容出现在了屏幕上——“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白居易的语言平实极了,好像真的是琵琶女在他们面前诉说似的,哀婉凄切,但由于是诗人所写,有了诗笔润色,所以又表现得风流婉丽,跟着一句句的诗,众人就仿佛看到了琵琶女半生的经历似的。
她住在长安,年少有才,十三岁就弹得一手好琵琶,被引为教坊头部,更兼花容月貌,色艺双绝,时人百般追捧。
她在花月春风中恣笑度日,红罗素手,琵琶声声唱遍阳春。忽而一夕寥落,弟走从军阿姨死,曾经的姐妹同人,俱是流散,而她也年华不再,只在寂寂中托身一个商人,商人却狠心抛下家中美眷,只留她一人独守空船,眼见种种,唯有茫茫莽莽的江水,冷冷浸着一轮明月。
明月照孤影,四野寂无声。
她倏忽梦到了昔年在长安纵情欢畅的日子,在梦里笑着笑着不禁哭了,眼泪打湿胭脂,泪痕交错
许多眼眶浅的人禁不住哭了,教坊之中、秦楼楚馆,更有个个流落其中的女子以袖擦拭眼角,脸上早已红泪斑斑,诗中说的,哪里是琵琶女的身世,分明是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世。
——蒲柳质,任飘蓬。
淮阴。
刘采春眼眶微红,她是一个歌女,跟着戏班子唱一些参军戏,在江淮一带颇受追捧。
她是幸运的,她的丈夫与她同是伶人,夫妻一人不用受分离之苦,可若是有朝一日她容颜不再,歌喉也不复之前清亮了呢?艺中女子何其悲哀,一朝春去,剩下的尽是萧瑟秋时。
她低眉,唱起自己盛极一时的歌:“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第 54 章 琵琶行4
【大家应该很容易将乐曲的起伏与第三段所述的琵琶女的身世对应上,琵琶女“转轴拨弦三两声”,拉开了乐曲序幕,“弦弦掩抑声声思”,每一个音符都诉说着她一生的心事。
开始时,弦音跳跃,欢快而又愉悦,或许她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辉煌恣意——“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紧接着弦声转涩,她的情绪忽而低落下来,想到“弟走从军阿姨死”,曾经的亲人好友个个离去,她自己也是“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庭零落,只好嫁给一个商人,曾经风华无限的琵琶手,转瞬已经寂寂无名,不由得让她生出无限的“幽愁暗恨”;
弦音忽转,伴随着“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铿然之声,她的内心也转向对“商人重利轻别离”的控诉,对自己沦落命运的控诉。
这里我们同样可以用来折线图表示她的情感走向,序幕拉开,对应序曲的基调;妙龄时风光无限,纵情欢畅;“老大”后门庭冷落,寂寂寥寥;独守空闺时愤懑不平,怨叹不公;
忽忆少年事时梦醒神伤,悲伤不已,同样经历了一个起始→升→降→升→降的变化。起伏变幻的琵琶曲里,蕴含着她一生的情愫。】
唐朝。
白行简感叹再三:“真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从“名属教坊第一部”到“梦啼妆泪红阑干”,命运之翻覆真令人无限唏嘘,这些女子为什么不能结局圆满呢?白行简又叹又怜,想起冯梦龙那日交的作业,他忽然灵光一闪:
“我想到下一本传奇要写什么了!”
“写什么?”白居易饶有兴趣地问。
“便写一个里坊女子,邂逅风流少年,待生资财耗尽,为生计计便弃他而去。后见生之寥落,又决意从良,亲身照料于他。其后生连中科举登官及第,显耀门庭,女子顾忌二人身份不相匹配,心生去意,然生执意不肯,情深不改,亲娶她为妻,而后女子夫荣子贵、荣耀加身,满门清华。便欲借此文,使天下人知倡女亦有节行。”
“好!妙!”白居易听完连声赞叹,“情致跌宕奇思妙想,倡女而为荣门,更是古之未闻,吾弟大才,快快写来!”
得到兄长肯定的白行简志得意满,神情振奋道:“我今夜便构意章程!”
三国。
不同于白行简的激动,曹植却是悠悠哀叹,不仅是因为琵琶女悲惨的身世,他有些自伤其类了。
楚棠曾说,他的一生以建安二十五年他哥继位为界,前期纵马恣意少年郎,一身报国壮志,后期遭到兄弟、侄子监视,惶惶不可终日,这和琵琶女先时被人追捧,后来独守空船黯然神伤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他颇为怨念地再次看了旁边的兄长一眼,现在才是建安十三年,他已经感受到建安二十五年在之后的悲哀了。
犹自沉浸在优美诗境中的曹丕:?四弟近来可是病了?
主位的曹操倒是福至心灵般看懂了点苗头,一颗老父亲般的心又痛了起来,儿L子真是难养啊。
【昔日年轻貌美,而今年长色衰;昔日百般受追捧,今日独守空船;昔日欢乐恣意,今日寂寥悲伤。强烈的今昔对比间,我看可以看到一个封建时代孤独漂泊的弱女子形象,这个弱女子的遭际让诗人叹息不已,竟至于发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琵琶女为何会让诗人产生这样强烈的共鸣?】
终究是说到这里了。元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微叹息:“由人观己,一支曲、一番诉,却是勾起了天涯人的贬谪之悲。”
【白居易很贴心,在诗前写了一段小序,交代写作缘由,我们回过去看一下。
“元和十年,予左迁江州司马。”大家做过文言文阅读,迁表示官职变动,右迁是升官,左迁就是贬官,比如韩愈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还惦记着给苏轼写和诗的韩愈:???我又被贬了?
好吧,已经习惯了。入仕至今,他因性情刚直,得罪了不少权贵,所以屡遭贬谪,大概后来的他,又得罪了某位权贵吧?
【“明年秋,送客湓浦口。”明年就是第二年,这是他来江州的第二个年头。剩下的诗里面都有写,就不再赘述,注意一个特殊句式: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这是一个状语后置,正常句式是尝于穆、曹二善才学琵琶,大家翻译特殊句式的时候要把它调整成正常语序再翻译哦!】
北宋。
苏轼很有研究精神:“先前看《故都的秋》之时,便觉后世句法与今截然不同,想必他们都习惯了新文学的句法,所以将古文之句目为特殊吧?”
苏辙点头:“应是如此,楚姑娘所说的阅读理解,看来除却理解诗文深意,还包括句法词法?倒是与我们的小学有些类似了。”
古代所谓小学,是经学上的一科,包括释音、释义、释形,也是为学的基础。
苏轼颔首,哪怕是他们学古代典籍,亦需从认字、句读入手,这样的安排并无问题。但是想到楚棠之前强调过的错字,苏轼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他有一个预感,这个特殊句式,定是难倒了后世更多学子。
【看到最后几句。“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之意。”出官就是京官被贬往地方任职;感斯人言是感于斯人言的省略。
他说我被贬至今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一直恬然自适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不觉什么怨艾悲苦,直到今天听了你的一番诉说,才忽然生出了贬谪的哀伤。何以至此?我们看诗,白居易和琵琶女的经历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水镜上出现了第四段的内容,“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难怪如此。”
一段读罢,杜甫感慨着:“本为京官,仕途顺达,一夕遭贬,身上又是患病,遥想旧日种种,形势翻覆间岂会无有悲哀之意。”
“仕途难料啊!”
李白饮下一口酒,包括他在内,水镜中提到的诗人俱是郁郁不得志,哪怕豪如魏武,亦是难以完成统一天下之夙愿,难道传世的代价,便是百般磋磨吗?他难得有几分感伤。
【白居易说,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琵琶女在京都,是色艺双绝,“一曲红绡不知数”,白居易在京都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史载,白居易少时苦读,参加科考之后,“十年之间,三科登第,名人重尔,迹升清贵。”仕途比李白杜甫顺畅了不止一点,连中唐大佬韩愈都比不过他。】
李白杜甫韩愈:???扎心了小娘子。
韩愈想到这也颇为怨念,他曾经参加了三次进士考试,均是失败,第四次才得以考中;考中进士后,他又三次参加吏部的博学鸿词科考试,无一例外均未考中,白居易这种三科登第的经历岂止是比他好了一点?
韩愈有些辛酸,又有些高兴,白居易是个人才他早就知道,朝堂多了这样一位贤才之士,是国朝之幸。
可是,白居易怎么就被贬了呢?自己怎么就又被贬了呢?!
太极宫。
李世民听到白居易耀人的简历也不由得目露赞许:“一次便难,白居易竟能三科登第,可见才华横溢。”
嬴政和刘彻闻言也是在心里点头,是个有才的。这样有才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贬了呢?他们和韩愈想到一起了。
【说起来,白居易和韩愈作为中唐两大诗派的扛鼎人物,同朝为官近二十年都没有交往记录,直到韩愈晚年才有了些诗词唱和,难道前几十年他们没有get到彼此的人格魅力?】
白居易:???
韩愈:???
这种私人关系难道也值得探究吗?
终南山。
李白失笑,后世的有些关注点真是异于常人。
【元白诗派抑李扬杜,白居易还写文章嘴过李白的诗风雅比兴十不存一,韩愈很喜欢李白,是李杜双担,莫非他俩是因为自家偶像所以各自看不顺眼?】
李白吃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怎么还能和我扯上关系?
白居易:我现在还没嘴你这小娘子能不能不要随意揣测?
他只是在心里构思了一下,根本来不及写出来就在前几课被剧透了一脸,他还怎么写?
韩愈府中。
妻子卢氏饶有兴趣地推了推丈夫的肩膀:“夫君,真是因为如此么?”
韩愈无奈了:“夫人怎么也这样调侃,且不说那白乐天如今未曾写这样的文章,便是写了,我之迁怒,又岂是君子所为?”
【李白和王维也没什么交集,按理说,两人同时,又都是当时的顶流,还有共同好友孟浩然,二人又都拜访过玉真公主,明明有一百次交往的机会,偏偏就是没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白:
一旁的杜甫忍笑:“似乎确实未见太白兄与王摩诘交游。”
李白表情平静:“交游一事因缘际会,各随心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另一边,万万没想到还能cue到自己的王维:
未曾相交便未曾相交,后世怎么连这等小事都要探询。
王摩诘心细如发,电光火石间想起楚棠之前的言语,忽然有所明悟:文人私交,在后世眼中,不会也是“八卦”中的一类吧?
【历史上还记载了有关白居易的一个小故事,说他初到京师时,拜访名重一时名士顾况,顾况看到他的名字出言调侃,说,长安的米价很贵,你想在这里住下来可不那么容易。然而等他打开白居易呈上的诗却是翻然赞赏,夸耀道:
“能写出这样的诗,在长安住下来还是很容易的。”白居易送上的诗正是那首《赋得古原草送别》。】
众人的兴趣一下子被提起来了,纷纷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诗才会让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诗歌原文被放了出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东晋。
谢灵运于廊亭读到了这首清淡的小诗,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即使早已见识到了唐人的手笔,他仍然会一次次为他们的诗作所惊叹:
“此诗初读只觉平平无奇,细品之下却是大有深意,草木岁岁枯荣,纵有火烧残,来岁春日仍会有新芽长出,欣欣向荣、生生不息之理自蕴含其间,如此才是天然之诗!”
