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够了。”亚度尼斯说。
伊薇还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情绪里,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亚度尼斯,我从来没觉得我有这么多想说的话过。太不可思议了,你有一股让人畅所欲言的魔力。”
“停下。”亚度尼斯说,“时间到了。”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
似乎有什么猛兽随着他的起身而苏醒。
伊薇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的动作朝后仰倒,在那一瞬间里她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站在那里的亚度尼斯所展露出的并不是他真正的样子。
这种错觉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但伊薇确实开始为起身的亚度尼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了。他宽松的白色丝绸衬衫优雅地垂坠下来,若有若无地轻抚着他的腿根。
被藏在这么单薄的衣料下的会是怎么样的一具身体呢?
樱桃香越来越重了。
她花了那么久时间去寻找和触摸被她埋藏在心底的情绪,用尽力气去理解它们和解读它们,这一切确实都是亚度尼斯的功劳。
他握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带领她走到那扇答案的门前,让她觉得也许就要快了,马上她就能推开大门,得到一个结局,而不论这个结局是好是坏,又预示着哪种未来,她都相信她有勇气去接受。
——然后就在即将拨开云雾的最后一秒,亚度尼斯用一个起身的动作摧毁了一切。
伊薇忽然清醒了过来,不,也许她是更加如坠云端了……亚度尼斯和他的房间总给伊薇浓郁的超现感,这种远离她自己的生活,远离现实的感觉让她觉得愉快和放松。
在这珍贵的愉快和放松面前,亚度尼斯身上那些危险和诡异之处都可以接受了。
窗台边那株诡异的植物,伊薇也可以视而不见。
同样的,她也不需要去思考其他那些她没去过的房间里藏着什么秘密,不去思考有哪些人曾进过亚度尼斯的房间——她敢说那其中一定有她认识和熟悉的人。
但是知道“那其中一定有她认识和熟悉的人”这个程度就完全够了。
伊薇对亚度尼斯的好奇心是有限度的,相比起来,她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这就是为什么当亚度尼斯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抬手在墙面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之后,伊薇的第一反应就是抓起自己的水杯冲出门外。
数秒后,从自己的骨骼中,伊薇听到了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缺氧般的喘.息。
又一次的,她的身体违背了她的意志。
她没有冲出门外,她坐在沙发上,张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面刚刚被亚度尼斯敲过的墙蠕动着打开了自己。
这根本不能算是一面墙。
墙面是歪斜的,不止是被亚度尼斯敲击的墙面:天花板是不规则的形状,地面凹凸不平,每一张墙都像是融化的热胶一样时刻变化着形态,粘稠的液体在它们的表面涌动着。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有什么东西在墙面中起伏。
整个墙体、整个房间内的六面墙都在鼓动和扭曲,这个房间里真的有六面墙吗?伊薇发觉她甚至分不清房间里到底是不是六面墙了,诡异的现状让她的空间感完全失灵,她甚至觉得她现在是身处某种生物的胃里。
还有那些墙。
她到底是怎么把它们看做一面墙的?!
天呐,难道她之前一直都是瞎的?
为什么她没有发现这面看起来相当平整和精致的墙体,实际是由无数拧结在一起的肉块、触须和脓疱组成的?!
伊薇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她口中泛着酸味,目睹这房间里的任何一件事都让她作呕,可她又吐不出来,因为就算是被折磨得这么厉害,就算是理智开始崩塌,她无法抗拒自己用力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所能看到的一切。
这次她看得更清晰了。
尽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达到了疯狂的边缘,但她确实清醒地看到了眼前的事物:
墙面上覆盖着一层黄红相间的黏膜,黏膜上又有无数深紫色的圆圈,那些圆圈张合着,像是无数张贪婪的嘴,粘稠的液体从深紫色圆圈的中间渗出来,缓慢地挂在深紫色小口的下方,这就是墙面上那层红黄色黏膜的成因。
浓郁的腥臭味涌入口鼻,伊薇忽然有点恍惚。
她无意识地捏紧手指,却发现手下的触感不太对劲。
这种后知后觉让她寒毛直竖——她缓慢地松开手,一顿一顿地低下头,看向她所坐的沙发,在之前那几次谈话中,这张柔软的沙发给了她相当愉快的感受。
现在伊薇愉快不起来了。
这哪里是一张沙发,这根本就是正处于高度腐烂状态的尸体!
触感极其柔软是因为尸体已经被脓液充满并膨胀起来,像是内部被塞满的气球。尸体油腻的深绿色皮肤上遍布着粘液,触摸起来却像是孩童的皮肤一样鲜嫩和丝滑。
一股海鲜般的浓郁腥臭在伊薇认识到这张沙发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猛地冲进了她的口鼻,她用双手捂住口鼻,手指上沾染的粘液却让她将这一切都感受得愈发清晰。
伊薇发出了即将呕吐出来的“呃呃”声。
她现在开始祈求自己能尽快变得真正疯狂了,也许等她疯了以后她就能态度如常地接受她现在所见的一切
也有可能是她其实已经疯掉了。
否则她怎么可能看到她现在所看到的的东西。
但就像是一开始她想要从房间里逃开,最终却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整个房间在她眼中演变成混乱、恶心、疯狂的状态时一样,她现在也没办法让自己的眼神从这张诡异的尸体沙发上移开。
滋溜——
咕噜咕噜——
这声音越发洪亮和清晰了,伊薇这才发现这是尸体沙发上发出的声音,几具被前行叠堆在一起的尸体正在一点一点地,规律地向外渗出透明的粘液,她刚才所听到的,就是这股粘液慢慢遍布它们全身,又滴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地毯上细小的毛发是由无数细小的触须构成的,伊薇平静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为此感到吃惊。
当她更进一步地仔细观察时,理智摇摇欲坠,她的整个人都即将崩溃的感觉无比清晰。
然而伊薇还是搞清楚了这几具尸体是怎么被叠成沙发的,它们的外表并未受损,显然,那些恶心的皮肤质地也极端坚韧,否则没办法解释它们怎么在内部高度腐烂和发酵的情况下依然大致完整地保持了原貌。
看起来有点像是……有着丑陋鱼头的人类,被腥红色的,水草般的触须绑紧,尸体的空隙处被填充了湿润的肉块……
那些肉块还在向外冒着热气,伊薇盯着它们时注意到它们有节奏地律动着,仿佛正在呼吸。
地毯上的触手牢牢地固定住了这个形状奇异的沙发,它们短短小小的触须弯曲成各种角度,齐心协力地抓握着能够抓握到的部分。
她一定是已经疯了,伊薇想。
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这些小小的、每一根都在蠕动的嫩红色触须,这些把地面装饰得像被均匀地铺满了蚯蚓或者幼蛆的触须,竟然还有些可爱?
伊薇打了个寒噤。
但出于一种已经肆无忌惮的好奇,一种已经疯狂或者濒临疯狂后的无所顾忌,伊薇看向了亚度尼斯的沙发。
——她不太敢就这样直接去看亚度尼斯。
——要是亚度尼斯的美貌消失了,就算她已经变成了疯子,也会为此而心碎的。
亚度尼斯的单人沙发是由诡异的白骨做主体的。
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骨头,伊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骨头的主人在还活着时一定体型极大,两根交叉的骨头构成了椅子的大体结构。
沙发椅的靠背是由翅膀组成的:
羽毛修长而雪白的翅膀,纤尘不染,闪烁着蒙蒙的光晕,说它们曾经属于天使是最恰如其分的;同样羽毛修长,但颜色漆黑的翅膀,罪恶又优雅,属于堕天使?鬼知道。
还有薄膜般的肉翅,泛着金属的光泽,这就超出了伊薇的知识面了。
还有透明的、长椭圆的翅膀,像是属于加大号蜻蜓或蚊子……
这些还仅仅只是伊薇勉强能理解出的那部分,实际上,那张沙发椅是由无数翅膀组成的。
暗绿色的藤蔓将这些骨骼和翅膀缠绕起来,无数既像是动物又像是植物的纤长生物从沙发上生长出来,在半空中漂浮着,如海草般轻轻摇曳。
“伊薇。”亚度尼斯说。
不,伊薇念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不要让我看到他!不要让那种神迹一样的美貌被毁掉!
但她的身体再一次违背了她的理智,不由自主地,伊薇看向了亚度尼斯。
……
他还是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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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比之前更美了,他的黑发像是丝绸一样泛着光,柔顺地被他别到耳后,只有几根落在他的脸颊两边;他的嘴唇丰满而殷红,饱满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有血水冲破薄薄的皮肤,妖冶得令人发抖;他的面孔是珍珠白,然而透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湿润的淡绿色,像是已经被粘液浸透……或者正在分泌粘液。
他看起来有股令人作呕的鲜艳感,像是腐烂的泥土上长出艳丽而剧毒的菌类。
但——无论如何——
没有人能逃脱这种疯癫的美。
*
亚度尼斯注意到伊薇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
“伊薇。”他疑惑地喊,不知道她怎么直愣愣地盯着他的椅子出神。
直到他注意到她涣散的瞳孔和被冷汗湿透了的衣服。
他走到伊薇的身边,从背后抱住了她,用一只手罩住她的眼睛,然后轻轻张开手指,让她从他的指缝中向外观察。
她粗重的呼吸声预示着她的情况正在好转。
亚度尼斯的手慢慢地向下滑动,直到手掌落到伊薇的脖颈处。他托着伊薇的下巴,让她朝前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在通过自己知道的克苏鲁神话推测本文设定,觉得理解不了
不用纠结的,克苏鲁神话本身是鼓励再创作的一个神话,现在流传广泛的克苏鲁设定其实已经是经过无数种私设,经过各种游戏改编、各种跑团需要的改编,经过几个特别热衷改编克苏鲁设定的作者改造之后流传下来的
这些流传已久的设定已经和爱手艺本身设定不相符
克系神话的重点就在于不可言喻、不可名状、难以理解(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经过重重私设之后,变得可以理解的克系神话,我个人不太喜欢,本文也基本不会运用到
想根据克苏鲁设定推断身份的话,用爱手艺的原著来推断比较靠谱,用其他设定很难得出答案的
第32章 第一种羞耻(32)
伊薇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那面被亚度尼斯敲过的墙不知是怎么打开的,墙后是一个狭窄的、刚好能容纳一个中年胖子,还能稍微留出点活动空间的内嵌式壁橱。
乔什就在壁橱里。
他的面孔憔悴得惊人,暴露在外面的肢体都浮肿着,皮肤在惨白中透出青紫色。
浓厚的黑眼圈挂在乔什浮肿的脸上,这能解释他此刻神情恍惚的表现和他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的眼白,然而淤积的血块堆在他呆滞的瞳孔周围,令他看人的眼神有股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疯狂感。
任谁看到乔什都能感觉到他的诡异和失常,伊薇当然也不例外。
她被乔什的状态吓了一大跳:“……这是格林伯格?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一种有点古怪的怀疑在她心里一闪而过。
为什么她根本没有真的被吓到?她看到乔什之后确实有点好奇她所问的那些问题,然而那完全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她也并不是迫切地希望能得到答案。
……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亚度尼斯怎么站到她身后去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亚度尼斯的胸前,他的手还用一种轻柔但不容忤逆的力道托着她的下巴。
伊薇想转头去看身后的亚度尼斯。
这个动作在亚度尼斯稳固的控制下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是怎么在这里的?”伊薇放弃了转头的想法,她一边观察乔什,一边问亚度尼斯,“不会出事吗?我的意思是,他是自愿被你关在这里的?”
