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敛小臂上有伤, 看上去有些严重。
……就这样了刚才还想抱他下车。
江予无言盯着那片晕开的血色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慢吞吞挪回庄敛脸上。
庄敛只有刚和他接过吻的嘴唇有点血色。
因为亲他亲得太用力,庄敛自己的嘴唇也红肿了。
但即使面白如纸,庄敛漆沉的眼睛也一瞬不瞬痴汉地盯着江予, 见他看过来, 就轻轻弯了弯唇,眼底绽出欣喜, 低声叫他, “宝宝。”
背后仿佛有一条尾巴疯狂摇成了螺旋桨。
“……”江予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时, 庄敛身后的那条尾巴又消失了。
庄敛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异样, 江予顿了顿,起身过去, 在庄敛的病床边坐下, 轻声说, “给我看看你的手。”
江予说着已经握住了庄敛的手腕,动作很轻, 还没掀开庄敛的衣袖,庄敛就将手抽了回去。
庄敛贪恋江予手心的柔软和温度,敛着眼神, 觊觎地看着他的手心,嗓音很低, “很难看,宝宝。”
江予静静看着他,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 掀开了衣袖,看见了被血液洇湿的纱布, 颤了颤眼睫,心疼的情绪压着心脏,抿着唇角没吭声,按下了呼叫键,叫护士过来给庄敛换纱布。
护士换纱布的时候他就站在病床边,看见了纱布被揭下来后露出的狰狞伤口。
是被刀割出来的痕迹,其中一条尤其深,还有缝合的痕迹。
庄敛整条小臂的皮肤都伤痕累累,横亘着数不清的痊愈后的疤痕。
——像自残。
江予心底倏地蹦出这三个字。
护士换好纱布后忍不住说,“您的贫血程度很严重,庄先生,请不要再折腾您的伤口。再这么下去,您就需要输血了。”
庄敛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江予,被迷晕了头似的,看这模样似乎没有听进去。
这个护士估计已经习惯了,端着换下来的纱布就出去了。
江予重新在病床边坐下,那两个字始终在脑子里盘旋,他低垂着头注视着庄敛那条手臂,忍不住轻声问,“你手上的伤,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吗?”
庄敛没有说话,江予抬起眼皮,说,“不准对我撒谎。”
“……嗯。”庄敛很快应声,“宝宝,小狗忍不住。”
江予问他,“忍不住什么?”
“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宝宝死了,小狗控制不住。”庄敛低声说,“在意大利的时候,小狗知道宝宝在哪儿,会忍不住回来见宝宝。”
他低慢地说,“但是见到宝宝后,有时候会分不清做梦和现实,会忍不住伤害宝宝。”
“小狗试过让人把小狗关起来,但收效甚微。”
“简青开的药也不管用。”
“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清醒。”
“……对不起,宝宝,小狗会努力变得正常。”
江予用力掐着指尖,确认似地问,“你吃安眠药、自残,是因为你在努力改变吗?”
庄敛顿了顿,在江予紧盯着他的眼神中说了实话,“适量的安眠药会让小狗进入深度睡眠,不会再梦到宝宝的死亡。”
那样他白天见到江予才不会失控,才不会那么想把他关起来。就算他产生了那样的想法,撕扯伤口产生的疼痛会及时把他的理智拉回来。
可惜没有用,他只能加大摄入量,这次虽然被送进了医院洗胃,但效果显著。
但这些庄敛都没有说出口。
江予眼眶有点红。
……如果,他前世没有死亡,这世没有那么执念不想死,他早点到庄敛身边,庄敛和他就不会经历这么多波折,庄敛也不会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样。
他前世明明都快要将庄敛从泥坑拉出来了。
明明就只差一点。
巨大的悲伤从始至终盘亘在江予的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在眼泪落下来之前别开了眼睛,眨掉眼中的水汽,没说话。
他死后庄敛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在那里被磋磨了两年才联系到了闻老先生,如果可以,他希望庄敛别想起来那些折磨的记忆。
江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他赶紧低下头,眼泪就从眼眶掉落下来,砸在了手背上。
庄敛伸手勾走江予面颊的眼泪,漆黑的眼眸凝着他,“小狗错了,宝宝。”
“为什么要道歉?”江予闷闷地说。
庄敛只看着他,没说话。
于是江予问他,“那你错哪儿了?”
“让宝宝哭了,就是小狗的错。”庄敛低声回答,“小狗不应该让宝宝哭,小狗应该反思。”
江予定定地看着他,下眼眶还挂着泪,说,“这就是你这么多天努力改变的结果吗?”
庄敛低低地“嗯”了声,“我问了秦铭。”
江予说,“什么?”
“秦铭和你哥是正常恋爱。”庄敛说,“秦铭很喜欢你哥。”
江予抿了抿唇,他当然知道秦铭真的很喜欢他哥,也知道他们感情很好,他每次和他哥打电话或者打视频,都能听见、或者看见他们接吻。
庄敛继续说,“宝宝生气了,是小狗的错;宝宝可以教训小狗,宝宝永远没错,宝宝永远是对的,错的只有小狗。小狗不可以让宝宝伤心,小狗应该主动反思。”
江予:“……”
其实秦铭没有说这么详细,他只是在庄敛问他的时候略微提点了一下,这些都是庄敛自己天赋异禀揣摩出来的。
他之前肆意将江予玩弄股掌,现在又把自己放在很低微的地位,企图得到江予的原谅。
江予没有纠正他这个想法,转眼间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说过了,你可以释放你的本性。所以——”
说着顿了顿,江予轻轻握住庄敛的手腕,说,“你不要再自残了,庄敛。”
庄敛沉默地盯了会江予。
就在江予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时,他突然低喃,“宝宝,你是真的吗?”
“宝宝只有梦里才会对小狗这么好。”
江予眼眶有些酸胀,松开了庄敛的手腕,掏出之前那枚被庄敛咬得凹凸不平的“狗牌”,让庄敛亲手将它缠在他的手腕上,“它送我了,好不好?”
“……好。”
庄敛低头替他缠上,动作间手指不断碰到江予皓白雪腻的手腕,拇指克制地轻颤,忍住了扣上它的冲动。
“狗牌”缠好了,江予盯了庄敛一会,突然站起身,弯着腰,伸出戴着“狗牌”的那只手,一言不发地拍了下庄敛的脸。
没带什么羞辱性,但庄敛很兴奋,漆亮的眼眸殷切地看着他,面容终于重新浮现了些许血色,他重重咬着唇,“宝宝,再重点。”
江予却不为所动,只是不轻不重拍着他的脸,说,“想要吗?”
江予背着灯光,眼眸比平时看上去要深许多,足以让人忽视微红的眼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庄敛着了迷的眼神,说得很慢,“以后,就用这个代替你自残的痛好不好?”