自孙绰、许询起始,时下盛行玄言之诗,于诗语之间寄托玄理,却形象全无。他自得于自己的诗,以记游发端,摹山川胜景,而后道德穷通之理,可在这首诗的对比下,他诗作结尾续上的玄言是何等相形见绌?
唐朝。
隐居茅山的顾况再次听得这一桩旧事,唇角浮现起几分浅淡的微笑。他素来轻狂,看到白居易的名字忍不住出于调侃,直到看得帖上之诗,才识得眼前才俊。他以为白居易诗才已是佳绝,可今日读到《琵琶行》才知晓,当真有人一支笔足矣移人。
“有诗如此,何止在长安居易,便是天下亦可去得!”
连各朝名家都赞叹不已,更不用说天下百姓了。白居易的诗本就通晓平易,“离离原上草”几句更是明白如话,仿佛童谣一般从口中说出,却又蕴含哲理。最重要的是,它短啊!比《琵琶行》短上太多太多了!
这样浅近好读的诗句一下子便受到了市井百姓的青睐,连垂髫童子都能几遍成诵,一时之间,蔚然成风。
【可以说,白居易三科登第,初步证明了自己的政治才能,又凭绝佳的诗才得到了大佬赏识,可谓是长安的新晋顶流,名满京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是后来呢?琵琶女年老色衰,“老大嫁作商人妇”,诗人也因为触怒皇帝,被贬出长安。他们都是曾经辉煌的京都子,现在俱成了浔阳江上的落寞人,命运何其相似?
和京中相比,浔阳是什么样的呢?“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没有音乐,地方也太潮湿了,湿气重对身体不好,可能白居易就是有点水土不服,所以才病了的吧。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的,更何况他日日夜夜听到的是什么呢?“杜鹃啼血猿哀鸣。”猿前面讲过了,杜鹃也是悲啼之鸟,传说杜鹃鸟啼叫的时候,会从嘴里淌出血来,声音极其悲切。
难道就没山歌村笛之类的可以解颐吗?“呕哑嘲哳难为听。”他在浔阳连个解闷的都没有。这里埋了个小心机,照应上了前面的“举酒欲饮无管弦”,也侧面凸显了琵琶女的难得,这样,一整篇都统摄到音乐里了。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一番话娓娓道来,既说清了自己的感慨,又表达了对琵琶女的赞赏,情致委婉、平易流畅。
这一段也是考试的重点,大家一定要高亮注意哦!尤其是“呕哑嘲哳”四个字,划重点!!!】
院子里,白居易的表情顿了顿:“这四个字也没有那么容易写错吧?”也值得这样单独划重点吗?
学霸的思维高度永远和普通人不在同一个水平。
一旁的白行简:
“兄长,该关注的似乎不是这个问题吧!”
看看他哥哥在诗里写的,多么困顿啊!他听完都有些难受了。
“嗯?”白居易看了他一眼,缓缓笑开,“你是说贬谪之事?”
不然还能有什么?白行简用眼神回答。
白居易笑了笑,嘴角含着几分淡然:“仕途风波难料,彼时境地,我虽心中不郁,但此时闻之,倒也如观他人,又何必为未来之事忧心?”
他这样说着,言语间似乎真有了些“乐天”的意味。
白行简张了张嘴,话是这样说,但是贬谪之因语焉不详,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白行简对这位兄长尚有几分了解,家中儒教甚敦,他兄长立下的志向是达则兼济天下,否则也不会写着诗都想着要讽喻现实补蔽时政了,可是在这首《琵琶行》里,他却听出了萧然之音,兄长到底是因何事被贬,心境才会隐隐发生翻覆?
另一边,再读一遍诗歌的元稹仍是忍不住叹息,听完讲解更是忧伤不已。出贬京师,谪居浔阳,又受湿毒之苦,无丝竹好友可慰怅怀,乐天兄在浔阳,真是苦楚不堪啊!
他第一反应是若是能帮好友一把就好了,随即想起来楚棠前面说他那时在四川,说不定也是被贬了,心里不由得更加郁郁,同样遭贬,他和乐天兄不愧是难兄难弟。
同样有过被贬经历的韩愈不禁也生出些共鸣,如前所述,白居易的仕途比他顺遂得多,朝为京官、暮徙州县,连他都难免落寞,更何况是一路平顺的白居易?他摇了摇头,沉默地饮下一杯酒。
江湖多风波,舟楫总失坠。
北宋。
无想寺中新进的小沙弥恍然大悟看向对面的周邦彦:“原来你日前作的那句词是从白居易那抄化用来的!”
周邦彦:
夏日酷暑,他在无想山中寻凉,无想山中有寺一间,南唐名臣韩熙载曾在其中读书,他慕名前往,一为偷闲,二为静心。
山中秀美,他睹秀生情,填了一阙《满庭芳》,其中有“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之句,脱胎于白诗,他本甚为得意,觉得此句含而不露,结果这个小沙弥竟说他是抄的!他以诗入词,自然别有一番妙趣,怎么能用抄袭来评判!
周邦彦颇有些愤愤,打定主意要多寻前人好诗入词,为词中引入清新雅正的诗家格调。
东晋。
陶渊明也有些沉默,为白居易笔下的浔阳。他尚在浔阳隐居,浔阳山水灵秀、风情质朴,甚合他的心意,哪有白居易说得这样惨?陶渊明觉得自己的隐居之所被人黑了。
正这么想着,水镜里的话锋一转:
【不过看白居易和元稹的往来唱和,他在浔阳确实还比较恬然自安,应该就是像他自己说的,听到琵琶女的自述,所以忽然勾起怀想,心生哀感吧!但是,这首诗真正感人的地方在哪里呢?】
“难道不是琵琶女落寞沉沦、独守空船黯然神伤的一生?”有人为诗中的琵琶女唏嘘。
“非也,难道不是白乐天才华横溢却遭贬谪、谪居卧病?”有人为白居易的仕途波折叹惋不平。
——这些都不是。
【白居易是一个封建士大夫,士农工商,士最是清贵,哪怕他现在是一个贬官,只有区区九品,但在身份、在社会心境上,他都处于绝对位置;
可琵琶女呢,她只是一个倡伎,在社会最底层,纵然她有琵琶圣手,可如今已经是个“过气明星”了。
自古以来,士人耻与倡优并列,可白居易在这里却肯摒弃成见,由衷地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将自己与琵琶女放在了同等位置,封建社会下层的琵琶女与精英阶层的知识分子成为同调,就像伟人说的,作者与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这是这句诗的高度所在,是千年前尚还蒙昧的民主思想的回响。
up主想,这句诗琵琶女一定听懂了,并且深受震动——“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她决意再为白居易弹奏一曲,不是《霓裳》《六幺》那样的场面之曲,而是发自内心的,支曲酬知音。
“凄凄不似向前声。”
这样哀切的琵琶声寄托了琵琶女心中无限的落寞怨艾之情,竟是令船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哭了起来,而满船之中,谁又哭得最厉害呢?——江州司马青衫湿。
江州司马是白居易的代称,青衫是唐代官袍的颜色,三品以上穿紫袍,四、五品着红,六、七品着绿,八、九品则穿青色,白居易这时的官阶是从九品,只能穿青袍。
他的眼泪是那样深重,连衣袍都被打湿了。这固然是一个夸张的说法,但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他心中的苦闷。一支琵琶曲,两个失意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白大人真是一个好人。”有歌女抹着眼泪说道。
她也是个琵琶女,来往献技于筵席间,达官贵人虽然赞赏她的技艺,可她知道,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中没有半点尊重。
她本也不曾在意,因为她本就是卑贱之人,,与那些达官贵人是云泥之别,哪怕“老大嫁作商人妇”,“去来江口守空船”,不都是她的命么?可白居易却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又哭又笑,原来也有人的眼里,看得见她们。
市坊之中,几乎所有倡优伶人都被这句诗感动了,有人整顿衣裳,郑重地抱起了手中的琵琶。
“你要去干嘛?”小姐妹不解地问。
她回眸,嫣然一笑:“去练琵琶。”
练好琵琶,希望有朝一日也能逢上那位名满天下的大诗人,用一支好曲,换他一首《琵琶行》。
小姐妹眨了眨眼,忽然也握紧了手中的玉箫,《琵琶行》可以,《玉箫行》也行吧?
一时之间,全国各地的倡优伶人都纷纷开始苦练技艺,盼望着哪天遇到些名家诗人,为她们写一首两首歌行。!
第 55 章 琵琶行5
终南山。
杜甫轻叹一声,目露感佩:“士子官身而能将倡女引为同调,确实不同流俗。”
他想起后来的他写的那些诗,民中疾苦甚,如何不需要诗人士子来呐喊呢?
太极宫。
李世民重新审视白居易的这首诗:“平等、民主,原来在后世眼中,官人士子与歌伎是平等的么?”
但,这不对啊!
长孙无忌等人犹疑不定,士农工商,士人清贵,是引导教化者,怎么能和倡女平等呢?况且人有贵贱之分,其间自有品级,就像那讲解中的官袍颜色,等级尊卑从服色上便有界定,平等,难道他们能和陛下平等吗?!
未央宫。
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了,刘彻想起第一次注意到“伟人”这个称呼时,曾经疑惑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够直接被称为伟人。现在他咂摸出点味来,依后世看,所谓“伟”,怕不是将所有的万户侯视为粪土,再造一个人人平等的新天!
刘彻悚然一惊,他突然不能确定,水镜的出现到底是福是祸了。
咸阳。
嬴政沉吟良久:“民主民可以做主?”
他一直知道楚棠的立场从来不在帝王,哪怕对方提到自己时态度甚至称得上一句欣赏,但是一旦涉及所谓国政,她就又换了一种姿态,难道她对帝王将相等闲视之的态度,便是因为所谓的民主吗?
嬴政盯着天空中的水镜,抬手按剑,眼中晦暗不明。
【白居易名为“乐天”,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乐天派,从这首诗里就可以看出。他曾将自己的诗分为讽喻、闲适、感伤、杂律四类,《琵琶行》被他定为感伤诗,这首诗也代表了白居易诗歌的一个转折,标志着他从锋芒毕露的讽喻变为闲适与伤感,何以他的思想会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应该是他作讽喻诗,触怒了圣明,被贬之后一蹶不振吧?”
虽然已经稍稍改变了对武则天的态度,但骆宾王的固有思维却是客观存在的,先前,他就是因为上书讽刺武后专政而被贬,一听水镜里的话便先猜测起来。
这个问题几乎算是明示,众人并不意外,也就是白行简和元稹紧张了起来,因为担心兄长/好友。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大家把记忆调到杜甫的时间线上。】
太极宫中的李世民心里一紧,杜甫的时间线是什么?是安史之乱大唐衰落!他就知道,一旦讲到唐朝诗人,他这顿焦心就是免不了的。
长孙皇后知道他的想法,借着袍袖的遮掩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李世民回过神来冲她笑笑,继而凝眉盯着水镜,神情有几分凝重。
白居易也是心中惴惴,不止是他,安史之乱太过惨烈,杜甫的一生则与家国动荡相连,触目惊心几乎令所有唐人为之色变,白居易紧随其后,难道大唐又有波折?
