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捞起孩子便做起了急救措施。
乔司一个猛子又扎了下去。
“喂!”
乐清按压女孩的胸腹,听到入水声连忙看过去,却只剩下浪打浪的水花。
真是见了鬼了!
人憋气的时间有限,鹿城在水中的时间已经有一会了。
乔司越来越焦灼,她在水中倒转身子,摸着墙体的水管往下探。
鹿城胸口的空气一点一点消失,犹如她此刻稀薄的意识。
耳朵闷闷的,隔绝了所有的声音,洪水慢慢剥夺了她所有的感官知觉,仿佛置身在真空中,深水的压迫渐渐消失了……
她吐出一口气,冒出了几个气泡,水流争先恐后挤进她的口腔。
唔——
粘稠的胶状水质冲进鼻腔,像是一把利剑,疼痛短暂地换回了她的意识。
鹿城用力拔了拔自己的腿,依旧卡在原处不能动弹,胸前卡着一块硬质的物体,像是一扇窗户,将她困在墙体和一根电线杆子之间,进退两难。
窒息感占领大脑,眼前忽然出现一掠即过的纷乱回忆。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白色栀子花、悦耳下课铃、白衣高挑少年……
她缓缓伸出手,想触碰那张熟悉又陌生、长着青春痘的稚嫩脸庞。
恍惚间,似乎真的碰到了什么。
乔司抓住鹿城的一只手臂,纤细的似乎能轻易折断,她轻轻握着,慌乱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
她不敢用力,从手臂摸索到鹿城的嘴唇,感受到吐出的水流,心下稍安。
鹿城还残留一丝意识,捏了捏乔司的手指。
我没事
乔司点了点她的手心,松开鹿城的手臂,顺着旁边的柱子继续往下探。
鹿城的一只脚卡在二楼的防盗护栏内,被两根不锈钢钢管夹着,若是在平时,不小心被卡住,调整一下角度就拔出来,可是一扇窗户卡在柱子和墙体之间,她正好被困在两面墙体和窗户形成的夹角,没有足够的空间调整角度。
正是乔司打偏的那扇窗户。
乔司有些心虚,她抓住困住鹿城的两根不锈钢钢管,用力朝两边拉开,可右臂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十分无力。
无奈之下她翻转身子,脚踩在一边,双手拉住另一边的钢管,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腰腹使力。
钢管开始扭曲,手臂越来越痛,弧度越来越大……
“唔——”
岸上的人静静等了一会,只看见水面浮起几根树枝,湍急的水面似乎都平静了一些,像是水鬼把贡品吞吃干净后,餍足地打了个饱嗝。
乐清眼神呆滞,脑子空空,巨大的恐慌充斥进胸口,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乔司下去已经很久了。
如果再上不来,可能就再也上不来了。
不能再等了!
咔塔——
乐清脱下救生衣,正要往水里跳。
此时,水面上冒出了两个脑袋。
乔司附在鹿城的身后,手肘环住鹿城脖颈,另一只手拍打她的背部,大声喊着,“把水吐出来!”
“咳咳——”
乐清忙划拉皮艇靠近她们,“快救人!”
两人被拉上皮艇。
乔司躺在皮艇尾部,张大嘴呼吸久违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湿冷的空气灌进口腔中,反涌上来一阵铁锈味,像是在跑道上竭力冲刺后留下的后遗症。
她浑身湿透,发根不住地向下淌水,污水糊满了整张脸,她没心力抹去,苍白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栗子眼眯成一条缝,朦胧地看着忙碌的皮艇另一端。
鹿城趴伏在皮艇另一边,拼了命地咳嗽,才隐约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但是仍旧十分难受,污水从口鼻进入,像是长了眼睛般钻进血管里上蹿下跳,全身细细麻麻的酸疼。
小吴不停地拍她的后背,急切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乐清坐在一侧,目光沉沉地落在乔司身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
几人到达医院,医院位置不高,但好在旁边有一处大沟,洪水引到了别处去,医院大厅只淹掉了半层楼,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几人将孕妇送上二楼,一群白衣接过孕妇,众人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疲惫弥漫在走廊中,长时间的救援和精神紧绷的后遗症涌了上来,众人瘫倒在湿滑的地上,不过几秒,呼噜声响起。
乔司疲惫,却没什么睡意,余光不住地往斜对面瞧,鹿城闭目靠在墙壁上,双臂环住自己,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血丝,青白异常。
小吴从一旁靠近她,说了些什么,见她没反应,又靠近了些许,越挪越近。
乔司蹙起眉头,眼底沉郁起来,捂着右手的手臂紧了紧,刺痛感席卷而来。
小吴贴上鹿城的手臂,俯过身去,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乔司立时站起身,几步跨了过去,左手钳住小吴正要碰到鹿城的手臂,眼底喷出的火像是要烤了对方。
小吴被吓了一跳,随后手臂上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被两块大石头重重的挤压,他皱着一张脸,“啊,疼!”
痛呼声惊醒了鹿城,她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你们在做什么?”