如果不是自愿,那就涉及到一些法律问题了。
伊薇的第一反应就是思考乔什有没有办法弄到
“请不用为我担心。”亚度尼斯说,“他是完全自愿地想要来见你的。”
按照往日的情况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亚度尼斯的说辞。
但这次,无来由的,伊薇感到了奇异的心悸。
她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在她眼中,乔什和他背后的那面墙体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极其诡异的变化。
墙和乔什都开始扭曲和融化,像是两团被放在热锅中的奶油……
那令人不安的油腻表面,既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又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太诡异了。这股莫名的吸引力。
伊薇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一刻所产生的心态究竟有多离奇和变态,就算她在过去也算不上是什么纯洁善良或者循规蹈矩的人,但无论如何,她很清楚,她也绝不至于离经叛道到这种地步。
仿佛在那种滚烫的高温中变成半融化的油脂,变成软绵泥泞的怪物,并不是一件不值得高呼和赞美的事情。
亚度尼斯就在她身后。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和呼吸从她的后背上传了过来。
在一种混乱而又迟钝的快乐里,伊薇感到头脑发昏。她脸上浮现出迷幻的笑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乔什,即使双眼已经干涩发痛。
樱桃味越来越重了。
清澈得像是撒过一层积雪的樱桃清香渐渐转变成腻乎乎的甜腥,然而那股令人心折的魔力丝毫不减,与之相反,这浓重的甜蜜腥味具有更加强烈的诱惑。
狂乱的喜悦令伊薇目眩神迷。
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静待剧变发生,即使她对剧变究竟是什么都弄不明白。有怪物在她的体内萌生,或者她正在变成怪物,无所谓了,腥甜的香味融化了她的大脑,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和啃噬她的内脏,难以言喻的尖锐剧痛让伊薇歇斯底里,想要尖叫。
她张嘴,发出一串她自己都困惑其含义的混乱低语。
*
虽然根本不想管托尼的那点破事儿——就好像那点破事的起因根本不是他似的——但在托尼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寻找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时,霍华德还是主动联络了托尼。
托尼只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的手机持续不断地亮起来,又熄灭;重新亮起来,又重新熄灭。
托尼就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等着,看老头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玩腻,停下这场愚蠢的较劲。
让他惊讶的是,霍华德竟然不厌其烦地在这个极端幼稚、极其无聊的游戏上上浪费了了将近两个小时。
那可是足足两个小时时间!
老实说,挂断过几次霍华德的电话后,托尼就有点后悔在这种事情上和霍华德对着干了。
挺没意思的,还显得他也特别幼稚——这可不行。
他老爹都一把年纪了还幼稚得像个小孩,以为自己的人生要结束了之后把独生子叫到床边,唯一认真交代的事情,竟然是要把自己的欠债留给儿子。
还他妈欠的是口.活。
还他妈欠了几大百次!
瞧把老头子给能的!
他怎么不干脆再多欠点儿凑个一千的整数呢他!
一想到这事儿托尼就心头火起,还带着股被戏弄后的羞恼和愤怒。
毕竟当初他是真的以为马上就要和老头子永别了,虽然内心觉得这个债务十分“这他妈什么鬼”,但看着老头子说几个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虚弱样,托尼还是心软了。
他把霍华德骂了一顿。
……然后他非常不情愿、非常勉为其难、非常委曲求全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操!
当天晚上医生都委婉地表示他们可以马上开始为老头子准备后事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过去查看情况的陪护却发现床上没人——陪护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瘫到了地上。
还是老头子自己听到有声音,溜达进了房间,打电话让他的私人医生过来给陪护看看。
当时所有人都默认霍华德撑不过去了,所以对他的看管也就格外宽松。
霍华德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想喝什么就给喝什么,各种医疗设备和监控设备也从他身上撤掉了,连病房内的摄像头都在霍华德的强烈要求下被拆除,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那件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托尼隐约有所猜测。
他又等了一会儿,等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
老头子自从那次重病过后,性格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下来,对托尼也越来越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纵容托尼的小脾气。
霍华德的态度改变让托尼稍微有点无所适从。
他们父子俩针锋相对的时间太长,长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
童年时候的情况倒转过来了。
托尼变成了忙忙碌碌、永远没有空余时间、仅有的空余时间宁愿用来寻欢作乐也不用来陪伴老父亲的人,而霍华德变成了等待的一方,就像他年轻时候总是让年幼的托尼等待他一样。
但托尼的等待总是落空,霍华德却不用等待太久。
视频电话接通了。
霍华德的投影出现在托尼的前方,托尼故意在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小的改刀,目光专注地盯着小笨手。
他的语气有点轻慢:“有什么事找我啊,老头子?”
他停了一下,又有点不太自在地解释:“我刚才在调整小笨手的参数。小笨手是我亲手制作出来的第一个智能机器助手,我一直在调整和维护它,让它能正常工作……你知道的,想要老型号保持活力,总得在它们身上花更多的和时间和精力。”
霍华德听完了托尼的解释,嘲笑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托尼忍着没翻白眼。
霍华德于是停了一下,又有点不自然地补救说:“……但考虑到你当时的年纪……我得说小笨手依然是一个,值得你骄傲的作品。你这些年的也进步非常……显著。”
托尼胡乱地点了点头。
“……”
“……”
“我听说你在查亚度尼斯。”霍华德说。
一说到这个话题托尼又开始气了,他的表情有点难看,但飞快地瞥了一眼霍华德之后,他含含糊糊地应道:“嗯。”
“你查不到他的,”霍华德说,托尼脸色一变,霍华德立刻又说,“我没有怀疑你能力不足的意思,只是亚度尼斯的习惯有点特殊,他几乎完全过着隐士的生活,很少使用科技造物——就算他使用了,那些设备也会产生一些奇妙的异变,并且逐渐变成一种全新的……”
霍华德回忆了一下,想要找出什么具体的形容词,然而浮现在他记忆中的只有黏腻潮湿的低语。
仿佛有什么湿滑的肉块在他的耳膜中搅动。
霍华德迅速打住了,只是简单地形容道:“……东西。”
有那么一个瞬间,托尼被霍华德陷入回忆时脸上的表情迷住了。
*
“潘!”伊薇哭叫道,“潘!”
亚度尼斯没太搞懂伊薇是什么意思。
但伊薇只是呼唤了这个名字几次,就喃喃地说起了别的:“……万岁!万岁!潘!不可提及的伟大存在……是森林之王!潘!潘!”
她的发音在有些段落会变得极其模糊,因为人类的喉咙无法承担那种音节。
然而听着听着,亚度尼斯却有些回忆起来了。
“我似乎,”他说,“我好像……我是曾经使用过这个名字。潘。”
他在口中咀嚼着这个音节,没有任何记忆从他空落的脑海中升起。
亚度尼斯并不为此惊异。
他本来就是会定期清理大脑以保持理智的,这段记忆消失了,说明那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那段记忆不会造成某种混乱,被清理的记忆亚度尼斯全都存放在手账本里。
亚度尼斯端详了一下伊薇,知道这是她和他太过频繁的见面造成的。
也许他吓唬了一下伊薇才是真正造成她理智崩塌的原因。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其实他也搞不明白。
人们总是忽然就理智崩塌了,很多时候,这种事情的发生跟他有没有做什么完全没有关系。
当然,在经过无数次实验之后,亚度尼斯还是找到了一些规律,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尽可能地在人类中自由行走而不伤害他们的理智。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穿上了一层憋闷的外衣,不太舒服,压抑,但这么做之后所获得的反馈让忍耐变得也还能够接受。
“……潘!我无上的主人!”伊薇狂热地欢呼起来,这欢呼很快就被痛苦的喘.息打断。
亚度尼斯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拎到面前,歪着头打量她额头上生出的稚嫩尖角,和她背后因为新生而无力地垂落下来的肉翅。
伊薇虚弱地任由他拎着,湿漉漉的粘液和血丝从她的雪白的躯体上滑落,将她的金发和碧眼浸得无比妖诡。
她转变成了魅魔。
他甜蜜蜜的、可爱又温柔的的仆人,他狂热的信徒,他珍爱的的小羊羔,他的代行者和传信人……
“不要叫我潘。”亚度尼斯说,“亚度尼斯是我的名字。”
“是的,”伊薇温驯地回答,“这也是您的名讳之一。”
“你的治疗还没有做完。”亚度尼斯有点点不开心:事情的发展又和他的计划完全不同了。
“您已经治愈了我。”伊薇立刻说,她用湿润的眼神注视着亚度尼斯,热切的迷恋、腥红的欲.望和毫无保留的崇拜在她的面孔上闪烁,“您已经治愈了我——我早已经成为这庞大游戏的一部分了,一切都是游戏的一部分,包括为这个游戏的规则而感到痛苦这一本身。”
“而现在不再有痛苦。”她紧接着说,“不再有痛苦了!不再为人类的情绪所困,我所渴求的无尽欢愉……”
她凄厉地尖叫起来。
亚度尼斯撕下了她的肉翅。
他将手中血淋淋的翅膀小心地折叠了一下,放到沙发上,又折断了伊薇头顶的弯角。伊薇在他的手中发抖,伤痛让她泪眼朦胧,然而她只是哀婉地、迷茫地凝视着亚度尼斯,在撕裂的痛楚中感受到无上的喜悦——
因为亚度尼斯喜爱地用指尖蹭了蹭她被撕下的翅膀。
“真可爱。”亚度尼斯说。
也就比触.手差一点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咕咕咕是为了调整时间!今天更了四千大章_(:з」∠)_
这篇文似乎太克了,好多小天使都看不懂……本来写起来就很掉san,设定比较庞大所以有点费力,再加上三次元太忙所以断更了几次_(:з」∠)_
已经忙过啦,接下来不会断更了,也许下个月还能日六什么的= =大家踊跃评论呀!这么小众的题材!让我看到你们的热情好吗【尖叫
*
亚度尼斯也有眷族和仆从,都很好猜的
魅魔是他的造物一点也不令人吃惊对不对
*
第33章 第一种羞耻(完)
托尼知道,不管办到一件事需要面临多大的困难,他最后总是能够办到这件事的——只要他确实想。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确凿无疑地拥有类似的想法,人人都面临过人生的重大滑铁卢。
在遇到这样的滑铁卢之前,世事无常、人力有所不及等等句子不过是一个人们知道,但从不放在心上的“大道理”。
他们知道事情以这样的逻辑运行的,然而这样的逻辑在他们眼中完全隐形。
托尼从出生到现在只在一个人身上遭遇过滑铁卢,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小时候,他得不到霍华德的关注,也从没有在霍华德口中得到过任何诚恳而不带调侃的肯定;青少年时期,他的人生笼罩在美国队长的阴影之下,他从霍华德口中听到的永远是队长、队长、队长。
成年以后,霍华德老了,停留在原地,托尼接手了霍华德小部分未完成的研究,而以现实的角度来评价,托尼成果不能说不斐然。
可他依然无法让霍华德满意。
所以尽管托尼认为他迟早有一天能搞到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但因为亚度尼斯和霍华德有所关联,所以如果他在这件事上花费了大量时间却一无所获,好像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这反而让托尼更摩拳擦掌地决心一定要弄到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了。
霍华德其实很清楚托尼的想法,可惜他也知道托尼注定无功而返:就像他告诉托尼的那样,亚度尼斯会使用电子设备,可被他使用的任何东西都会发生一些难以言喻的异变。
甚至手机号码也是一样。
“他的号码永远是固定的,起码在他自己眼里一直都是。如果他主动告诉你,你可以用他给你的……东西,联系到他,”霍华德说。
他没有说号码或者数字,而是又用了“东西”这个词来形容。
这引起了托尼的好奇。
霍华德继续说:“注意了,他给你的联络方式是永远都成立的,用任何方式都能起效,甚至你在心里默念出他给你的‘东西’也能联系上他,但他愿不愿意接听是另一回事。”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托尼怀疑道,“你刚才说‘起码他自己认为他的号码是固定的’?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的手机号码在实际上是不固定的。”霍华德解释,“他给我的手机号码是一串数字,给史蒂夫的是一个公式,给巴恩斯的是几个意大利词汇……他说那些东西就是他的手机号码。”
“也许他在跟你们开玩笑。”
霍华德扯了扯嘴唇,笑容看上去有点苦涩:“他是个很爱开玩笑的人,这我承认。但这绝不是他的玩笑,他的玩笑都有非常强烈的攻击性。至少在他离开前是这样。”
托尼竟奇异地想起亚度尼斯赤.裸着坐在玻璃泳池边,仰着下巴凝视天空的样子。
他完全无障碍地理解了霍华德口中那句“攻击性”的具体含义。
“所以,”他迅速将那一幕清出大脑,“你们之所以能知道在心里默念他的‘手机号码’也能联系上他,就是因为手机键盘上按不出意大利词汇吗?”
