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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蚜虫和不速之客

    夏日的花园更烂漫了。


    春日里月季、蔷薇开得太盛,谈栩然都没留意到,陈舍微还种了百合。


    百合花直而高,花朵清丽,像一个高挑又娟秀的美人。


    秋千架旁的绣球花也开了,花朵蓝紫红白绿,美得令人错愕。


    谈栩然没问陈舍微,不过她想肯定跟他浇的东西有关。


    粉红花球的根茎处似乎被他撒了些草木灰,而蓝色的那一丛,她记得陈舍微用淘米水浇了,还是放了几日的淘米水,甚至有点发酸了。


    陈绛拿了个小杌子坐在花墙前,手里捏着个小碗,正在认认真真的揪蚜虫,揪下来的蚜虫就喂鸟去。


    家里这几位鸟客被她纵得‘不劳而获’惯了,眼下一只只跳在她足边等吃,甚至还有一只落在她肩上歇脚。


    陈舍微拎着药粉,揣着碎银,带着刚从泉城骑马回来的高凌,两人一脚踏进内院,不约而同的放轻了步子,只恐惊碎了这童话般的一幕。


    不过鸟儿还是发现了他们,只是扑腾了几下翅膀飞远了些,见来人没有驱逐的意思,又落回原处。


    谈栩然在院子里摆了画案,陈舍微走到她身侧一看,案上的画已成。


    繁花密密,女孩肩头膝上的几点棕黄小鸟,一阵风来,粉颤乌飘飘,鸟羽细绒绒,花香迎面而至。


    “等下寻个裱匠,裱起来。”陈舍微郑重地说。


    谈栩然觉得好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名师大家。”


    陈舍微道:“名师大家又如何,传世之作,也比不得这一副。”


    他没有半句虚言。


    虫药铺的生意好,还好不过泉州城里的烟卷铺子,王吉大半个月没回来,实在舍不得这日进斗金的聚宝盆。


    高凌把这两日的账拿给陈舍微看,陈舍微努努嘴,示意给谈栩然。


    近来他忙着农事和备考,账面都交给谈栩然了。


    谈栩然伸手接过账册来看,瞧见账面上的净利,眉头就是一挑。


    高凌见她抬首,忙收回落在陈绛身上的视线,道:“除了铺子里出去的,王大哥之前往福州发的烟叶也都改成烟卷了,二道贩子出手价钱更高,也不愁卖。”


    高凌喝了口水,又道:“不过现在市面上已经有别家铺子仿这烟卷的样式了。”


    “这样快?”陈舍微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账面,倒回竹椅上,道:“不过这样式也防不住。”


    “是啊,烟卷铺子每天门庭若市,谁瞧着不眼热。阿普叔有些跑船的关系,直接瞧上这货,定了几大箱,要送到江浙一带去,说是稳赚不赔的。”


    “不过王大哥也弄了些别家的烟卷,”高凌从怀里攥出一把来,散在方桌上,“呶,品相很次。”


    陈舍微捡起一个瞧瞧,外表的纸卷已经很粗糙了,展开来再看,里边的烟丝更是差劲,大半都是茎秆。


    谈栩然递过来一个,道:“这个倒不错。”


    这一根仿了七八成,连谈栩然给画的蝠纹祥云式也仿去了,不过一点上就知好坏了,气味差了很多。


    高凌还没吃饭,孙阿小给烙了茭瓜丝饼和黄瓜丝饼,软嫩清美,他一人吃了五六张,还喝了一大碗的番茄鸡蛋汤。


    高凌吃饭还是街头小子那狼吞虎咽的德行,积习难改,大抵如此。


    他使劲咽下一大口,努努嘴道:“那些是很便宜的,不过这一根价钱比只咱们的低了两成。”


