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淅沥, 山洞里的池子是最后一次迎来在这里洗漱的人。
等到今日之后,被困在山洞里的两个人就会脱困,也就不用再在这里洗漱了。
丹田里没了不定时暴走的妖丹, 楚倚阳这次洗漱可以很细致, 很认真。
只不过他没有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很快就从池边的石头后伸手,拿过了放在池边的衣服。
这是属于北堂寒夜的中衣、外袍,他一件一件地穿上, 抚平衣服上的皱褶。
恢复原样以后, 本来穿在他身上要长上好一截的衣物现在都变得合身了。
纯黑的、没有昆仑剑宗的标志,也没有代表剑子的千瓣重莲, 更像是北堂寒夜私服的衣袍如夜色一般垂落下来,遮住了青年脚踝上的那串金铃。
他站在池边半转过身来,颜色比一般人浅淡的眸子看向山洞中依旧沉睡的另一人, 一头比鸦羽更深的乌发以木簪随意地在脑后挽起, 露出一张惊艳的面孔。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身朝着山洞中走回来,被笼罩在衣袍下的铃声轻如雾、绵如雨, 惊扰不了任何人的梦。
北堂寒夜身上被加了一道沉睡的法术,等楚倚阳离开一个时辰以后,他才会醒来。
楚倚阳回到他身边,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然后从他的储物袋中取了一枚空白的玉简。
“美人恩”跟血契, 这两种链接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赋予了他从北堂寒夜的储物袋里随意取物的能力, 但正像北堂身受重伤时,旁人在他身上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一样, 如果不是北堂寒夜对他不设防,楚倚阳也不能这么顺利地给他下了这道法术。
青年垂下了眼,随意挽起的长发遮挡了他脸上的表情。
拿着玉简,楚倚阳调动起比过往的数十天里都要蓬勃通畅的灵力,开始在上面留书。
天光自洞顶静静地照下来,于银白色的衣料上静静流淌,留下文书的人翩然而去,幽微的铃声渐行渐远。
躺在原地的剑子仍旧在无梦的沉眠里,身上的白色中衣整齐,手中多了一枚玉简。
楚倚阳走进通往山腹的通道,虽然天级夔龙的妖丹已经完全炼化,但那种万兽莫御的气息还在,他通过已经熟悉的路径朝着前方走去,所至之处黑暗中的生物纷纷躲避。
他这一身修为在入了青叶山城之前是合体前期,更有一件残缺的天级法宝在手,现在却掉落了整整三个大境界,丹田经脉之中还潜藏着各种暗伤,就连本命的金铃钗也丢了两枚。
如果换了原本的应劫心遇到这种事,心高气傲如他,不悲愤吐血、一蹶不振才怪。
来到过去两月当中他来过数次的通道尽头,楚倚阳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山壁,在幽暗的光线中将手放了上去。
没有任何声音,在他的手掌之下,原本结实的山壁迅速就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细碎的沙石簌簌落下,堆积在了深沉如夜色的衣摆前。
山洞外的光线透了过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山腹中早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的蛇虫鼠蚁纷纷朝着两侧避开去。
楚倚阳走了出去,融入了光明里-
北堂寒夜醒来的时候,山洞里的另一人已经离开了。
空气中回荡的只有仿佛亘古不变的滴水声,他坐起了身,盖在身上的银白色外袍滑落到腰间。
在最后一次双修的时候,某种临别的预感就已经降临在他的心头。
那股不定时就在楚倚阳体内暴虐的妖力已经失去了源头,而这种要分别的预感令原本就充斥在他的胸膛里,在那种时刻仿佛要令心脏都裂开的情火变得更加炽烈。
在无边的情火欲焰之中,他无法保留清明,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能放任这火把他们淹没得更加彻底。
北堂寒夜坐在天光之下,发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玉简。