【杜甫去世于大历五年,自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势力坐大,威胁中央,朝中有识之士力主削藩,唐宪宗也有这个意思,但是地方藩镇有兵有权有钱有人,并不是待宰的羔羊,更别说他们其实并不把中央放到眼里了。】
【时任宰相的武元衡是个主战派,支持暴力削藩,当时有个节度使叫吴元济,他趁机谋反,皇帝就派武元衡平叛,这引起了吴元济同党的恐惧,于是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刺杀武元衡。】
什么?!
太极宫中的李世民眼神一凛,刺杀宰相?他们怎么敢的!!
白居易也是目露错愕,武元衡正直忠诚,颇得圣眷,其人又有文采,写过《孔雀》之诗,他曾与对方有过唱和之谊,算是半个友人,武元衡后来竟然遭此横祸吗?
最为懵逼的就要数武元衡本人了,他也知白居易的诗才,《琵琶行》一出简直令他惊为天人,他正循着诗意一咏三叹,谁成想这诗还跟他有些关系?!
武元衡心下微沉,藩镇作威作福不是一天两天,那吴元济更是早有反心,若那些宵小当真将矛头对准他,他恐怕难以善了。
果然,楚棠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元和十年,天色未明,武元衡出门上朝,刚出门没多久,就被隐藏在暗处的刺客杀死了。】
“砰!”
李世民一拍桌子:“乱臣贼子藐视皇威!”
一朝宰相,竟然在上朝的路上堂而皇之被人杀害,这分明是向朝廷宣战,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贼子野心固然可以料想,出乎意料的是那些贼人竟然得手了!天子脚下,宰相遇刺,这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知道。
天宝祸乱,竟延及如斯。
未央宫。
刘彻惊讶了一瞬,随即冷笑道:“今日敢刺杀宰相,明日是不是就敢刺杀皇帝了?”
由于汉初的七国之乱,刘彻可以说对地方割据势力非常敏感了。
咸阳。
嬴政眸光微冷,他和刘彻想到一起了:敲山震虎。那些节度使刺杀的哪里是武元衡,分明是要以此震慑皇帝!
阶下的李斯心里一凉,下意识想要摸摸自己的后脖颈,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完全不必如此,大秦不是大唐,陛下英明神武,天命所钟,怎会放任宵小作乱?
他想起之前朝堂上关于分封还是郡县的争论,再次佩服起陛下的眼光卓越。
唐朝。
武元衡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眉眼微阖,既然选择了支持削藩,他就早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
他咬牙,捶床大叹:“我死不足惜,可是,难道朝廷当真无法左右藩镇贼子吗?!”
淄青。
李师道心中不可抑止地怦怦直跳,水镜没有明说,但是他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与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勾结的人,正是他和成德节度使王承宗!
他心中又喜又惧,喜的是自己竟然当真斗过了武元衡,惧的是,水镜讲这件事宣之于众,武元衡和皇帝必将设防,再想得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师道定了定心神,赶忙坐回桌案后,开始给王承宗写秘信。事已至此,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皇宫。
唐宪宗李纯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吴元济之同谋敢刺杀武元衡,除了怨恨其力主削藩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为了震慑自己这个皇帝。
堂堂宰相在上朝之路上被杀,这是打朝廷的脸,打他的脸!李纯几乎立时就想下令搜捕叛贼先发制人,可是他捏紧拳头,藩镇势大,不能轻易撕破脸,就算他早想削藩,也不能操之过急。
“可惜武卿”
他又恨又叹,俨然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未来会做出何种选择。
【一同被刺杀的还有当时的御史中丞裴度,不过他比较幸运,只是受了伤。顺带一提,裴度也很厉害,继任武元衡为相,还平定了淮西叛乱,辅佐宪宗实现了元和中兴。
裴度和韩愈是好朋友,裴度出征的时候韩愈曾以行军司马的身份随行,韩愈也是个好厉害的人。】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总算好了点,大唐还有中兴之主,还有裴度武元衡这样的忠臣才士,也算不枉了。
相府。
听到这里的武元衡微微一笑:“不愧是裴中立。”
裴度是贞元五年的进士,颇有俊才,与自己一样支持削藩,武元衡对他非常欣赏,得知裴度在刺杀中幸免于难,甚至荡平淮西成为中兴之臣,武元衡心中高兴极了。
尤其淮西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能一举歼灭,天下势力也会震颤,裴中立可谓是居功至伟!
他大笑:“淮西宵小,死有余辜!”
另一边,裴度听到自己辅佐中兴之主并名留青史,心中有一瞬开心,随即想到武元衡的遭遇,到底是高兴不起来,低叹一声:
“武相忠贞之士,却被公然残害。”
他向来敬佩武元衡的为人,此时得知后事,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安排人手保护宰相安全。
只是这样举国震惊的大事,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理。
北宋。
听到偶像名字的苏轼仿佛受到了神的召唤,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语气愤愤不平:
“韩文公怎么厉害你倒是说啊!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勇夺三军之帅,这些难道不值得讲一讲吗?”
韩文公的厉害应当被天下人知晓!楚棠你不说让我来说。
至于被一笔带过的偶像韩文公本人则是沉着脸在案前走笔如龙铺纸上疏:
“淮西局势已明,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不明者唯陛下之决心……”
而楚棠末了夸他的那句话,他根本没听见。
【宰相遇刺的消息使得朝野大哗,藩镇势力又进一步提出要求罢免裴度,以安藩镇“反侧”之心。白居易是个热血青年,又曾与武元衡有过诗歌唱和,当即就上书要求彻查。
按理说这次刺杀有复杂的政治背景,大家都心知肚明,偏偏白居易要去当这个出头鸟,所以很快就被朝臣揪住小辫子,说他不是谏官,没有进谏的资格,说这些话有越级言事之嫌。】
“荒谬。”
刘彻翻了个白眼,越级言事是官场大忌不假,但宰相遇刺是何等大事,忠直之士人人欲言可言,白居易分明是过于耿介。
平心而论,刘彻也不喜欢忤逆自己的人,但白居易是后朝之臣,又有此血性,他还是不吝自己的欣赏。
淮西。
节度使吴元济自从得知自己必败便心怀愤愤,此时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平定了叛乱又如何,皇帝不还是不敢拿我等怎么样吗?”
就算最后被剿杀,但自己还是拿捏过皇帝!
皇宫。
李纯负手,平静的面容下是一片暗涌,楚棠所谓复杂的政治背景,不过是帝王与藩镇之间的一次博弈,他之选择,是谋定而后动。
不过,既然已经提前得知了后事,李纯也断没有放任自己被拿捏的意思。一挥袍袖,他传令:“宣武相与裴御史进宫!”
他是史书认定的中兴之主,这一回,他必将赢得更为漂亮。
小院里。
白居易听到那句“枪打出头鸟”,自嘲地笑了笑:“我之罪责,何止此次‘出头’?”!
第 56 章 琵琶行6
【另一方面,白居易好写讽喻诗,揭露时弊,触犯了朝中的不少权贵,众人正苦于没有借口搞他呢,这波直接送上门来,他们当然不能错过机会,群起而攻之。
很快,又有一批讨厌白居易的人向他泼脏水了。
白居易写过两首诗,分别是《赏花》和《新井》,那些人就说了,白居易的母亲就是看花的时候掉坠井而亡,他还写这种诗不是不孝吗?一点都不懂得避讳。
但事实上,白居易非常孝顺,母亲去世后也按制守孝三年,其间并无行差踏错,而且根据宋朝人的纪录,《新井》一诗在元和元年就失传了,对此我们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未央宫。
刘彻非常认同楚棠的观点,他对白居易所谓的罪名嗤之以鼻,当即不屑地撇撇嘴:“好大一顶帽子。”
他还记得前面讲李贺因为进士考试之名与其父犯讳,所以不得参加科考,这里白居易又是因为差不多的理由被政敌抓住把柄,孝道可真是一把任人驱使的利刃。
你们唐朝人玩这一套玩得挺熟练的啊!连早年失传的诗都能搬出来。
很明显,众人都看出来了,这都是官场上整人的手段,但孝道一词何其严重,白居易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一时之间,大家或多或少都同情起他来。
另一边,白氏兄弟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母亲坠井而亡?!”
白行简难以置信:“母亲虽然神智不佳,但身边总有人照料,怎么会”
“也可能是侍婢一时疏忽,”白居易猜测着,心中也是惊慌不已,不过他毕竟是兄长,在这种时候要保持镇定,他斟酌着:“母亲神智有差,无亲照看总是不妥”
“兄长放心,”白行简懂他的意思,“我明日便启程返回下邽,亲自侍奉母亲。”
白居易见弟弟如此纯孝也笑了起来:“也好,稍后我便为你打点行资,万望吾弟替兄尽孝,待任事清了,我便向朝廷告假,探望母亲。”
【白居易这时候的官职是太子左赞善大夫,因为这些事被贬为江表刺史,刺史是地方最高行政长官,虽然不在京圈权利中心,但也有实权,下场也不算太差。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出现了,中书舍人王涯紧接着上疏表示,白居易又是越级言事又事母不孝,这样的人怎么能治理州郡,作一郡臣民的表率呢?陛下您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唐宪宗慎重了一番,追诏把白居易贬成了江州司马,司马在中唐时期是专门用来安置犯官的,这波属于变相发配,让我们一起说,谢谢王涯。】
时任中书舍人的王涯气得脸都绿了,楚棠的促狭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虽然说谢,可是话里话外哪句不是讽刺?
他愤愤地按着桌子:“哼,白居易所言无状、行迹有差,难道不该大力惩处吗?!我依理上疏又有何错?”
皇宫。
唐宪宗的表情也有些不好,楚棠的话不仅讽刺了王涯,顺带还讽刺了一把他,若非他同意,王涯上一百次的疏都没用。
小院里。
白行简愣道:“兄长何时得罪了王大人?”
话音刚落就觉得问了句废话,后来的事情他哥怎么会知道。
白居易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想是因为那些诗文吧,楚姑娘不是说了么,我之讽喻诗,得罪权贵。”
白行简沉默不言,兄长的诗歌主张他知道,水镜也曾借兄长对李白诗的评判透露一二,当朝弊病甚多,背后所涉盘根错节,兄长诗笔直陈,必是犯了众怒,届时恐怕朝堂内外俱是敌手,又何必纠结何时何地得罪了何人?
他迟疑着开口:“兄长当真不去作传奇么?”
当真要义无反顾作一个谏臣么?