第122章
狗牌吊坠挂在江予的手腕上, 跟着江予的动作,一下一下拍打着庄敛的脸。庄敛眼中的迷恋很深重,嗓子哑涩,说, “好。”
江予就着这个姿势俯视着他, 很快就直起身,说, “我好困, 陪我睡会儿吧,庄敛。”
不等庄敛回答, 江予就主动爬上了庄敛的床, 抱着庄敛的腰身,占了庄敛一半床位。
病房的灯也很快灭了。
庄敛埋在江予的颈窝, 江予颈窝被温热的呼吸吹拂, 敏感地细微哆嗦, 但他还是抱紧了庄敛,沉默地掉着眼泪。
庄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他还活着,没有像他梦里那样死去,他和庄敛的缘分也绝不会断在今天。
江予没有睡着, 庄敛也没有,感受到他的泪, 试探地探过来,直到发现江予不阻止他,才珍重地吻走他的眼泪, 他不知道江予为什么要哭,只能捏着他的耳垂哄他, “宝宝,不要哭。”
江予沉默地搂紧了他的脖颈,咽下抽泣。
“假的。”他忍耐着泣音,喉咙有些涩痛,缓慢,但坚定地说,“庄敛,我不会死。”
也不会再离开你。
良久,庄敛和他相贴的胸腔迟迟传来轻轻的震动,“……嗯。”
“谢谢宝宝。”他低声说,似乎只是把这句话当成江予的安慰。
江予深深吸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他靠在庄敛怀里闭着眼睛,面颊因为哭泣变得绯红滚烫。
他的呼吸渐渐匀静下去,但他始终没有睡着,助听器也扣在耳朵里,病房内很快陷入静谧,直到外面的第一束天光照射进来。
江予没有睁眼,等彻底大亮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皮,他刚睁开,就看见了庄敛那双漆冷的眼睛。
庄敛背对着窗外的光侧躺,猜疑郁然地俯凝着他的面容,眉宇中拓着些微阴晦,模样看上去和昨晚不太一样。
——似乎有些分裂。
但在江予睁眼的刹那,庄敛就收敛起了眉宇间的情绪,眼睛却依旧深黑,他看着江予,温驯地朝他弯了弯唇,“宝宝。”
江予眼皮微微红肿,不太舒服地缓缓眨了两下,才从病床上爬起来,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有备好的洗漱用品,江予洗漱完了之后掬了两捧冷水敷脸上,直到感觉清爽之后,才摸索着关上了水。
手边同时递过来了一张干净的毛巾,江予顿了下,知道是庄敛,没睁眼,接过来擦干净脸上的水,才转头,把毛巾还给他,说,“吱吱和秦铭哥今天中午的航班,我要去接机。”
“好。”庄敛说。
“你好好养病,我会把请柬给你送过来。”江予抬手勾了勾庄敛脖颈上的铭牌吊坠项链,说,“我等会要回去了。”
庄敛依旧只是看着他说“好”。
江予给爸妈发了短信,告诉了他们他在哪儿之后,又待了两个小时,等他们发来短信说已经到了医院门口,才离开了病房。
庄敛目送他离开,眼中的温驯迅速被冰冷无温的猜疑和嫉妒替代。
他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
庄敛嫉恨地想,几乎抠烂了手心。
今天一起回来的不止江稚和秦铭,还有小舅一家和姥姥姥爷;大舅舅一家也从燕市赶来,一伙人商定好了时间,前后脚落地。
江先生和文珊女士开的7座SUV,接不了所有人,秦家倒是派了车来接,估计要比江予他们的车先到机场。
江予上车的时候故意避着江先生和文珊女士,不想让他们看到他哭过的眼睛,但他一看到他们,眼睛又开始泛起了泪花。
闻老先生说,他死后,他的家人们都在等他回家。
在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江予就曾经因为这句话伤心低落了许久,更枉论现在他已经全部都想起来。
——在他出车祸的那一天,他找借口出门去见庄敛。
因为他要正式带庄敛去见他的家人,所以他要陪庄敛去挑他送给他父母的见面礼。
那一天没有任何特别,也没有任何征兆,对于他的家人们来说,他真的只是像平时那样出了一趟门,从此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们一直在等他。
庄家人隐瞒了他的死亡,他们也许已经猜到了他的死亡,又或许不愿意承认。
他的死让所有爱他的人都饱受折磨。
江予心里难受,眼睛通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小心翼翼地张开唇呼吸,刻意放轻沉重的呼吸,又瘪着嘴忍着抽泣,默默对着车窗抹眼泪。
江先生和文珊女士原本在说话,半晌没听到小儿子耍宝插嘴,于是瞟了眼后视镜,正好看见他在抹眼泪。
他给妻子使了个眼色,文珊女士说,“怎么了?”
江先生面不改色盯着前方的路况,说,“我们宝贝儿子在掉小珍珠。”
文珊女士探身看向小儿子。
江予已经听到了他们的交谈,慌乱间转过脸,但还是被看到了。
文珊女士心疼问他,“小宝怎么了?”
江予听见她的询问眼泪掉得更厉害,面颊湿濡,鼻尖也红了,泫然欲泣,沉默地摇了摇头。过了片刻,他又叫江先生和文珊女士,“爸爸,妈妈。”
他说,“对不起。”
江先生和文珊女士听不明白,后者柔声问,“小宝为什么要道歉?”
江予无法对他们说出实话,静了好一会,才小声说,“因为,我喜欢庄敛。”
因为喜欢庄敛,所以会为了救他死去,所以才会让你们这么伤心。
他对不起他们。
庄敛这个名字在两年前就很出名了,江先生和文珊女士自然知道他是谁,但夫妻俩有些面面相觑。
庄家不待见庄敛,但庄家已经倒了,几个掌权的庄家人都在监狱,已经无法再插手庄敛的事,他们不认为小儿子需要为喜欢庄敛这件事道歉。
就算庄家没有倒,只要小儿子和庄敛互相真心喜欢,他们也不会拆散他们。
文珊女士想了想,温柔地说,“小宝上次对妈妈说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庄敛,对吗?”
江予点了点头。
“那他现在还喜欢小宝吗?”
江予又点了点头。
“那小宝就不需要向爸爸妈妈道歉。”上次江予就已经因为喜欢男孩子对他们道过歉了,但文珊女士还是很耐心。
她以为小儿子以为他们会介意庄敛的身世,不厌其烦地说,“爸爸妈妈不会因为庄敛的身世就反对你们,只要他也爱你,对你好,爸爸妈妈就会祝福你们。”
江予缓慢地眨了下濡湿的眼睫,哑声说,“谢谢爸爸妈妈。”
文珊女士和小儿子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中盛满了心疼和温柔。
申城的机场远,江家的车在英国飞申城的航班落地的前半个小时抵达了机场。
江予眼睛红肿得不太好看,便戴了副墨镜,大半张脸都几乎被挡住了。
秦家的车早已抵达,秦家来的人除了司机和司机,还有秦夫人和秦晟。
江予看见秦晟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因为秦晟完全没有告诉他他也会来接机,惊讶过后,他又把眼神挪到了秦夫人身上。
秦夫人周姵琳是秦铭的大嫂,秦晟的亲生母亲,是珠宝大亨周辉的独女,她和秦先生一样,接管了家里的企业,平时忙得神龙不见尾,难得能见到一次。
秦晟的司机周扬就是她父亲那边的人。
江予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奇怪。
……秦老先生和秦老夫人早已去世,他哥和秦铭结婚了,身为大哥大嫂,总要有一个人来见他们。
秦夫人只化了淡妆,弱化了平时在商场上的强势,等她和江先生、文珊女士握完手,江予才乖乖叫人,“阿姨好。”
秦夫人以前见过江予,亲切地笑了笑,“小鱼,好久不见,生日快乐。”
“谢谢阿姨。”
父母们走在前面,两个小孩就走到了一块儿,江予沉默了一会,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要来啊,秦哥?”
“临时决定。”秦晟淡淡说,又偏过头,抬手碰了下他的墨镜,说,“哭过了?”
“嗯。”江予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对劲,还戴着墨镜,没想过能瞒过他,老老实实点头,但没有说明原因。
秦晟抬眼看了眼双方父母的背影,“又是因为庄敛?”
“……不是。”江予顿了顿,否认。
秦晟轻淡地瞥他一眼,显然不太信。
江稚他们的那趟航班提前落地了,一行人又等了半个小时才接到他们,随后又等了十分钟,大舅舅一家的航班也落地了,秦家的保镖接过他们的行李,一伙人热热闹闹地往停车场走。
秦铭被老婆赶到姥姥姥爷身边陪两位老人说话,江予和他哥坐在后面,凑一块儿小声嘀咕。
江稚看着他弟把墨镜取下来之后露出的两只兔子眼睛,默了默,说,“怎么哭了?又是庄敛?”
“……你和秦哥怎么都说是庄敛。”江予咕哝。
江稚听到秦晟时不易察觉顿了一秒,瞥了弟弟一眼,压着声音说,“除了你小时候不会说话哭的那几次,其他几次,哪次不是因为他?”
江予拨了拨眼睫,“哦”了一下,过了会冷不丁说,“吱吱,我明天要带庄敛见爸爸妈妈。”
他想履行他前世到死也没有做到的诺言。
即使所有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第123章
江稚看着弟弟漂亮的侧脸, 说,“原谅他了?”
“……啊。”江予心虚,没敢和他哥对视,也只说得模棱两可, “算是吧。”
江稚了解弟弟, 知道他肯定心软了,没拆穿他, 见他眼神时不时飘过来, 于是问,“还想说什么?”
“明天是我的生日, 爸爸妈妈第一次见到庄敛。”江予小声说。
江稚明知故问, “所以呢?”
“所以哥哥明天能不能不要为难他。”江予一口气说完,把脸转过来, 双手合十, 眼巴巴看着他哥, “只有明天,可以吗?亲爱的哥哥, 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小鱼求求你。”
“又撒娇。”江稚抬手碰了碰他微红的眼眶,触感微烫, 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如果我说不可以,我们小撒娇精是不是又要哭了。”
江予没躲开他哥的手,只是眨了眨眼睛, 知道他哥这是答应了,笑嘻嘻说, “谢谢吱吱。”
江稚糟心地转过脸。
江予厚着脸皮,小黏糕似地黏了上去。
兄弟俩交谈声音不大,没让前面的长辈们听见。两兄弟从小关系就好,长辈们见怪不怪,倒是秦铭时不时转头看他们。
车停在预定的酒店,江稚和江予先后下车。
秦晟并肩站在秦夫人身边,寥寥的目光落在江稚身上一瞬,又掠了眼他手指的婚戒,很快收了回去。
没有人捕捉到他的眼神。
秦晟没有留下来吃饭,被周扬送回了学校。
江予这两天都请了假,但秦晟已经定下来出国留学,所以只有戴子明一个人在学校苦哈哈上课。
小舅舅和小舅妈是丁克,没有孩子,大舅舅和大舅妈却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江家的几个孩子,包括江稚和江予,都是长辈们用金钱和爱堆砌出来的,关系向来不错。
所以在秦铭和江稚陪长辈们聊天时,江予就被坐不住的表哥和表姐们邀请出去逛逛。
两个表哥和表姐长大后就忙学业忙工作,许久没见到他,总忍不住逗他。
但江予心里惦记着要给庄敛送请柬,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老三江浔没轻没重地捏了把江予的软腮,稀罕说,“刚才就想问了,江稚的宝贝弟弟怎么被弄哭了?”