他抬起了右手,指尖向着玉简触碰上去,他的手指跟神识虽然不能拼凑出楚倚阳的脸,但是却能够读得到他留在玉简中的字。
山洞中,白衣乌发的剑子眼上蒙着黑布,遮住了他的眉眼,压下了他清醒时身上无边的剑意,天光照在他的身上,在他完美的轮廓上镀了一层不可触及的光芒。
“我听到了你心里的声音。”
“我相信它对我诉说的喜欢,但正像你此刻对我所有的情感一样,它们都是因艳毒而起。
“等你服下解药之后,就不会再受它的影响。
“你我本应是没有交集的人,以后也不应该再见。
“秘境里发生的事就让它留在秘境。
“愿你度过此劫,从此剑心通明。”
除此之外,他还在最后提到,他穿走了他的一身衣服,因为他原本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北堂寒夜手执玉简,朝着旁边“望”去,所能感应到还留有楚倚阳气息的,就是那身破损的白衣。
这身衣服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那时候又还不知北堂寒夜的储物袋里有替换的衣物,因此楚倚阳把它很好地清洗过了,此刻就叠放在角落的石头上,大概是他离开的时候也想不起来要带走。
北堂寒夜抬起了手,将那叠放在角落干净石面上的衣服摄了过来,白色的布料轻盈地落在他的腿上。他此刻眼前仍旧是一片翻涌的黑雾,指尖触碰这件破碎不堪的白衣,想起这柔软的布料曾经穿在少年的身上,也曾经温柔地包裹过自己的伤口。
他不知道楚倚阳叫什么,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此刻他留给他的除了玉简,竟然就只剩这一样东西。
相比之下,楚倚阳离开山洞之后就一路西行,没有丝毫迟疑。
他们这最后一场结束的时间还颇为准确,就是密境入口要重开的这一日,他已经感觉到在那个方向天地灵气的变动了。
金铃钗缺了两枚,身边没有趁手的兵器,他便凭借自身在山石之间飞掠。
黑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衣袍在身后翻成墨浪,转瞬就离了出来的山腹数百里。
前方来到山脉尽头,楚倚阳停下了飞纵,一脚踏在山石上,临风而立。
他望着下方的树林,只见参天的树木都被撞得七倒八歪,宽阔的路上还有很多蹄印,再往远处看,整个青叶秘境都被搞得乱七八糟,看来没个十几年恢复不了原状。
风吹拂着他的长发,将发丝朝着后面掠去,露出了他右耳上剩下的那五枚金铃钗。
他的耳朵在风中动了动,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楚倚阳眯起了眼睛,朝着那处密林望去:“都已经要出去了,怎么还有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自那个方向狼狈奔来的是一群年轻修士,身上的门派服饰各异,像是临时聚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是惊恐万分地朝着前方拔足狂奔:“救、救命啊!”
他们这一群人就是因为在秘境里的动乱结束之后没有什么顶天的收获,所以才聚到了一起想临阵磨枪,干一票大的,结果一个不小心引来了玄级妖兽群!
玄级妖兽实力最低的也相当于一个元婴期修士,来一两头尚能对付,这一口气来一大群,除了跑他们还能怎么样?!
楚倚阳听着底下传来的怪叫声跟惊慌的交谈声,原本是不打算管的,看他们这么生龙活虎,足以把这些引出来的妖兽带到入口去。可偏偏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就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
合欢宗女弟子莹莹也在这群作死的傻子里,身边同行的是明阳剑派那个年轻剑修。
楚倚阳直起了身,想到自己缺席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出去之前也要先了解一下秘境内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比如“未婚妻”在血河大阵被破之后怎么样了。
打定主意,楚倚阳便一踏脚下山石,朝着他们飞掠了过去。
“快!快向出口的方向跑!”
“出口人多,还有各派长老,总不可能让它们冲出去,冲到那里就安全了!”