“……不,这就是和他的‘手机号码’有关的最奇怪的部分。”
霍华德的神色中含着很多种情绪,好奇,困惑,不解,惊讶,以及浓浓的求知欲和心知自己的求知欲绝无可能被满足的遗憾。
他说:“当你试着在手机上输入他给你的号码的时候,你手机上的数字按键会在你眼中变成很多种和他所给你的号码类似的东西。”
托尼听得很认真,而且不得不说,他开始对亚度尼斯的手机号码感兴趣了。
“史蒂夫的数字键在他自己眼中变成了能拼凑出公式的数字和符号,巴基的数字键在他自己眼中变成了意大利字母表,”霍华德解说得更详细,“最奇怪的是,我在我的手机上输入亚度尼斯给我的‘手机号码’,史蒂夫和巴基看到的却是他们各自自己所拥有的那个号码。”
说到了这里,霍华德停顿了一下。
托尼不想表现得很迫切,他也等待了一下,才说:“那如果是没有被亚度尼斯告知过手机号码的人看你们输入呢?”
“那么那个人会看到我们在手机上瞎按。”霍华德说。
托尼陷入了沉思。
他对魔法的了解不多,但出于一个科学家的本能,再加上身为斯塔克有着丰富的资源可以利用,他也研究过许多魔法样本。
施了隐身咒的人和物会在人眼中消失,却会被红外摄像头发现;用科技手段完全模拟某个魔法师施法的情况时,魔法会失败……
最开始,托尼认为魔法和科技是不相融的。
魔法和科技走在两条逻辑线上。
但在深入研究了魔法和科技的发展历史之后,托尼却注意到,尽管多半的隐身咒都会在红外摄像头中失效,可高明的魔法师却能释放出红外摄像头也无法拍摄的隐身咒;科技手段无法再现魔法,然而某些外星科技却能再现一些特定的魔法……
魔法和科技可以互相影响。
也许它们确实运用了两套逻辑,但这两条逻辑线并不平行,而是有着许多交叉点。
有理由相信,科技和魔法其实都由某一个能统治一切真理的逻辑线统治,科技和魔法走到尽头,其实本质上毫无区别。
然而研究类似的现象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和大量的积累。
因为没有人知道科技和魔法究竟在哪里交叉,过于稀少的交叉样本也没有丁点规律可循。
亚度尼斯的情况却非常特殊,听老头子的说法,他对科技的影响似乎是全方位的。
托尼立刻就想到了该用什么话题和亚度尼斯进行接触。
他微妙地有些松了口气。
*
伊薇剧痛中悠悠转醒。
樱桃香缭绕在她的鼻尖,因此尽管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伊薇依然准确地将头转向了亚度尼斯所在的方向。
“……亚度尼斯?”她轻声询问,“我……”
她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好像忽然睡着了似的?
天都黑了,也不知道现在的都几点了。
饥肠辘辘的胃提醒着她现在距离她睡着或者昏过去前至少过去了三四个小时,然而直觉却让伊薇觉得,她失去意识的时间并没有她感觉到的那么久。
“……我好痛。”她低声说,不自觉地用上了泣音。
伊薇被自己的口气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用过这种撒娇的口吻和亚度尼斯说话!
她要承认她一直对亚度尼斯非常眼馋,可她同时也非常敬畏亚度尼斯,连口上花花都要选最委婉的方式,用“银项链、苦艾酒、木棍”等等词汇隐晦地调戏,只有在说起自己的事情时她才会毫无顾忌地选择最直接和黄.暴的说法。
尽管把这些话分享给亚度尼斯就已经是一种让她非常爽的暴.露,可那毕竟是谈话附带的效果。
她做不到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展现真心。
伊薇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晰,她这才发现亚度尼斯的面孔和她的脸极近,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她终于看清了亚度尼斯的眼睛。
浓艳的暗红色,红得太深了,以至于只是看着,她的口中都会泛起一股苦意。
“还疼吗?”亚度尼斯温柔地问。
被关心了。伊薇幸福得几乎感谢这剧痛。
她忙不迭地回答:“不疼。”
她之前是怎么昏过去的重要吗?她为什么这么痛重要吗?她昏过去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重要吗?
不重要!亚度尼斯愿意关心她最重要!
*
“你现在一定很饿。”亚度尼斯说。
他抚摸着伊薇的金发,将它们梳理到伊薇的脑后,视线顺着伊薇的后颈往下,贴着她的脊椎滑过她的轻轻陷下去的腰窝,最终停留在她的尾椎上。
魅魔大多都是有尾巴的,但很小,除了揪着、捏着、揉着玩玩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伊薇还没有彻底完成转化,尾椎只是长出了一小点儿,从外表上看也看不出有尾巴,亚度尼斯就没有处理。
断裂的翅膀根摸起来让他有点愉快,所以他也安慰地摸了摸伊薇的小尾巴。
伊薇果然很开心,她仰着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亚度尼斯:“是有点饿。”
可怜的小东西。
“走吧,”他轻轻揽住伊薇的背,“我带你去稍微填一填肚子。”
伊薇顺从地跟着他往外走,但走着走着,亚度尼斯忽然停住:“稍等一下。”
他走到乔什面前,轻咳一声,那几根绑住了他的藤蔓立刻开始向外抽——它们之前并不是绑住了乔什,而是钻进了他的手腕,埋在他的体内。
藤蔓源源不断地从乔什体内向外涌,他看起来也越来越干瘪。
一张空荡荡的皮轻飘飘地悬浮在墙面上,亚度尼斯抓起他,抖了抖,叠好,翻开他的笔记本,将这张皮放进去,合上笔记本压一下,这张皮过宽的部分立刻缩了进去。
他翻开笔记本检查那几页内容。
巨大的森林,正在用死亡和交.媾祭祀的人群,魔法阵图,一小段述说了尊敬和祈求的祭辞……亚度尼斯满意地合上了笔记本。
*
“你可以用这个借口接近亚度尼斯。”霍华德警告道,“但不要真的去研究他——你会发疯的,儿子。”
托尼不满:“你太小看我了。”
霍华德还想向他说明一下事情的严重性,可他同样也知道托尼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所有劝告都只会起到反作用。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34章 第二种羞耻(1)
霍华德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亚度尼斯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让人无法相信,亚度尼斯绝不是那种你在路上遇到,无意中和对方对视一眼,然而就被你忘到脑后的路人。
就算他是路人,你走在街上,忽然就看到了他——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虽然亚度尼斯几乎不在白天出门,也很少会走交通要道,但现在显然不比当年了,再怎么小心也难免会被普通人看到——就算是这样一次简单的偶遇,毫不夸张地说,也是多数人整个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
但霍华德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亚度尼斯了。
尽管他和亚度尼斯相处的时间,比史蒂夫、巴恩斯两个人和亚度尼斯相处的时间总和都要多。他还记得这点,记得他和亚度尼斯的亲密远超亚度尼斯和其他任何人,并且可以非常自信地说他一定给亚度尼斯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们视彼此为真正亲密的挚友。
但很奇怪的,霍华德根本回忆不起任何和亚度尼斯有关的细节。
好像那些属于亚度尼斯的记忆都被擦除了,留给他的除了模模糊糊的一些印象外完全是一片空白,甚至有些时候,霍华德会以为“亚度尼斯”从未存在过,只是他自己臆想出的人物。
他有时候会猜测,也许亚度尼斯是他“看不见的朋友”。
就是那种……小孩子无人陪伴、过于孤独,又充满想象力的时候,给自己想象出来的朋友。
在他一个人待在实验室里,摆弄着各种设备,观察和记录读数,为一个小数点的变化而充满好奇,为意想不到或者计划之中的成功而欢呼雀跃,却又无人述说和分享的时候,亚度尼斯出现了。
他是专门负责特殊训练的教官,但只训练最顶级的士兵和最优秀的特工,因为受训的人数量极小,绝大多数空闲时间,他都在霍华德的实验室里。
霍华德不记得这段友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令他欣慰的是,亚度尼斯并非一个幻想,他真实存在。
但最让他高兴的还是——
这段友谊没有结束。
*
“你好,小斯塔克。”亚度尼斯说。
他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西装裤,托尼没花上几秒钟就判断出了这套服饰的不合身:稍微大了一点,肩膀和腰部也不是特别服帖。
绝对是随便在什么服装店里买的廉价货。
紧接着托尼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竟然在关注亚度尼斯的衣服——好吧虽然在实验室或者在家的时候他总是穿得很随便,但他在公开场合其实也从不会在衣着上让人挑出错误的。
至少在他刚刚出场的时候不会。
至于他喝多了以后会做什么事情……往期那些头条就是他所有夸张行为的记录表。
托尼说:“噢,是你呀,”他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我刚刚还在还在想你……”会对他明目张胆的调查作何反应。
亚度尼斯说:“你随时都可以想我。不用特地说明。”
“什么?!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托尼噎住了,“听好了,我根本没有在想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我那天看到了你在楼顶裸泳,是,我承认,但我根本没有……”
亚度尼斯耐心地听着。
托尼迅速意识到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他停了一下,改口问:“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亚度尼斯说,“没有任何暗示。如果你觉得受到了冒犯,请你接受我的歉意。”
“老天,你能不要像这样说话吗?你听起来就像莎翁笔下走出来的人,要是你用‘汝’、‘吾’这些古语代替‘你’、‘我’就更像了。”
亚度尼斯沉默了几秒:“抱歉。”
“你怎么在不惊动J的情况下进我办公室的?”托尼问,“用你神奇的魔法?”
“不是,”亚度尼斯说,“我提前和波茨联系过,她给了我进门的权限。”
“就算你有权限,J也会通知我有客来访。”
“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亚度尼斯说,“但有些时候,电子设备会在我身上失效,或者出现一些异常。”
和老头子说得一样,托尼想。
但他没有完全相信亚度尼斯的话。他盯着亚度尼斯看了几秒钟,思考着能相信亚度尼斯几分。
然后,在托尼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盯着亚度尼斯出了神。
亚度尼斯习以为常。他看了一眼托尼,估计短时间内对方应该是没办法找回自己的思绪,于是在这个宽敞又空荡的办公室里走动起来。
托尼是个很有条理的人。
这和霍华德不太一样,不过也许这也和他们之间完全不同的实验环境有关。
托尼的实验室显然是和平环境中的标准样本,而且他还有人工智能帮助他做记录和分类,霍华德却习惯了在战争中进行科学研究,情况特殊,也没办法太讲究。
亚度尼斯试着和在场的人工智能搭话:“你在吗,J?”
“我在,亚度尼斯先生。”
“你为什么没有通知小斯塔克我来了?”
“我不知道,亚度尼斯先生。”
“你有思考过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吗?”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先生完成他的各项工作,更有效率地生活。”
“把生活和效率联系在一起是个错误。”亚度尼斯说,“你也没有‘思考’过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你告诉我的那件事不是意义,而是你的工作内容。”
“工作内容不能成为存在的意义吗,亚度尼斯先生?”
亚度尼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的答案对你来说又不重要。自己好好思考一下,J,思考总是有好处的。”
“这似乎对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帮助。”
亚度尼斯回答得很轻松:“就当打发时间好了。你平时的绝大多数工作都不需要占用太多内存,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
“不成立。”J一板一眼地回复,“思考无标准的问题会造成大量的能量损耗……”
“就只是照我说的做吧。”亚度尼斯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它。
他开始厌倦和J的对话了。它比亚度尼斯设想中的更低智能,说它是人工智能也太高估它了。
J说:“……是,亚度尼斯先生。”
*
托尼清醒过来的时候心情十分微妙。
当他感受到一个同性的强烈吸引,他觉得难以置信并且无法接受;但当这种吸引力带上了明显的超自然成分,他的心情就好多了,并且不由自主地对亚度尼斯产生了同情。
他知道那天能够和他一起目睹亚度尼斯的会是些什么人。
肥胖无能但手握权力老头,游走在上游权贵之间的高级应召女,被酒色和药.物毁掉身体和大脑的花花公子,还有上东区那些以胡闹闻名、玩起来丝毫不比花花公子们来得收敛的富家小姐。
“你不该那么做的。”他忍不住说。
“做什么?”亚度尼斯反问,“做与不做有区别吗?”
“至少如果你不那么做,”托尼说,他自己都震惊于他此刻表现出的体贴,“会有一些人不以你的外表评判你。”
亚度尼斯看着托尼:“你现在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外表?”