江予把脸蛋从他手里解救出来,捂着被捏红的脸颊躲到大表哥江舟背后嘀嘀咕咕,“江浔真的烦死了!”
老大江舟性子最稳重,回头看了江予一眼,拍掉江浔又蠢蠢欲动的手,揽着江予,不让江浔欺负他。
江姒跟在江予另一侧,挽着他的手,对着江浔幸灾乐祸,“听到了吗江浔,我们江予弟弟还在记仇呢,谁让你小时候欺负他。”
江浔和江予年龄最相近,只差了不到两岁,江予穿书前从小失语,一岁半的时候还不怎么会说话,有次被父母带回姥姥姥爷家,在那里第一次遇到江浔。
江浔三岁皮猴儿,趁家长们不注意,用啃干净的鸡腿骨串了鸡屁股怼到江予嘴边,哄骗他是鸡腿,江予吭吭唧唧不肯吃,被逼得嗯嗯啊啊阿巴阿巴乱叫,最后还是被硬塞到了嘴里,硬生生吃吐了。
他吐得脸色发白,江浔被他爸妈抽得鸡飞狗跳。
第二次见面,两个小孩都长大了一点,江浔恋恋不舍送给江予一只鸡蛋说能孵出小鸡崽,硬要江予放在床头亲眼见证小鸡崽出生。
谁知道这只鸡蛋根本没有受|精,又被江浔放在自制的暖房中许久,早就臭了,当天晚上这只臭鸡蛋就炸了,崩了江予一床。
江予又吐了。
从此之后,江予再也不轻易接受江浔送过来的东西,连他每年寄过来的生日礼物都得晾一段时间才敢打开。
江浔除了没有干过像江予穿书前见到的那些皮小孩炸粪坑这种事之外,干的其他事都猫嫌狗厌。
他干的这些事总被江姒拉出来嘲笑鞭尸,所以江浔也记得这些事。这会儿他大概也想起了这段记忆,吭哧吭哧忍着笑,把江予从江舟身后拉出来,哥俩好地搭着肩,“记仇能记这么久,真有你的宝贝儿。”
江予不理他。
他的生日宴在申城大酒店最大的宴会厅举办,请柬是请有名的设计师设计,由江先生和文珊女士亲自过目后订做,再由两人的私助负责,直接送去宾客手里。
江予抽空联系了文珊女士的私助,询问是否能再要一份请柬。文珊女士的私助韩小姐是一位漂亮且高效的职业女性,很快就亲自送来一份请柬。
她原本要走,但江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韩姐姐,我们有给闻家发请柬吗?”
“有的。”韩玫略微思索片刻,很快回答。
江家和闻家这两年有合作,虽然闻老先生最近两年都不在国内,但他们还是送了一封请柬去了闻家老宅。
他们都知道闻老先生有了位继承人,但并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国内,所以请柬上写的是闻老先生的名讳。
韩玫现在送来的请柬上写的是庄敛的名字。
江予敛着眉,收下了这封请柬,打算自己送过去。
韩玫离开后,只剩下江舟和江予在饮品店对坐。
江姒和江浔回来的时候,刚走到饮品店,江浔就被人缠上,于是江姒毫无姐弟之情抛下他进了甜品店。
江予好奇瞅了眼,江姒在他身边坐下,叫来侍者点了杯冷饮,才长腿交叠,说,“星探。”
江浔为了参加江予的生日宴特意染了头金发,耳朵又扣满了花里胡哨的耳钉,再加上本来就长得帅,又爱打扮,看上去不像素人,倒像个十八线的小爱豆。
江浔显然已经习惯了应付这些星探,很快打发了人进来。
几人就着这个话题随意聊了两句就很快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哥哥姐姐们许久没来申城,还不放人,江予无奈陪他们陪到了晚上,江稚开车来接他们回家。
他们的行李早就被江先生的私助送回了江家的小别墅。
小别墅原本只有江予一个主人,只聘了一个管家和一个住家保姆,现在人多,江先生又让周管家聘了几个保姆。
晚餐有一大家子人,周管家早早联系了五星级酒店,请了大厨和服务员准备晚餐。
江予和哥哥姐姐们回家的时候,晚餐已经准备就绪了,于是只能暂时将把请柬送给庄敛的想法压下去,老老实实坐下来。
直到两个小时后,江予才有机会去找庄敛。
庄敛显然已经回到了隔壁的小别墅,门口有保镖,保镖认识他,恭恭敬敬称呼了句“小少爷”,准备替他开门。
江予没让,自己抬手敲门,过了片刻门才被打开,庄敛出现在他面前。
庄敛不易察觉飞快地上下打量了眼江予,弯了弯苍白的唇,他情难自抑地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想将江予抱入怀中,但又很快顿住,只殷勤地盯着江予,“终于等到你了,宝宝。”
他一整天都没有给江予发消息,即使他的人把江予和其他几个人亲密无间的偷拍照发给他,他恨不得打断那些人的手,却也只是躁狂地砸烂了手机。
他心爱的少年才缓和了一点态度,他不能让他看见他嫉妒时的丑陋面孔。
会吓到他。
他会再跑。
庄敛让卡萨帕把他锁起来,就算意识再混沌,他也记得江予的话,没有撕扯伤口。
他要被驯服。
他要做一条听话的狗。
病态的痴狂被深深藏在眼底,只剩下温驯和听话。
江予把手里的请柬递给他,又盯了眼他的手腕,轻声说,“今天听话吗?”
庄敛伸出左臂,主动撩起衣袖给他看。
纱布还是白的,估计是刚换了药,还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庄敛低声说,“宝宝,小狗很听话。”
说完,他渴切地盯着江予,想要讨个奖励,“宝宝会奖励小狗吗?”
江予抿着唇角看他一眼,反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宝宝早上在小狗的病房里用了牙刷。”庄敛殷切地看着他,“小狗可不可以把它留下来?”
“……”江予盯着他。
庄敛会这么说,肯定早就把他用过的牙刷带回来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变态。
……区别就只是他现在会坦诚,会询问他的意见,不会躲在匿名后通知他。
“变态。”江予小声嘀咕,然后捏了捏他的手指,说,“好吧,可以。”
庄敛心中的嫉妒和狂躁彻底被安抚,他一下没控制住,得寸进尺地扣住江予的手腕,低低地说,“宝宝可以在小狗房间装监控,看小狗有没有听话。”
然后,给他奖励。
庄敛期待地看着江予。
但江予沉默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才说,“不行。”
“在你房间里装监控,才是对你的奖励。”
他知道庄敛在打什么坏主意。
一旦在庄敛房间里装监控,庄敛就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裸奔,甚至……自○,他会非常享受房间里无处不在的镜头,甚至乐在其中。
江予凑近了点,眼神幽幽,指尖用力戳了戳庄敛的胸口,轻声说,“坏狗,你怎么这么诡计多端?”
第124章
江予生日当天, 申城大酒店被包场,侍者有条不紊穿梭在身份尊贵的宾客中,寿星的生日礼物在宴会厅中央摞成了一座小山。
戴子明送了江予一只POLARIS的典藏版万花筒,POLARIS这系列的万花筒色彩和图案非常绚丽梦幻, 收藏价值远高于其艺术价值, 市面价格也要小千万,几乎掏空了戴子明的小金库。
那只万花筒被摆在C位, 力压了其他人的礼物。
秦先生秦澍和秦夫人周姵琳携手出席, 被侍者引进了宴会厅。秦澍和妻子周姵琳恩爱有加,却鲜少一起出现在某个宴会。他们一出现, 江先生和文珊女士分别与面对交谈的人告别, 亲自迎了上去。
秦铭注意到了大哥大嫂,低着头贴着江稚的耳朵说了句话, 他显然没有隐瞒和江稚关系的意图, 他和江稚的无名指上都戴着同款对戒, 再加上秦铭一个月前曾在某个杂志的采访中表示“好事将近”,他和江稚的关系呼之欲出。
宾客们对此都心照不宣。
两人携手走向几个长辈。
江予敛着眼睫, 慢慢抿了口果汁,随手搁下,和戴子明一块儿走过去。
戴子明剃了寸头, 黑框眼镜换成了隐形眼镜,穿着笔挺西装, 撸铁撸出的肌肉鼓鼓囊囊地塞在衣服里,面无表情的时候像极了西装暴徒。但他一开口就暴露了本性,说, “艾玛我去秦哥不是说来了吗?”
