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鹿城肯定还没醒,过会再回给她吧。
局三楼
乔司推开局会议室大门,大椭圆桌围了一圈的人,有几个是老相识了。
站在多媒体前的高大男人向乔司招呼道,“乔儿,进来坐。”
乔司寻了个空座坐下。
男人转身对大伙介绍道,“你们应该都认识吧?特警二中队队长乔司,前阵子的两个吸.毒者就是我们乔儿抓的,这次组专案我特意找陈大借的,废不少劲呢。”
依在桌边穿着干部夹克的中年男人笑道,“哪能不认识,左阳公安后起之秀,再过两年得她组专案,你打下手了。”
众人哄笑起来。
本就是商业互夸,乔司也不会真把这些说辞当回事,尬笑了几声,“各位领导高抬贵口,咱们还是早点干活吧。”
“成,我们乔儿都发话了,得赶紧开始。”
室内灯光全灭了,只有投影的暗光。
“其实在步行街那起案子之前,就已经有过类似的伤人案件了,从目前掌握的线索看,初步确定了几个嫌疑人的信息。”
专案组长介绍完主要案情后,将嫌疑人的信息投影到屏幕上。
乔司大概了解案情,看着屏幕一处,眉毛挑了一挑,诧异道,“不是本地人?这么多人吸.毒,外地人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出这么大规模的贩.毒吧?”
“对,所以他们就得跟本地人勾结,这人你也认识。”
说罢,鼠标点了两下,屏幕中显示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张散,老熟人了。”
在座的各位看到照片都皱起了眉头,张散十分狡猾且后台很硬,几次抓捕都没有成功。
“有确凿证据吗?”纪.委老方问道。
“没有,所以才组专案,不然直接去抓人不就好了,”组长两手一摊,“有消息说在ktv买的,在张散旗下,这事还能跟他没关系?”
“人家那么多ktv,随便推个小弟出来顶枪,又揭过去了,”老方轻扣了两下桌面,继续道,“这不又跟之前一样?拿不到确凿证据,没法弄他。”
“所以让你们来想办法,”组长皱着一张脸,脸上的褶皱都能夹死蚊子,“上头可说了,限期结案!”
“限期,限期,屁点事情不做就知道限期!”
组长敲了敲桌子,“哎,老方,不要抱怨嘛。”
“张散先放着不动,把毒窝捣了先,”老方扶着额头,满脸不耐烦。
“毒窝是捣了,贩.毒头头可还在,张散不抓,你们纪.委睡得着觉?”
缉毒警王刚怼了一嘴,随后朝乔司说道,“上个月审的就是你抓的那个男的,好不容易才确定了交易地点,兄弟们硬是卧了一周才等到卖药的,再审,好嘛,又到张散身上,这老小子真是五毒俱全。”
——国内毒.品大多源自瓦低,曲柄算是瓦低的招牌产品了,而丧尸.粉又是它的‘近亲’
乔司想起鹿城的话,心中微动,突然开口道,“怎么突然出来一窝毒.贩,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从瓦低跑过来的吗?”
“毒.品检验科把搜到的检材样品检验过了,里头的含量十分不稳定,特别是甲卡西.酮,多的能有一半,少的只有十几。瓦低那边制.毒已经模式化、工厂化了,不太可能搞出这种次品。”
王刚手指扣进泛着油光的头发,指甲刮擦擦头皮,发出滋滋的声音,不时落下几块白片,“不过——”
他话锋一转,身子从椅子的一边扭向另一边,用衣角擦了擦指甲盖里的白泥,“在这堆残次品中也提取出了大量阿.片类物质,参杂阿片类物质的毒品是瓦低制.毒的典型特征,这帮人多半去过瓦低,而且参与了不少不正当的东西。”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否定了一个又一个方案,争执至深夜,已经趴下好几个。
砰——
乔司被一声巨大的拍桌声惊醒,心跳加速,抬起头茫然得四处看着,表情怔忪,唇边拉着银丝,手臂红了一大块,还湿润着。
她随手一抹,抻了抻脖颈,只觉得后脑一阵胀痛,鼻腔充斥着烟草的臭味,熏得脑子更加晕眩。
愣了好一会才草草扫了一眼,桌上的纸杯塞满烟头,烟灰弹得到处都是,四处飘。
组长和刚哥还在面红耳赤的吵着,肉掌非要和木桌比个硬度,一下比一下响,乔司忽觉自己手心发麻,不疼吗?
视线继续扫荡,周边趴倒一片,有的还起了鼾声,这么大的拍桌声都没醒来。
老方手边的泡面盒子倒了,乔司顺手一扶,没想着连汤也喝完了,在碗壁挂着一圈油。
乔司拎着泡面桶走出会议室,外头走廊昏暗一片,雨幕将天地连接在了一起,远处的行人、车流也多了起来,急促的汽笛声昭示着大多数人一天的开始。
乔司在走廊呆了一会,晃了晃沉重的脑子,朝洗手间走去,随意抹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脸上挂满水珠的自己,脸上红印子一大片,头发也油得反光。
她手指插进发间揉了揉,眯了眯眼睛,僵了一晚上的脑子开始转动。
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她拿出手机,猛得看到那八通未接电话,终于想起鹿城。
长指一划,点击通话。
嘟声响了两下就被挂断,连着五通都是如此,明显就是故意的。
乔司满眼不可置信,鹿城不会这么小气吧?或许是正在工作没法联系?