白居易微微一笑:“我志不在此。”
他的志向,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白居易在这边暗暗下定决心不为所动,另一边的元稹咬牙切齿地为好友抱恨不已:呵呵,王涯是吧,我记住你了。
【一个人的诗歌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吗?竟然使朝堂内外人人自危,逮住机会争先恐后要将他按下去?或许,我们可以在他的讽喻诗里找到答案。】
【提到白居易,就不得不说到新乐府运动。所谓乐府,秦已有之,正式设立是在汉武帝年间,主要任务是采集民间歌谣或下层文士的创作,以备朝廷祭祀宴飨之用,属于乐教的一种,但在文学渊源上却是发脉于《诗经》,“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是现实主义的。
这种文学风格影响到了杜甫,前面我们讲过,杜甫后期的三吏、三别、咏怀五百字等等,都是现实主义的杰作,白居易和元稹非常欣赏杜甫,一个给杜甫写墓志铭,一个嘴了一通李白。】
白居易:
我倒要看看这件事你要拿出来说几遍,我只嘴了李白一句,你已经揪着这个问题说了不下三遍好吗?!
终南山。
杜甫忍笑:“看来楚姑娘确实很喜欢太白兄。”
李白望天,喜欢他的诗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水镜讲解了一番之后,他的名气更是水涨船高,现在走在道上都会被人认出来,拉着求诗一首。
可是楚棠尚在千年之后,时如逝水,史册无情,多少人沉没在历史风烟,他的诗文却还能得到许多人的喜爱,并一次次解出新意,这种感觉当真很奇妙。
就好像,他始终活着似的,在诗文里活着。
李白忽然觉得心头一松:“厚爱者唯诗文,我等所能做的,也只有以佳篇酬知己了。”
【说起来杜甫的粉丝也挺疯狂的,比如北宋的黄庭坚,“见我好吟爱画胜他人,直谓子美当前身”,说自己是杜甫的转世;
苏轼也挺喜欢杜甫的,不过陶渊明李白他都喜欢,苏轼是个博爱党;当然,最炸裂的还要属张籍,把杜甫的诗烧了拌蜂蜜吃。】
杜甫:???
李白哈哈大笑:“子美,你这个粉丝可谓是不同寻常。”
杜甫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吃掉我的诗文又有何益?这般厚爱,当不起,当不起……”
“或许是想借你一段仙才呢?”李白心情颇好地猜测。
杜甫:
这也不至于吧!
再说,太白兄才是仙才!一不小心,未来的诗圣又追星了。
中唐。
友人恰好登门来访,见张籍坐在桌案后,一边大声吟诵杜甫的诗句一边一勺一勺地吃着什么,神情似癫似狂,颇为陶醉。
友人咽了咽口水,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手中的碗,忽然有所明悟:“你这是”
张籍抬眼看他:“诗圣遗泽,吃了杜子美的诗稿,我也一定能写出他那样的好诗。”他向好友发出邀请,“吾友,可要一试?”
好友表情一僵,连忙摆手拒绝:“不了,不了,诗圣之才岂是我等凡人能承受的,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着,忙不迭地一拱手,好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匆匆离去。
身后的张籍看着好友遽然离去的背影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啊,不懂得我法之妙。”
圣才难得,不服食他的诗稿,哪里能借来天地钟灵独一无二的才气?看来这份福泽,也只有他一人能够消受了。这么想着,张籍又杜诗配纸灰,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院里白居易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张籍是贞元年间的进士,亦有诗才,二人诗论主张颇为契合,白居易还是很欣赏这位朋友的。
“早便知张文昌对杜诗颇为激赏,没想到竟是到了这般地步。”他吟起张籍的诗作:“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难道这也是向杜工部借来的诗才吗?”
说到最后不禁带上了几分调侃,吃瓜,毕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连诗魔也不能免俗。
北宋。
以这种方式暴露粉籍的黄庭坚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什么前世今生,我这是玩笑之说,玩笑!不懂吗!”
而苏轼却是好心情地眯眯眼:“渊明放达,太白飘逸,子美沉郁,乐天通俗,四人之诗各有高处,为何一定要分出高下呢?我博采众家,自可得众家妙处,旁人如何及得上?”
一句话,博爱党的快乐,你们不懂。
【不过白居易的粉丝也不遑多让,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把自己的诗刻在身上并精心配上图画的小迷弟的。】
正在愉快吃瓜甚至想写一首诗去调侃张籍的白居易表情忽然顿住:“什什么?”
白行简也愣了愣:“言下之意是,有人将兄长的诗刻在身上,还据诗绘图了?”
白居易:“此等厚爱,我有些恕难承受。”
楚棠说得没错,确实挺炸裂的。
刘宋。
被后世人的追星举动深深震惊的谢灵运打开思路:吃曹子建的诗有用吗?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也写得挺好的,要不……刻在身上?
追慕了谢灵运一辈子的李白没有想到,在另一时空里,自己的偶像早已摇身一变,成为了他的忠实粉丝。
【不过白居易喜欢杜甫是有条件的,有所保留。他认为杜甫的部分诗作直承诗之六义,风雅比兴蕴藉深厚,又有汉乐府遗风,但是呢这类诗太少了,只有三四十首,远不能发挥诗歌补察时政、泄导人情的作用,所以和元稹等人一合计,决定改变这种风气,用诗歌来咏写实事,文学史上称之为新乐府运动。】
白居易的耳朵竖了起来,新乐府一事正是他近段时间以来思量的重点,此时提到,他当然要向未来的自己取取经,是以十二分认真,连前面的贬谪之忧都暂时抛到脑后了。
【白居易认为,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就是说,如果把诗比作一棵果树,那么情感是它的根,语言是上面的枝叶,声律是它的花朵,义理则是它结出的果实。
情和义是内容,言和声是形式,实际上是要求内容与形式并重,同时更为强调诗歌的内容。
在这一基础上,他进一步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主张写诗要“为君、为臣、为民、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
初唐。
陈子昂的眼睛越来越亮。齐梁以来,诗风浮靡,风雅不振,他有心一改诗坛萎靡的局面,横空出世的水镜让他读到了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种种后来人的好诗,足以借鉴,但还没有人在诗歌理论上给以高屋建瓴的指导,白居易的主张简直是令人耳目一新!
他兴奋极了,连忙拿出纸笔将水镜里提到的言论记了下来,又另起一篇,给东方虬写信:
“东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
不止是陈子昂,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等初唐四杰亦是激动不已,从浮靡诗风中走来的初唐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新鲜的诗歌空气,是足以展现国朝欣荣之风貌的时代新声。
如果说李杜之诗为他们的诗风改革提供了绝好的范本,那么白居易这一番理论便是一条实操性极强的创作准绳!
一时之间,所有有识之士都意识到了白居易诗论的重要性,并在这一理论的启发下开始了本朝的诗歌革新之路。
未央宫。
连汉武帝都禁不住目露赞赏,为君、为臣、为民、为事而作,白居易虽是一介文人,却有忠君爱国之心,尤其是这务实的诗论主张,简直是文士典范。
太极宫。
李世民也是点头:“不忘君而不忘民,可谓丹心妙手。”
听了这么多,白居易是第一个有意识为民而作的诗人了吧?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白居易的观点提出质疑。
诗评家钟嵘沉吟着道:“此论,有失偏颇吧!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不为文而作,岂不是容易流于粗显一途?”
另一评论家司空图亦是摇头:“诗有政教之用不假,然过分强调政教,同样反伤真美。”
【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白居易旗帜鲜明的创作了大量的新题乐府,比如说这首《卖炭翁》。】
水镜一转,众人顺着上面的文字看了下去。
“卖炭翁,苦宫市也。”李世民轻念出声,“齐桓之时,宫中有七市,东汉桓帝、南齐东昏侯亦在宫中设市,此道于我唐竟是复炽了么?”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没看到诗,他却已经先生上气了。
南山之中,有老者堪堪将手中的干柴扔到土窑里,佝偻着身子用嘴对着窑口吹气,好让窑中的火尽快燃起来。
柴烟一股股地冒出来,把他的脸都熏成了黑色,经常在窑口进出的手指也黑得看不出颜色,正是深秋,他要抓紧时间烧炭,才能卖出个好价钱,毕竟一家老小还靠着这些碳钱过活呢。
水镜是这些时日来出现的新鲜事,后世的小娘子借着神迹讲诗,他虽然听不懂,但楚棠时有幽默之语,偶尔还不会放点小视频,这可是新奇玩意,他边听边看,只当看了一场百戏,也不觉得有多累了,时不时还能笑上一两声。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笑不出来了——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这诗里写的人分明是他!
柴烟熏到了老者的脸上,呛人的烟气把他的眼泪都熏出来了,他想起去岁冬日的经历。
那时他驾着牛车在市集里卖炭,人困牛乏,坐在泥地里歇息,两个内侍骑着马气焰嚣张地过来,不由分说将他的碳全部抢走,末了系了半匹红绡和一丈绢绫在牛角上,权当碳钱。
他一介农人,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况且钱贵绢贱,半匹红绡一丈绫,哪里抵得上一车好碳?这分明是强抢!
他有心理论,可是那两个侍人却是狠狠地把他踹到一旁,趾高气扬地将车上的碳全部运走。他拿着绢绫,在市集上嚎啕大哭,连家都没脸回。
可是受宫市之苦的又岂止他一个?达官权贵横行霸道,被祸害的百姓不知凡几,但却个个求告无门。这些苦楚,原来也有贵人能看见了么?
太极宫。
李世民别开眼,不忍心再读下去,他气得双眼发红:“一群宦官小人得志,欺行霸市横行霸道,当时的皇帝是死人吗?!”
他满以为经过李隆基之后,自己已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他还是低估了后世子孙的荒唐程度,以宫市为名,公然强抢百姓财物,这和匪徒有什么区别?分明是一群官盗!
长孙无忌等人亦是觉得触目惊心:“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此翁自己都是冻馁难耐,却仍是希望天更冷一些,只为卖出更多木炭,换来一冬粮钱,那些侍人”
他摇头大叹,有心说些什么,却顾及着宫市到底是皇帝所设,陛下骂得,他身为臣子却是不得放肆。一旁的魏征却没有这种顾忌,冷着脸把话接了过去:
“不过狗仗人势。宫市陋习古已有之,圣明之朝不设,我朝忝被后世称一句盛世,却仍有此等欺民之举,盛世之称,吾甚羞之!”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颇有直臣的风格,长孙无忌等人在心里捏了一把汗,悄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魏玄成!
几乎是被夹木仓带棒怼脸的李世民肃了面容,却是并未生气,反而一脸认真道:
“魏卿所言甚是,朕这便立下典律,凡我朝继任之君,不得再设宫市,违者,如背祖宗。”
他沉吟再三,又接着道:“白居易既以新乐府名世,讽喻之章必不止此一篇,诸卿需谨慎听之,将水镜里提到的诗作都抄录下来,好好看看,我大唐的百姓,后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几乎发了狠,见识了隋末乱世的百姓苦,贞观群臣所求不过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可是这短短一首诗就让他看尽了民生多艰,他岂能不慎之又慎?