刚才秦晟就发消息给他们发消息说快到了,但现在他们还没见到他人影。
江予也不清楚, 刚要说话,忽然听见一阵喧闹,抬头,一下呆住了。
——秦晟被簇拥着出现在宴会厅,身后的保镖们小心翼翼又稳妥地抬着一架钢琴。
钢琴通体雪白,只有顶盖一抹绚烂张扬的颜色,它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是世界级钢琴制造大师卡西尔最得意的作品,发售日正好是江予出生当天,被一位神秘人买走,上一次出现是在罗道文的世界巡回演奏会上,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秦晟弹了下惊呆了的江予的额头,在所有惊艳和惊叹的视线中,微微含笑说,“生日快乐,小鱼。”
“啊,谢谢秦哥!”江予一下回神,惊喜地睁大眼,他非常喜欢这架钢琴,曾经和秦晟参加钢琴大赛时提过一句,没想到秦晟真的给他弄来了。
他高兴到恨不得一下蹦起来黏着秦晟使劲撒娇,但这么多宾客在,再加上庄敛神出鬼没,于是只能作罢,故作矜持。
但同时他心里又有些疑惑,戴子明和秦晟为什么会送这么高调的礼物。
平日里,不管是他还是他们俩,平时都很低调。
秦晟作为秦家太子爷,除了表现得比平常家庭优渥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这次他的生日宴真的太张扬、太高调了。
每个人,每一处,都让他有点不习惯。
江予想不明白,戴子明和秦晟也不会给他解答,只能暂时压下这个疑惑,黏黏糊糊和他们说了会话,才重新走向秦先生和秦夫人。
秦晟扫了眼和他父母言笑晏晏的人,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跟着过去,从路过侍者的托盘里取了杯香槟,和戴子明朝相反的方向离开,迎面撞见在角落里躲闲的沈燕开。
沈燕开朝他们抬了抬手里的香槟,遥遥敬了他们一杯。
秦晟淡淡掠他一眼,走近了,才听见沈燕开没皮没脸地说,“秦少,好久不见。”
上次他带来的小情人乐熙偷偷动了秦晟的手机后被发现,沈燕开倒也没完全将责任推到乐熙身上独善其身,差点和秦晟闹翻,朋友们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劝下来。
这是江予的生日宴,沈燕开还没有没心没肺到把乐熙带过来刺激秦晟,闹得江予生日宴不愉快的地步。
戴子明不知道内情,不明所以看了眼沈燕开。
“POLARIS万花筒典藏系列市场价最低一千五百万;红衣主教于2003年9月23日正式在英国发售,价格两百万英镑,被一位神秘人买走。”
“它上一任主人是国宝级钢琴大师罗道文,据说每一根琴弦都是罗道文亲自调音,如今的价格更不用说。”沈燕开背后的沈家决定了他不会怕秦晟,更枉论戴子明,他轻快地说,“你们在给江予造势,还是想压谁风头呢?”
秦晟神色意味不明,倾斜香槟轻轻碰了下沈燕开的杯壁,微微仰头,将金色的酒液咽进了咽喉。
他不说,沈燕开就看向戴子明。
戴子明笑嘻嘻跟着碰了下他的杯子,将香槟喝光了,也不说话。
他们的小鱼同学要带姓庄的回去见父母的事瞒着他们,但好巧不巧戴子明给江稚打过电话,从江稚那里了解到了,还知道了江予拜托江稚不要为难他。
可惜,小鱼只让他哥不要为难庄敛,可没有让他们别为难他。
庄敛之前那么伤害小鱼,小鱼心软,他们不会心软。
庄敛作为江予的男朋友,送礼物的这个风头应该是他的,但他们偏要抢了,有他们送的礼物在前,庄敛想压过他们的风头并不容易。
他们要让庄敛永远记得,他配不上这么好的小鱼,小鱼肯和他在一起,是施舍,他应该感恩戴德。
江予对他的两个朋友所做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他陪在爸爸妈妈身边,时不时回应秦先生和秦夫人,偷偷觑了眼他哥和秦铭,悄悄盯着宴会厅的门口。
庄敛还没有出现。
——从昨天晚上他戳着庄敛的胸口说他诡计多端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了。
他最后也没同意在庄敛房间里装监控。
江予抿了抿唇,扣紧了香槟杯,出着神,慢慢地想,下一次给庄敛奖励什么。
如果他表现好的话,今天晚上也可以。
江予垂着眼睑,看着香槟杯中自己的倒影,过了会倏地抬起头,恰好看见侍者替宾客打开门,身形挺拔的庄敛被他们迎了进来。
庄敛微长的头发尽数拢在脑后,俊美不逊的五官完□□露出来,他没有带保镖,他刚出现在宴会厅,沉静的眼神就精准地落在江予脸上,漆黑幽深的瞳孔漂浮着暗暗的兴奋。
宝宝。
江予似乎都能听见他的低喃。
他顿了下,悄悄勾了下手指,让庄敛过来,然后才小声地对文珊女士说,“妈妈,有个人想见你。”
文珊女士唇角优雅含笑,同样小声“嗯?”了一声表示疑问,就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生迈步走过来,愣了下,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小儿子对他们说的庄敛。
——他们曾经见过庄曜,庄曜身体孱弱,与庄敛相似的五官柔美,但面前的庄敛高大强壮,即便放在两年前也没有人会弄混淆他们。
等庄敛走近了,秦铭半搂半抱着江稚的腰,找了个借口和大哥大嫂一道离开,给江家父母和江予庄敛留下独处的空间。
江予飞快看了眼他们离开的背影,深吸了口气,将前世没能完成的遗憾和沉重沉入心底。
他偏回头,牵住了庄敛的手,清澈的眼珠专注地看着江先生和文珊女士,郑重地将他喜欢的人介绍给深爱着他的家人,说,“爸爸妈妈,他就是我给你们说的喜欢的人。”
“他叫庄敛。”江予说,“他是我男朋友,我很喜欢他,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庄敛稍稍低下眼,安静无声地凝望着江予的侧脸,喉结攒动得厉害,他眼神狂热而深深战栗,又深藏着些许无措,呼吸微微紊乱,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害怕他心爱的少年会后悔说出“永远”。
于是他只能将任何他认为不合时宜的话咽回喉咙,将没有被江予牵住、止不住颤栗的手藏在身后,眼眶因为狂热变得微红,他直勾勾看着江先生和文珊女士,情不自禁地低声叫:“爸,妈,我很爱他。”
“……”江予听他在他的爸爸妈妈面前表白,有些不自在地别了别眼神。
文珊女士:“……”
江先生:“……”
江先生眼神略显糟心。
他和妻子原本以为精心养大的是两头乖巧伶俐的猪,没想到是两颗水灵灵的大白菜,还都被猪拱了,这两只猪还一个比一个改口快,家里的两颗白菜还一颗比一颗死心塌地,实在是……
文珊女士反应比丈夫快,向私助伸手,私助就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包交给她。
红包很薄,里面装着一张支票,估计是准备的见面红包,现在变成了改口红包,被文珊女士温柔地递到了庄敛手上。
文珊女士笑着转头瞥了眼丈夫,让他也把红包掏出来,心甘情愿递到庄敛手中。文珊女士爱怜地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又看向庄敛,说,“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不伤害彼此,爸爸妈妈就会祝福你们。”
“我们不会插手。”
“谢谢爸爸妈妈。”江予真心诚意地欢欣雀跃,他微微侧过脸看向庄敛,庄敛余光注意到他,也偏头看过来。
他心情很好,唇畔一直含着笑,眼睛也亮晶晶的。
庄敛注视着这样久违的江予,指骨微动,片刻,他掏出了一条项链,吊坠是一枚漂亮精致的小玻璃瓶。
——与戴子明和秦晟送的价格高昂的礼物相比,这条项链过于朴素了。
江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生日礼物。”庄敛低声说,“祝宝宝十八岁生日快乐。”
江予眨了眨睫毛,看了眼正看着他们的父母,小声说,“那你帮我戴上。”
庄敛将项链戴到江予的脖颈上,那只漂亮的小玻璃瓶就垂在江予的锁骨窝,庄敛沉寂的眼神扫过它。
他曾经在梦里见过类似的小瓶子。
在精神病院里他自己的胸口。
同样是空的,却无数次被他在无穷无尽的折磨和幻觉中握紧又松开。
“将小狗的心脏寄托在宝宝这里。”江予突然听见庄敛在他耳边低声说,那只小玻璃瓶吊坠被他小心地调整。
庄敛渴盼地、温驯地说,“小狗如果不听话,小狗的心脏就会变成灰烬,填满它。”
它只能被他心脏的灰烬装满。
第125章
宴会厅内播放着悠扬的音乐, 庄敛说话声音低,江先生和文珊女士显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有人已经认出了庄敛,都或明或暗看好戏似地看着这边,可惜他们离得太远, 只能看见庄敛和生日宴的主角亲昵地说着话。