    “那咱们的生意可有淡了?”陈舍微问。


    高凌叼着饼摇摇头,取下饼说了一句,“买咱们烟的人不会买那些,尤其是店里最贵的烟卷,烙了金箔的那个,我原还担心会难卖,可那个走得也好。眼下来看,市面上冒出来的烟卷,对咱们店生意还没什么影响。不过王大哥也说了,他们日后会越仿越精的,而且他们不一样,精货卖高,糙货卖低,蚊子再小也是肉。”


    高凌说完又把饼塞上了,倒是吃得专心,谈栩然坐在这里,他也不敢偷眼瞄陈绛。


    陈舍微蹙了蹙眉,正要说什么,却听郭果儿急急窜进来,鼓着眼儿道:“爷,五爷和八爷来了,我让他们在外院厅堂等着,只是瞧八爷那劲儿,不知坐不坐得住。”


    他的到来惊走了满院的鸟儿,群鸟飞走时陈绛回了头,神色中那种厌恶与颓然真叫人看了心酸。


    高凌愣愣的看着,直到陈舍微道:“你也藏一下。”


    他回城的快马歇在王家,然后从偏门溜进陈家来的。


    高凌下意识顺着陈绛的方向,她进西厢房,他跟着进了厢房与院墙的夹道。


    夹道里一直有风,高凌只觉得满鼻的花香混着墨香吹到他面上,定睛一瞧,夹道里拉了两条细索,一张张墨字彩画飞在半空中,笔触稚嫩而灵气斐然。


    高凌既不懂书法,也不懂画,只觉得这一张张柔韧的纸,在风中荡漾出的波纹迷人,他情不自禁的合上了眼,觉得自己几乎是飞在风中。


    “阿凌。”陈绛跪在高脚凳上,朝窗外探出半个身子去。


    高凌睁开眼,就见他时时揣在心上的小姑娘陈绛笑得天真又甜蜜。


    “你在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风会递话,有时候递来情人细语,叫人欢愉,可有时候递来些满是打探和算计的话语,也叫人生厌。


    陈舍巷和陈舍嗔在内院门口打晃时,甘嫂正牵着小白粿沿着鹅卵石子路学走步。


    走着走着,孩子说要找‘姐姐’,这家里的姐姐只能是陈绛了。


    陈舍微和谈栩然迎出来时,就见陈舍巷那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甘嫂看。


    甘嫂容貌婉约柔美,她生性又是极温和谦恭的,似水女人,不外乎是。


    陈舍巷这叫人作呕的眼神令谈栩然心里一动,似乎有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前世原身把院子卖给了陈舍巷,陈舍巷与甘嫂比邻而居,想来会更早的窥见她。


    那么,前世甘嫂的死陈舍巷占了几分?而且后来这院子也被焚烧了,这其中是否又有甘力的手笔?


    谈栩然一时间想得入神,就见陈舍微快步走下台阶,挡在了陈舍巷面前,十分鄙夷不悦的横了他一眼。


    甘嫂也瞧见这边来人了,不再由着小白粿慢慢蹒跚走步,抱起先回自己的院子。


    见她走了,陈舍微骂道:“看什么看!你还敢这么上下眼珠子来回晃!?要不要脸啊!”


    陈舍巷岂能容陈舍微这样说他,摆出怒容要反驳,谈栩然忽然出声,“这是甘百户的夫人。”


    陈舍巷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冷颤,谈栩然讥讽的说:“夫君骂你,可是在救你。”


    陈舍嗔也白了陈舍巷一眼,这人一年到头没个间断的发情,犬畜都比他消停几分,实在也太丢人了些!


    他借着谈栩然的话发问,“这甘百户的夫人,怎么会住在你们家中?”