这群修为最高不过才元婴的修士脑子还算聪明,没有慌不择路,只不过在逃命中忽然听见一阵破风声,抬头便见到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身影在他们头顶掠过,越过他们落在了那群奔腾而来的妖兽前。
骤然见到这么一个修为境界比他们高的强者出现,还没看清他的脸,只见到他没有带起一丝烟尘地落下,一身黑衣像夜色低垂将他拱卫,所有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明阳剑派首徒脸上有着一抹黑灰,头发上也夹着几片枯枝碎叶,本能地把少女护到了自己身后,却没有见到少女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随即确认了什么,脸上的焦虑一下子化作了全然的惊喜。
看着面前这群玄级妖兽,察觉到身后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修为境界倒退得厉害的楚倚阳也懒得动手,只是稍稍放出了夔龙妖丹的威压。
这一路上令他有如入无人之境的唬人手段对这群玄级妖兽也起效,它们紧急停下了追赶,随后掉头就跑,跑的速度比被激怒追过来时还要快!
地面上激起的烟尘久久不散。
十几个被追了一路的年轻修士彻底傻了眼。
玄级妖兽虽然已经有了灵智,但它们却无法分辨真正的天级夔龙跟空有夔龙威慑气息的楚倚阳有什么区别,更不会想明明这位前任霸主已经死了,现在怎么会以人类的形态站在它们面前。
天级夔龙妖丹的好处都被北堂寒夜占了,自己剩下这么一点威慑气息,也算聊胜于无。
楚倚阳微微一哂,将手负于身后,打算转过身来,然而肩膀才一动,莹莹就高呼一声“少主”,从明阳剑派首徒身后飞快地冲了过来。
“少主——你怎么在这里!”
莹莹来到他身边,在众人的注视下抱住了楚倚阳的手臂,顾不得尊卑,更顾不得少主不喜欢被人碰,只自顾自地摇着他的手臂蹦跳了两下。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合欢宗的弟子,被她叫作“少主”的那不就是……
同样有些狼狈的天琴宗少主从另一侧走了过来,跟明阳剑派首徒站在了一块。
两人看着被心上人抱着手臂又蹦又叫的黑衣青年,见他转过身,露出了那张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的脸,看到他望着莹莹,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金铃公子一笑,令在场其他人都感到一阵目眩神迷,唯有他们两个头皮发麻——
真的是他!
明明那一夜在青叶山城之后就不见了他的人影,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主——”
莹莹见到他之后是真的开心且激动,扯着他的袖子就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
她没有在意楚倚阳现在为何穿着一身跟他的品位如此不同的黑衣,更没在意他身上其他法宝事物的减少,只是楚倚阳抬起了右手,莹莹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然后,她就见到少主脸上的笑意褪去,接着脸色微白,竟在自己的注视下吐了一口血。
少女顿时色变:“少主!”
那血落在地上,将他脚边的青草染红。
血痕自楚倚阳右边的嘴角流下来,映衬着他的肤色,在他身上带出了一种脆弱感。
听着莹莹的声音里带上了惊慌,天琴宗少主跟明阳剑派首徒心中都是一颤。
虽然楚倚阳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跟打击,但他依旧是世间难得的美人,本就容易牵引旁人的心情,更何况是在这种受伤吐血的时候?
两人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听见楚倚阳声音略带沙哑地响起,说“没事”,这才清醒过来。
怕他们这一步走得太突兀,两人忙朝着周围看去,却见到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这才有些莫名地安下了心。
“少主——”楚倚阳听见少女急得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在旁扶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支撑他,像是怕他随时会倒下,“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是哪个不要命的伤了你?”
楚倚阳垂下了眼睛,做出虚弱的模样来。
他这次境界跌落、受了重伤的事定然是会传出去的,但是如何受的伤,其中自然有文章可以做。
他方才刻意催动了心脉的一处暗伤,吐出这一口血,让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样子,只觉得他右眼皮上那点朱砂痣在此刻看来,也像是美人画上被烫出的伤口。
“无妨。”楚倚阳示意少女不必支撑自己,“是破血河大阵时受的伤,只是没有机会疗伤。”
这群年轻修士差不多那一夜都在青叶山城,都经历过血河之变。
此时一听楚倚阳的话,人人都露出了恍然之色——
大家在奋力抵抗、想要杀出一条路来的时候,身为城中最强者的合欢宗少主不见踪影,果然是去最危险的地方破阵了!