但江予之前介绍庄敛是他男朋友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许多人都听见了,他们窃窃私语, 很快将这个消息传遍了半个宴会厅, 直到传到秦晟和戴子明的耳里。
沈燕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显然已经猜出来他们想压谁的风头了。
江予抬手握住了这只小玻璃瓶, 撩起眼皮, 专注地盯了会庄敛,同样低低地、认真地说, “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庄敛。”
“好。”庄敛低哑地回答。
于是江予展颜。
说完悄悄话, 江予才重新看向江先生和文珊女士。
江先生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冷哼,还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糟心;文珊女士促狭地朝江予眨眨眼睛, 在小儿子满脸通红的时候轻轻笑了下。
恰好这时门口来了文珊女士的闺中密友,于是文珊女士挽着丈夫的臂弯迎了上去。
他们一离开,窥探江予和庄敛的视线也越来越多, 越来越明显,原本的窃窃私语也渐渐大声起来。
托庄家的福, 庄敛曾经在西城区穷困潦倒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POLARIS万花筒和红衣教主就大剌剌摆在宴会厅中央,刺激着每一个看好戏的人的神经。
那两件最贵重的礼物是秦太子爷和他朋友送的。
庄敛是江予的男朋友,他刚才送出的、挂在江予脖颈上的礼物看上去只是一个不值钱的普通玻璃制品。
江家现在和秦家交好, 江予又被秦晟护在羽翼下,庄敛不是这个圈子, 他送的礼物拿不出手,被看不起的不会是江予。
有人忍不住掩着唇小声对同伴说,“庄家那几个人现在不好过,他估计也不好过吧。”
只有有心打听就会知道有人存心不让庄家人好过。庄翎在庄家倒了之后就狠踩了庄怀瑜三人一通出气,又将庄曜举报庄景行,间接导致庄家倒台的事捅到庄怀瑜和庄怀月面前,狗咬狗了一番。
庄怀瑜和庄怀月虽然不再疼惜庄曜,但到底还是没办法狠心抛下罹患严重心脏病的庄曜不管,依旧在打工给弟弟养病。
但他们找不到轻松体面的工作,连紫金也不接受他们,剩下的只有又脏又苦、从来都被庄家人看不起的累活,还时不时就会撞见他们以前轻慢过的少年小姐,几乎将他们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
庄家两兄妹这两年被现实磋磨得和以前判若两人,只有患心脏病的庄曜还和以前一样。
可惜,已经没有他以前的舔狗心疼他,让他攀附。
——那些少爷公子们在被长辈们耳提面命教训后,至今没能从国外回来。
江予不关注这些,只是听到他们说庄家人的时候下意识朝这些人的方向看了眼,很快又被其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闻家来人了。
却不是闻老先生,而是一个眉目高挺、面容深邃的外国男人,身后跟着几个保镖。他们来得很高调,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是卡萨帕,是一个江予没见过这个男人,大张旗鼓送来了闻家的礼物。
宴会厅静谧,所有人都看见闻家的人送来了两份礼物:除了闻老先生送的礼物以外,另一份,却是那位神秘的闻家继承人送的。
——一条镶嵌着蓝宝石的脚链。
江予看着这条脚链,突然想起来什么,在喧哗中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庄敛。
他突然想起来,庄家为庄曜庆祝十八岁生日那天,庄家人送给庄曜一双蓝宝石袖扣,让他成为生日宴当之无愧最耀眼的主角。
在原剧情中,这两枚蓝宝石一经现世就在国内外掀起一阵狂潮,后来庄家人费劲了心思才从国外的珠宝拍卖会上花天价把它们拍了回来,又花高价请手艺精湛的手艺人做成了袖扣。
没想到剧情被改变后,竟然被庄敛拍下来了。
还把它做成了脚链,以这么低调的形式送给他。
“……”江予见那个陌生男人没有表明庄敛就是闻家继承人的意思,敛了敛眼睫,没想通庄敛和闻家在做什么,也当做不知道了。
蓝宝石脚链的风头瞬间压过了万花筒和钢琴,频频投向庄敛的异样眼神越来越多。
但庄敛表情波澜不惊,眼神始终黏在江予身上,片刻,他似有若无地往戴子明和秦晟的方向看了眼,计谋得逞似地微微翘了翘唇角。
戴子明看懵了,“靠,这狗币在做什么?”
“他在故意贬低自己,抬高小鱼的地位。”秦晟皱着眉说。
“?”戴子明不明所以。
“他在让所有人知道他和小鱼在一起是因为小鱼的恩赐。”秦晟淡声说,表情不算难看,但也说不上来好看,“闻家的地位比江家高太多了。”
一旦被人知道他是闻家的继承人,被认为攀高枝、被施舍的人就会是江予。他宁愿不要闻家继承人的身份,也要江予干干净净站在人前,不受任何污言秽语。
江予高高在上,不沾任何尘埃。
如果只有闻家送来的东西可能还不够将庄敛踩进泥土里,秦晟和戴子明之前高调送的万花筒和钢琴反而推了他一把。
……这个疯子。
秦晟和庄敛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又同时在被江予发现之前移开了。
庄敛目光扫过沈燕开的时候,沈燕开朝他举了举香槟杯,他漠然地挪开眼神,将沈燕开视若无物。他只是安静地跟在江予身后,漆冷幽深的眼眸紧紧盯着每一个和江予说话的人的表情和动作。
下颌紧绷,眼神克制。
没有人能读懂他眼神里的混沌。
他寂然无声地陷在喧嚣中。
江予偶尔回头看见庄敛这样,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生日宴进行到了半夜十二点,结束时江家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拍全家福。
在拍合照之前,江稚终于找到机会,碰了下江予脖颈间的小玻璃瓶,用眼神询问弟弟。
庄敛将这条项链送给江予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江予知道他在担心庄敛又会在送他的东西里装窃听器或者定位器,很快摇了摇头,否认了。
庄敛现在应该不会给他那些东西了。
没有人发现兄弟俩的小动作,两位老人已经坐在了中间,小二哈和小猫都已经被接到了宴会厅,乖顺地蹲在两位老人身前。
江予却没有及时过去,而是牵着庄敛的手,和他一起站在父母和哥哥旁边,带他一起拍了全家福。
姥姥姥爷思想开明,几十年前就接受了小儿子是丁克的事实,几十年后也同样能接受小女儿的两个孩子喜欢同性。
宴会结束后,文珊女士的私助指挥着人将江予收到的生日礼物送回江家。
江予拒绝了朋友们去紫金的邀请,眉宇露出点疲倦,和庄敛一起,被任志刚送回了小别墅。
在分开之前,庄敛目光热切,渴盼地盯着江予。
江予眨了下眼睛,问他,“小狗想要奖励吗?”
几乎在他最后一字话音落下的瞬间,庄敛就紧跟着“嗯”了一声,眼神愈加炙热,“可以吗,宝宝?”
任志刚去车库停了车,见他们腻乎乎站在一起,便知趣地没打扰他们。
“那你先告诉我,你今天晚上在想什么?”江予眼神落在庄敛的嘴唇上,往前凑了凑,刻意停在庄敛嘴唇前。
他垂着眼皮,眼神下滑,看见庄敛的喉结在剧烈滚动,于是伸出细白的指尖碰了碰他突出漂亮的喉结,轻声说,“你今天晚上,一直在看他们。”
柔软的指尖若即若离地碰着敏感的喉结,庄敛呼吸的频率明显开始加快,但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江予指尖下滑,从庄敛服帖工整的衬衫口里勾出了他的那枚“狗牌”。
“狗牌”被贴身放着,被勾出来后还带着庄敛的体温,江予狡黠地笑了下,低头亲了亲“狗牌”,说,“乖狗狗,一直戴着你的‘狗牌’?”
“狗牌”的长度不长,江予亲完“狗牌”抬头说话的时候热气直接扑在庄敛的下颌和右侧脸,一股燥热腾然而升。
“……小狗一直戴着。”庄敛嗓音低涩,他面上被江予呼吸吹拂过的地方浮起浅淡的红晕,但他们站立的地方光线不算明亮,那点红晕也不太明显。
但庄敛漆沉的眼睛微亮,在半昏暗的环境中有些显眼。
他开始回答江予最开始的问题,“小狗在看他们。”
“因为他们总是和宝宝说话。”
江予说过他可以在他面前释放他的本性。
庄敛深吸了口气,开始在江予面前慢慢剖析他的心思。
“他们……很讨厌。”
“他们碰到了宝宝,好脏。”
“好想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他们一直和宝宝说话,宝宝一直在看他们。”
“小狗好嫉妒。”
“宝宝的注意力分给了这么多人。”
“还有那只狗。”
庄敛声音很低,又缓慢地咽了口口水,很快又低声说,“宝宝,对不起,小狗没控制住。”
江予专注地看着他,模棱两可地“嗯”了声,手里还握着庄敛的“狗牌”把玩,突然问,“还有呢?”
