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大课间,季小岚懵了会儿,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甚至以为是电信诈骗呢。恰好这时,班主任也叫他去办公室跟他说了同一件事。本来不待见自己的女班主任,一下子变得和颜悦色,还连声称赞他是学校的光荣学生。
老师关切问他最近住在哪里,得知他住亲戚家后,要求他回去住宿舍,学校要给他安排了单人宿舍,带空调和独立卫浴的那种,还叮嘱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的同学。
让季小岚听班主任的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更何况他尾巴已经翘上了天,油然而生翻身农奴做地主的快乐,接下来半天,这件事成了他胡乱吹牛的资本,全校都知道他成了大集团的对口帮扶对象,甚至还传出他跟赵大总裁的绯闻。他当然乐得把这些花边大肆宣传出去。只不过总有几个嫉妒他的omega用人大总裁的婚约来贬低他,骂他是小三云云,他也不在乎。
季小岚最在乎还的是每个月到手的真金白银,他不知道这笔钱有多少,但脑海里已经把数额定在了六位数,还细细盘算了这笔钱该怎么花。甚至大方得想送给程廿一台车,省得他每天上班还挤一个多小时的公交。
晚上他兴冲冲回去说了这件事,程廿的反应很平静,还顺道帮他收拾了东西,这让季小岚有点扫兴,想到这是最后一天住在这里了,他还有点舍不得,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程廿给季小岚叫了出租车去学校,离开之前,季小岚依依不舍地抱了抱他,最后欢欢喜喜地走了。
季小岚家境不好,但是脸长得好看,在学校受欢迎受追捧,养成了娇气傲慢还有些拜金的性格。程廿说过他几次,但他不改,程廿也放弃了说教,青春期的孩子都是大人说东,他偏要往西去的。
下班之后,程廿回到出租屋,原本狭窄的空间因为季小岚的突然搬走而显得空荡荡的,他的心口像是缺了一块。
与赵煊的最后一面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在遭受他无情的拒绝后,程廿以为自己会陷入疯狂的思念与痛苦,事实是,他只是在刚搬家的那两天被未知的将来迷了眼睛。后来,对新环境的适应、在学校被领导穿小鞋、经历了赵极棋的挑衅和招惹、小宋家的案件,这些都让他心力交瘁,也导致他想起赵煊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果可以,他倾向于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离开赵煊的日子,他认识了新朋友、新邻居,“拯救”了差点失足的少年,还帮了小宋的事,体验到无比的充实感。
从前在赵煊的光环之下,他的痛苦、憋闷、和得不到平等的爱的伤感都被轻易忽视。起初的一两年,他还会幻想成为赵煊真正的妻子,并为了这个目标付诸行动,后来他看清了他们身份地位上的不可逾越和从生活习惯到思想观念上各方面的差异,明白两个人之间有不可填平的天堑鸿沟,他只能小心翼翼以自身退让来维持这一段关系。到了后期他开始信奉歌德——我爱你,与你无关。于是喜悦是仅属于自己的,悲伤也是仅属于自己的,日复一日的等待也是属于自己的。他与自己承受的无关,也就怨恨不起来了。最终,他离开了,却不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可他发现,不再整天围绕赵煊的日子,看起来也不赖。
季小岚搬出去的当晚,程廿接到了叶廷的电话,说赵煊想见他一面。
程廿握着电话,在阳台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落地面。
“我看不用了吧,有什么事的话电话里说比较好。”
电话那头顿了顿才给出回应,显然叶廷也知道程廿不乐意见面,语气有点卑微:“程先生,赵总说,有些事情当面讲更合适,他会选择一个公开的场合。”
“我没有时间。”
叶廷没急着回答,似乎是在考虑说辞,程廿想象得到他在电话那头为难的样子:“那个……赵总问问您,那六百万……”
程廿脸上一热,额角青筋跳了两下。赵煊居然会用这事儿来要挟他,这点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却用这个来胁迫自己,而作为欠债人的他有什么条件给债主甩脸色?