【这首诗大家初中学过,是白居易新乐府五十首其中之一,宫指皇宫,市在这里是买的意思,由官吏出面采买宫中所需物品。
中唐时期宦官势大,将这项权力抢了过去,低价收购百姓手里的商品,实际上与公开掠夺无异,毫无公平可言,这首诗讽刺的就是这件事。
诗里的老翁衣单贫贱,辛辛苦苦烧了一车炭到集市上卖,饥肠辘辘都不舍得买一丁点饭食,然而钱没卖多少,一车炭就被强抢过去。“宫使驱将惜不得”,一句“惜不得”里,蕴含了多少苦楚?
白居易的有些乐府诗总被人诟病词意显豁失之含蓄,这首卖炭翁秉承着白诗一贯的通俗风格,却毫无粗陋之病,诗人直陈其事,将自己隐于诗歌之外,只以卖炭翁的经历为叙述对象。
最后的“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既是事件的结尾,也是诗歌的结尾,我们仿佛能看到那绢绫在冬日的市集里飘飘荡荡,卖炭翁望着宦官们扬长而去的背影,欲告而无方,只能垂头大叹。】
白居易的诗是感人至深的,楚棠的叙述也含着深切的情感,众人一时间不由得更能和诗里写的卖炭翁共情了,尤其是那些受够了官吏欺压的民众,几乎立时便湿了眼眶。
“我等小民,苦啊!”
终南山。
杜甫神情严肃地望着水镜里的诗句,评价道:“语极俗浅而情极深切,比之汉乐府之篇,亦是不遑多让。”
北宋。
苏轼道:“白香山诗作其后虽转为闲淡,然《秦中吟》、《新乐府》却不失为诗之正音,士大夫兼济之志,尽在其中矣。”
苏辙跟着点头:“若非如此,朝中权贵又何至于视他为仇雠?”
由来讽喻,最是得罪人。
苏轼也明白这一点,他想起先前讲的郁达夫,这样的人,是民族的义士,却是敌人的仇雠,从白居易选择作乐府开始,他便已经走到权贵的对立面了吧?
他轻叹:“白香山的诗里,亦有人民。”
人民的诗人,才会得到后世人民的敬仰,这便是楚棠他们的价值选择吧?!
第 57 章 琵琶行7
【中唐时期,宦官势大,白居易这首《卖炭翁》可谓是戳了他们的肺管子。但类似诗歌岂止一首?白氏的讽喻诗以《秦中吟》十首和《新乐府》五十首为代表的,首首尖锐深刻,我们简单摘取几句。】
【《重赋》一诗,揭露的是统治者对民众的残酷剥削:
“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
百姓们种植桑麻、绩麻纺丝,所求的不过是让自己活下来,但是沉重的赋税让他们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织绢未成匹,缲丝未盈斤。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
百姓们的生活是“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官府中是什么景象呢?——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
白居易的诗歌艺术非常纯熟,用浅切的语言将事件娓娓道来,中间又穿插大量的环境渲染,再将百姓生活情状与官库的实际情境形成对比,所达到的艺术效果自然触目惊心,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写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那就是他看到的现实。】
乡野。
有农户禁不住偷偷饮泣,是啊,这哪里是诗,这就是他们经历过的现实啊。
与此同时,那些鱼肉乡里的县尉官吏却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暴跳如雷:“一派胡言!百姓交税天经地义,他白居易是什么人,也敢置喙此事?该参,该贬!”
“不错!我们让交的只是一些余物,哪有那么夸张,此人分明是危言耸听!”
“可是本来就没有余物啊!”
一个刚刚步入官场的文书小声反驳,很快就被身旁的人拽住袖子,无声示警。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诗中所写俱是真实,那丝绸绢帛,根本不是什么“余物”,而是百姓生计所系,这些东西全被州郡长官强征了去,标榜成所谓的政绩,讨好上级,换来朝廷的一点嘉奖,至于治下百姓过得怎么样,谁又在乎?
我有我的青云路。
终南山。
李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在这开元天宝,哪见过这般景象?
“白居易之诗确实与你颇有渊源,两相对照之句,似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甫微微颔首,却又道:“然则其诗专为百姓言事,则更详切。我似乎有些明悟白居易为何要倡行新乐府了。”
诗以观政,见到了如此多的社会弊病,没有一个心存良知的诗人能忍住不发声。
韩愈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胸中文思激荡,很快就成形了一篇酣畅淋漓的疏奏雄文。
元稹本就是新乐府运动的中间人物,见惯的民生疾苦和施政弊病早在他心头凝成一首首血泪词,只待喷薄而出,此时受到好友《重赋》诗的刺激,当即文思泉涌,挥笔写成一首《织妇词》:
“织夫何太忙,蚕经二卧行欲老”
忧愁深重的李贺也想到了自己所见的不公,一首《老夫采玉歌》从他枯瘦的指间倾泻而出:“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农夫日日夜夜采玉,为了寻到那珍贵的水碧,可最终却不过成了那贵妇头上的钗钿搔头,装点豪富之家的容色,一根钗钿里浸了多少黎民血,又有谁在意呢?
北宋。
张俞叹息良久:“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一首诗唤起了许多不平,也唤起了高居九重的帝王的惊心,但白居易的诗远远不止于此——
【此外还有一首《伤宅》,写达官权贵“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却是“忍不救饥寒”,和杜甫的“朱门酒肉臭”是同调。
贵族真的方方面面都是社会的吸血虫了,唉,说起来皇权与世家贵族的斗争也历经了数代,据说当年清河崔氏嫁女,连当朝宰相这样的门第都看不上,还让二凤大为光火来着。】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去,堂下的魏征也有些冷脸,楚棠说的这事君臣二人还记忆犹新,清河崔氏是汉魏以来的大族,高门名楣,嫁娶之时常常对朝廷官员评头论足,连宰相都不放在眼里,李世民后来虽然想了法子打击他们的势力,但对方树大根深,他处处掣肘以至于不敢轻举妄动,此时被水镜挑出来,就像被当众打脸似的,哪怕李世民再宽厚,面上也过不去。
另一边,崔家家主却颇为自得:“寒门小子,不过一时交运忝列公职,如何配得上我崔氏女?”
寒门落魄户岂可与世代清贵相提并论?他们崔氏的公子女郎,便是天子皇亲都不一定配得上。
【不过等黄巢攻入长安之后,门阀士族的末日就到了,“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自此,门阀士族风流云散,某种程度上黄巢也算为北宋做贡献了。】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踏尽什么骨?
嬴政刘彻李世民武则天李纯:?!!烧为什么灰?
崔氏家主咣当一声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目眦欲裂:“黄巢竟敢将我等满门屠戮!”
他好一会回不过神来,作为历经数百年而屹立不倒的世家贵族,他们对改朝换代其实并无深感,因为无论谁坐天下,他们都是被拉拢的对象,结果这个黄巢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啊!
“贼子无知贼子!”
他黄巢难道不需要世家贵族的支持吗?!
各家家主气得破口大骂,可再大的骂声都难以掩盖他们内里的心惊肉跳。
太极宫。
李世民面色凝重,楚棠的讲课风格有时相当跳脱,信马由缰,你根本预料不到下一秒她会给你爆出个什么消息来,上一秒他还在为世家贵族心累不已,下一秒就被告知贵族完了。
然而……虽然但是,大唐也完了啊!
“这黄巢,到底是何人?”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那样的大唐,最后又和隋末乱世有什么区别?
晚唐。
黄巢张大的嘴巴还没闭上,一同张大嘴巴的还有他的家人。
“你你打进长安了?”这是他的父亲。
“你杀光了世家公卿?”这是他的母亲。
黄巢被一左一右两面夹击,魁梧的山东大汉竟显出了几分茫然:“我我不知道啊!”
他还在努力攻读想着参加科举考试呢,可没想要造反啊!
“走,赶紧走!”父亲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就要收拾行装,黄巢一时还有些懵:“去哪啊?”
“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现在水镜已经将你的姓名暴露了出去,难保朝廷官府不会下来寻访,我们要赶紧躲起来,那什么科举也不考了。”
科举的名刺一递上去,那就是自投罗网!
北宋。
赵匡胤一笑,可不是给大宋做贡献么?一句杀光了所有世家贵族,他才得以不被掣肘。
但是,北宋,北宋,只要一想到大宋末了的结局,赵匡胤就忍不住又气又忧,后世子孙到底作了什么孽才把江山嚯嚯成了两半?!
【再比如说这首《轻肥》。】
楚棠又贴出了一首诗,鉴于前面两首的杀伤力,众人看的时候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还好,和杜子美的《丽人行》是同一语调,没有太锋利。元稹这样想着。
“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
宦官的脸色青了起来,这白居易好没有眼力见,怎么净逮着他们骂?
李世民眉心深蹙,又是内臣,怎么一个个上赶着给太监放权,东汉的十常侍之乱他们是一点不看是吗?!一群不肖子孙!
水镜继续滚动,“朱绂皆大夫,紫绶悉将军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好像,也还好?刘彻这样想着,虽然权门豪家的奢靡浪费令人触目惊心,但是这种写法与司马相如《子虚》、《上林》二赋之铺陈倒也类似。
就是那些内臣的气焰该灭一灭了,怎么还骑到了皇帝的头上?他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去看最后一句: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刘彻的声调陡然拔高。
太极宫。
李世民拍案而起:“混账!衢州百姓人相食,他们还有脸‘夸赴军中宴’,良心被狗吃了吗?!”
不甚文雅的说辞从皇帝口中爆出来,底下的臣子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说什么。
太惨烈了,如果说先前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已经给了他们第一波冲击,那么白居易在铺叙了一系列权贵内臣花天酒地的景象后,状似无意地加上的一句“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就是令他们脊背发凉!
“百姓,惨状如斯”
房玄龄不忍再读,诗中的景象与他昔年所见重合,他追随明主,所盼不过一展胸中所学,辅得玉宇澄清、天下太平,可太平时日堪堪见得光影,却已经在后世的诗中窥见了无数次乱离,敦厚如房相也不由得生怨了。
“天下万姓,竟供养出一群虫豺!”
奉天殿。
过过苦日子的朱元璋对这句诗非常能共情:“那些当官的、地主老爷,个个脑满肥肠,谁还管咱老百姓的死活?咱平素最恨的就是这些不长眼作威作福的,撞到咱的头上,就别怪咱手上的刀刃利!”
他又开始气哼哼的教儿子:“唐朝乱,责任起码能追究到宦官,你们要好好给我学习前代教训,咱老朱家可不能步东汉、唐末的后尘。”
说着,有意又无意地瞪了朱棣一眼。
朱家皇子态度非常良好,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爹见缝插针教导的行为,熟练地再二保证:
“父皇放心,儿等下去就把那新、旧唐书中甘露之变的旧事拿出来仔细研读,咱老朱家,定然和前朝不一样!”
【《卖炭翁》讽刺宫市制度,矛头直指宦官,《重赋》直斥官吏欺压百姓,《伤宅》对着达官贵人骑脸输出,《轻肥》更是把内臣、大夫、将军骂了个遍!