他之前在青叶山城的登场那么强悍,一登场就压得他们当中最强的天琴宗少主跟明阳剑派首徒都不能动弹,现在却伤重至此,真是不知当日在阵眼中情况何等凶险。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被自己等人误解了一路的楚倚阳压下了伤势,睁开眼睛,认真地对着身旁的少女问道:“月舒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楚倚阳:我不在的时候,剧情有崩吗?-
今天8.25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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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回少主。”在楚倚阳的注视下, 莹莹老老实实地答道,“出了城之后,我就没有再遇到傅姑娘。”傅月舒虽然在秘境里跟合欢宗弟子同行过一阵, 但她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这时, 人群中有一个穿着药王宗服饰的青年试探着举起了手。
原本正在内部交流的两人将目光投向了他,青年有些紧张地开口道:“我、我小师妹跟傅姑娘同行,先前她与我通讯,说他们这段时间收获颇丰, 眼下已经朝着秘境入口去了。”
他说完之后, 见到金铃公子眉间沉郁的颜色散去,竟有种令周围的颜色都跟着鲜活起来的感觉, 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多谢。”楚倚阳真心地朝这个给自己提供信息的陌生青年道了谢。
“未婚妻”没事,这在很大程度上就说明了青叶山城的剧情在他干涉以后,依然顺利走了下去, 总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道完谢之后, 就垂目思考起来,待会儿出秘境的时候是隐藏身份,还是毫不遮掩地走出去。
先前说话的药王宗弟子又紧张地道:“应公子, 你的伤势太重,我这里有本门特制的丹药,不介意的话请……”
楚倚阳还没说话,莹莹就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从他手中卷走了这瓶伤药, 然后又冲回了楚倚阳面前。
“少主。”楚倚阳看着捧到面前来的白色瓷瓶,听少女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 “他是药王宗大长老的孙子,手中珍藏的伤药定然不差。”示意他就算是将就也先服下, 把伤势稳住再说。
能进秘境来的修士,谁手中没有一两颗保命的好丹药?
其他人见了药王宗弟子的献药之举,只暗恨这小子反应快,自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不然也可以跟合欢宗亲近一二了。
青年献了药后就像块木板一样站在原地,生怕对方会拒绝。
不过还好,金铃公子在低眉看了一眼少女两手捧上的白色瓷瓶之后,就又再次看向自己,对自己一点头。
药王宗大长老之孙顿时松了一口气。
应当说,药王宗大长老给自己的孙子准备的丹药确实不凡,尽管对楚倚阳现在的状况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但也令他催动暗伤的痛楚得到了舒缓。
在服下一粒丹药之后,他便让莹莹将剩下的丹药还给了药品的主人,然后像是不经意地看了东边一眼,对众人说道:“入口已经开了,赶紧先过去吧。”
他先前犹如神降,救他们于玄级妖兽蹄下,一行人自然以他为马首是瞻,再加上知道他有伤在身,便不再节外生枝,径自奔向了秘境入口。
天琴宗少主跟明阳剑派首徒落在后方,原本还想着借秘境中这最后一段时光,可以跟心上人旧情复燃,可是现在见楚倚阳一来,莹莹就全心扑在了他身上,也就不得不压下了心思。
……
秘境入口今日重开,外面十分热闹。