“我会还给他的。”程廿紧紧握着电话,“如果他信不过我的话,我给他写借条,签字画押给他寄过去。”
程廿拒绝得很彻底,叶廷没辙了,沉默了一下,又说:“那,我个人可以见一见您吗?”
“你个人?”
叶廷呵呵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您忘了吧,上次我帮您找来二少爷的电话,您答应请我吃饭的,这都拖了小半年了。”
程廿一拍脑袋:“哎呀……我给忙忘了。”
程廿对叶廷这个人没有成见,撇开赵煊的关系,他们是朋友。人家在这两年对他多有照顾,程廿是很感谢他的。可叶廷真实的目的当然不是想他这顿饭,而是给让程廿见赵煊的托词。可想而知他出去赴约后见到的是谁。
只是程廿许下的私人承诺,总归是他理亏,他拖得了一时,却没有道理拒绝,许下的承诺总要兑现的。叶廷都搬出这个理由了,说明老板非要见到程廿不可,程廿不想让他难做。
“我都等小半年了,您可别再拖了吧……”
“好吧……”程廿无奈叹了口气。
“行!”叶廷兴奋地拍了下大腿,“那就这周六晚上七点吧,怎么样?”
“好。”
周六晚上,程廿来到叶廷定的餐厅。路上,他想起来叶廷的爱好是滑雪,转道去隔壁路易威登买了一副滑雪镜打算送给他,当做赔礼道歉和对叶廷这些年来关照的感谢。
叶廷给了他地址,程廿有些意外,导航的终点是那种豪华的大酒店,不像是叶廷会喜欢来的地方。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要见的人又不是叶廷,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里面装修华丽,场地又大,程廿问了侍者才找到包厢,推开门后,他并没有见到赵煊或叶廷的任何一个,桌前唯一坐着的是一位成熟曼妙的女子。
程廿一下子被无形的闪电击中了。
是周珍和。
女士身穿简洁大方的纯白连体裙,修身的同时露出傲人的胸线,白嫩的脖颈佩戴她本人代言品牌的蛇头蓝钻项链,甩了甩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卷发,漫不经心抬起脸,她的脸型小巧又典雅,皮肤柔嫩无暇,是常年做医美保养的最佳状态,那双眼睛曾经多年被选为全国最美的明眸,她散发着属于国民女星的绝色和气场,彰显显赫的家世滋养下的气质和教养。
她注视着程廿,毫无架子地笑了笑,在这个国度里,没有人在接受那样的微笑后不感受到无上荣幸的。
可她温柔的微笑像一把刀子,冰冷地抵住了程廿的咽喉。
“程先生,您来了。”周珍和柔声招呼道。
程廿强忍着不拔腿逃跑的冲动,捏紧了装礼物的手提袋,一步一步缓慢走进了包厢。
程廿停下,保持着距离:“原来约我的人是您。”
那双绝世明眸中流露出诚挚的歉意:“抱歉,有些手段是必要的,这样我才能顺利见到您。”
明知是圈套,却因为自己对人情的过意不去,还是往里跳,结果圈套的背后还有陷阱。程廿已经后悔过来了,他一言不发,以沉默宣泄不满。
周珍和看了看他提着的硕大橙黄色包装盒,微笑说:“你带了礼物是吗?是给赵煊的吗?”
