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开车,乔司坐副驾驶。
乔司调了座位,舒服后仰,“我的车是不是视野好些?”
“是啊,我的车太低了,有时候看到边上的大货车还挺害怕的。”
“怎么不换一辆?”
鹿城因为车的事困扰很久了,“爷爷很敏感,万一惹他生气又得哄很久,反正平时也没什么用车需求,还有司机,就将就着用吧。”
乔司点头明白,她没见过鹿城爷爷,想来是个性情古怪的老爷子。
鹿城余光暼向她,“不如你跟我换?”
乔司刚想答应,女朋友想换车有什么不可以的。
想法在脑子过了一圈后,“不行,今天开你的车去上班,明天就得被纪.委找上门。”
她一本正经的回答逗乐了鹿城,“有这么夸张吗?”
“当然,普通民警还好些,当领导的哪个敢开二十万以上的车。”
鹿城轻扣方向盘,硬得硌手,“乔队,您的车可不止二十万。”
乔司随口道,“我算哪门子领导。”
鹿城轻踩刹车,“到了。”
乔司偏头覷了一眼街道,“这是哪儿啊?”
鹿城停好车,乔司下车环顾四周。
七八成旧的老小区铺在街道两侧。这样的小区在左阳很常见,等新区全部建设完毕,这边会统一进行翻新。
乔司习惯性瞥了两眼死角和外墙,暂时没发现什么安全隐患。
鹿城到后座取了一些东西,悉悉索索的好半天没出来。
乔司过去帮忙,“要做什么?”
鹿城提出一大袋子,里头大多是重物,死沉。
她摇摇晃晃地,也能用一只手提起来,“你跟我来。”
乔司诧异,跟在她后头。
鹿城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纤细柔弱,腹部和手臂也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或许是因为记者时常跑外勤的缘故吧。
说是小区,不过是村庄改了个名字,本质上还是农村,并没有门禁。
两人来到一户人家,铁门上的红漆差不多脱落完了,锈迹斑斑。
鹿城拍门大喊,“有人在家吗?”
声音大的有些破音,还有点吓到了乔司。
这是乔司第一次见鹿城这么‘不顾形象’。
在她印象中,鹿城冷静淡然,从容优雅的形象根深蒂固,以至于记者这个群体都被她印上了这个标签。
她也跟着大喊,给女朋友省点力气。
屋内拉着窗帘,缝隙中隐隐有亮光,可是两人等了很久都没人过来开门。
乔司问道,“是不是没人在家?忘关灯了?”
“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开门。
乔司使劲拍了两下门,是比鹿城还要响的声音。
鹿城按下她的手,“来了。”
乔司侧着耳朵听,似乎真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半晌,门锁打开,铁门发出很大的吱呀声。
乔司一开始没看到人,视线往下一低,才看见一位没有双腿的老人,双手套着鞋子撑在地上,正要往鹿城身边挪。
她有些惊讶,连忙给老人让路。
鹿城蹲下身,声音依旧十分大声,“最近怎么样?”
老人见到鹿城很开心,脸上的褶子堆成一堆,不住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边走边往里屋进,乔司默默跟在后头。
漆黑的院子没有灯光,只有老人双手撑地,衣物拖地摩擦的声音。
乔司的眼睛未能适应黑暗,听着沙沙的摩擦声就走进了里屋。
她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屋子有两间,外面那一间有些杂乱,到处都堆着手工活的原材料,一麻袋一麻袋的,不重,都是棉制品。
两人勉强在麻袋缝隙挪动,尽量不触碰白色的棉絮。
里间冲出一个小女孩,完美避开了所有障碍物,径直挂到了鹿城身上,“鹿姐姐!”
鹿城揽住小女孩,甜甜回复,“哎!”
乔司侧目,鹿城还没这么对她说过话。
鹿城一手托住小女孩,一手拎一大袋东西,在原地转圈,抱着小女孩玩闹。
乔司震惊,这还是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朋友吗?
两人玩闹够了,小女孩偷偷指了指乔司,小声在鹿城耳边问道,“她是谁呀?”
鹿城没有介绍乔司的姓名,“她是警察。”
“警察!”
小女孩声音尖利,喊完后捂住自己的嘴,黑亮的眼睛透着不知所措。
乔司得意地向鹿城挑眉,看我们人民警察多招人喜欢。她伸出左手十分正式地握住女孩的手,清了清嗓子,“你好。”
小女孩与她握了一下,很快抽了回去,她从鹿城身上跳下来,搬了把椅子放在乔司脚边,捡去椅面上勾缠的棉絮,拘谨道,“请…坐。”
乔司握手的姿势还未收起,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她朝小女孩腿边推了推椅子,“小妹妹你坐吧。”
小女孩瑟缩着不说话,粗糙的小手揪着棉絮揉了又揉。
乔司尴尬地笑了笑,将椅子放到老人身边,“您坐吧。”
老人低垂着头,黑色布鞋被里头的手指撑起又落下,欲后退,又硬生生止住,抬起头来朝乔司讨好地笑,嘴里发出呜呜的怪声。
乔司再傻也知道这家人并不欢迎警察,她求救似的看向鹿城。
鹿城蹲下抱住小女孩,“别怕,她是保护你们的。”
小女孩依旧怯怯,余光偷看乔司的神情。
乔司尽力表现出和善,脸都快笑僵硬了。
鹿城转移话题,“妈妈好些了吗?”