北境各门各派的长老都在外面等着,见到里面每出来一波进去历练的弟子,就伸长了脖子望其中有没有自家的弟子,一个一个地数看出来了几个。
尽管在秘境里历练,出来之后还是要按照他们所得的收获来排名,分出个一二三,再由昆仑剑宗为表现最佳者赐下宝物,可这一次历练如此惊心动魄,他们也就顾不得争这些了,人回来了就好。
等在出口的各门各派长老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合欢宗。
“琴痴”谢无筝先前来过青叶山城,查探出应劫心不在幽冥之后,应秋水便回了宗门,今日来这里接门中弟子的是另一个长老——江雪楼。
江雪楼穿着一身桃花飞红的衣衫,手执无字洒金折扇,潇洒俊逸地侧卧在软榻上,屈起一条长腿,一边从酒壶里喝酒,一边望着入口,俊脸上看不出分毫急迫。
他眉目俊朗,神态中透出的懒散也冲不淡他身上那种浩然之气,与其说他是合欢宗的长老,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千代世家的公子。
他待在这里,周围其他门派只要来的是女性长老,看他的神情之中就都带着几分幽怨。
而江雪楼在空气中游移的目光与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对上,眼中神光都会瞬间凝聚,然后在扇子后面朝她们递去一个含情笑。
见他如此,她们心中分明怨怼,却对他恨不起来。
毕竟谁都知道,江家三公子生在千世之家,从出娘胎起就得了修行资质极佳的批语,只是他生性懒散,根本就不愿吃修行的苦。
十四岁生辰那年,他遇上从江家所在的天宸府偶然路过的合欢宗前任宗主,练宗主随意一问茶楼上的锦衣少年可要入自己的门墙,无心修行但爱人间风月的三公子眼睛一亮,就这样干脆的加入了合欢宗,做了前任宗主的关门弟子。
一入合欢宗,江三公子便是如鱼得水,进境迅速,身为南境大世家的江家也就只能放任自流。
他的心性道是有情,其实却是最无情,就像眼下见着老相好,他能抛媚眼,看到弟子回来又能迅速抽离,同他们招手。
反正在江雪楼看来,以合欢宗弟子的手段,只要领悟能力不差的,就总能让人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秘境中就算所有人都死了,最后活着出来的那个肯定也是他们合欢宗的。
只不过这份潇洒在见到新一批从秘境里出来的人时,就瞬间在他脸上消散。
江雪楼目露震惊,一下从软榻上坐起了身,其他门派来人见状,也不由得朝着他目光落处看去。
秘境入口处,楚倚阳终究还是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掩饰自己重伤苍白的脸色,同众人一起出来了。
江雪楼看着他,心中想着先前传回宗里的消息:“不是说劫心失踪了,怎么会从秘境里出来?”
然后没等他们过来,他就率先迎了上去,上来便抓住了楚倚阳的手,径自问道:“劫心,你怎么在这里?”
楚倚阳叫了一声“师叔”。
江雪楼只凝神看了他一眼,向来潇洒不羁的脸就变了色:“你——”
修为低如莹莹看不出来,只以为楚倚阳是普通的受伤,可是他一看就知道,楚倚阳这一身暗伤是被人当做炉鼎双修过,导致他根基受损,境界跌落。
谁他妈敢这样?!
江雪楼想要发怒,心中却更怕回去之后让师姐见到劫心这个样子,她会怎样大发雷霆,自己在旁边又要怎么被殃及池鱼,脸色不由得又白了两分。
然而楚倚阳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
“师叔。”江雪楼听见青年的声音清冷中带着疲惫,对自己说道,“这里不是叙话的地方。”
楚倚阳说完之后,见到面前的人像是才反应过来,朝着周围看了一眼,随即也不管没回来的弟子了,随手一抛放出他的飞行法宝:“那就回去说!”
这座白玉雕成的楼船一落地,瞬间就变成了一架庞然大物,引人注目。
江雪楼拉着楚倚阳直接登了上去,楚倚阳顺手一带身边的莹莹,听小师叔压着怒火,声音里还带着一分颤抖地对合欢宗弟子说:“回宗,没出来的让他们自己回去!”