乔司冷冷地盯着小吴,松开了手,对鹿城说道,“你跟我来。”
语气生硬,但夹杂着关心。
鹿城乖乖跟着她,也没有反感对方的语气。
乔司今天对她很冷漠,或许还在生她的气,应该正式与她道个歉的,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不是每次都能有今天的运气捡回一条命……
在濒死回忆的尽头,她想起的人,想触碰的人现在就在前方几寸之处,命运足够怜惜她了。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这里没人。
“你有没有受伤?”
鹿城看着乔司一脸紧张,心里涌上暖意,连带着面色也红润了一些,“没有。”
乔司仍悬着心,手背触上她的额头,是一片冰凉,“你的脸很白,是哪里不舒服——”
鹿城没说话,眼里星星点点,似融了万般柔情,她忽地踮起脚抱住乔司,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
两颗心脏不规律地跳动,敲响对方的心口。
乔司手臂悬在空中,缓缓搭在她的背上,不敢乱动。
恰巧在溯州偶遇,乔司心中说没有一点惊喜是不可能的,可她还是很在意对方在水中推开了自己。
乔司推开鹿城,冷冷地看着她。
鹿城心一坠,苍白的脸色凝出难以置信,她原以为乔司是对她不一样的,“你…”
乔司猛得上前又环住鹿城,将对方的脑袋牢牢压在自己颈侧,浓浓的占有欲,“好了,我们扯平了。”
鹿城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原本温馨的气氛一扫而空,拧了一把乔司的腰际,“不许吓我。”
乔司偏头,用脸颊摩挲鹿城的发顶,丝丝缕缕的痒意仿佛挠进她的心里,“你先吓我的。”
鹿城被乔司压得喘不过气,她微挣扎了一下,换来脑袋上方更加大力的按压,她拍了拍乔司的手背,“松开些,难受。”
乔司松了些力气,手腕仍限制鹿城的动作,在鹿城看不到的地方,她眼睛亮晶晶的,“你刚刚为什么抱我?”
她不是木讷,也不是粗神经,她能感受到鹿城的情绪,却要对方先说出口。
鹿城试图抬起头与她对视,可脑袋上的手纹丝不动,她叹了口气,不再挣扎,“你感受不到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乔司尾音翘着傲娇,明摆着就是要她先说出口。
忽地,鹿城松开手臂,乔司直觉挂在脖颈上的力消失了,像是水下彻底消失的力一样,她有些恐慌,忙松开手看向怀里的人。
脑袋上的桎梏消失,鹿城退后两步,神情严肃地与她对视。
乔司收起得意忘形的嘴脸,战战兢兢,“你生气了?”
鹿城双手抚上乔司的脸,“我喜欢你”
这句话仿佛是火星跳进柴火房,空气在短暂的凝滞后,瞬间炸起了冲天的火焰。
乔司的脸肉眼可见的赤红,半湿的卷发支棱起来,甚至隐隐冒着热气。
鹿城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人的生理反应可以表现地这么明显吗?
乔司直起身子,木桩子似的挺着,眼珠子三百六十度乱转,就是不敢看鹿城,她双手无措地摆动,靠近鹿城试图抱住她。
只有看不见对方,她才能让自己体面一些。
鹿城一手抵在她胸口,阻止她的靠近,一手揪住她的尖耳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不许逃避,该你说了。”
以牙还牙!
乔司窘迫起来,支支吾吾道,“你在水下不是这么说的。”
哪怕洪水封住了她的听觉和视觉,但手心里的触感绝不是喜欢二字,是比那更深沉、更浓厚的情感表达。
直到现在,乔司都觉得左手手心里仍留着那一笔一划,仿佛雕刻在石壁上那般永恒。
鹿城轻笑一声,“我说了什么?”
对方明摆着耍赖,乔司皱起脸,“你怎么这样!”
皱巴巴的脸软化了乔司平日里的锐利,配上凌乱的卷发倒有几分像是小时候任她玩弄的洋娃娃。
这样的认知极大满足了鹿城骨子里的强势,“乔司,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要么永远在一起,要么不再见面。”
她不想再经受失去,如果乔司不能永远属于她,那就不要开始,她不需要尝试,毫无意义。
被鹿城情绪裹挟的乔司压根听不见后半句,只觉得在任何事情前加上永远两个字都显得很庄重。
乔司心跳快了起来,栗子眼仿佛润着泪,满满的期待,“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鹿城美目对上她的眼睛,“这是你承诺的。”
“是!”
鹿城抱住她,两人身体间都是沾湿鸢尾花的味道,沉重的香压进乔司鼻腔内,麻痹了她的神经,她觉得自己晕晕的,回去要好好查查鸢尾花是不是麻醉剂的成分。
乔司深吸了一口气,哪怕是也没关系!
她回抱鹿城,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
“鹿小姐!”
走廊一端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两人顿时惊得分开。
“总算找到你了,请跟我们回去吧,老太太很着急!”
来人身上穿着鹿氏公益救援队的制服,也是狼狈不堪,裤腿上满是污水,紧紧贴在皮肉上。
鹿城回头看向乔司。
“你先回去吧。”
“我在左阳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