庄敛顿了顿,对上了江予仿佛能看透他似的目光。
“真的没有了吗?”江予压着声音慢条斯理地戳了戳庄敛的心口,眼神盈盈,说,“我不会信的,庄敛。”
“……想把宝宝关起来。”庄敛绷紧下颌,被江予戳过的心口心脏跳得很快,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江予说,“想让宝宝眼睛里永远只能看见小狗。”
“可是小狗不会这么做。”
“宝宝才说了‘永远’。”
“宝宝,小狗好爱你。”
江予安静地盯着庄敛的“狗牌”听着他说话,直到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才重重抚了下“狗牌”,又轻轻亲吻了它一下,将它重新塞进他的领口。
他掀起眼皮,拇指碰了碰庄敛的嘴唇,在庄敛呼吸进一步紊乱到难以克制时说,“好乖。”
却没有如庄敛所期望那般亲下去,江予后退了一步,彻底远离了庄敛,好心情地说,“我走了。”
“……”庄敛湿着眼睛,呼吸狼狈,盯着他。
“不准伤害自己,明天我要检查。”江予警告他。
江予说走就真的走了,庄敛目送他回了小别墅,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紧绷着额角,在自控力崩坏之前回到了隔壁。
宝宝。
庄敛眉宇阴沉得可怕,却又对此甘之如饴。
他喜欢……江予这么对他。
江予心情真的很好,转身的时候唇角一直含着笑,眼睛也很亮,回到小别墅后同周管家和陈姨打了声招呼就回了房间。
他反锁上门,一一取下袖扣和胸针放好,又脱下了西装外套扔在床尾凳。
沉浸在喧闹中那么久,突然独处,江予反而有些不太习惯,他褪下西裤同样放在床尾凳,低下头看见了大腿处的衬衫夹。
衬衫夹还兢兢业业地夹着他的衬衫下摆和他的袜子。
江予盯了会,突然拿起手机对着他的双腿拍了几张照片,才解开了衬衫夹,丢在一边,又拣起手机拍了两张。
片刻,他一顿,光着脚,就单穿着一件衬衫,取了睡衣进了浴室,洗了个舒服的澡出来。
他腿上被衬衫夹勒出来的红痕依旧没有消失,甚至……在被腾腾的热气蒸过之后,那两处红痕就仿佛被发开了似的,大剌剌地残留在江予白|白|嫩|嫩的腿上,比刚才还不堪入目。
江予犹豫了半晌,重新拍了张照片,挑选了两张发给庄敛。
江予:【图片】【图片】
两张图片,第一张是江予还穿着衬衫夹的大腿,江予的腿细,却有肉感,被衬衫夹挤出一圈软肉。第二张却是他洗过澡之后的,白白嫩嫩的腿上残留着铯请的红痕。
……像在勾|引着谁,让谁来摸。
江予的消息还在继续:红了。
江予:怎么办?
江予:坏狗。
第126章
房间漆黑, 庄敛寂然无声地陷在黑暗中,如一座雕塑般沉寂坐在椅中。
下一刻,他面前亮起一束光,光亮打在他的脸上, 他微微低下眼, 看见了江予的名字,死寂的神情变得些许鲜活, 等他看见那两张照片的时候, 他的目光骤然变成了极度疯狂的迷恋。
放大照片,那一小圈被黑色衬衫夹挤出来香温玉润的软肉强势霸占了整个视野。庄敛的眼神滚热, 喉结上下滑动, 眼神下.流。
宝宝。
庄敛握紧手心的狗牌,看见江予一条接一条的消息, 耳边似乎都响起了江予绵甜的嗓音。
“红了。”庄敛看见了江予柔软粉嫩的唇瓣在一张一合, 呼出玫瑰色的吐息, “怎么办?”
他明亮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眼尾蜿蜒勾人, 说,“坏狗。”
雪白大腿上残留的红痕像一只铯请的腿环,庄敛呼吸烫热, 微微阖着眼,指骨颤抖, 缓缓低下头,隔着冰冷的屏幕亲吻它。
好喜欢。
在第一张照片发过去的同时,聊天框上方的备注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像对面的人在特意等待江予的消息。
但过了良久,下面才跳出庄敛的回复。
庄敛:宝宝的腿好漂亮。
庄敛:好想舔宝宝。
江予眼睫颤了颤, 有些面红耳热,熄灭手机,吹干了头发直接上了床。
庄敛却时不时发来一条消息,得寸进尺:小狗……了,宝宝。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庄敛发来的每一个文字都仿佛透着湿泞的水汽,几乎能打湿江予的手指和眼睛:小狗可不可以对着宝宝的腿自……。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庄敛:宝宝。
庄敛:想听宝宝说话。
庄敛:宝宝理理小狗。
庄敛:小狗好想宝宝。
庄敛: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予瞥了眼时间,发现从他放下手机去吹头发到上床也才过了不到十分钟,默了默,心说:庄敛怎么这么粘人。
他这么想了一会儿,没控制住弯了弯唇角,调整了个舒服的躺姿,敲键盘:不可以。
江予没有问庄敛撤回了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或者好事,他回的这三个字也模棱两可,不知道在拒绝庄敛的哪句话。
聊天框上方又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很快,庄敛聊天框弹出来:宝宝,小狗……了。
庄敛:谢谢宝宝。
庄敛:小狗很喜欢。
江予:“……”
江予扣下手机,搓了搓滚烫的耳根,蒙头睡了。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江予缓过一阵脸红心跳,睡意浓浓,很快就睡了过去。
房间的隔音好,再加上已经取了助听器,江予不知道他的家人们什么时候回的小别墅。
第二天又是周末,他起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
江予睁眼的第一时间看手机,看见庄敛发来几十条消息,简单回了他两个字才起床,收拾好自己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看见他哥和他的几个表哥表姐都已经在楼下了,打哈欠的动作一顿。
——因为,他在其中看见了庄敛的脸。
庄敛什么时候来的?
江予心中疑惑。
庄敛早就发现了楼梯处的动静看向江予,其他人也顺着他的眼神望过来。
“……”江予慢慢合上了嘴,若无其事走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才重新走过去。见其他人还盯着他,江予顿了顿,踢了脚最近的江浔,凶神恶煞地冲他们龇起嘴角,“干嘛?!我惹你们了?!!”
江浔痛到一张漂亮的脸都扭曲了,站起来抓江予,“只踢我?你他妈只踢我???江小予你他妈这些年踢人的技术跟谁学的?每次老子腿都要断了!”
江予滑不溜秋的,一下就蹿到了他哥和庄敛中间。
“小鱼这么会踢人不是托你的福吗?”江姒盯着手机慢条斯理地说,“谁让你小时候总欺负他。——也没什么,就是看看你和你男朋友,他来挺早的。”
江予小时候烦江浔,踢他踢出了经验,踢人的角度又刁钻又痛,让人受不了。
但江予踢江浔都是闹着玩儿,上次江予在老舒办公室前使出吃奶的劲儿踢庄敛,即使庄敛的忍耐力不像人,但走路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有些不明显的一瘸一拐。
江姒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回答江予前一句话,江予突然转头看了眼庄敛,见庄敛正专注地看着他,顿了顿,刚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对上了他哥似笑非笑的眼神。
两兄弟对视了片刻,江稚突然走过来坐江予身边,凑在他耳边阴阳怪气地说,“‘宝宝,小狗好想你’。”
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为了庄敛的口癖,江予听见的时候愣了下,条件反射地想转头看庄敛,又很快意识了过来他哥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庄敛和他说的话,于是面无表情看着他。
过了会儿,江予也捏着嗓子怪腔怪调地说,“啊对对对,‘老婆~~我今天好~累~~想~要~亲~亲~~’。”
“……”江稚同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托江稚总是和江予打视频的福,秦铭私下在江稚面前的形象被江予发现了些许端倪。江予嬉皮笑脸和他哥挤在一起说小话,“哥哥好厉害,竟然把我秦铭哥从冷酷霸总变成恋爱脑,哥哥教教我。”
江稚狐疑地看了眼一瞬不瞬盯着他弟,疑似恋爱脑的庄敛,“……”
不需要了吧。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江姒一脸狐疑。
江予眼睛滴溜溜地转,刚提气准备说话,嘴就被江稚一把捂住了,“唔唔唔!”
庄敛冷沉幽暗的眼眸阴沉地盯着江稚捂着江予嘴唇的那只手,妒火险些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好想,好想打断它。
庄敛敛下眼皮盯着江予细白柔腻的手指,强迫自己数着呼吸平静下来,捺下心中的烦躁,指骨微动,轻轻握住了江予的手指。
江予反手握住了庄敛的手,从他哥的怀里拔出来,笑嘻嘻倒在庄敛身上,顺势掀起眼皮从下往上看了眼庄敛,往他身上贴了贴,“不说了,我保证不说出去,饶了我吧哥哥。”
他笑得眉眼弯弯,心情显然很好。
江稚和他闹了会,接了个电话,很快出去了。
江浔对江舟、江姒和江予使了个眼色,鸡贼地跟在他身后,看见了秦铭亲自从驾驶座上下来替江稚开门,还亲自替他扣上安全带,上身探进去亲江稚。
他被江稚搡了把也不恼,埋在江稚颈窝撒娇,“老婆,好想你。”
门口瞬间响起了啧啧啧的声音。
江浔:“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好想你。”
在他哥和秦铭看过来之前,江予机警地带着庄敛逃离了现场,在此期间,庄敛一直牵着他的手,他也没有松开。
等江浔反过来想臊江予时,江予已经和庄敛逃之夭夭了。
他偷偷端着陈姨准备的早饭,带着庄敛躲进了房间,他这才有机会仔细看庄敛的脸,发现他眼下青黑,眼中也布满了血丝,皱了下眉,很快意识到他没睡好。
江予让庄敛在书桌前坐下,捉起他那只伤手,撸起袖口,看见纱布没渗血,很轻柔地摸了摸,才捧着他的脸问,“还是没忍住?”