不远处,北境其他门派的长老见着合欢宗这些花蝴蝶难得没有勾三搭四,都直接撤离,而自家弟子甚至门中长老倒是望着那个方向,有些魂不守舍,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古怪的感觉。
想起自家弟子先前是跟他们一起出来的,几家长老都纷纷回头低声问:“那个一出来就让江雪楼变了脸色的是?”
“是合欢宗少主,金铃公子。”被问到的弟子不得不老实回答,“他在青叶山城受了重伤,想来江长老是察觉了。”
听到这话的各门派长老都吃了一惊,想着作为合欢宗的继承者,应劫心一直被寄予厚望,方才看江雪楼那紧张的样子,他这次受的伤怕是不轻啊。
合欢宗弟子迅速登船,白玉楼船船身上镌刻的符文一下子流转起了淡青色的天地灵气,让偌大的楼船一下子变得轻若无物,从地面升了起来,瞬间加速朝着合欢宗的方向飞去。
楼船中一处宽敞典雅的房间里。
除了莹莹,其他人都被江雪楼屏退了,而看着师叔铁青的脸色,楚倚阳暗道失算,同时心中还难得生出了几分尴尬。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合欢宗竟然还有一眼看破弟子是拿别人当了炉鼎,还是被别人当了炉鼎的本事。自己原本想着出了秘境之后便能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可是现在师叔能看得出他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合欢宗其他境界高于他的人,就同样看得出来。
纸里包不住火。
楚倚阳强行压下想要攀上脸侧的绯色,唇因此变得更加苍白。
他的职业生涯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滑铁卢。
江雪楼看着他的神色,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他之所以没把莹莹也一起屏退,就是放她在这里让自己有所顾忌,能忍得住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毕竟以劫心的心性,受到这样的侮辱,就算外界不给他施加压力,他也已经在崩溃边缘。
只是自己能够忍得住不问,回到宗门之后,他要承受怎样的疾风骤雨,在他的师父面前要如何能够不崩溃,江雪楼心中却没有半点把握。
这时,江雪楼听见风中送来了秘境入口外的声音,不知是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人又从里面出来了,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与他不同,楚倚阳在原位坐成了一副美人图。
不必费心去捕捉风中传来的惊呼,只是看着天地变色,他也知道是北堂寒夜从秘境里出来了。
只要他一离开青叶秘境,最先引来的必定是天劫,毕竟是一颗天级夔龙妖丹跟自己的三个大境界为代价造就的渡劫期,动静大一点也是正常的。
楚倚阳的手放在身前的矮几上,指尖在上面轻轻地敲击了两下,没有回头去看在空中聚集起来的劫云有多宽广,只是想道:“今日起,北境就要迎来你们史上最年轻的剑尊了。”
北堂寒夜定然会令人惊艳的、毫无悬念的度过雷劫,回到主线剧情的正轨上。
而就在此刻,在88%上卡了两个月之久的剧情进度条竟然向前走了起来,瞬间走到了百分百。
然后,那道熟悉的机械音再次在楚倚阳耳边响了起来,多了几分丝滑,少了几分卡顿:
“【青叶山城】主线剧情进度100%,支线剧情进度100%,剧情待探索度0%,地图探索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那8.5的,这章。
一般更新时间就是晚上12点了,出现在白天的话就是我的补更。
唇亡齿寒太太的新文《咸鱼继承百万秘术遗产后》前天收藏夹排我前面,就很好看,简直令人沉迷。
她日六不够,我希望她日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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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系统解封了, 楚倚阳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
一瞬间,外面降临的雷劫跟被人看破的尴尬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是它回归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微妙,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现在回来, 给人的感觉就像电影里主角费尽千辛万苦把反派解决了,有关部门才隆重登场。
不过楚倚阳还是友善地跟它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系统的声音还是原本的机械音,只是说话音调却不再像原本那样一板一眼,多了几分灵动:“回来了。”
楚倚阳回想着它刚刚发出的进度提示, 幅度极小地扬了扬眉角:“你刚刚是不是不光提到了支线剧情进度, 还提到了主线剧情进度?你的功能升级了?”