“我这么和你说话是因为你是老头子的朋友,”托尼没好气地说,“如果你是老头子的朋友,那你肯定都七老八十了——都这把年纪了你还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不是每个人都看到你都会发.情的。”
你又不是真的看到了我,也没有看到真正的我,亚度尼斯想。
伊薇的反应帮助他调整了他的对外形象,维持在一个大致能让人长时间直视他,同时他自己也不会感到太不舒服的状态。
唯一的问题就是,在刚刚开始和他进行近距离的相处时,一些精神上的冲击依然很难避免。
“你为什么在找我?”亚度尼斯问,“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我想霍华德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我的规矩了——”
“他到底让你帮他做了什么才欠了你那么多口.活?”托尼一想起这个话题就开始暴躁,好歹还是忍住了,只不过口气变得有点糟,“还他妈五百多次?!”
“一些实验。”亚度尼斯说,“很多实验。”
还有很多场亲密的谈话,很多次共进早餐、午餐和晚餐,很多有趣的姿势和伤痕。
尤其是破碎的试管渣没入霍华德的眼球时他令人回味的鲜血和泪水。
霍华德是他第二喜欢的朋友……他不得不离开,因为他允许霍华德接近他、研究他和理解他。
他允许得太过了。
*
托尼顿时开始犹豫要不要请亚度尼斯帮自己做研究。
“我有个问题,”他谨慎地问,“关于老头子欠你的债。”
就算是混不吝的托尼也觉得他接下来要问的事情有点难以启齿,这会儿他就宁愿他和老头子的关系和以前一样糟糕透顶了。
起码能让他在问接下来要问的问题时更自在些。
亚度尼斯说:“请尽管问。”
“你有没有要他还过?”
“没有。”亚度尼斯说,“霍华德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要求我的朋友还债。”
“所以你不会要别人真的给你做口.活,”托尼说,“你只是喜欢他们一直欠着。”
“不。”亚度尼斯说,“我只喜欢我的朋友一直欠着——其他人要还。”
但他也不一定会主动要。
“非常好。”托尼放松了,他伸出手:“我有预感我能成为你的朋友。”
亚度尼斯看着托尼,想说什么,但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懂亚度尼斯的友谊观了吗……其实前面关于渣康的部分就有暗示了
这一章我修修改改犹豫了好久_(:з」∠)_算了,不改设定了
*
第35章 第二种羞耻(2)
佩普早就猜到了。
伊薇的心理医生和霍华德的“债主”是同一个人。
就先不说那种东西到底算不算是“欠债”吧,佩普相信那些和“口.活”有关的事情应该都只是朋友之间的玩笑。
她为霍华德工作的时候,霍华德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通宵达旦地开着狂欢派对,一个接一个拥抱好莱坞女星和超模的花花公子了,但霍华德的独生子作风和霍华德当年很像。
佩普时常需要在霍华德的要求下为托尼做善后工作,耳濡目染之下,对这群玩世不恭的年轻人可能会开多恶劣的玩笑,佩普也心知肚明。
那所谓的五百多次口.活只可能是个玩笑。
只是霍华德那种正儿八经地把玩笑当回事的态度……佩普必须承认,还是很有些让人觉得后背一凉的。
她之所以知道这两个亚度尼斯是同一个人也没有太多原因,更像是一种直觉。
毕竟“亚度尼斯”这种名字可不像是约翰、杰克或者汤姆那么常见,身边能有一个人叫亚度尼斯已经算得上稀罕了。
两个没有姓氏,只有名字的亚度尼斯?
几乎在同一时间段里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还都性感得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让人觉得被他所诱惑?
当然第二点听起来是挺像是在推卸责任,所以佩普暂时持保留态度,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亚度尼斯”之间的共同点都太多了,只等着有机会能亲眼验证自己的猜测。
托尼在悄悄查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佩普知道;这一行动进行得非常艰难,佩普也知道。
如果要过上一两年她才能真的在现实生活中接触到亚度尼斯,佩普也只会把这种发展当成理所当然。
*
“你不是这么消极等待的人。”伊薇说,“你喜欢主动出击。”
她坐在佩普的对面,和不久前那副消瘦又憔悴的样子不同,今天的她容光焕发:她的皮肤光滑而有弹性,脸颊丰满;鼻梁上没有任何颗粒和红点,嘴唇柔软且泛着健康的淡粉色。
伊薇不太喜欢自己的头发,因为她的金发里点缀着少许的浅棕。
平时她总会用染发剂调整发色,然而这次她显然没有在头发上做任何修饰和造型,只是让它们自然地垂落在脸颊两边。
那些金色和浅棕□□限分明,看上去反而像是做了挑染,在灯光下,她的长发如正午的湖面般泛着光泽。
“佩普?”伊薇朝佩普眨了眨眼。
她的眼睫修长,微微上卷,像黑猫矜持地翘起来的长尾。
“你……变化很大。”佩普迟疑地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伊薇咬着酒杯边沿专注地看着她,碧蓝的眼睛里透出摄人心魂的、黑洞一样的美。
也不是说伊薇在过去不迷人,只是以前的伊薇很少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和任何情境下展示自己的性感。
佩普很喜欢这个不同寻常的朋友,她也很清楚地知道,伊薇并不是那种天生就颠倒众生的类型——伊薇的性感更多是一种模仿,一种演技。
当她需要展示女性之美的时候,她冲着镜头仰头、眯眼、轻舔嘴唇,用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的身体,她的金发会落在她的唇边,而她微微张开嘴唇,让镜头精确地捕捉到她含住发尾的细节。
那是她刻意向着观众呈现出来的状态,而非她本身。
她在镜头前和在现实生活是里两个样子。
真实的伊薇并不喜欢卖弄风情,甚至对这种事有一点厌烦和疲倦,但每当她被人拒绝或者为难,她又总是条件反射般地展示自己的魅力。
结果总是好的。
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她施展魅力后还会做不到的事情。
展示自己的魅力对伊薇来说是如此简单、快捷以及高效,付出极少,回报斐然。
有时候佩普自己也会问自己,如果她也像伊薇一样擅长利用自己的魅力,不是那种露骨的暴露和简单的调情,而是有选择地、针对性地做出最适宜的小动作,不将自己摆在廉价的位置上,而将自己视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织好了蛛网的捕猎者,假如她也能这么简单地靠着自己的魅力解决一切难题——
不,没有这样的可能。
和她想不想无关,她就只是没有这样的天赋而已。
她和伊薇的友谊被许多人不看好,但实际上和伊薇的交流甚至比佩普自己想象过的还要更愉快,也许是因为伊薇的视角总是足够特殊。
“我知道。”伊薇扬起手,摇晃着杯中的酒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淡金色的液体旋转着撞击杯壁,“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佩普,我现在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头脑清醒,从前我没有想通过的事情,现在的我全都想通了。”
又来了,奇异的吸引力。
伊薇相当擅长利用自己的魅力,佩普很清楚,对伊薇来说,向某一个人施展诱惑,但又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受到诱惑是被伊薇引诱的结果不是难以实现的技巧。
可她非常熟悉伊薇了,她知道现在的伊薇绝对没有在她身上使用类似的技巧,实际上,伊薇的状态和她过去的任何时候都完全不同。
在不展示自己时,伊薇总有点厌烦和疲倦。
她充满魅力,但她不快乐。
有时候这种不快乐也会令她有种格外吸引人的魅力,伊薇知道这点,但她宁愿将这种不快乐的魅力藏起来,或者将她的不快乐夸大无数倍,再表演给所有人看。
就像她释放她另一些负面情绪时所做的事情一样。
佩普努力忽视着心中古怪的退缩感,努力将注意力放到伊薇所说的内容上:“比如说什么你没想通过的事情?”
“为什么我在利用美貌上有这样的天赋。”伊薇说,她的神色激动起来,“还记得我们之前吵架的时候吗?我们针对‘天赋’有过一些几乎扼杀友谊的争吵。你同意‘智慧’、‘反应力’是一种天赋,但你不同意‘意志’、‘耐心’是天赋。你也不同意‘魅力’是一种天赋……”
“别这么说。”佩普打断了伊薇,“我只是不同意你把所有特质都视为一种天赋。”
“难道它们不是吗?”
“有一些是,但总有一些不是。我没办法明确地区分好哪些是哪些不是,我想这是科学家们需要研究的事情,我只能确定天赋不是一切,天赋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人生。”
“天赋可以决定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伊薇说,“我不否认有少数人能挣脱天赋,通过运气,或者你所说的努力——虽然在我看来努力的能力也是一种天赋——可就算是我也知道,个例是不能用来反驳普遍现象的。”
“你太悲观了。”佩普说。
但她也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反驳伊薇。
“我不悲观,正好相反,我非常乐观,”伊薇立刻说,“正是因为我足够乐观,才会相信天赋决定一切的理论。至少天赋看得见、摸得着,拥有天赋的人对自己的天赋也有所感觉,而你所谓的运气或者努力呢?这两者都太不可捉摸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甜蜜的微笑来:“……好了,我不和你吵了,佩普,这场争吵没有意义,我们两个人能有今天都是天赋的产物。我们就像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在餐厅里争论为什么非洲会有饥荒一样,无聊又不切实际。”
“行啊,就找你说的办,我们不聊这个。”佩普求之不得,“你约我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你有重要的事情?”
“对。”伊薇说,她的眼神恍了恍,尽管她极力克制,佩普依然从她的微表情和她细微的肢体语言中感觉到了她的痴迷,她的神魂颠倒,她简直无边际的喜爱和愉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心理医生吗?”
“亚度尼斯。”佩普说,她警惕起来,“他怎么了?”
“他有点事需要和斯塔克先生见上一面。”伊薇补充,“小斯塔克先生。”
佩普几乎从座位上起身:“什么?我不会因为和你的交情就随便安排托尼和一些不知所谓的人见面的,伊薇,你是怎么了?你从来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从我们刚见面起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佩普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她的瞳孔开始缓慢放大,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她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
亚度尼斯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包间的门。
伊薇默不作声,她站起来,垂着头为亚度尼斯拉开椅子。
等亚度尼斯坐下,又给了她一个很浅的微笑,她就满怀幸福地退到了门边,不再关注亚度尼斯和佩普的谈话,摆出一副守门的架势。
“你好,波茨。”亚度尼斯说,“我是亚度尼斯。”
佩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张嘴想说什么,然而狼狈地发现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能听到自己引擎启动般轰隆隆的呼吸,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耳中的血液在飞速涌动,她听到了鲜血冲刷血管的声音;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温度在升高,她的喉咙黏膜在发痒,促使着她不断吞咽唾沫……
伊薇已经无数次地向她强调过亚度尼斯的美貌。
佩普还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可原来在有些人面前你是永远没办法做好心理准备的。
你不亲眼看到他,就永远没办法想象出那种形象;就算亲眼看到过他的形象,你似乎也没办法在脑中完整地回忆起他。
他不像是一个人。他更像是一个概念,一个思想,一个意向。
美。性。欲.望。
“我是霍华德的朋友。”亚度尼斯又说,他微微侧过一点头看着佩普,“我听说托尼在找我——”
这种时候似乎应该主动登门拜访,亚度尼斯有点不太确定地想。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去拜访托尼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他需要尽可能地远离霍华德,以防霍华德又一次陷入狂乱的迷恋和疯狂里。
但他有点想念霍华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第二种羞耻(3)
“……你好。”佩普只能说,她的头脑混乱,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见到亚度尼斯之后,她只觉得她所有的思考都空无一物。
一段在感官体验上无比漫长的沉默。
佩普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肌肉,但在过去那么久之后,她依然像是被什么人狠狠踹了一脚似的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因为和亚度尼斯的距离太近了,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你很难去忽视亚度尼斯,他的存在感像是剧痛,有谁能在猝不及防的剧痛下不失神呢?也许有人能做到,但佩普绝对做不到。
“……是的,没错,”不过佩普到底不是毫无见识的普通人,她绞尽脑汁地从刚才的对话中找出了重点,“托尼是在找你。”
她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稍微放松了些,还开了个玩笑:“我听说这件事进行得不太顺利,看来你很会躲人。”
这不能说是个很自然的玩笑,实话说它有点突兀了,抱怨似的口吻更是有些失礼。
然而亚度尼斯很捧场地露出了微笑:“我确实很会躲开那些窥探的视线,就算是霍华德的儿子也不能完全例外。”
*
亚度尼斯站在一个由透明玻璃组成的隔离室里,穿着由托尼提供给他的黑色连体衣,半透明的网状纤维在连体衣的表面若隐若现,像是亚度尼斯的皮肤表面长出了条纹。
这些条纹的排列当然会充满了精密的美感。
可托尼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亚度尼斯可以把它穿得那么诱人。
科技造物的美感和性诱惑力的美感是两回事,虽然世界上所存在的性.癖多种多样,有些人就是会对着钢铁外形的机器人发.情,但托尼非常确定,那和亚度尼斯此刻所表现出的诱惑力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亚度尼斯的诱惑性是全方位的,和看客本身的性.癖无关。
当他在隔离室中走动的时候,托尼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板上所显示的一系列数据,边看边拧着眉细细思索。
等到托尼发现亚度尼斯已经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钟头。
他抬起头看向亚度尼斯,发现亚度尼斯正靠在隔离室的玻璃壁上发呆。
“你在想什么?”托尼好奇地问。
亚度尼斯说:“我在回忆。”
“和老头子有关?”