“小狗忍住了。”庄敛鼻子蹭了蹭他的手指,低声说,“但是宝宝,小狗睡不好。”
“宝宝能不能可怜可怜小狗。”
江予垂眸盯着他,想起江姒说的那句话,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庄敛沉默半晌,低低地说,“三点。”
“……”这是根本就没睡,可能是用他发过去的照片干完坏事后就守在他家门口了。江予深吸了口气,心说,如果不是他现在已经决定和庄敛在一起,庄敛是不是又要爬他房间的窗?
“我不接受卖惨。”江予轻缓地舒了口气,注视着他,认真地说,“庄敛,我不接受卖惨的,你要先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庄敛眼尾冷郁,嗓音低哑,“好。”
江予摸了摸他的侧脸,又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好乖。”
庄敛呼吸变得微微急促,他捉住了江予的手腕,亲了亲他的手心,说,“宝宝能不能陪小狗睡一会儿?”
他眼神中的清醒在慢慢被混沌吞噬,他哀求地说,“小狗快忍不住了。”
“好。”江予点了点头,答应了,让庄敛去睡他的床,自己先解决了早饭,才在庄敛身边躺下,挨着他,纵容他抱着他,埋在他的颈窝,慢慢地嗅闻他身上的味道。
“宝宝。”庄敛在他身上的馨香中神魂颠倒,他趁江予吃早饭的时候嚼了一颗安眠药,药效渐渐上来了,他低喃,“谢谢宝宝。”
江予指尖揉着他的耳根,想了想,说,“只有这一次。”
他又开始在庄敛面前垂下一只诱惑至极的饵,故意凑到庄敛耳边,说,“下次听话的奖励,就让你舔它,好不好?”
——他说的是,他被衬衫夹勒得肉感十足的嫩嫩白白的腿。
第127章
话音刚落, 江予就听到了庄敛吞咽口水的水声。
片刻,庄敛沉哑的嗓音响起,“宝宝。”
他抱紧了江予,低低地、期望地说, “小狗好期待。”
江予颤了颤眼睫, 抿起唇,耳根有些烫, 没再说话了, 他抱着庄敛,手指还按在他的耳根。
庄敛沉迷地贴着江予香温薄嫩的肌肤, 神智渐渐在馨香中沉浮。
持续的亢奋, 以及噩梦中注定会失去江予的恐惧让庄敛彻夜未眠,他在江予楼下站了一晚, 不仅脑仁抽跳着疼痛, 连四肢百骸都开始干涩烧灼, 狂躁和破坏欲如一只猫爪疯狂抓挠着他的心脏,急切想要发泄出来——
直到江予身上散发的温柔香气将他彻底包裹, 将他从狂躁的泥淖中拉扯出来,驱散了他心底的惶然和惊惧。
庄敛拥紧了江予缠在他身上,呼吸才逐渐趋于平稳, 缓缓沉入了梦中。
江予抱着他陪他睡了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庄敛依旧紧紧掐着他的腰睡得很熟,原本埋在他脖颈处的头在不知不觉间贴到了他的胸口。
江予被勒得有些心慌,脸压在庄敛头顶, 呼吸有些困难。他没有弄醒庄敛,只是仰起头难受地喘了几口气。
房间里拉着窗帘, 光线很暗,冷气很足。
但身上搭着被子,又被庄敛紧紧贴着,江予身上出了点热汗,从薄被里伸出一条光溜溜白生生的手臂,找到提前放在枕头下的手机,调暗了屏幕的光,凑到庄敛面前,就着微弱的光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庄敛睡得很沉,没有被扰醒。
他睡觉时面容褪去了几分阴郁和锋利,少了几分疯劲儿,多了点乖巧。江予眼珠澄澈,莹莹倒映着庄敛熟睡的面容,眼神有些心疼,忍不住轻柔摸了摸他的眼睛。
喜欢他。江予看得很专注,眼神软得不像话,慢慢地想,在他们素未谋面时,他就已经很喜欢他了。
江予穿书前两耳失聪,听不见任何东西,所以不会说话,但他却从来不觉得他不幸。
因为他还有眼睛,还有想象的能力,他可以阅读文字,可以依托创作者敲下的文字构建属于他自己的乌托邦。
在这里,他遇到了庄敛。
这个被创造出来,本应被他的创作者和读者喜爱,却因为作者的偏心导致一生坎坷的主角。
庄敛一生很短,只有十八年,一共二十六万字,时时刻刻都在衬托他的双生子弟弟,没有人喜欢他,包括他的读者。
除了江予。
江予看得见他的沉默阴郁和暴戾易怒,看得见他身上的苦难,也看得见字行间隐隐流露出来的庄敛的真心,他心疼他,也毫无理由地喜欢他。
最开始只是读者对主角的喜爱,后来见到他本人,陪他一起长大,这些喜爱就变成了情人之间的喜欢。
穿书后不仅能见到庄敛,还终于能听到声音,死过一次后还能重来一次,没有真的离开庄敛,庄敛很爱他,他也很爱庄敛,他真的很幸运。
只是庄敛受了这么多折磨。
江予的手指从庄敛的眉眼滑到他的嘴唇,凑过去亲了亲,又抿着笑退回来,轻声说,“笨蛋。”
他心疼地亲了亲庄敛的鼻尖和眼睛,“别想起来啦。”
他不好奇他死后庄敛有没有为他报仇,他只希望庄敛从此以后不再做噩梦,不要想起来,再经历一遍那样的痛苦。
即使他们之间的回忆不止后面生离死别的痛苦,还有恋爱的青涩和甜蜜。
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他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庄敛晚上睡得好一点,不再做那些噩梦。江予发愁地想,没注意到庄敛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
庄敛眼瞳深黑,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幽冷湖水,寂然地注视着江予,嗓音是刚睡醒的滞涩低哑,“宝宝。”
江予闻声低下头,眼神温柔,“怎么啦?”
庄敛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盯了会江予,许久才喃喃,“太好了,宝宝,你没死。”
“我没死。”江予眨掉眼睛的酸意,往下面蹭了蹭,缩进了庄敛的怀里,捧着庄敛的脸,认真地、不厌其烦地轻声说,“我不会死,庄敛,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的永远说得郑重,咬字很慢,很清晰。
庄敛眼眸却有些混沌,只是安静乖巧地看着江予,不吭声。江予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庄敛微叹,遗憾地说,“果然在做梦。”
江予一静。
“我很想你。”庄敛神情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但莫名其妙的,江予觉得他这样更像前世那个和他偷偷在杂物间谈恋爱的阴郁少年。
江予有些怔愣,他竟然有些拿不稳他面前这个庄敛到底是哪一个时期的庄敛,也不确定庄敛是不是快要想起来了,只能怔怔看着庄敛朝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他。
但庄敛手指停在他的脸颊旁,他轻柔地问,“宝宝,你想我吗?”
他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好想再见你一面。”
江予握着他的手,让他摸他的脸,意识到庄敛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微微偏头亲了下他的手心,红着眼睛,悄悄压匀呼吸,才小声说,“想的,哥哥,小鱼很想你。”
庄敛只是困顿地盯着他,眼睛眨动的频率越来越缓,似乎就要这么睡过去,却又舍不得江予,迟迟没有闭上眼。
“睡吧。”江予轻声哄他,眼眸覆着层莹亮的水膜,水光在眸中聚集摇摇欲坠,他眨了眨眼,睫根微微湿濡,说,“小鱼陪着你呢,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再看见我啦。”
他没有让庄敛发现他湿润的眼睛,好一会儿过后,庄敛才彻底合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等庄敛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六点。
期间江予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今天是江、秦两家人正式见面吃饭并商定秦铭和江稚婚期的日子,文珊女士原本让任志刚送江予过去,但江予拒绝了。
现在小别墅里只有江予和庄敛两个人。
庄敛一直抱着他不撒手,江予只能让陈姨不用管他们,断断续续陪庄敛睡觉,等庄敛终于睡醒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睡呆滞了。
江予白净的脸都睡红了,昏昏沉沉,睡眼惺忪,呆呆地窝在庄敛怀里出神,好一会眼睛才聚焦,看见庄敛沉默专注地盯着他,习惯性抬脸亲昵地贴贴庄敛的脸,声音带着点儿哑,问,“做噩梦了吗?”