“我确实有了些新的功能。”
系统很干脆,没有用说的, 直接就给楚倚阳展示了它的新功能。
楚倚阳眼前一亮,世界剧情地图在唯他但见的视野里展开,已经开启了剧情的【青叶山城】、【无尽鬼域】跟【深渊魔域】在各自的板块中闪烁着金光。
地图板块内有着一些零星的红点, 每一个上面都有着他们的名字跟坐标, 是楚倚阳曾经最想要却没有的角色位置标记功能。
只不过跟局里先进的智能系统比起来,这里只能标记楚倚阳接触过的剧情人物,比如晏寻, 比如狱修罗,但他已经知足了。
在快速查看信息的人表面上垂下了眼睛,实际上却是在地图上搜索。
目前红点最密集的还是他现在的大本营合欢宗,而当楚倚阳将目光移向无尽鬼域, 却没有在那里找到徐妄的名字。
果然, 徐妄还没有从幽冥里出来,处于信号不可探知的状态。
不过楚倚阳又再看向晏寻所在的坐标, 见他现在是在人间的皇城,想到自己丢失的那两枚金铃钗在他手中, 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已经浮现在了脑海中。
他看了一眼青叶山城地图上跟自己离得极近的、标注着北堂寒夜的红点,然后关闭了地图功能,随口问系统:“怎么感觉你智能了那么多?”
就算是因为被大量信息冲击了逻辑算法,促使了自我升级,也不可能一下子跨越这么高才是。
系统十分人性化地沉吟了一下,才回答他:“可能因为我是自己升级的。”
楚倚阳接受了这个答案,并想起了自己正式加入局里的那一天。
每一个加入穿书局的新人在正式入职的这天,都会从局长手中得到一件有意义的纪念品,楚倚阳得到的就是这个型号古早的不智能系统。
在局里给每一个在编员工都配备了人工智能系统的前提下,这样一件纪念品实在发挥不了什么光和热,只是把它交到他手里的局长圆圆的脸上笑容如弥勒佛一样和善,用看亲近小辈的目光看着他,并叮嘱道:“每一件纪念品都有意义,至于有什么意义,就要靠你自己去发掘。”
在整个成长过程中都没有父亲的参与,把一部分对父亲的感情放在了身为座师的局长身上的楚倚阳因为这句话,才将这个个人系统一直带在身边,没想到这一次真的找到了它存在的意义。
他能够有底气进来救人,还是多亏了它。
白玉楼船平稳而迅疾地向着合欢宗飞去,完成了一次革命性升级的系统再次开口道:“现在是回合欢宗?”
“对。”楚倚阳找回了些跟智能系统搭档的感觉,闻言反问道,“怎么?”