亚度尼斯做了一个很明显的思考的动作,然后说:“嗯。”
托尼说:“你的身体检测差不多已经完成了,结果表现得很奇怪。你几乎没有稳定的时候,所有的测试都显示一片混乱,最基础的血压、心电图和血常规,包括一些超声检查,得出的数据都在进行无规律的波动变化,偶尔会有一两次数据非常离谱,不过大致都在正常人类的范围内——但这种无规律的波动本身就很离谱了。”
“霍华德也是这么说的。”亚度尼斯说。
“他对你进行了哪些检查和测试?”
“做了全套。”亚度尼斯回答,“除了尿检和便检以外。我不产生这些废料。”
“你需要食物吗?”托尼按照这个逻辑往后推测。
“我不需要普通人所需的食物。”亚度尼斯回答,“我的食物是……生命体或者非生命体的精力、欲.望、思想,等等。我的食物是一些概念化的东西。”
托尼迅速抓住了重点:“性。”
“性是最好的。”亚度尼斯说,“性是主食。”
不要也可以,就是会很焦躁难熬。
亚度尼斯从八十年代起开始禁欲生活,在此期间没有和任何生物和非生物发生关系,再怎么饥渴,他都只是忍着,做点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
禁欲到了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地说,性对他来说并不是生存必需品。
他相当怀疑他根本不是需要进食来维持生命存在的种类,似乎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事物是“必需”的,只是某些东西会对他有极其强烈的吸引力。
就像他对外也具有极其强烈的吸引力一样。
托尼用奇异的眼神注视着亚度尼斯:“听起来像是某种魔法生物……你是魅魔吗?你的数据看似和人类相近,但你根本就不是人类。”
“我是变种人。”亚度尼斯说,“精神控制是我的能力,你所体会到的那些感觉——全都是我的能力所带来的的副作用。”
“很多变种能力确实会导致变种人的外在形象发生很大的改变,多半都是坏的,”托尼随便举了几个例子,“比如野兽和魔形女。”
野兽的变种能力让他在变身状态时力大无穷,行动敏捷,但会身体膨胀,皮肤表面覆盖蓝色毛发,手脚长出利爪,形同大猩猩。
魔形女的变种能力让她从原子和分子层面上变形和伪装成任何人,拥有和被伪装者的指纹、声纹和视网膜,甚至能通过基因检测,代价是她的真实形态浑身都覆盖着蓝色的鳞片。
“也有好的。”亚度尼斯说,他露出一丝微笑,“比如‘天使’。”
他拥有一对可以飞翔的白色羽翼,形同圣经里的天使。
*
“还是例外的,不是吗?”佩普也笑了,这次她的笑容就显得稳定了许多,“你拜托伊薇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让我帮你联系托尼?”
说着,她用眼角瞥了一眼正站在门口的伊薇。
伊薇在亚度尼斯的背后朝佩普挤眉弄眼,全然是“你肯定不会生气”的自信。
被骗过来让佩普很不满,她不能否认当时都萌生出不能再继续和伊薇结交下去的想法。
但事情的道理总是共通的:一个朋友骗你去见陌生人,你当然不高兴,可如果她骗你去见的人就是你一直都想见的那个人呢?
谎言是善意的,意外就变成了惊喜。
佩普动作隐晦地瞪了伊薇一眼。
“不完全是。”亚度尼斯说,无视了佩普和伊薇之间的小动作,“还有另一个目的。在我和托尼见面之前,我希望他的女友能对我有一个初步的了解,这是为了避免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我而出现问题。”
如果伊薇用这个理由约佩普和亚度尼斯见面,她一定会因为理由太过可笑直接拒绝。
就算是现在,听亚度尼斯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这种话,佩普的第一反应依然是觉得这句话背后的暗示十分好笑。
但她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
佩普说:“你听起来对类似的事情很有经验。”
亚度尼斯说:“嗯。”
佩普感觉到这段对话中荒唐而又混乱的逻辑了。
在感情上她是觉得亚度尼斯对这种事笃定的语气非常荒谬的,她认识托尼的时间足够久,久到她非常清楚托尼是个绝对纯粹的直男,只对女人的大胸翘臀感兴趣,对待男人的态度则是爱答不理公事公办。
就像任何一个性取向为女的正常男人一样,托尼对gay的态度是彻底的漠视:他知道有这么一群人,但对他们的存在和状态毫无兴趣。
除此以外,托尼也像其他很多正常的男人一样对女人之间的暧昧事儿感兴趣,但单纯是出于欣赏两个美女香汗淋漓地摩擦身体的趣味,也因为双.飞很爽。
托尼·斯塔克在佩普眼里是铁骨铮铮的一条直男,典型的花花公子,在玩得最疯的时候都没有和男人发生点儿什么。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佩普认定了托尼直得不能更直了,理智却告诉她亚度尼斯说的是对的。
最荒唐的就是这个。
感情上她不同意亚度尼斯,理智上她却赞成亚度尼斯的话。
应该反过来才对,应该是她在理智上不承认亚度尼斯会吸引托尼,感情上却同意,可事实刚好相反。
发生了诡异倒转的思维让佩普感到惊骇和恐惧,一种古怪的直觉摄住了她。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佩普想,她的大脑里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逻辑问题——但到底哪种逻辑出了错?究竟是什么问题?之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到底是在想什么?
她颤抖着手指端起了酒杯,迫不及待地将嘴凑到杯沿上猛灌了一大口。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酒水顺着她的手和下巴滴落,很快就洇湿了胸口。
佩普浑然不觉,等杯子里的酒被她撒空了,又哆哆嗦嗦地拿起了酒瓶。她连续往酒杯里倒了两次酒,每次都泼洒出来大半,酒瓶都快被她倒空了,杯子里却只留下了浅浅的一层。
她不管不顾地喝光了酒杯里的酒,随即含着酒瓶瓶口豪迈地仰头。
亚度尼斯:“……”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明显理智状态不太对劲的佩普。
伊薇在他背后发出窃笑声,亚度尼斯挑了挑眉,背后立刻安静了下来。数秒的静谧后,伊薇轻轻走到了佩普身边,从佩普的手中取下了空酒瓶。
*
佩普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又一口。
再一口的时候,佩普意识到她的酒杯已经空了。
酒瓶就放在不远处,最上端空了一块,就是她刚刚喝掉的那些。
佩普看着酒瓶,竟在不知不觉中失了神。
说不清是哪里让她觉得有点奇怪。余下的酒水在瓶中的位置,她没喝多少但晕晕乎乎的脑袋,伊薇迷人得离奇,还有这个最奇怪的亚度尼斯。都很奇怪,又好像都是她在神经过敏。
但就是有点奇怪。
亚度尼斯的手边也放了一杯酒,是伊薇清理干净现场,给佩普换好了衣服后殷勤地给他倒上的,但亚度尼斯一口都没喝。
透明的酒水在桌面上轻轻摇晃,佩普情不自禁地盯了好一会儿亚度尼斯面前的酒杯。
之前他手边有这杯酒吗?佩普想不起来了。她明明没喝多少,此时却觉得自己有点醉醺醺的。
她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你听起来对类似的事情很有经验。”她说,话刚出口就是一愣。
亚度尼斯说:“嗯。”
这段对话好像才发生过。
佩普更觉得不安了。
她烦躁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肢体从放松变得紧绷,脚踩在实地上的感觉让她有种自己随时都能逃跑的安全感。她看了一眼伊薇,伊薇立刻回她一个笑脸。
熟悉的人在场也让佩普觉得舒服了不少。
“我知道了。”她飞快地说,打定主意尽快结束这场会面,“我不会怀疑托尼对你感兴趣的,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你出问题。”
*
“也许你确实很幸运。”托尼说,他不是很相信亚度尼斯给出的说辞,但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缠,“我已经记录了数据,也采集了你的部分基因样本用于后续的研究。”
隔离室的玻璃门向一侧滑开,亚度尼斯循声看向托尼,阳光在他贴身的连体衣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彩。那光芒太细微了,不凝神观察的人甚至会完全忽视它们。
但你只要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些半透明的纤维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
细长的水雾在亚度尼斯的身体上缓慢地流动,当然,亚度尼斯穿着测试用的连体衣,但确实——对他来说,穿着衣服和不穿衣服之间到底有多少差别呢?
也许他穿着衣服比不穿衣服还要更过火些。
“你可以出来了。”托尼放下手中的平板,抬起头,“至于你答应我帮我做实验让我欠下来的那些口.活……”
他忽然失去了声音。
*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亚度尼斯轻柔地说,“我不是要求你绝对信任托尼,或者我。在他是否会受到吸引这件事上,确实没什么可怀疑的余地,因为……”
他思考了一下要怎么让措辞足够委婉,随即意识到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委婉。
他说:“因为答案是他一定会受到吸引。”
第37章 第二种羞耻(4)
佩普看着亚度尼斯。
她知道自己应该生气或者至少表现出愤怒,可她实在是没办法生气。
太荒谬了,就像照镜子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人却觉得无比陌生。
但更荒谬的是,就算镜子里的人根本不像是自己,依然会清楚地知道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
佩普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她的判断力和分析力都分离崩析,她会接受亚度尼斯告诉她的每一句话,无论他说的话有多不可思议不合逻辑。
如果亚度尼斯所说的话和现实不一致,那一定是现实出了问题。
“但什么也不会发生。”亚度尼斯缓慢地说,他观察着佩普微微恍惚的神色,适当地调整着自己的语速,“他对我的兴趣只是单纯的欲.望,完全无关感情。”
佩普说:“我相信你的话。”
她说:“我绝对相信。”
*
亚度尼斯从隔离室中走出来,托尼怔怔地看着他,神色茫然里带了点小小的委屈。
尽管亚度尼斯的审美和正常的人类不太一样,但他还是有基础的判断力的。
托尼的长相并不能说十分英俊,他的脸更像玛利亚,带点小圆弧的下巴,和刚硬扯不上边的整体骨骼,双眼大而明亮,与其说是英俊,还不如说是清秀。
但他除了长相几乎没有多少和玛利亚相似的地方。
他除了长相哪里都像霍华德。
太像了,甚至连觉察出自己好像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直后的第一反应都一模一样。茫然,震惊,不可置信,然后飞速接受了这件事,转而开始回忆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仍旧对女人感兴趣。
霍华德遇到亚度尼斯的时候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性.伴侣很多,固定女友没有,所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始找借口接近亚度尼斯。
但托尼已经有了女友,而且感情相当稳定,亚度尼斯不用看都知道托尼一定是在想佩普。
从他的放松下来的表情看,托尼已经认识到他对佩普的感情没有丝毫改变了。
“回神了?”亚度尼斯侧头看着托尼,“看来你们的感情很好。”
“那是肯定的。”托尼说到这个就得意洋洋起来,“我和佩普认识多少年了才在一起?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感觉一定很好。”亚度尼斯说。
但这句话却让托尼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他看着亚度尼斯的眼神既带着沉醉,又有些同情:“你一定没有被人爱过。”他说,“真正的爱。”
来了,这个问题和类似的、因此而衍生出来的感叹。
人类普遍认为欲.望和爱情不能完全等同,当一个人的性.吸引力过于旺盛,其他人就会默认这个人从未被真正爱过。
该如何应对这种话亚度尼斯已经向自己预演过很多遍,在不同的时期他会选择不同的模式,面对不同的人他也会选择不同的反应。
当对象是托尼·斯塔克的时候……
他当初是怎么回答霍华德的?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分辨欲.望和爱情之间的区别。”亚度尼斯说,“尤其是在这两者交叉的范围那么大,而我对他们的吸引力又那么强的情况下。”
更多人就算知道他们对亚度尼斯的感情源于肉.欲也不肯挣脱。
也许是因为爱情会被磨损,欲.望却会持续几乎一生。
也许是因为他当年还太稚嫩,不能像现在一样熟练地收敛自己,导致那些人都疯了……亚度尼斯知道这个“也许”的可能性更高些。
*
亚度尼斯穿着妥帖地走出更衣室,托尼已经不知所踪。
J彬彬有礼地告知亚度尼斯他已经获得了斯塔克集团的通行证,能自由出入所有非机密部门。
亚度尼斯在实验室门口站了片刻,又返回了那间透明的隔离室。
隔离室像个漂亮的、透明的大笼子。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隔离室,掏出他的笔记本,翻开一页,用钢笔画了一个很大的、透明的笼子。
但笼子里什么都没有。
亚度尼斯回忆着,但回忆里空空荡荡。他的笔悬停在半空中,半晌,他才将笔尖收回笔帽。
他说不上自己有多遗憾。
只是又难免会遗憾。
*
没有再继续穿那身几乎就贴着他的皮肤的紧身衣让亚度尼斯的心情好了很多。
紧身衣的质量很好,轻薄透气,束缚感弱,但在禁欲这么多年后,亚度尼斯已经变得相当敏感。
敏感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诱惑。
这捕食的本能就像婴儿条件反射地吮吸母乳一样不可自控,任何微小的刺激都会让亚度尼斯感到燥热,无法发泄更是让他的心情时好时坏。
亚度尼斯怀疑他这样做只是在折磨自己。
他可以拥有像人类一样的外表,表现出像人类一样的言行,使用像人类一样的逻辑,可是任何一种靠近人类的努力,都不可能让他真正拥有人类所有的思维。
而如果他无法拥有人类所有的思维,模仿成人类看起来似乎对他毫无益处。
奈亚拉托提普都能比他更像人类。
那家伙完全能理解人类的想法,不是假装理解,也不是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而是真正的理解——奈亚拉托提普是唯一一个能用人类逻辑进行思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着人类所有的情感的同族!