庄敛很低地“嗯”了声。
片刻,他说,“宝宝,小狗在梦里见到你了。”
“小狗在梦里说,很想你。”
江予眼眶条件反射地有点热,心脏闷闷地难受,他压着嘴角,将眼泪忍了回去,仔细观察了一会庄敛,见他眼神除了对他的依赖和痴迷之外,并看不见任何疯劲儿,于是他说,“你和我睡,睡得好吗?”
庄敛犹疑地望着他,“如果小狗说好,宝宝会允许小狗……偶尔来找宝宝睡觉吗?”
“睡觉之前我就说过,只有这一次。”江予注视着他认真地说。
庄敛压着唇线,唇角纹路昭显着他不太高兴,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发疯,眼神依旧痴缠,看着江予,身后不断摇晃的尾巴从他看见江予在他怀里醒过来的时候就没停下来过。
“好吧。”他说。
江予凝视着他,好半会儿才笑了下,说,“但我现在想收回这句话了。”
他后悔了。
在看见那样的庄敛之后。
他总是忍不住想,庄敛每次发疯,是不是因为每次午夜梦回都见不到他,或者感受不到他的真心。
——庄敛这么聪明,他是不是真心想留在他身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曾经失去过他,痛苦已经刻进骨髓,即使没有了记忆,他也再也没有安全感。
他希望他的小狗能睡个好觉。
江予说完那句话就看见庄敛黑漆漆的瞳仁立时亮起了两簇幽火,于是向庄敛弯了弯唇,又赖了会床,才起床和庄敛出去吃饭。
他的生日宴结束,他哥和秦铭的婚期也定下来后,大舅舅和小舅舅没在申城停留多久,匆匆聚了两天后又各自飞了回去。
秦家和江家结亲的消息很快在申城的权贵之间流传开,江先生和文珊女士忙起来,又开始飞欧洲。江稚也飞回了英国,江家的小别墅又只剩下了江予,热闹之后显得有些冷清。
江予回了学校上课。
午休的时候却没有回宿舍休息。
他和庄敛回了他们曾经住过的那套房子。
庄敛已经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里面的布局没什么变化,只是换掉了当初被破坏过的东西,主卧的单人床也被换成了普通的双人床,老老实实的,没耍什么小心思。
但江予的眼神停在了紧闭的次卧。
从两年前起,这个房间就对他一直反锁。
以前是不想探究庄敛的隐私,现在想想,当初庄敛用来干坏事的东西估计就藏在这里面。江予看了眼庄敛,突然走上前,手按在了门把手,顿了顿,还是压了下去。
这次他没感受到任何阻碍,成功打开了这扇门。
房间内密密麻麻贴满了他的照片。
——还都是带着铯请倾向的。
第128章
庄敛偷拍的, 各个角度的他。
从最早的那张教学楼俯拍角度的照片,到后面姿态各异的照片,穿衣服的,和没穿衣服的;认真的, 失神的;熟睡的, 清醒的……
这些照片显然是从监控视频中截出来的,江予看见了他浑身赤||裸背对着镜头洗澡的照片, 也看见了自己离得极近, 启唇喘息、潮热迷离的脸。
以及他被下了药之后,毫无知觉睡在庄敛身边, 全身心信赖庄敛, 毫不设防地向他展开身体,任他摆布后的照片。
除了这些照片, 还有少量他对其他人微笑、与他们交谈的照片, 但无一例外, 这些人的脸都被发泄似地恨恨涂黑,分不清是男是女、谁是谁, 潦草魔怔的黑字写满了整张照片,只在江予身旁留了白。
“宝宝,你是我的。”
“为什么要对他们笑。”
“宝宝好不听话。”
“好想撕烂他们的脸。”
“好嫉妒。”
“贱人。”
“宝宝,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每个字,都无法控制似的, 力透纸背。
这些照片的背景在教室,在食堂、体育馆,游泳馆, 浴室,床上, 玩具熊边……江予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每一张,都昭示着庄敛曾经的恶行。
江予收紧手指,手心出了点冷汗,庄敛就站在他身后,眼神贪婪地贴在他的后颈。他没有回头,将眼神转向次卧其他地方。
次卧放着被主卧淘汰的那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电脑,照片打印机,以及一枚变声器。
江予打开衣柜飞快扫了眼。
衣柜很空,只放着好几条平角内裤和秋游时被变态偷走的衣服。
——很显然,内裤也是他的。江予扶着衣柜的门失了会语,心里又有点郁闷他什么时候被庄敛偷走了这么多条内裤。
不用想也知道他用它们做了什么。
庄敛真的好变态。
前世的他们明明最亲昵的行为也仅仅只是亲吻,就连简单的亲吻,庄敛也要提前吃清新口气的糖。
江予抿起了唇角,不再去想前世,无言地关上了衣柜,转身就撞进了庄敛沉默凝着他幽沉的眼神中,顿了顿,舔了下唇瓣,向他勾了勾手指。
庄敛眼神微亮,听话地走上前,欢欣地说,“宝宝。”
江予弯起嘴唇揪了揪他的耳朵,看着他的眸光似笑非笑,抬手拍了拍庄敛的脸,说,“坏狗。”
“我现在心情不好,你的奖励没有了。”
“不准舔我。”
巴掌声不轻不重,庄敛却贪恋地低下头,让江予能够更省力些,他痴醉地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此时的江予,仿佛要将他这时的模样刻入眼底,良久才哑声说,“好。”
“是小狗的错。”
他明明站在江予面前比他还要高,却低声下气,宛如倾倒在江予脚前,他不厌其烦地表白,“好喜欢宝宝。”
江予捏了捏他的脸颊,离开了这个小房间回了主卧。
庄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江予没有不让他上床,他就老老实实躺在江予身边,嗅着他身上的馨香睡午觉。
崇英没有取消高三的体育课,下午第一节 课就是体育课,江予没打算去,找了个借口让他们帮忙请了假,直到快下课才和庄敛翻墙回学校。
庄敛把江予送上墙头,自己翻过去之后,又将他从墙头上接下来,一前一后去教室。
高三三班大多都是要出国留学的,所以今天天气好,教室里就没什么人,就连要申请保送的戴子明也不在。
江予原本的打算也是申请保送或者参加高考,但现在又有些犹豫。
庄敛现在是闻家的继承人,谁也不知道闻老先生会允许庄敛在国内待多久。
他现在的状态离不开他,江予能感觉得出来,从他提出想和他谈正常的恋爱后,庄敛就好像把他那些总是伤害他的尖刺都刻意收敛了起来,他在被他驯服,对他言听计从。
庄敛在努力改变,这样没什么不好,因为江予已经不再害怕他了,但庄敛病态地依恋着他,庄敛离不开他。
如果到时候闻老先生不再允许庄敛留在国内,让人强行把他绑回意大利,又会刺激到庄敛。
去意大利留学的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但他必须得尽快做决定了。
他还不了解去意大利留学的条件,要提前做准备才行,江予偏头看了眼庄敛,又默默收了视线。
他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只是憋在心里,和往常一样上课。
庄敛的座位又和江予调在了一起,但他身高太高,江予只能和他一起调到了窗边,一前一后。
江予一动,戴子明和秦晟也跟着他动,他们虽然没在明面上针对庄敛,但私下里有些小动作,但都默契地没有让江予知晓。
江予找了个借口住校,实际上和庄敛住进了老居民楼的那套房子。庄敛每天深夜都会陷入前世的混乱记忆醒来,又被江予哄睡着,醒来后只当是做梦。
直到有一天晚上,庄敛再一次在江予怀里醒过来。
江予坐在小夜灯昏黄的光晕中,让庄敛睡在他柔软的腹部,还用微凉的指尖摸着庄敛的额头,温柔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这会见他又睁开眼,以为他没睡着,低头亲了亲他,又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说,“睡吧,我在这儿。”
庄敛在他掌心合上眼。
——他的宝宝,似乎终于不会再离开他了。
这个人,好像又开始爱他了。
他很高兴。
江予靠在床头,正打算用手机查会资料,突然感觉手心被微微濡湿,顿了下,低头想了想,当没发现。
他也没再查资料,关掉了小夜灯,在庄敛身边躺下,沉默地抱着他,最近他习惯在庄敛再睡着之后才取助听器。
他不知道庄敛有没有清醒,所以他只是安静地和他面对面躺着,心疼地微微蹙眉。
即使是被那些人欺辱,庄敛也从来没有掉过眼泪。
“宝宝。”他听见庄敛平静涩哑的嗓音在面前低低响起,“你又喜欢我了吗?”
“喜欢。”江予答得很快,往庄敛面前靠了靠,轻声说,“我喜欢你,庄敛,我很喜欢你,特别,特别爱你。”
他稍稍往前,就碰到了庄敛的嘴唇,“庄敛,我喜欢你,你开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