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慌张地握紧了灯笼手柄,打着冷颤,仿佛下一刻就将面临死亡一般,火光陆陆续续照亮了大片山林,耳畔很只剩摩擦的杂音和宫女们的恐惧抽的抽泣。
因为——王的心肝,宫的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妃——不见了!
李泷曦更加烦躁了。
就在刚才,那位麻烦的宠妃前往这附近的湖边沐浴,不久,就有宫女战战兢兢又跌跌撞撞地跑来,惊恐地大喊:“娘娘、娘娘不见了!”
他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果然,附近的痕迹再明显不过地说明了一个事实:她被劫走了。
莫非是兰家动的手?他不敢确定,因为现场只有一个人的痕迹,这样的出手方式确实很像兰家,却更像江湖人士。
方才因为夜深而寂寞下来的山林,又开始沸腾起来。
“将军,北面没有发现!”
“西面没有发现!”
李泷曦扶了扶额,狠狠地拧起眉头,这让他冷厉的面孔更加凶恶,年轻宫女们被吓住,渐渐停住了哭声,默默哽咽,虽然怕皇上砍了她们,但是更怕眼前这位将她们就地处决!
他可是小李将军!
生于四大家族之一,李家二公子,十二岁时就随父从军的小李将军,素来有常胜将军的美誉,可他性格暴烈,冷血无情,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大魔头!
胆小的宫女差点没吓晕过去。
“别找了!”李泷曦大喝一声。
对方能这么快躲到一个他们都找不着的地方,必然对这片山林很熟悉,他们再找下去也是无济于补,不如明天问问这里的县令这里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了负责保护的主角,士兵们开始利用时间补补觉了,一时间,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忽然,什么东西迎着微暗的月光,在黑暗中闪了闪。
李泷曦警觉的走了过去。
什么东西都没有,像是错觉。
他蹲下身来。
那是一个细小的饰物,像是从衣服上拔下来的,上面带着细细的银丝。
是她!
这个物件太过细微,以至于如果不是他的角度刚好正确,根本看不到。
他抬眼,果然,在一个月光斜射处,又是微弱的一点闪亮。
他毫不犹豫地巡着这线索一路寻过去,来到一条河边。
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隐匿在暗处,除了河流和花草树木,没有任何线索,连血腥味都没有一丝。
此地处于涯底,河流的水从高处而来,却并不浩大,反而涓涓潺潺,透彻明亮,不知什么品种的藤枝与水流纠缠着,在月色下愈发显得茂盛起来。
晚风拂过,枝叶蹁跹,层层叠叠的打在棱石上。
蓦地,他了然一笑:
原来如此。
在一线天的崖底,没人知道,这里还藏了一处隐蔽的天地。
零星的茅草屋顶着看不见天际的黑暗,灯火阑珊。
残破的油灯还在燃着,呼出轻薄的烟,火叶灯芯上跃动,一簇一簇地闪着,在没有什么花纹的屏风上印出一剪薄影来。
一道声音在这样的静默中突兀地响起:“哼,你胆子不小啊!”
这道声音有些粗狂,但却听得出是女声,夹杂着三分豪气,七分压迫:“可惜我一个榧子堆里的半老徐娘,左右不过图个荣华富贵罢了,哪来的什么狼子野心?!”
而回应这番话的人,音调缠绵慵懒,仿佛能看到晓松霜月,幽谷溪兰:
“我想交易最重要的是坦诚,夫人,”她顿了顿:“你已经动心了,不是么?”
宠妃直视着这位掳走她的中年女人,仿佛感受不到那股有如实质的杀气,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冷静得不像话。
她的记忆,准确地来说,从三年前开始。
从某一天醒来,宠妃便是宠妃,失去了所有记忆。
王说,她叫洛洛,出生贫寒,有名无姓,是他微服私访时,一见钟情的女孩。
可她直觉他在说谎。
“哈哈哈哈!”女人猖狂地笑了起来,对面那个挽着妇人簪的少女让她有一瞬的心惊,洛娘对自己从腥风血雨中浇灌出的气势有自信,鲜有人能在她面前保持镇定,而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女却泰然自若,如拂袖饮茶,侧身观云,毫无意一丝慌乱。
见她这幅模样,身为土匪头子的洛娘不由得多了三分钦佩与警惕。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来意,也从一开始,就在和她加码。
这份定力和能力,连她都忍不住惊叹。
可惜——如果这种人无法为她所用,她只能惋而杀之了——这位传言中的祸国妖妃。
这样的人,不可能安居一禹,与后妃相争。
只要任何人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冲出桎梏,活成更闪耀的模样。
而她自己,正好也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一个,洛家寨可以重震江湖的机会。
她本是想挟持她,以向那位李将军交易,虽然现在和原意大相径庭,但放手一搏,可比刀尖上的挟持求财对她的诱惑更大。
“怎么称呼?”洛娘笑了。
宠妃也笑了,“我姓苏。”
这或许会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交易,如果是这样一个人,洛娘想。
天边泛起了丝缕鱼肚白。
烛泪已干,晨曦映纱。
不过卯时一刻,整座寨子尚还沉睡在梦乡之中。
宠妃并不是浅眠的人,只不过如今她身在土匪窝里,不得不提起十二分警惕。
故而当门发出轻微细响时,她猛然惊醒。
她悄声起来,往门边一瞧,哟,影子都透过门缝映进来了,也不知是谁家的盗贼,这么愚蠢。
洛凌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门口,寻思着待会该怎么来个爷们的开场。
“哈——切!”他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都四月份了,怎么天还这么冷!