    扯大旗的事情,陈舍微做来还有几分生疏,不过他觑了陈舍巷一眼,就道:“甘大哥就是先前租我家外院的,噢,对了,不是还替八弟家杀过猪吗?后来被抓壮丁抓走了,太能耐了就在军中混出了头,做了百户,前日同我做了结拜兄弟。”


    陈舍微也只能说到这了,谈栩然继续道:“原本两人就亲兄弟似得,只是为了更名正言顺的看顾嫂嫂侄儿,所以进了香。”


    陈舍微脸红红,不过么,又不是假话。


    甘力铠甲一裹,浑然两个人,陈舍巷呆若木鸡,终于将杀猪匠同那天威风凛凛的军头并在了一块。


    ‘真是他!’陈舍巷悔不当初,‘何必扣他那几钱银子呢!’


    这三人在外院厅堂坐了,孙阿小给上了茶,就是自家春日里刚收下的新茶,自然不是那香橼种,只是寻常茉莉花茶。


    “不错啊,得有外头茶馆的中上品了。”陈舍嗔也有茶山,也做茶叶买卖。


    陈舍微笑笑道:“还行,勉强养家糊口吧。”


    “我瞧你这院里,怎么就添了几个跑腿小子?”陈舍嗔又道。


    陈舍巷冷哼一声,道:“那是,他的劲儿都使外头去了。那村头里几乎都要替他一家干活了,竟供得起镇上的一家虫药铺子的买卖。”


    陈舍微反应极快的道:“是啊,哥哥就挣那么点,弟弟你还瞧不顺?”


    陈舍嗔一挥手,一副大哥见两个弟弟闹笑话的神色,道:“好了,老八你也是,总是夹枪带炮的,从前那些事都还摆着呢。人家老六上点心挣银子怎么了?”


    他近来说话总是偏着陈舍微,但两人来时商议定了的,由陈舍嗔来套话,所以陈舍巷忍了气,没说话。


    陈舍嗔又对陈舍微一笑道:“也仰赖你,族里的烟叶很卖得起价。”


    陈舍微矜持的笑笑,几乎猜到他下一句是什么。


    “我那收烟叶的牙人,倒同我说了个事儿。”陈舍嗔仿佛随口闲话。


    陈舍微看向他,一副静静聆听的样子。


    “说那王牙在泉州弄了个烟卷店,生意好得那叫一塌糊涂啊。”


    陈舍嗔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盯着陈舍微的脸,就见陈舍微一挑眉,极痛快的道:“是啊,这事儿我倒是赶在五哥前头知道的,我那烟地也给他供了烟丝呢。”


    “哦?”陈舍嗔道:“你那烟叶,品相那么好啊。我前个也给他送了点族田出的烟叶,想着能不能供给他那铺子,他就给安了个中等品的价呢。”


    陈舍微就道:“买卖人哪有不精明的,什么上等中等,就是他压价的说辞罢了。五哥应该尝过那烟,其实要紧的不是烟叶,是里头的那滋味,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调弄的。”


    陈舍微露出好奇且求知的表情来,看得陈舍嗔和陈舍微狐疑不定,半晌又听陈舍微道:“不过我听说他有个跑船的手下,非常懂行,啧,且说不准就是哪家漏出来的法门叫他拿捏了。”


    阿普叔作为烟卷铺子的掌柜,陈舍嗔自然也已经打听过了,眼下又听陈舍微这样道,心里信了七八分。


    陈舍巷斜过来一眼,那意思,‘就说这家伙不会有那个能耐!还是叫大房二房使人在王牙身上打打钻吧。’


    陈舍嗔还有点不死心,就道:“你同王牙这样熟络,他发财不捎你一段?”


    “哥哥说笑了,”陈舍微反问道:“谁会嫌钱多,能独吞的买卖,还要同人分?谁在人情面上没几个熟人呢,难道个个好得穿一条裤子?”


    这是个道理,陈舍嗔想了想,又问了问甘力的事,笑道:“碍着大房老一辈从前的龃龉,咱们家同武官一向没什么交情,也就七叔那边还有我妻舅那边迂回能说上话,可七叔和我妻舅都在月港,远水难解近火。你若瞧着那甘百户有些前程,也多捧着点,可晓得?”


    陈舍微虚伪一笑,算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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