“不是。”
周珍和好似松了一口气:“我想也不是,赵煊从来不用这个品牌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赵煊从来不佩戴任何带logo的服装和配饰,程廿知道但是没特别在意,他从前买给赵煊的礼物,从没见赵煊穿戴过,赵煊不缺任何东西,他的喜好品味与普通人也不是一个层次的,程廿的经济实力也无力购买符合他心意的礼物,久而久之就放弃送礼了。
程廿不紧不慢地说:“叶助约我在这里见面,这是送给他的。”
周珍和面露意外之色:“你的人缘真好。叶助是个认真负责的下属,他也是不得已骗了你,你别怪他,”
“当然不会。”
周珍和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吧,随意一些,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程廿走过去,但没有依言坐在周珍和指的那张,而是坐在她对面最远的位置,坐下后身体还有些僵硬。
周珍和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侍者给程廿端来一杯饮品。
程廿坐下后,说:“我想知道您见我的原因。”
周珍和和颜悦色道:“我其实知道你,上次赵煊带你去家宴我就知道了,所以,你不用紧张,
也不用隐瞒你和赵煊的关系,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程廿听着她说话,其实一秒钟也不想呆在这间房里,旧情人与现任正室之间又有什么好聊的,除了给他难堪,他想不出周珍和有什么别的目的。
“我已经两个月没见他了,”程廿说,“我们会断干净的。”
“我当然相信你们会这么做。我找你见面,也不是为了宣告所有权,以我的性格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周珍和顿了顿,“我主要是听了赵煊的提议,他想让我见见你。”
程廿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无形的鞭子抽遍他的全身。
这样荒唐的会面,也是赵煊的安排。
不是宣告所有权吗?不是警告吗?不是给他羞辱和难堪吗?他深深后悔今天来到这里,他应该在门口见到周珍和的第一眼就拔腿逃走的。
如果他没有来,他或许对赵煊还能有那么一点留念,可赵煊却让他见他即将过门的妻子,他有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不适,会伤感,会恶心,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程廿从震颤麻木的状态中回神,沉声道:“他想做什么?”
“当然了,我个人对你也很感兴趣,”周珍和道,“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是个长情的人。”
长情,赵煊养了他十年,但长情伴随而来的也是漫长的折磨,程廿说:“我很忙,你把我叫过来恐怕不是来跟我交朋友的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珍和本想循序渐进用,见程廿不耐烦起来,也只好收敛了客套,开始单刀直入。
她直了直身子,道:“程先生是爽直的人,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家是生意人,习惯趋利避害,我多少算个小明星,流言蜚语对我的事业和我的婚姻都是不利的。我不希望我的丈夫的绯闻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在这一点,我和赵煊处于同一立场。”
“十年很久了,作为拥有亲密行为的伴侣,您一定存着很多他的私人信息。我和他都希望……”
对方的言辞温柔依旧,程廿却感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到底是个文化人,一个对语言文字敏感的文人,他明白了周珍和的用意,她怕赵煊过去的风流债暴露在公众视野里,而程廿的存在,永远是一颗潜藏的地雷,随时有引爆的威胁。
原来,十年相处,赵煊还看不清他的人格,不能换来一丝信任,甚至怀疑他会从中作梗,两个心灵没有交集和共振的人,怎么能走到一起。
程廿坐在暖气充足的室内不断打着寒战,暗自冷笑。
“您这阵子一定很忙吧。”程廿突然道
周珍和愣了愣,精致到根根分明的眉毛挑了挑:“为什么这么说?”
“找到与赵总有过关系的情人,一定花费了很大的精力。还得抽空一个个安排见面,真是个苦差事。”
周珍和却笑了:“没有,我只见了您一个。”
程廿思考着她的话,简短的几个字能琢磨出很多意思,是因为程廿跟赵煊的时间最长最受重视所以只见他吗?还是从他开始,剩下的情人还没来得及见面提点?
总不会是说赵煊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情人的意思。
程廿不再纠结这些,冷声道:“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给我封口费?拿捏住我的把柄威胁我?还是说要杀人灭口吗?”
周珍和惊讶道:“你的想象力也太夸张了,这都什么社会了,我们怎么可能那样做?不过,你的确可以开价。”
程廿顿时谈兴索然:“我没那个打算。”说完,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程先生,”周珍和在背后叫住他,“如果刚才冒犯了你,我很抱歉,其实我也觉得咱们见面不妥。你是个体面的大学讲师,我心中很尊重你。但我在名利场生活了这么多年,总有些道貌岸然的人背后搞小动作,我希望尽量避免这样的结果,所以才未雨绸缪,你理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