这么大声会不会把人吵醒啊?他裹紧了衣襟,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没有动静,很好。
就在他沾沾自喜时,屋里蓦地传出女人的声音:
“这风寒露重的,公子何不进来坐坐?”
酥酥软软的腔调磨得人耳根发软,仿若有羽毛轻飘飘地划过耳蜗,勾得他心里发痒,莫名地口干舌燥。
被发现了?!
他一愣,干脆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地一踹,本就破旧的门发出艰难的□□,“哐当”一声,慢悠悠的摇摆了几下,猛然朝他砸来。
“嘶——”
即便躲得够快,依旧被砸到的洛凌捂着发疼的肩膀,哀悼着自己倒霉的运气。
蓦地,瞧见了房内倚着藤椅,好整以暇地看戏的她。
糟了,丢脸丢大发了!
为了补救,他怒目圆睁,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凶恶:“打劫!要么留钱,要么留命!”
嘿嘿嘿,绝对把她吓着了吧!这一招每次都能吓哭村里小孩儿,连铁柱都说超可怕的!
向来在宫中见惯了勾心斗角,头一次见到这种低级套路的宠妃忍俊不禁,纤纤素手掩着朱唇,她轻声笑起来,那雪肌悄然染了几分薄红,此时面若桃花,青丝如瀑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
连明月,都难以形容那姣好的姿容,明明只是清清浅浅地扫了他一眼,却近乎夺了他的呼吸。
清丽又妩媚。
“留钱,还是留命?公子帮妾身选一个……”那软哝的嗓音在舌尖打了个弯儿,带着湿濡吐出:“可好?”
他愣了愣,旋即扬起那足有三尺的弯刀,恶狠狠地逼近她,不自然地上扬了音调:“磨磨唧唧,那就都给小爷我留下!”
谁料她忽而泫然欲泣,那双藏了星辰的桃花眼忽而蓄起了薄雾,晶莹的泪滴霎时沿着白皙的侧颜滚落:
“你竟想要妾身的钱财!”
“对!”
“还想要妾身的命!”
“是又怎样!”
“你、你还轻薄妾身!妾身不活了!”
“对……”等等?他没说过啊!
洛凌错愕不已,正欲反对,她已然掩面而起,哭得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的身后,哽咽道:“洛娘,你要为我做主啊!”
洛、洛洛洛娘?!!!
那不是——
来不及思考,一股大力已经狠狠地揪住他的耳朵,洪亮的呵斥紧随而至:
“好啊你,小兔崽子,你能得很啊!”
“娘、娘、轻点娘!”
他吓得六神无主,只能尽可能地护着耳朵,可他怎知道,这就结束了?
这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宠妃呢!
只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还好洛娘你与我有约……不然、不然今天我……”
任谁都知晓她的未尽之言。
洛娘不由分说,怒气冲冲地给了他一巴掌,“洛!凌!给我跪下!”
洛凌唰地就跪了,动作简洁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娘,你听我解释……”
洛娘一瞪,他又瞬间弱气了:“我错了。”
“还有这门……”宠妃指着那在洛凌脚下光荣牺牲的大门,道:“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在宠妃的“好意”提醒下,洛娘这才注意到那壮烈牺牲的门,向来节约的她更炸了,“给我跪!跪到苏小姐原谅为止!”
洛凌知道气头上的老娘怎么解释都没用,他默默为自己点蜡,又偷偷抬眼瞄了瞄。
这个罪魁祸首,这个美得过分的女人,竟然在他老娘看不见的地方,挑衅地笑了笑!
这谁忍得住!
……他看了看自家老娘。
咳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