乔司断定是后者,向来冷静自持的鹿城怎么可能这么幼稚。
她点进对话框,发道,“忙完了给我回个电话,我等你。”
发完便收了手机,扯着嘴角回会议室。
今天又是有期待的一天。
“毒窝那条线让刚子和乔儿跟着,老方和小许就盯着张散这条线……”
最终定下方案,几天的争吵也有了勉强满意的结果。
众人陆续离开,又陆续地挤进电梯口间。
组长抚了抚杂乱的眉毛,突然回想起什么事,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掌中,“哎——”
他上前几步,扣住乔司的肩膀,拉着她往楼梯口走去,“年纪轻轻的,你跟着这帮老男人坐什么电梯。”
“乔二,你们这次去就是摸个底,千万别乱来,对方究竟多少人,有什么装备还不清楚,”他忽地凑近耳语道,“记得把王刚看住了,别让他发疯。”
乔司打哈哈道,“刚哥都多少年老警察了,哪里这么冲动,放心放心。”
“最近你们单位也没啥事吧?”组长话锋一转,笑得不怀好意。
乔司心思玲珑,一听就知什么意思,“借人可以,您自己跟我们陈大说啊。”
说完,便撒丫子跑开了。
“哎,你这丫头!”
王刚远远喊住乔司,“喂,过来!”
乔司指了指自己,“我?”
王刚不耐烦道,“不是你还能是谁,把手机拿出来。”
乔司不解,但还是拿出了手机。
王刚一把收走了他的手机,理直气壮道,“我们抓人跟你们特警不一样,任何信息都是保密的,手机就先放我这。”
乔司脸色不太好看,知道他是不信任自己,“刚哥,我是中队长,没道理收我的手机。”
“就是你们陈大,也得守我的规矩!”
海韵公寓
早上的雨急切又密集,拍打在窗户上,闷闷的声音传进室内。
外面的天色阴沉地像是傍晚。
鹿城打开了公寓内所有的灯,独自坐在落地窗前,身下是细腻柔软的毛毯,大脑放空,看着窗外的雨幕。
前段时间一直都是烈日,今早一醒来就是绵绵的细雨,越下越狂躁,下得令人烦躁。
她打开了手机,目光凝在与乔司的对话框中。
照片上的青紫突兀地浮在白皙的肩膀上,从后颈延伸到肩头,像条狰狞的伤疤。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解暑的土方,但当时心口涌出慌乱和害怕却是久违的真切。
鹿城曾经遭遇过一次绑架。
绑架,极短的两个字,是她二十多年成长经历中最恐惧害怕悔恨的浓缩。
她的父母也因此在空难中逝世,短短几天,她的一辈子都蒙上了灰暗冰冷的影子,哪怕身处在满是白炽灯的房间中,也能看清蛰伏在身后的恶鬼,吸食她的血液,抽空她的灵魂。
你们是否有感受过,自己的灵魂如同拆掉的毛线衣,一丝一丝从后颈抽离,消散在湿冷的空气中,魂体变得愈来愈薄,心也渐渐冰冷下来。
大概唯一的好处便是很难感受到疼痛了,对世间的冷暖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一开始,她是欣然接受的。
父母过世,爷爷重病,一个好好的家突然间就分崩离析了,她深陷在罪魁祸首的愧疚中无法自拔。
越是挣扎,越是窒息,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她再感受不到四季,留给她的只有冬天。
她曾站在高楼大厦的外沿俯视灰暗的下方,想要就这样了结一切。
底下渺小的人流,车流在时间中匆匆而过,腐蚀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沼泽下,所有的一切都带着一股腥味,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我们尘尘以后要做什么?
——和妈妈一样,做一个记者
她时常后悔,为什么没有问问母亲,为什么要做记者。
她也庆幸,她仍有欲望去做些什么,仍有活下去的理由。
硕士毕业后,她如愿以偿当上了记者,去追寻母亲的步伐,寻找她的意义。
她常出入于脏污滂臭的贫民窟,也出没在□□抗议的街头,她的摄像头中有恐惧的眼睛、悲切的嘶吼,淋漓的鲜血…
她渐渐与世间万物合流,渐渐感受到他们的痛。
当那些眼睛里的恐惧消散,皮肤上的伤口开始愈合,喉咙中发出的不再是嘶吼,而是轻轻的一句谢谢,辛苦了。
这世间仍是这样灰暗,但她真实的感受到
自己活着。
一年前她与爷爷回了国,残缺的家庭团圆了,推开久违的老宅大门,她轻轻一句。
我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的痛苦终于收场了
她已开始重新生活,可生活又将她扔进炙火中。
目之所及,又只剩下她一人。
鹿城紧紧抱住双腿,蜷缩在椅子上,铮亮的灯光倾撒在每个角落,可她的身前仍是黑暗的。
黑暗中透出一抹光亮,手机弹出对话框。
——忙完了给我回个电话,我等你。
鹿城放下手机,偏头看一眼冷清的厨房,心中有些酸涩。
她想起那天烟火气的厨房,乔司高挑的个子总撞上顶上的柜子,做菜总时不时关火,手忙脚乱的影子印在磨砂玻璃上。
哪怕模糊,也能感受到她的生疏。
“扑哧。”
鹿城将乔司的手机号从黑名单中拉了出来,拨通她的电话,又是长久的嘟声……
屏幕暗淡下去,那抹光亮也没有了,她慌忙抬起头,雨幕模糊了窗户,扭曲了她的脸,透着令人害怕的熟悉感。
她没再点亮手机。
直坐到深夜,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鹿城心口一跳,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欣喜,看到来电显示后,有些失落,她冷静下来,接起电话,“喂?”
“好,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