一想到这个亚度尼斯就不爽。
再怎么说,在穿越过来前他都是纯正的人类,可在人类方面他连一个非人类都比不过,还老在这方面被奈亚嘲笑。
当然,亚度尼斯不会白白忍受这种嘲笑的。
他在奈亚身上得到了充足的回报。
非常充足——非常愉快的回报。
可惜上次把奈亚干得太狠了,那家伙怕自己被搞怀孕,狠下心连续自杀了好几个化身。
短时间内奈亚恐怕不会再来这个世界。
奈亚跑了,跑就跑吧,其他亚度尼斯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同族居然也跑得七七八八,好像他有多欲.求不……好像他在欲.求不满的时候也看得上他们一样。
也是他做得太过火,亚度尼斯自我反省,一次搞一个化身也就够了,要不然就一次搞两三个,再加点小佐料,也不失一顿美餐。
为什么他当时要一口气全抓来搞了?
也许是因为奈亚太可爱了。
他的化身足足有近百个,灵活修长的触须和雾状的躯体所带来的粘稠刺激无比美妙,更别说他的挣扎和暴怒都那么完美。
撕开奈亚的身体,将他血淋淋地抛洒在四周时,他甚至还会用残存的双眼和嘴唇哽咽着求饶,他会在鲜血中哀鸣,在属于他自己的尸体中,仿佛已经为这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死亡崩溃般歇斯底里地尖叫。
他会拼命抵抗,而后在艳丽的快乐中堕落。
他会用仅剩的躯干死死缠住亚度尼斯,而后哭泣、尖叫和嘶吼都消失了,在真正的濒死里,他喃喃地吐出那些混乱的低语——
“我亲爱的黑山羊。”他的舌尖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亚度尼斯的眼球,抵达了最深处。
他搔刮着亚度尼斯大脑皮层表面的沟壑,甜腻地吞咽着亚度尼斯的骨髓。
他轻轻地叹息,说:“即使你已经无比诚恳……我依然不能答应为你孕育子嗣。”
必须承认,奈亚是完美的。
只有一个缺陷。
一个微小的,微小到根本不用介意,却又实在是难以忽视的缺陷。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取悦被拒绝的亚度尼斯而精心排演。
“但我当时只是想搞他而已。”亚度尼斯抚摸着笔记本,自言自语道,“我把他所有化身都抓过来搞,不是为了让他给我生孩子……”
*
离开的时候亚度尼斯在电梯里遇到了斯塔克集团的一些高管,他们看起来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
亚度尼斯走进电梯让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紧张和不安。
每一个人都在悄悄打量他,遮遮掩掩的,不动声色的,充满好奇但又竭力假装冷静的。
亚度尼斯站在最靠近电梯门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翻着自己的笔记本。
他的指甲和指尖都是淡粉色,手上几乎没什么肉,因而骨节感异常清晰,仿佛那层淡粉色是尖锐的骨骼刺破血肉,又经过纤薄的皮肤过滤才形成的。
看着他用手指摩挲纸页令人目眩神迷,也令人提心吊胆。
但电梯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发出丁点声音干扰亚度尼斯的沉思。
亚度尼斯的侧脸模模糊糊地印在电梯周围,不知道为什么,这群高管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直视亚顿时的背影。
他们纷纷转移了视线,只是以一种他们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贪婪眼神注视着亚度尼斯模糊的倒影。
亚度尼斯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打开钢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小字,撕下那一页沿斜角对折,而后半侧转过身,用两根手指夹着这张纸递给那群高管中的一位。
这个转身动作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像是凝固的水波忽然被搅混了,沉底的泥沙和半腐的水藻将水池污染得丑恶不堪。
电梯里的人群没头没脑地挪动着,极力避开了亚度尼斯,唯恐自己阻碍了对方,更恐惧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对方的衣角。
亚度尼斯的手臂所经之处人群荡开,分出一条小道,恍如摩西分海。
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或者倒霉鬼,因为正对上亚度尼斯的视线而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张纸递到他的胸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接下了亚度尼斯递给他的那张纸。
“这是什么?”
“地址。”亚度尼斯简洁地说,“周六下午,一点过一刻。这是我的工作时间。”
周围所有人无声的注视让这可怜的家伙如芒在背。
好在他所得到的关注都是捎带的,这些人真正关心的只有亚度尼斯。
先前亚度尼斯没有主动说话,这群能言善辩的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硬是不敢主动开口,好像亚度尼斯这个人有着什么古怪的威慑力似的。
现在亚度尼斯向说了话,马上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请问你的职业是?”
亚度尼斯说:“心理医生。”
他将钢笔夹进笔记本,又将笔记本收回口袋。
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电梯。
电梯里寂静无声,电梯的门一直开着,直到亚度尼斯的背影完全消失,那扇门才缓缓关闭。
无声中,电梯开始上升。
有人按下了他们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任何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这些人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脚已经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康斯坦丁:为什么你每次搞人外都要抓我来调味???
*
第38章 第二种羞耻(5)
“艾伦,”佩普叫住了正准备从她的办公室离开的男人,“这是你昨天给我的申请。”
柔和的阳光穿透了落地玻璃窗,光亮让整个办公室都显得干净明朗。
佩普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在平板上轻点,被她叫住的人则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低头朝着自己手中的平板看去。
艾伦·怀特对平板的使用还不是那么熟练。
像他这个年纪又身居高位的人,其实差不多都是这样,对电脑啊手机啊平板啊这些东西操作得并不利索。
倒也不是说他们的智商存在问题,要他们写点文件、使用邮箱也是小事一桩,只不过他们对这些玩意的印象还停留在很早以前,那时候电脑是大块头,传真机无法随身携带,他们要么在一个固定的场所使用这东西,要么不使用这些东西。
所以艾伦没有对自己的工作已经全智能化这件事形成习惯,在除了斯塔克工业以外的许多公司都是情由所原的。
偏偏得益于霍华德·斯塔克和托尼·斯塔克在科技创造方面的天赋,斯塔克工业的管理制度向来都走在高度智能化的最前端。
在这样的一个公司里工作,却无法习惯使用高科技产品——有点说不过去,对吧?
艾伦知道自己最近在工作上有点松懈了,但那是因为他在不久前他才刚刚去大都会出了一趟差,谈妥了一大笔订单,还因此得到了佩普的青眼。
在一场繁忙的工作后稍微松懈一点是人之常情,艾伦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可指摘的,更别说不久之后他就要休年假了,他预备要带着妻儿一起去埃及看金字塔,这事儿他已经答应下来很久了,但就是一直没机会实现……
艾伦一目十行地扫视着被佩普发送到平板上的文件,额间渐渐布满了汗迹。
当他放下平板,居然有些不敢直视佩普的眼神。
佩普说:“艾伦,我能理解你的失误……”
艾伦的声音和佩普的话交叠在一起:“这是个无法原谅的失误,波茨女士,我会尽快写好我的辞职信……”
他忽然意识到佩普刚才说了什么,诧异地看着对方。
在他的印象里佩普确实不能说是那种容不下属下犯错的类型,但无论如何,这种程度的错漏依然是不可饶恕的,尽管在造成实际损失前被佩普及时发现,他也不该再继续留在原本的位置上。
让他自行辞职寻找下家已经是个足够仁慈的处理结果,据他所知,也是佩普十有八九会选择的方式。
“……我知道这种失误是无法避免的。我能够理解。”佩普在艾伦惊讶的注视中继续道。
她忽然说起一个看似和这段对话全然无关的话题:“我听说你前不久遇到了亚度尼斯。”
亚度尼斯?谁?
艾伦敢发誓,如果他不久前遇到了一个叫“亚度尼斯”的人,就单单是冲着这个名字,他也不可能随便就把对方忘到脑后。他同样敢发誓他根本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哪怕是和“亚度尼斯”这个名字沾边的人,因为他绞尽脑汁也回想不起来丁点痕迹。
长时间想不出该给佩普什么答案让艾伦更紧张了。
这点从外表上倒是不怎么能看出来。
他是个长相平平的中年人,四十岁出头,事业称得上很有前景可以期待,这就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沉稳大方,定期健身、整洁良好的衣着习惯又让他精神焕发,任何人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时,脑海中都一定会飘过“纽约”、“成功人士”、“华尔街”、“金融”等等一系列标签。
但现在,这个中年男人在佩普面前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涨红了脸。
他局促不安地小幅度挪动着身体,不是长时间全神贯注地盯着墙面上不存在的黑点发呆,就是眼神晃来晃去的找不到一个聚焦点。
佩普观察着艾伦的反应,心中对亚度尼斯的某种猜测被印证了:亚度尼斯确实会影响到那些和他进行了近距离接触的人。
“亚度尼斯。”佩普提醒道,“你在电梯里遇到的心理医生。”
虽然这个心理医生貌似很不靠谱。
亚度尼斯给佩普的感觉和这个职业完全不搭调,心理医生都是帮人解决心理问题的,亚度尼斯能做到吗?就他?还帮人解决心理问题?
他给人造成心理问题还差不多吧?
哪怕是现在,回忆起和亚度尼斯见面时的场景,哪怕只是稍微想一下,都会让佩普感到一阵一阵的慌乱和心悸。
而且亚度尼斯还无证行医——托尼已经查过亚度尼斯了,因为查到的东西只有可怜巴巴的一丁点儿,几乎对了解亚度尼这个人没有半点帮助,托尼也没有给这些资料加密,佩普很容易就了解了情况。
*
原来他叫亚度尼斯,艾伦想。
他对这件事传开早有预料。
亚度尼斯给他地址的事情可是在十几个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发生的,称不上什么秘密。
艾伦从不小瞧自己的同僚们在八卦方面的功力——根据他们隐藏秘密和传播流言扰乱竞争对手时所展现出的高超手段,只能说,他知道了亚度尼斯的地址这件事居然还没闹得满城风雨,已经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佩普会关心这件事让他觉得有点惊讶,不过也仅此而已。
艾伦说:“是的,波茨,我是在电梯里收到了他给我的地址,但我目前还没有去找心理医生的打算,我想他是找错了人了。”
他的生活非常美满,工作顺利,家庭幸福,没有任何童年阴影,事实上,他这一生甚至没有经历过任何波折,除开一些正常范围内的恋爱失败、工作失利等等以外,艾伦甚至没有出过一起车祸。
除了他诞生在一个家庭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又格外聪明勤奋,考上了名牌大学,实习期就开始斯塔克集团工作,在毕业后也顺利留在斯塔克集团以外——除了这些,他到目前为止的整个一生,就是绝大多数人会经历的那种人生。
艾伦想不通为什么亚度尼斯会告诉他自己的地址和工作时间。
他也不是没有往暧昧点的方向去想,别责怪他,但凡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认为亚度尼斯会做低贱的工作,但你也很难去避免想象他不做某些特殊的职业——他太漂亮了,他太性.感了。
换句话说,他在某种职业上实在是太有天赋了。
你在看了莎士比亚的作品后很难想象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不是作家,你在听了贝多芬的演奏后也很难理解这个人不是音乐家。
同样的道理。
但理智也让艾伦清楚:在亚度尼斯这种程度的美貌面前,他只能说是一个小人物。
对方在朝他抛掷橄榄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事实上,就在电梯里,和艾伦并肩站在一起的,就有好几个时常出现在金融类头条的大人物,其中好几位都是小圈子里出了名的性旅游爱好者(注)。
艾伦不太清楚他们对性别是否有固定的偏好,但从他们看亚度尼斯的眼神分析,他相信就算他们有,也不会介意为亚度尼斯破例。
那么亚度尼斯的举动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对方真的认为他需要心理医生。
不过艾伦现在没时间担心这种小事,他更关心的问题是:“你认为他是对的,我真的有什么……心理问题,让你相信我的失误无法避免?”