此时的白居易似乎也是以笔为木仓,向着黑暗的社会发出不平之鸣,辛辣的诗笔之下几乎无人幸存,他自觉地和人民站在一起,这种情愫,大概在他早年的《观刈麦》中就能初见端倪吧!】
白居易微微一顿:后世评他,果在人民一途么?
而那些达官贵人们却是脸都绿了:他还想怎么骂?!
第 58 章 琵琶行8
水镜一转,屏幕上的颜色一下子明艳起来,上面出现了一群木偶似的小人,小人穿着粗制短打,操着一把镰刀,躬身在麦田里吭哧吭哧地割麦,模样惟妙惟肖,一下子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这就是他们看的百戏吗?”伶人们眼睛放光。
连本在等诗的白居易也被吸引了目光,满以为楚棠会像之前那样直接把诗句放出来,没想到又开始整活儿了。
“后世总有奇趣。”
最开心的要数诸天万朝的小孩子了,画面中的小人玩偶似的,比戏台上的人看着可亲切有趣多了,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有的孩子甚至伸出小手试图碰一碰,被家长飞快握住。
“嘘——专心看。”
画面拉远,一群妇人挑着担子给在田间劳作的丁壮送来饭食,身旁的稚子也很听话,抱着壶装的汤汤水水和母亲一起,麦田里的男人毫无所觉,或者是根本不暇抬头,仍旧挥汗如雨,旁白里男声响起——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达官贵人们悄悄松了口气,还好,看来不是要骂他们。
东晋。
陶渊明对这几句诗大为激赏:“造语平淡,浅切通俗,直写田家劳作之景,清新而有逸趣,实是好句!”
他虽然不通稼穑之术,但到底是躬耕陇亩之人,对诗里描写的场景感到非常亲切。不过,陶渊明看了看水镜里的画面,不觉又有点苦恼。
人家怎么收成那么好呢?小麦覆陇黄,对比一下他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陶渊明忧伤了,他决定,今晚就去找邻曲的老农,好好请教一下种庄稼的窍门。
水镜里的男声继续——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陶渊明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去岁他在西田收割早稻时,和田间的老农有过一些短暂的交谈,从一年春至耕忙,到年末堪堪获得一家口粮;从清晨下地干活,到夜晚披着露水荷担回家,怎么不是辛苦呢?
“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若是再赶上县尉催税,便是更无活路了。”
他这样想着,就听到水镜里的男声疏忽停止,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孩子跟在割麦人的旁边,左手拿着捡来的麦穗,右手挂一个破烂的竹筐,声音悲切地讲着自己的经历:
“家里的田地为了交税全都变卖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只好靠捡麦穗填饱肚子,聊以度日。”
说着,低低抽噎了两声。一旁的割麦人沉默了,水镜下的众人也沉默了。
陶渊明忽然觉得有几分愧意,他尚有薄田,那农妇一家却毫无立锥之地。
而那些达官贵人也是迅速脸色阴沉,高兴得太早了,还是要骂他们。
这白居易怎么那么讨厌呢?!
太极宫。
被《重赋》《轻肥》等诗打了一套组合拳的李世民已经麻了,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朕总以为大唐治下的百姓定能安乐,可你们看看,才过百年”
长孙无忌等人也知道陛下心中不好受,出言劝道:“天下治乱系于帝王,百年之后谁又能测?陛下宽仁,一心为民,起码我贞观一朝,百姓并无此忧,余下子孙事又怎么是陛下能左右的呢?”
“是啊,”房玄龄也劝道,“贞观二年,陛下心有蝗灾致百姓不能活,生吞蝗虫,诚感动天。陛下心有万民,正当励精图治,如何要以后世子孙事自苦?”
李世民起身:“诸卿所言朕已知晓,只是朕高居宫闱,如今读了这些诗才知民间之状,虽异代有分,而此时未尝不有鞭长莫及处,朕欲选钦差,私服寻访,查探民情,以观治乱,时相敦促,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对视一样,纷纷拱手高声:“陛下圣明!”
这边君臣商议定,水镜里的动画还未结束。镜头拉远,画面倏然变换,一个身着官袍的人望着农妇的方向,轻轻垂下头,神情怅然地低声念道: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画面戛然而止,楚棠的声音和视频里的声重合——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是每当读到这几句诗,我总会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
作者在自己的毕业论文致谢里说,我们国家头部院校学费非常低廉,因为得到的政策扶持多,经费更为充足,而这些钱归根到底是由普通劳动者的劳动转化而来,通过税收和拨款,最终用到我们的身上。
所以,我们可以不用像很多外国学生那样,负担大量的债务问题,毕竟在美国,连奥巴马都花了21年才还清学贷,那时他好像已经是联邦参议员了吧!】
嘶~许多人不由得惊了惊。
“21年,他们这个什么学贷,也太多了吧?!”
“话虽如此,”卫青接着道,“便是在大汉,贫贱之家想要读书识字,亦颇有难处。”
刘彻摸了摸下巴:“依后世学制,这头部院校该是指诸大学,官办诸学而广收万民,确可为国选才,不过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啊!”
收税能收那么多吗?要养天下学府不是一笔小数目吧,怎么也没听后世抨击重赋啊!他们的钱到底哪来的?!
刘猪猪:平等地羡慕每一个有钱的皇帝。
太极宫。
李世民轻咦道:“这联邦参议员是何职务?听楚棠的语气,官职似乎不小?”
长孙无忌继续看字面意思解词:“联有联合,邦有邦国之意,所谓联邦,莫不是说这美国乃是诸邦国联合而成的一个国家?”
“那岂非与春秋战国类似?”有人类比道。
“非也,春秋之时周天子有名无权,战国更无天子,那美国的联邦之上,应尚有实权之统位,否则国之不国。”长孙无忌猜测道。
李世民微微颔首,眉心却还是拧着:“如此,他们的君主之权,是否太过分散了?”
作为一个帝王,李世民对权力分配还是很敏感的。
魏征心头一动,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或许本身就想分散君主的权力?
不过这话他不能说,他接着去研究后面几个字:
“据此,那参议员便是参与议论政治之人?”他沉吟着,“外邦之构架,与我等实在殊有不同。”“不过,”有人对政体问题不甚关心,他关心的是:“21年才还清学贷,耗资该有几何?他们朝廷所办的官学,岂非成了变相敛财之工具?!”
众人:别说,你还真别说,两相对比下来,那美国,似乎确实是有点相形见绌了。
但是,贞观君臣同样发出疑问:“后世的国库,是否太过充盈了?!”
【我们是真切地享受到了劳动人民馈赠的福利,它通过政体的优越性落实到我们身上,而古代的皇公贵族、帝王将相,更是受到了万民的供养,但他们很多人却并不自知,有的更是一意盘剥百姓,白居易其人或许在某些方面确实仍有局限性,可是在彼时彼刻,面对着那个饥妇人,面对麦田里的百姓,他还是反思了,他羞愧万分。
我何德何能,可以不亲稼穑之事,一年领取三百石米的俸禄,到了年底还犹有余粮?!这是一个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自己心灵的拷问!
尽日不能忘,岂止是那一日?或许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的那一篇篇讽喻诗,有了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慨叹吧!】
水镜滚动,那些如尖锥利刃一般的诗句被放了出来——《红线毯》,忧蚕桑之费也;《上阳白发人》,愍怨旷也;《秦吉了》,哀怨民也;《新丰折臂翁》,戒边功也;《杜陵叟》,伤农夫之困也
篇篇诗文,直指时。能言敢言,文人风骨。
万界哗然,还从来没有一个诗人,愿意在诗中记述这么多生民疾苦!
宣州百姓声泪俱下,咬牙痛吟:“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做地衣!”
苦于兵戈的壮士垂头恨声:“边功未立生人怨,试问新丰折臂翁。”
上阳宫中的宫女哀哀切切:“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终南山。
杜甫心神巨震,他想起自己后来的那些诗,为楚棠等后人称道的,亦是推己及人的情怀。白居易在某些地方甚至比他更进一步,从眼前的贫家子想到自身,并羞愧于自己毫无功德而能忝列万民之上,从此为黎民呼号。
他喟叹不已:“此后士人,见黎民耕忙而未尝有愧怍之心,是士人之耻。”
中唐。
韩愈也震动不已:“白乐天确有子美胸怀。”
他决定原谅对方对李白的批判了,他看明白了,白居易的讽喻诗,俱是源于他的拯物情,他以儒道为章,躬行诗教,为的也是惩大唐的时弊,救大唐的百姓,他推崇杜子美,不仅是推崇杜子美的诗,更是受召于他的仁民爱物之情!
“此等胸怀,吾当为之咏歌!”
韩愈心情激荡,大手一挥,写成一篇《寄白乐天》。一旁的妻子卢氏忍笑,这下,后世可就没理由说相公与白乐天相交甚晚了。
未央宫。
刘彻深吸一口气,白居易这一支诗笔,太利;楚棠的偏向性,也太过明显。现在天下万民都读到了这些诗,会引起怎样的震动,连他也未必能尽数预料。
微微坐直了身子,刘彻沉声开口:“诸卿,立乐府采诗一事,可还有疑?”
立乐府,采诗歌,观政得失。
群臣叩首:“陛下圣明,臣等请立。”
唐朝,皇宫。
李纯阴沉着脸,神色几经变换。一旁被叫来商议削藩一事的武元衡和裴度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皇帝的性子,白居易这些诗无异于指着陛下的鼻子骂,陛下未必能容他。
但是平心而论,武元衡和裴度也是正直忠实的良臣,他们对朝中弊政同样深恶痛绝,也想为百姓谋福祉,对白居易这样直言不讳的胆色,他们心里是佩服的。
对视一眼,武元衡率先拱手道:“陛下,白校书亦是一片赤心为民,他对国事直言不讳,正说明他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李纯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水镜中说,你二人有诗人唱和之谊?”
武元衡的心一紧,神色愈发谨慎:“臣与白校书相交,只在诗文。白校书以诗作讽,上承诗教遗风,其意是为佐陛下成为西周文、武那样的圣王;臣主削藩,亦为陛下计,为大唐江山计,此意,惟愿陛下听之。”
一番话说得言辞切切,李纯审视着面前的臣子,他对武元衡尚是信任,真正恼怒的是白居易不管不顾的诗文利笔。
眉色微敛,他挥了挥手:“免礼吧。”却是并没有表明对白居易的态度。武元衡心中思量,犹欲进言,被一旁的裴度拉了拉衣袖。
切勿操之过急,触怒陛下。
小院里。
白行简怔怔无言,良久才回过神来,忽然对着自家兄长拱手一礼。
“诶,知退,你这是做什么?!”白居易慌忙拉住他。
白行简正色道:“兄长赤心,弟实在感佩。”
白居易摆摆手:“我等读圣贤书,便承兼善之志,言我等所当言,但求问心无愧罢了。大唐有煌煌太宗之业,又有永徽、开元之盛,而今寥落,我每思之,未尝不痛心。以诗代言,将民困上达天听,期大唐能重振伟业,便是我所能做的了。”
“我知兄长倡乐府之志,只是仕途难料,”他眼带担忧,“兄长所行,并非坦途。”
白居易闻言倏然沉默,是啊,在楚棠所见的史书里,他不是已然因言遭贬,最后泪湿青衫了么?