小女孩点头,拉着鹿城进了里间。
乔司不敢再靠近他们,只站在房门口望进去。
昏暗的灯光足以看清床上正在做手工的女人,她的面部表情很奇怪,嘴角大幅度抽搐,眼睛不时受到挤压,以至于睁一眼闭一只眼,可一只眼也足够看清来人了。
但她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自己做自己的。
鹿城看了她两眼,似是放心了,对地上的老人说道,“我就过来看一看,你们过的好就好,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一定要跟我说。”
老人连忙摆头。
小女孩也在一边说道,“我们都好着呢,鹿城姐姐,这是我拿的奖状。”
……
两人从铁门出来,坐上车。
乔司看向后座,水果少了一大半。
“你不问问我吗?”
“嗯?”
鹿城笑道,“我可是问了你一晚上的问题?”
“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鹿城抿唇,娓娓道来,“这是我回国碰到的第一起案子。”
“这对老夫妇,一个有智力障碍,一个身体残疾,生育了一个女儿。”
乔司颔首,这世上仍有很多生活艰难的人,“政府应该有相应的福利措施,他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是他们在大街上乞讨。”
“乞讨?”
乔司疑惑,“左阳很多年前就已经禁止乞讨了,给残疾人的补助虽然不多,但是温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况且,部分残疾人利用路人的爱心骗取财物的新闻屡见不鲜,派出所都不知道抓过多少这样的人,就算再去乞讨,也不会得到多少钱。
她没说出口。
鹿城面色沉沉,似乎那是极不好的回忆。
乔司敏感,察觉到什么,“难道是?”
“有人逼迫他们去行乞。”
乔司脸色也沉了下来,这种行为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报警了吗?”
“没用,逼迫他们的是老人的亲哥哥,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威胁了他们一家。老人并不是天生残疾,给哥哥家里做工的时候出了意外,断了双腿。”
乔司皱起眉,“赔偿呢?”
鹿城冷笑,“不但没有一分钱赔偿,他还借此冒领他们的低.保,虽然钱是打在老人卡上的,但他们根本不会取,那个混蛋每个月给他们100块钱,剩下的钱全部私吞。”
“这完全可以告他!”
鹿城摇头,“那些钱是以租借房屋的名义私吞的。”
乔司不解,“这里是村庄,村里人都有宅基地……”
“当年老人截断双腿,没有钱,把房子过户给他哥哥了。”
光听就会让人气死的程度。
乔司忍着怒火,“那现在呢?钱还给那王八蛋?”
“我拿回了卡,教会他们怎么取钱。一家三口做做手工,拿点低保,勉强能够生活下去,能供养孩子上学。”
其实当时的事情也远没那么简单,老人哥哥离他家很近,时不时就去骚扰,防不胜防。
鹿城用了些手段敲打了对方一番,就算这样,她仍是不放心,偶尔顺路过来看他们一下,也算是对他有一些警告。
乔司气得直哆嗦,“什么东西!残疾人的钱也惦记!”
乔司是特警,她抓过杀人犯,毒贩…很多穷凶极恶的人,但她很少感受到一些老百姓的恶意。
这样的恶意更让人难以接受。
鹿城顺了顺她的胸口,怕她气死了,“你知道左阳市有多少残疾人吗?”
乔司偏头看向鹿城,语气沉重,“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吗?”
“一个城市的好坏,它的标准不应仅仅只是低犯罪率,更应该把目光放在那些弱势群体身上。”
这是乔司从未想过的问题,她看向鹿城,目光隐隐发亮。
鹿城怅然,“可个人的能力实在有限。”
她低垂眉眼,很是失落,可乔司却觉得她浑身都在发光。
她抚上鹿城的手,与之十指相扣,“这是政府该做的事情,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鹿城摩挲乔司左手上的伤疤,“我有个想法。”
乔司手背痒痒的,她紧了紧鹿城的手,放在唇边轻抚了一下,“你说。”
“鹿氏可以和政府合作开一家实业公司,招纳还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赚钱是其次,主要是提升残疾人的生活水平。”
乔司心软得不行,揉弄她的手,心满得快要溢出来了,“你叔叔会不会说你是败家女。”
鹿城不高兴了,抽出双手,“我哪里败家了。”
“后座上那一堆都是您的情绪价值。”
“那今晚我跟它们睡,你爱睡哪睡哪吧。”
“啊,别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