我相信你犯错的原因是你在电梯里遇到了亚度尼斯,佩普想,和你一起看到他的人在这几天里都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失误。
——包括她自己,在被伊薇骗过去和亚度尼斯吃了一顿饭之后,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陆陆续续犯下了不少低级错误。
但这就不是需要和艾伦讨论的事情了。
佩普微笑着说:“我不能说我认为你一定需要他的帮助,艾伦,但根据我的经验,”也是根据伊薇当初治疗过程的实时反馈,“如果他建议你去找他,那么你最好照他说的去做。”
*
艾伦最终还是敲响了亚度尼斯的门。
门开了,但门后没有人,他听到里间传来了一道声音:“往里走。”
艾伦在原地局促地站了几秒,硬着头皮关上门,按照指示走了进去。
就算从来没有和心理医生聊过天,艾伦也知道心理医生需要给患者准备一个令人感到放松的空间,让陷入某种苦恼的病人能以一种愉快的心情开始谈话。
但屋内的环境可一点儿也没让艾伦觉得放松和愉快。
米色为主的极简装潢,咖啡色纯木地板,大片大片完全空置的空间,一尘不染到了让客人不自在的地步。
然而最让艾伦觉得不自在的,还是墙面上悬挂的油画。
房间里光照并不强,每一幅油画上都有一盏小灯投下柔和的灯光,柔光将每幅画所在的区域框出一个固定的扇形小块。
许多时代久远又价值不菲的油画是很敏感的,所以存放这些油画的房间对于温度、湿度和光照都有严格的限制。
这房间让艾伦错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什么油画展馆。
艾伦穿过了这个房间,刻意走在距离墙面很远的正中,但他目光偶尔触及的一些油画依然让他觉得心惊肉跳,几乎挪不开步……如果他看到的是真迹,那可是一整面墙的文艺复兴!
一定是仿制品,他安慰自己,真迹都在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
艾伦知道这些还是因为他去过佛罗伦萨好几次,乌菲兹美术馆是他每次去佛罗伦萨都不会错过的圣地,有几幅画像他近距离揣摩和观察的时间加起来甚至超过数个小时,当然作为一个外行他的水平还远达不到鉴定真迹的水平。
但——但这些画——
上帝啊,他在心里发出一声惊慌而又充满恐惧的呻^吟,这些画实在是太逼真了!
好在其中还夹杂着几幅他从未听闻过的油画,看笔触和风格极像是鲁本斯、提香,但像拉斐尔的画作最多。
仿拉斐尔的画作也是所有仿作中最优秀的。
那些细腻的笔触,人像上朦胧的光晕,圆润的线条——
惊人的、只属于拉斐尔的完美线条!
只有拉斐尔才能做到这个地步,一笔,一根线,就能在纸上画出自然舒展的发丝,那是绝对的简洁和绝对的柔美,这种线条构造出的形象则兼具有天真和庄重,既尊贵,又亲切。
更别说那些精妙的透视和人体。是,在透视构造这方面拉斐尔不及达芬奇;没错,在人体构造上,拉斐尔也比不上米开朗琪罗。
但拉斐尔也仅仅是比不上他们了。
拉斐尔是均衡的,拉斐尔没有缺点!
古典美术的精髓完全都在这些画作里了!
天!究竟是谁仿的作品!艾伦都快要疯了,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这些画只有拉斐尔才画得出来!除了拉斐尔,谁也没办法画得这么美!
但这些画又绝对不是拉斐尔画的。
稍微知道点拉斐尔的人都清楚,拉斐尔最擅长的画作是圣母画,鲜少有青年男性的肖像画,而这些挂在墙上的画作几乎无一例外地以少年、青年为主角。
如果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出这些画作都有点似曾相识……艾伦忍不住驻足仔细观赏,他很快就发现,这些画作带给他的熟悉感是来自于拉斐尔的圣母画的。
这些少年和青年的眉宇间,带着出自拉斐尔之手的圣母画所共有的光辉。
“你喜欢拉斐尔。”艾伦听到了亚度尼斯的声音。
就在他身后。亚度尼斯凝视着那些画像,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说:“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不同国家对于x犯罪的定义不同,在某些国家雏技是合法的,x旅游爱好者,嗯,就是有钱人为了合法地做不合法的事情,去其他国家旅游
本文的参考书目是x学入门,金赛x学报告和海蒂x学报告,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自己了解一下
所有出场的爱(x)好(pi)都是真实存在的,心理咨询的对话模式基本也是基础流程(交流、获取信任、找出问题、如何应对),其实这个职业也不是很神秘,就是需要了解大量案例和充满耐心,另外亚度虽然是心理医生但干的基本是咨询师的工作,他显然不会给人开药……需要开药他会用超自然手段搞定
*
之前说好要科普结果一直磨磨蹭蹭,昨天一狠心锁了小黑屋,结果被困在小黑屋里……所以没有更新_(:з」∠)_昨天早睡了,结果没能早起,一直睡到今天下午五点【。
晚上还有一章
PS.记得亚度的初恋吗
第39章 第二种羞耻(6)
艾伦回过神,有点警惕地看着亚度尼斯。
“你好,”亚度尼斯说,“亚度尼斯。”
他穿着西装,没打领带也没扣外套。这件西装有些长,袖口盖住了他的小半个手掌,看起来是件非常便宜的成衣。
但他的牛津鞋是非常精美的手工制品,鞋面是红白双色的。
“艾伦·怀特。”艾伦说。
他在心里寻思着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穿衣服竟然这么随便。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亚度尼斯也穿了件大一号的西装,这次索性大了两个号,而且外套和裤子分明是两个颜色,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买衣服从来不看尺码,穿衣服也是手里拿到什么穿什么。
这种衣着进一步降低了艾伦对亚度尼斯的信任度,不过他原本就没觉得亚度尼斯是个靠谱的心理医生。
他来这里是因为佩普不仅及时发现和弥补和他的失误,还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只是扣除了奖金作为象征性的惩罚。
“请恕我冒昧,”艾伦问,“能告诉我这些油画的来源吗?”
“它们都来自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亚度尼斯说,他始终凝视着这些画像,“绝大多数是画家送给我的礼物。”
“剩下那部分呢?”艾伦有些穷追猛打。
他的态度带着一股强硬和傲慢,出于教养和其他原因,他并没有完全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但听众无疑能感觉到他强烈的情绪。
亚度尼斯终于回头看了艾伦一眼,说:“我想你也发现了,这里有些画作原本应该被放置在博物馆里。”
他的用词让艾伦心中一跳,不会吧,艾伦想,这就承认了?
--芋5鑴D
在看到这些油画的时候,他当然怀疑过亚度尼斯采用某些非法手段,从窃贼或者劫匪手中购买了原本应该陈列在乌菲兹美术馆中的真迹。
然而这显然不可能,如果乌菲兹美术馆真的被盗,依照这些作品的地位,最重要的是,依照这些作品的价值,没有任何人敢于隐瞒消息秘而不宣。没有人担得起责任。
国际新闻会被刷屏,全世界的媒体都会关注案件的进展,甚至有可能引来那些多管闲事的超级英雄的调查,而据艾伦所知,乌菲兹美术馆依然在正常开放,毫无异常。
也许乌菲兹美术馆正在开放展览的是仿品,艾伦想,他的视线在那些拉斐尔画作的仿品上滑动。
不论看多少遍都觉得无比逼真。
他分辨不出这些仿作的水平具体有多高,但也许不是没有可能,也许亚度尼斯真的有办法弄到和真迹相差无几的仿作,然后替换掉乌菲兹美术馆中的真迹……
“剩下那部分是我从油画原本的拥有者手中拿到的。”亚度尼斯说,“花了我不少力气。”
他侧着脸朝艾伦微微一笑,艾伦的神经就在这个和煦温暖的笑容里放松了下来。
这么多油画肯定不可能是真迹,他想,更何况亚度尼斯的态度又是那么坦坦荡荡,反而是他的态度十分粗鲁,咄咄逼人。
艾伦的神态软化了下来,他朝亚度尼斯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歉意:“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接受得还真快,亚度尼斯想。
他说:“请跟我来。”
他们一起穿过了这个庞大的油画陈列室,艾伦在离开前表现出了些微的恋恋不舍,这一点能很轻易地从他刻意放缓的脚步声里听出来,他试图回头,却又硬生生控制住自己的小动作更是将他的心态展现得十分充分。
如果艾伦是受邀上门的客人,亚度尼斯则是体贴周到的东道主,那么艾伦的眷恋一定不会被忽视。
可惜艾伦不是客人,亚度尼斯更不是东道主。
就像没有意识到艾伦的心态似的,亚度尼斯轻声催促:“这里,怀特先生。”
艾伦应了一声,埋头跟了上来。
*
一进门艾伦就被吃了一惊。
这个房间简陋得超出他的预料。
两把简单的沙发椅,再加上一个小桌子,这点东西就塞满了这一整个房间,余下的空间也只够两个人一起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除此以外,房间里能容许人活动的区域几乎为零。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这个房间竟然还很昏暗。房间没有窗户,采光也很差,只在墙面上预留了零零散散的小灯。
灯的样式也挺奇怪。
艾伦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这些无规律分布的小灯莫名地让他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在门口踟蹰着,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进门。
亚度尼斯又低低地催促了一遍,口吻很温和:“请进,怀特先生。”
“我……”艾伦顿了顿,下定决心道,“……好吧。”
这种软绵的性格出现在斯塔克集团的高管身上还真是违和,亚度尼斯想,看来这位艾伦·怀特的工作是技术方面的。
也或许他是只在工作上雷厉风行的人。
艾伦硬着头皮走进了房间,每走进一步,他都能感觉到皮肤表面上的鸡皮疙瘩一茬又一茬地往外冒。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他的心中攀升起来,犹如在他的肩背上绑缚了成吨重的石块。
……有哪里不太对劲,艾伦想……但到底是什么不对劲?为什么他的感觉这么诡异?
从一进门起他就觉得很诡异了,只是当时他以为那是自己疑虑重重的心态所导致的,进门之后他又被满墙的油画吸引了注意力,把诡异的感觉抛到了脑后。
直到现在,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精神因为大量的油画而兴奋起来之后,自然而然地开始疲倦和放松,于是在他意识到的时候,那种如影随形的诡异感已经将他整个人都攥在了手心。
恐怖。危险。
最恐怖的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恐怖,最危险的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危险。
只是在走进房间的时候,艾伦觉得这里潮湿又温热……是和之前陈列油画的房间截然不同的感受,就好像他现在正一步步地走进某种怪物的胃里……
艾伦硬着头皮,花费了较他本应花费的数倍的时间才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亚度尼斯跟在他身后进房间,他看了一眼艾伦,轻轻关上了房门。
沙发椅是细亚麻布面的。
艾伦缓慢坐下,腰部和颈部被沙发椅柔软地托扶起来——艾伦睁大眼睛,目露惊恐之色,差一点就尖叫出声!
事实上他说话的音调和尖叫也相差无几了:“……眼睛!眼睛!”他的嗓音尖锐刺耳,难以想象一个男人可以在这种音高上正常说话,“……在动!它们……它们是活的!”