咸阳。
嬴政暗自沉思楚棠所说的政体优越性,仅仅远低于他国的学习之资,足以构成所谓的优越性么?他心下微沉,直觉告诉他,这个答案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第 59 章 琵琶行9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时代的变化往往会影响文学风格,白居易之形成重写实、尚通俗的诗风,固然有自己的审美追求,也和社会风气密不可分。
安史之乱后,唐朝衰弊,社会矛盾进一步尖锐,故而讽喻之篇渐多,白居易是写实派的集大成者,但他也有诸多前辈同人,比如顾况、元结,再比如前面提到的杜甫的粉丝张籍。】
被点到名字的人纷纷抬头,想借后世一眼,看自己的模样。
【元结,天宝十二年中进士,曾招募义兵抗击史思明的叛军,保全十五城。】
尚未参加科考的元结一愣:?!!我有这么厉害?!
未央宫。
刘彻听到这战绩有点麻,听意思元结是个文人吧?你们唐朝的文人这么猛的吗?!
太极宫。
李世民闻言也是面色稍霁,虽然有昏君奸臣,但他的大唐还有杜甫、李白、白居易那样的文人,有郭子仪那样的将军,有裴度、元结那样的臣子,这是大唐的幸事,也是百姓的幸事。
但是……想到这么好的人才却不被当位者珍惜,李世民禁不住又是恨恨,很好,又想骂孽孙了。
唐朝。
唐肃宗李亨敲了敲桌面,天宝十二年,他父皇的进士,没关系,现在这个人才归他了。他冲侍臣招招手:“去,让人查查,这个元结是何方人士。”
安禄山和史思明是没有机会反了,元结这样上了史书的名臣确实不能错过。由于水镜的反复鞭尸,被臣子和底下的万民盯着,李亨现在还算兢兢业业。
【元结有一本集子,叫《箧中集》,集中多有讽喻之作,主张诗歌要“能济世劝俗,补阙拾遗”、“上感于上,下化于下”,是新乐府运动的先声了。代表作有《舂陵行》、《贼退示官吏》,杜甫很欣赏。】
青年元结昂首挺胸,精神焕发,那可是杜甫诶!和李白齐名的杜甫,诗圣诶!他喜形于色:“诗圣夸我的诗写得好!”
一旁的家人们也个个面上有光,经过水镜的宣扬,李杜二人的名声现在在大唐简直如日中天,元结后来的诗作能得到杜甫的肯定,简直是上了块金字招牌。
终南山。
杜甫微笑:“元结有守城抗敌之才,亦能关怀民瘼以诗直言,观其意,二诗应为不忘民情之作,可惜此时不能一读。”
李白听了元结的事迹也觉欣赏,闻言便道:“诗未能读,人却可相交,我等不如作诗一寄如何?”
杜甫当即同意:“就依太白兄所言!”
激动的元结还不知道,很快,他就能从天下人口中听到诗仙诗圣双双为他作的诗。
中唐。
白居易同样一颔首,对弟弟道:“元次山诗多写民情疾苦,意气超拔,读他之诗,我确实所获良多。”
“若我不曾记错,元次山与微之似是同宗?”白行简也读过元结的集子。
白居易笑了:“确是同宗。”
究诗来看,元稹与自己投契相交,于新乐府一道探讨颇多,水镜,应该也会提到微之的吧?
【张籍,是韩愈的大弟子,作有《野老歌》、《征妇怨》;与他齐名的,王建,也写过《田家行》,他们两人的诗作被称为“张王乐府。”】
张籍朗声大笑,谁说吃杜诗无用的?没有杜诗的灵秀,他能写出传世之作吗?张籍精神大振,当即又烧了一沓杜甫诗文,一边吟诵一边拌着蜂蜜大口地吃了起来。
【当然,最具代表的还是白居易的好友元稹。元稹的诗有很多写实之作,比如说《上阳白发人》,写宫女幽禁之苦;
《田家词》直陈农民生活的艰难;最具代表性的是《连昌宫词》,借连昌宫的兴废变迁,探索安史之乱前后唐代朝政治乱的因由,写得很长,这里就不放了,大家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看。
这首诗有小说家的笔法,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是中唐传奇大家,白氏兄弟和元稹都有交游,说不定在文学之上相互影响。】
楚棠将上文提到的《连昌宫词》以外的诗都放了出来,众人再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诗中的锥心之刺,民间疾苦拷问着每一个有良知的人的心。
大臣李泌与唐肃宗关系亲善,走笔如飞记下水镜中的诗文,诚心劝谏:“陛下,世风治乱,诗文可观,陛下也曾读过盛唐音,再看这些诗文,可谓满目疮痍。这些俱是安史遗祸,陛下为圣明君,应当引以为戒啊!”
李亨冷眼盯着李泌手中那几页诗文,心中有一瞬间恼怒,这些诗人写出如此攻讦朝廷之作,岂不是挑起黎庶与朝廷的对抗?
但是李泌说话毕竟还是有分量的,他现在的脑子也还算清醒,兼之惧怕水镜背后的“神仙”,故而还是强压住情绪,虚心受教:
“李卿所言朕已知晓,朕必将与诸位励精图治,不使我大唐重蹈天宝覆辙。”
太极宫。
李世民同样让人将诗文抄录下来,时时警醒,不过他还是有点遗憾:“那《连昌宫词》怎么不放出来呢?朕自己也看不了啊!”
兼听则明,这种治乱因由他也很想知道好吧!
楚棠有些时候也太不知晓体恤祖宗了。
中唐。
白行简听着觉得耳熟:“兄长,这《上阳白发人》,与你是同题之作吧?”
白居易正在欣赏好友的诗,越品越觉得元稹写得好,与自己胸臆契合,此时听到弟弟的问话才抬起头来,脸上还有未褪的笑意:
“适才楚姑娘也曾放出我之诗作,或是我二人俱有所感,命章而题。微之之诗叙议抒情,当深婉动人,我要再与他写一首和诗!”
说着,当场铺纸研磨,信笔由书起来。
一旁的白行简沉默了又沉默,兄长当真不在意水镜说我是中唐传奇大家吗?
我也有文名传千古好吧!白氏一门双杰竟是不值得开心了么?
另一边,终于等到水镜认证的元稹也颇受鼓舞,当即便拿出纸笔,向白居易写诗表明心志,他二人此后一定要多作新乐府,以抒民困!
【可以说,其时的白居易,确实是抱着兼济之志的。他少年得志,一身才华,后来得唐宪宗的赏识,做了翰林学士,又做了左拾遗,可谓是青云直上。
更难能可贵的是,白居易不是尸位素餐的人,不仅用诗歌揭露时弊,还在唐宪宗面前直言劝谏。
但是吧,唐宪宗这个人,虽然在政治上也有些建树,但心眼比起他的老祖宗二凤来,却是小了不止一点。比如说,他想让宦官掌兵权,白居易上疏反对,他就大发雷霆,对着宰相抱怨白居易不识颜色对他无礼,宰相劝了许久才让他按下火气,暂时没有把白居易撤职。
不过他也没忍多久,过了段时间他就把白居易的左拾遗撤了,改任别的官职。】
“哼!”
李世民拂袖而怒,虽然楚棠是在夸他,但是听着宪宗做的那些事,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个宦官有多大才能,竟敢让他掌兵,唐宪宗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也是不懂了,明明十常侍祸乱殷鉴不远,怎么后世子孙还是一个个上赶着亲近宦官?那白居易倒是清醒,但耐不住皇帝犯浑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魏征等人严肃道:“君王一意,思量难免不足,诸卿日后定要时常劝谏于朕,以免朕行止有失,反误政事。”
魏征等人心悦诚服,纷纷拱手口称不敢,心中却颇有几分自豪,看看他们的陛下,多么会反躬自省,多么有容人雅量,简直是——不世出的明君!
至于唐宪宗,呵呵。
中唐。
李纯的脸青了青,武元衡和裴度还在堂下,当着重臣的面被水镜指着鼻子骂,他的面子根本挂不住,只剩一张嘴硬:
“朕一手提拔了白居易,他却如此无礼,朕不该稍作惩戒吗?”
这哪是“稍作”啊!武元衡想要开口,裴度不着痕迹地将他一拉,率先拱手道:
“白居易直言敢谏,恰可见他感念陛下提携之恩,欲报陛下。昔年,邹忌讽齐王纳谏,齐威王听之,战胜于朝廷,陛下若因此治白居易的罪,朝堂之上谁还敢说真话,届时陛下岂非日日处在蒙蔽之中?陛下圣明天子,必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啊!”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李纯一时想发火也发不出来,只好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朕岂会做这等事?”
裴度闻言悄悄松了口气,与武元衡一起行礼:“陛下圣明!”
小院里。
白居易苦笑摇头:“陛下政令有失,我为拾遗,不可不谏言”
臣子有赤心,君王可有太宗之雅量?
【如果说,此时的小小波折他尚能忍受的话,那么直至武元衡与裴度遇刺,他上书谏言,被群起而攻之,落贬江州,白居易才感受到了仕途的严霜,从三科及第的天之骄子,到被贬江州的犯官,人生之起落,岂是几句话能说清的?
被贬江州后的白居易虽有苦闷,但从未自甘失败,仍时时刻刻盼着回到长安再建功业,实现大唐的伟大复兴。
不过,元和十一年,朝中有一个叫张宿的奸臣作祟,整出了一场莫须有的朋党案,白居易的许多友人都牵连其中,被贬出京,消息传到江州,白居易如遭当头棒喝,朝局如此,友人零落,自己还有机会再回长安么?
他痛苦迷茫,心中的兼济志开始动摇,而其后陆陆续续传来的好友病逝的消息更是让他颓丧不已,他选择了天平的另一面——独善其身。】
终南山。
杜甫叹了一口气:“文章憎命达,顺遂如白居易,也难逃此谶。”
李白亦是叹息:“居不易,难乐天,我等与他,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了。”这边的文人为白居易的遭遇叹息不已,那边皇宫的气氛却是倏然紧张了起来,楚棠这几句话说得不甚清晰,但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暗含着一场怎样的风暴。武元衡忧心如焚:
“陛下,那张宿本为市井无赖,无德无才,蒙陛下圣眷却不思恩报,此等祸心陛下断不能相容啊!”