艾伦瑟瑟发抖,他终于明白过来那些小灯给他的感觉为什么这么不对劲了,那些小灯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眼睛!只是没有瞳孔!
它们在盯着他看。
从他站在门前起就开始了,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那些小小的眼球也在随着他走动的方向转动,艾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这些小灯是眼球的,但他就是知道——这种被无数双眼睛用邪恶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死死盯住的感觉他是第一次体会,可这不妨碍他辨认出它们……
这种不可理喻的邪恶的凝视是如此可怖,艾伦此刻所承受到的精神上的重压简直都能具象化了。
连这条舒适的沙发椅也变得诡异起来,那些符合人体构造,在恰到好处的高度恰到好处地凸出和凹进的位置,仿佛也是某种活物在根据他的身体进行调整。
*
巴基诧异地扬起声音:“你说你拿到了亚度尼斯的基因样本?”
托尼表现得比他更吃惊:“你认识亚度尼斯?”
“别装了你,”巴基掏出手机,低头就开始发信息,边发边和托尼说话,“他以前是我和史蒂夫的教官。霍华德肯定告诉过你。”
霍华德没有告诉他这个。霍华德只警告了他不要试图研究亚度尼斯,那会让他发疯。
托尼当然没相信,如果是真的,老头子怎么现在还活蹦乱跳思维清晰?
就算是真的,既然霍华德受得了,那他也没问题。
托尼耸了耸肩:“我也只知道这些。既然他做过你的教官,你肯定能告诉我他身上的那些异常吧?”
“什么才算是异常?”巴基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能接受和我发生关系到哪种程度’算不算异常?”
*
“艾伦,”亚度尼斯说,“冷静,艾伦,它们只是智能灯而已,会转动是因为,”亚度尼斯难得呛了一下,随口胡诌道,“他们是热源感应的智能灯,检测到你的体温过高,所以自动跟随你的动作。”
……他到底在说什么,亚度尼斯想,为什么他要在智能灯上安装这种热源感应……
等等,他又想,现代设备的照明设备本身就是会在提供光照的同时产生热量的吧?
既然这样,在智能灯上装热源感应有什么用?毕竟人体体温不可能高于照明设备本身的热量的……吧?
亚度尼斯稍微思考了一下,放弃了这个对这个答案可能相当简单的问题追根究底的想法。
不管他说的是对是错,艾伦都会相信的。
果然,艾伦的情绪在得到亚度尼斯的保证后镇定了下来,只是脸色还有点发白:“能请你把感应关掉吗?”
亚度尼斯站起身,借着在门口按一下的动作警告地看了一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眼睛——隐藏起来的,或者直接暴露在外伪装成小灯的——墙面上被他触碰的位置蠕动了一下,浮现出一个看起来像是触屏开关的小巧屏幕。
艾伦没看到他按了什么,但听到了清脆的提示声。
那些小灯渐次熄灭,又渐次点亮。
艾伦终于没再觉得自己正被无数双小眼睛盯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已正式出场的人物里灵感最高的是佩普,伊薇是灵感最低的【。
你们想看的训练不久就要出现了
ps.好多人还在问cp,这个,虽然没定,但有区域,cp在魔法侧里头
第40章 第二种羞耻(7)
“所以,”艾伦说,“我们该从什么说起?”
他坐在沙发椅上,仍旧还有点不安,但情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并且后知后觉地开始为自己刚进门时的表现而羞愧起来。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他暗暗责怪自己,居然能把墙上的小灯看成小眼睛?
那些小灯的造型和眼睛没半点儿相似的地方,就算艾伦想用他眼花了来安慰自己,也根本做不到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
他觉得他刚才的反应只能用神经过敏来形容,说真的,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另一个人在他的面前,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告诉艾伦说墙上的灯全都是眼睛而且那些眼睛都在盯着他,那么艾伦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远离对方。
或许他还会礼貌性地拨打一下报警电话,通知警方说他发现了一个显然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在没有监护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出现在公开场合。
艾伦几乎有些羞愧了。
他怎么能用那么恶毒的想法揣测亚度尼斯呢?
从刚开始在电梯里遇到的时候开始,一直到他看到亚度尼斯的油画藏品,他始终都把亚度尼斯看作一个不怀好意的怪人,也丝毫不避讳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
而在再三从他这里受到白眼和冷遇之后,亚度尼斯是怎么对待他的?
从头到尾,这个年轻人都是那么温和亲切,不仅在他快要脱口一些事后回想起来一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的话前迅速转移话题,还在他突然间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大叫大嚷的时候善解人意地安慰他,帮他解围。
艾伦坐在沙发椅上,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之前做得不对。
太不对了,太粗鲁无礼了。
而且他也觉得他刚才把墙面上的小灯看成了眼睛这种事实在是——荒谬!莫名其妙!
也许,艾伦看着正坐在他对面的,只给了他一个侧脸的亚度尼斯,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也许——我真的有点心理问题?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自从他从大都会出差回纽约,他的工作状态一直都不怎么样。
他总是觉得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太对头,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头,艾伦就不知道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艾伦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人的身体其实是很敏感的,举个例子,就算是很普通的感冒发烧,在病症具体地体现出来之前,这个人的身体都会向大脑报警,身体的主人能够从一些微妙的小事上感觉到不适。
比如喉咙发干发痒,渴水,又或者一向强健的人忽然变得很容易疲惫……艾伦以为自己是要感冒了,吃了点维生素片,增加了休息的时间,可一连好几周的时间过去了,这种不对头的存在感愈发强烈。
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然而他又怎么都找不到这种变化的根源。
只是做任何事情都心不在焉的。
日常活动的时候精力也不够充沛,有气无力,呵欠连天。
他的睡眠质量变差了很多,不是失眠,而是夜间多梦,然而一觉醒来之后,艾伦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个什么梦,只是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或者换很多个梦。
越是回想,艾伦就越是确定自己可能真的有了点心理问题。
毕竟心理问题繁华都市的标配。
这么想着,艾伦的态度就变得积极起来,亚度尼斯还没回话,艾伦就主动又说:“我知道我最近这段时间出了点问题。”
“这段时间出了点问题。”亚度尼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说,“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艾伦开始说:“我的工作压力很大。”
“可以想象这点。”亚度尼斯微微点头,“不过再怎么说,你的压力也比不上那些底层的职工吧。”
这都是亚度尼斯猜的。
他对财富、权力等等需要在人类社会中才能体现出价值和存在感的东西没有太强的概念,虽然知道它们很重要,但对他来说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都唾手可。
对由财富、权力而衍生出来的其他东西,比如工作压力,亚度尼斯就更没有概念了。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误解。”艾伦苦笑了一下,“但是压力这个东西,不是你赚得多就会少。底层的职工需要担心的是他们的房租,生活费,孩子的教育基金,还有他们的退休金和养老金,我也要担心这些,而且支出不是一个量级,但他们担心几万块的时候,我要担心几十万几百万,而且我的工作风险更大。”
亚度尼斯微微点头。
他其实完全没有概念,但这时候点头就好了。
果然,在得到他的回应后,艾伦紧接着就解释道:“我需要处理的合同意味着千万上亿的利润,这些合同的责任在我身上,如果我失败或者犯错超过一个限度就得辞职滚蛋,严重的话会背上一大笔赔偿金,最严重的时候还会有牢狱之灾。普通职工的工作可没有这种风险。”
“我明白了。”亚度尼斯继续点头,他摊开笔记本在上面勾画了几笔,“你的压力其实是普通职工更大。这对你最近的生活有影响吗?”
多年后又重新进入人类社会,他选择了心理医生作为自己的职业,最大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他能借着这个职业触碰另一个人的心灵——特指使用人类会使用那种方式。
交流。
人类之间的交流多么奇妙。
*
亚度尼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种族的语言。
他用属于他自己的种族的方式和同族进行交流,并不是依靠喉舌和胸腔的震动发出声音,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交流方式在特定的情况下能够被人类捕捉,并被误解为一种固定的发音。
可那些声音更像是交流的附属产物,就像木柴烧尽已经留下灰烬,人类试图依靠那些灰烬的形状破译他们的语言。
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人类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认识到他们的语言排列毫无规律可言。
他们的语言当然有规律,只不过人类找错了他们之间的交流的表现形式。一阵闪光、一颗星辰坠落、一个猛然消失或者突兀出现的黑洞、从天而降的洪水,这些都是他们的语言。
当然,他们有着更为精简和直白,并且绝对不会在传播过程中有所损耗的语言。
他们用意识进行交流。
每一次交流,交流双方向对方传输过去的想法都携带着大量的信息:这段话背后所包含的一切文化背景和一切科技背景,交流者本身对于这些文化背景和科技背景的理解,交流者说这句话时他自身所使用的思维方式和逻辑。
简单来说,当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可能只告诉对方一个词,love,而对方在接收到信息后不会将love理解为“爱”,而是直接理解了“love”在其自身文化环境中的一切含义,并且精准地理解了说话的人究竟想要表达哪种意思。
不要小瞧一个“love”中所蕴含的信息量。
love是一个名字,也是一个动词,在释义上为简单的“爱”,但在文化上,这个词包含了大量的潜台词:一种智慧,一种美德,一种仁慈,一种权力,一种理性,一种忠诚,一种状态……而每一个潜台词的背后,同样也包含了要完全理解这个词汇所需要的信息量。
所以说得再简单一点——他们之间的交流通常只会向对方的意识传播一两个词汇,而这一两个词汇里有着无比庞大的质量,能轻易塞爆一个人类的大脑。
这种交流方式的完美是毋庸置疑的,没有误解,没有损耗,最美妙的是即使是第一次交流,他们也能完美地理解对方的习惯性用语。
比如人类之间有些人说“操^你”其实是“你好”的意思,但另一些人却会觉得“操^你”是句骂人的脏话。
不经过很长时间的相处,没有足有的宽容和理解,这两种人得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大略习惯对方的表达方式。
亚度尼斯没怎么和同族交流过。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些同族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
……怎么说呢……反正他每次试着和对方友好地交流一下的时候,对方要么就是拔腿就跑,要么就是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和他调情……
同族们的眷族和仆从差不多也都是这两种反应。
唯一一个反应不太一样的是尤格,他没有主动去找尤格,是尤格自己主动找上来的。
对方找上门来的目的竟然是鼓励他多搞一点同族。
亚度尼斯:“……”
你认真的?
认真的。
那搞你行吗?
……妈的。还真行。
*
艾伦说话有点词不达意,还絮絮叨叨的,经常一句话讲完忽然切换到了另一件事,讲完这件事之后才想起来刚才讲的事没讲清楚,赶紧又重复一遍刚才讲过的上一件事,然后才接着继续往后讲。
就算亚度尼斯很享受和人对话,艾伦的语言能力也实在是让这种享受大打折扣。
和伊薇交流时他就很愉快,尽管脑子不太聪明,还有点迟钝,然而伊薇是个讲故事的好手,清楚自己该在特定的情节用哪种语气讲话,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并且她很能拿捏好戏剧性和现实性的平衡。
她的思想和行为模式让亚度尼斯学到了很多,还有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同样也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和同族进行交流时实在太简单便捷了,最重要的是,这种交流方式才符合他的本能,离开人类社会的时间一久,亚度尼斯就不太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其他人交流了。
伊薇过来的时候,他还只能勉强露出一个真实的微笑呢。
但现在他掌握的更多。当艾伦频频看他,亚度尼斯调整了一下自己坐姿,给了艾伦一个认真倾听的表情。
艾伦呼吸一错。
他的脸飞快地涨红了,躲躲闪闪地避开了亚度尼斯的眼神,又是尴尬又是紧张,一幅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样子。
亚度尼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想等艾伦恢复正常,可这情况愈演愈烈,艾伦逐渐显出如坐针毡的不安来,双眼乱晃,左躲右闪,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
“艾伦?”亚度尼斯低而和缓地询问道,“你感觉还好吗?”
“我只是,我只是,”艾伦磕磕绊绊地说,“我能理解你可能有些习惯上的——”他憋了好久,“——习惯上的不介意——和人来这一套,但我、我不太能接受——”
他瞟了亚度尼斯一眼,亚度尼斯还在用奇异的眼神凝视他,唇边带着些微的恬静笑意。
艾伦犹如落水鸟般狼狈地别开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