接二连三的暴雷,唐宪宗的脸色就没好过,张宿是他任广陵王时出入邸第的臣子,他对他颇为宠信,第一反应便是有贼子构陷,但楚棠根本不知道他们,又哪来的构陷呢?李纯阴着脸,冷冷道:
“张宿辜负圣恩,伤害清正之士,着贬出京,以正视听。”
满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的武元衡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陛下这次听进去了。他的心情隐隐有些激动,楚棠太会说了,实现大唐的伟大复兴,听着就令人怦然心动。他和裴度对视一眼,暗暗下定决心。
【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一直是白居易思想的两面,他本就不似好友刘禹锡那样乐观,有这样的心境转变其实无可厚非,我们不该苛责,更何况,白居易心中,也未曾忘怀百姓。
818年,白居易调任忠州刺史,他勤于政事,整顿地方行政、奖励耕织;任职杭州期间,他疏浚了杭州城中的六口古井,解决了城中的饮水问题;西湖淤塞,农田干旱,也是他修堤蓄水,又作《钱塘湖石记》,确立了保护西湖的准则。
离任之时,百姓夹道相送,至今,杭州城内还有“惜别白公雕塑”,“合郡咸感德,离别情依依。”不过如是。
在苏州,他开凿山塘河,依北建路,以利水陆交通;832年,元稹去世,白居易应其家人之请,为之撰写墓志铭,最后又将推托不得的润笔费全数布施于洛阳香积寺;
龙门一带,有石滩阻碍行船,也是白居易出钱挖开石滩,以利航行。凡所经行处,百姓皆有感其恩德。他的后半生虽然以闲居处世,但似乎也只是少了一点朝堂之上的蝇营之心,至于对百姓,他好像很难放下兼济之志。
我们将“同是天涯沦落人”作为中线,从前观之,他有讽喻诗为民立言;从后观之,他有积极的政令为民谋福祉,总有人在想,有唐一代诗人何其多,为什么偏偏是白居易紧随李杜之后?或许,这就是答案。
——百年功罪,谁可评说?只有人民。】
白居易心头巨震。!
第 60 章 琵琶行10
昔年,武王问政于太公,治国之道当何为,太公回答“爱民”而已。
何谓爱民?为君者,要给予子民利益而不要伤害他们;让他们活下去,而不是杀害他们;要给予他们生活之必需而不是抢夺他们的东西;
要让他们快乐而不是日日痛苦忧惧;要对他们和颜悦色,如春风润物无声。所谓治国之道,不过是一个“爱”字。
白家世敦儒业,他从小学的是修齐治平的敦伦儒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入仕为官,也秉承先师遗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他觉得士人便该为百姓言,这是他读书为官的应尽之责,如水镜所讲,在忠州、在苏杭、在龙门,他不过是做了一个为官者该做的事而已,可那些百姓却是如此挂念他,为他筑碑立像、夹道相送,一点施为竟致传诵千年!
白居易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嘴唇嗡动:“某受之有愧”他深吸一口气,才堪堪抑制住激荡的心情,苦笑一声,道:
“其实听闻江州之贬半是因为讽喻获罪,我心中确有动摇。”
“兄长?”白行简看着他怔愣出神。
白居易淡笑:“如楚姑娘所说,我名乐天,时难乐天。仕途风波交恶此般苦楚常人难言,我的机缘,一窥后半生门径,正是规避之时。”
白行简语气涩涩:“我先前便说,兄长不如来作传奇。”
作传奇,放弃那些与权门豪家针锋相对的讽喻诗。
白居易摇头:“那只是先前的想法。”他语带感慨:“我之所为,不过士人官绅之本分,却得百姓爱戴,君子所求,莫过于是,我何惜此一身?”
“兄长的意思是”白行简似有所明悟。
白居易笑而不答,转身望着水镜之上的“惜别白公”雕塑,傲然负手,似有一往无前之势。
终南山。
杜甫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楚姑娘曾言,我为人民之诗人,比较观之,我不如也。”
同样有所触动的李白安慰小友:“仁民爱物之情,不该以高低评判。你亦曾任拾遗,不惜犯怒劝谏天子,此般心性岂不是如出一辙?”
他带了些笑意,又似有遗憾:“至于其他,不过难得此际遇罢了,难道子美你为官一方,会鱼肉乡里么?”
杜甫也笑了:“自是不会。只不过楚姑娘言道中唐之以诗写现实,前承于我,而白居易诸人关心民瘼之作,实多于我,江山百代,青出于蓝,实在是令人感叹。”
“确是如此!”李白对这种现象也非常满意,不知想到什么,再开口语带调侃:“白居易曾道我之诗文,风雅比兴十不存一,看来以后,我得多作古风咯!”
杜甫闻言忍俊不禁:“我亦不过三四十首,尤需补新篇。”
“那便借此畅游之机,一访民情?”
“甚好!也效前贤后者,作那周诗三百篇!”
毕竟,诗仙也好,诗圣也罢,俱是人民评说,笔下,不该没有人民。
不独是李杜二人,曹植高适韩愈李贺杜牧苏轼苏辙欧阳修王安石等文人士子也纷纷大受震动。
说到底,在儒家兼济思想浸润下的诗人,没有一个不曾有济世之心,虽然仕途多困顿,但他们却一日不敢忘报国安民之志,天下万姓,不已位之尊卑定人,而是看其是否有利民之举。
他们忽然觉得有了方向,不是史书刀笔,而是广漠民间,不曾入仕施为,亦可用诗笔喊出心中意、生民病。
一时之间,几乎许多诗人都将目光投放到此前有所忽略的民间,并有意识地创作出了大量的反映现实之作,诗之讽喻传统,在中华大地上历经千年而不衰,甚至时常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就导致官方乐府机构每朝采集的民歌越来越多,而不少官绅士子竟是不敢太过为非作歹,因为那样会被写到诗里反复唾骂,甚至出门还有黄衫客偷偷扔菜叶,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如果说白居易的事迹给了无数文人学士以鼓舞的话,那么功罪谁评的论断则是在帝王将相心中掀起微澜。
自古王公,多惧史笔诛伐,所以有崔杼怒而杀太史的故事,可是,崔杼杀得了一个太史,杀不了后来人,更不用说,百姓心中,还有一本史书!
太极宫。
李世民目露感慨:“白居易是个好官。”他凝视堂下诸位臣子,目光深沉,语气肃然:
“将水镜所录白氏之讽喻诗抄录百份,广付群臣,好让诸位知晓,上有大唐律令,下有万民评说,德不配位,永远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隐现兵戈铿然之气,堂下诸人神情一凛,俱是明白了帝王的决心,当下不敢怠慢,叩首领命:“谨遵陛下教诲!”
未央宫。
刘彻端坐上首,不是第一次听到楚棠的这般论断了,他心中其实仍有疑惑,为何后世会这般强调人民的作用,但白居易的事迹是直观的,他受到的爱戴也是直观的。
刘彻忽然想起第一课讲到的袁老,楚棠说,袁老去世时,无数民众自发前往吊唁,那是人民在送别他们的英雄。
他先前尚沉浸在后世有这般堪比神农之人的震撼之中,如今回想才有些咂摸出味来,那枚勋章哪里是“皇家”嘉奖,分明是后世的人民给袁老戴上的冠冕!
他的功勋,俱是人民评说!
刘彻忽然有些恍惚,那“伟人”,是否也是推举于民?民众之力,当真这般强大吗?
他沉吟着敲了敲椅背的扶手,忽然开口:“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拱手上前:“臣在。”
“乐府采诗之事,不可马虎,务必言确实之民情,再有所谓劝百讽一之作,朕拿你是问!”
司马相如心头一跳,知道陛下这是认真的了,先前想的一些美圣德之作统统被抛诸脑后,开始认真思考采诗事宜。
“臣遵旨,臣自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再兴诗教。”
这还差不多。刘彻颔首,又看向堂下:“采诗之后,民情须有人补,便请宰相督察百官,一应整肃措施,务要尽心,报与朕知,否则”
他眼神一厉,帝王之位扑面而来,以宰相为首的百官莫敢不应:“臣等领命!”
咸阳。
嬴政若有所思,他不惧怕史书刀笔,因为他自信自己的功业无人能及,他亦无需诗人理解,所行但求问心无愧,可是听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在意了。
黔首黎民如何可以评判帝王?明明此时,他们连天颜都不可逼视。可后世的百姓可以。他似乎有些明悟楚棠对他们的态度为何这样寻常了。
史书不可惧,可惧者唯有民心。
那么,人民,会如何评判他?
唐宫。
听完水镜一番话的武元衡和裴度俱是心情激荡,他们为官,除了上得君心光宗耀祖之外,难道不想为治下百姓爱戴,百年之后仍有立碑传说吗?白居易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他们的榜样了。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才!
武、裴二人对视一眼,拱手朗声:“陛下,白校书治地有方,心怀君忧民困,能选得此等才士,是陛下慧眼,亦是大唐之福啊!”
李纯冷然地看着底下两位忠臣,似是在斟酌他们的意见。平心而论,白居易是一个好官,可是他的那些诗,不说权贵记恨,连他这个皇帝都要有几分忌讳,这样的人,当真要委以重任吗?
他抬头,面沉如水地盯着水镜里的雕塑,夹道相送、依依惜别,俱是真情实感。而此一遭结束后,白居易之声名,更会只增不减。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两位爱卿之意朕已知晓。传旨,让白居易明日入宫,朕要亲自考校,他做不做得这个左拾遗!”
这是要重用的意思了!
武元衡心中一喜,他和白居易确有唱和之谊,于公于私,他都为这个结果高兴。裴度同样为朝堂多了一位清正之士而欣喜不已,亦为帝王的明智松了口气,二人一齐行礼,面带喜色:
“陛下圣明,臣等领旨!”
【白居易在民间有良好的声誉,在士大夫之间其实也颇受欢迎,可谓是全民明星,除了有葛清这样在身上刻诗配画的脑残粉,他的诗还传到海外。
比如说日本女作家紫式部就很喜欢白居易,紫式部有部小说,叫《源氏物语》,被称为日本的《红楼梦》,书里引用了大量白居易的诗,像“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再像“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等等。
《源氏物语》对日本文学的影响非常大,其中的“物哀”更是奠定了日本物哀美学的传统,这种情趣其实也受到了白居易诗文的影响,某种程度上白居易也是日本顶流了。】
好家伙!
众人惊了,传颂后世就算了,还流传海外,那岂不是楚棠之前说的,享誉世界?众人有些眼红了,谁不想有此殊荣啊!
有此殊荣本荣的白居易表情却颇有些纠结:“日本,是那个后来侵略了华夏的日本吧?”
白行简艰难点头:“似乎,是的。”
白居易一言难尽,怎么说呢,感觉挺不爽的。这一刻,强烈的民族情感忽然压过了个人荣誉。
太极宫。
李世民也有些不屑一顾:“学了我大唐的诗文礼仪,反过来乱我华夏,欺师灭祖,狼心狗肺!”
堂下的魏征眉头跳了跳,难得没有说什么。水镜给的信息足够多,他们一番排查推论,基本已经确定日本是时下那个国家。
虽然究其原因,还是后世华夏不够强大,故而他们君臣商议的策略,亦是以富民强兵为要。但是日本这事做得确实令人不齿,骂两句就骂了,反正,如今的华夏还是上国。
清朝。
曹雪芹颇感兴趣的一笑:“我之作,欲借一段风月情而写‘忽剌剌大厦倾’、‘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无常,隐有所喻,不知这日本的‘红楼梦’,与我可是同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