“合欢宗隐藏支线剧情即将开启,目前剧情探索度1%,待探索度99%。”
“……”
一时间,楚倚阳竟然不知该夸它升级后能够探查到隐藏支线,还是应该感慨合欢宗还有隐线剧情。
原本以为随机到的这个出场三章就查无此人的合欢宗少主是个边缘人物,现在看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对局长交给自己的“纪念品”再一次有了改观。
看来哪怕是在没有升级的时候,这个古早型号的个人系统也是有点东西的。
秘境出口上空,劫云万里,呈现出浓重如夜的墨色。
云中酝酿着毁灭性的雷光,天地灵气化作万倾怒涛,白玉楼船如同行驶在大海之中,无视云间闪烁的金色雷电,转瞬就飞出了千里之外。
留在秘境入口外的所有人都看着这前所未见的渡劫场面,心中惊骇。
他们的须发衣袍因狂风而动,被风吹得简直睁不开眼睛,却不愿移开目光,心中皆在猜测着这劫雷的威力该是何等强劲。
四境三海的大乘期修士每一个都成名已久,而大乘之下,渡劫期修士虽然不像前者那样稀少,但也个个修行了数百年,像北堂寒夜这样年轻就迈出了这一步的莫说是在北境,就是在整个四境三海也不见。
从秘境中出来,重新在世人面前现身的剑子一身气势不像他当日降临青叶山城那样无可阻挡,反而内敛许多。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银白色的衣袍,上面依旧绣着他标志性的千瓣重莲,莲花冠、牵星链跟乾坤剑都没有改变,但是在那张冠绝四境的完美面孔上,却有一道三指宽的黑色布条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站在狂风中,缓缓抬起了头,朝着天上“看”去,就是这一个动作,令所有人感觉自己仿佛在注视着一把剑自冰封的寒潭中出鞘。
原本内敛的剑意不受阻挡地朝着四野刺来。
别说是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就是在渡劫境浸淫已久的长老也不能逼视这道身影。
在秘境之中围捕天级夔龙那一日受了重伤,一度失去踪迹,此刻一双眼睛似乎还不能视物但却迈出了无数人一生都无法想象的那一步的人身上腾起了凛冽剑光!
这道银白色的身影立于天地之间,与其说是他修剑,倒不如说是一把剑化成了人形。
“快退后!”长老们举袖挡在眼前,都反应极快的带着身边的弟子急退出了数十里。
下一刻就听到天际雷声撕破凝滞的空气,接着是无数爆裂龙吟,雷光化作漫天金龙,朝着地上的人袭来!
“师父!”不知哪个冒着眼睛不要了的风险,也在急退中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的弟子失声叫了起来,“那是——!”
忙着回护弟子的各门派长老一惊,都朝着正在渡劫的北堂寒夜看去,见到他身上腾出来的剑意没有化成众人熟悉的霜龙,而是化成了他的本相。
天地间骤然出现了他的身影。
无可匹敌的剑意自他身上、剑锋上、黑发上、甚至蒙眼的黑布后扩展开来。
同一时间,无论是镇守在血池边的宿剑尊,远在魔域皇城中的狱修罗,身在人间寻欢的晏寻,又或者远在海外的鬼道宗主,都有所感应地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南境瑶池琴尊抬首,西境大雷音寺金佛瞩目,青叶山城中的神庙忽然发出光芒。
金光一现冲天而起,在城中点亮了凡人的双眼,通向天外天,铺展成了一条辉煌的通天路。
众人心神俱颤,哪怕是有着渡劫期修为的长老,看到这条通天路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唯有大道清晰,直指通天,来日必定会飞升的人,才会在渡劫的时候就见得到他的通天路!
他们原本觉得这一回昆仑损失惨重,七大司座死了三个,失踪了一个,实力大打折扣,可是现在北堂寒夜一归来,渡劫之后一人便抵得上他们七个!
而至于这场天劫的结果,在他出剑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即便是天地之威,代表天道来给予他磨砺的万千劫雷也抵不过这肃杀一剑。
眼上蒙着黑色布条的剑子一剑祭出,他的天地法相也是平平淡淡的一剑祭出,天地之间却是转瞬肃杀。
原本是夏末的青葱在瞬间都褪去了颜色,鸣蝉骤歇,这寒冷仿佛连天上的劫雷都冻住了,金色的龙身颤抖了起来,随后崩散成无数碎片!
众人失语,却见劫云之中雷声再起。
只见九道比先前颜色变得更炽烈的劫雷再次朝着北堂寒夜奔来,依旧被这肃杀一剑斩尽!
……
前前后后,九九八十一道劫雷,都越不过北堂寒夜的剑,更近不了他的身。
在最后一道劫雷也销声匿迹的时候,万里劫云就算再不甘愿,也只能闷着雷声在天际消散。
那独绝的身影似乎朝着天边看了一眼,然后也化作剑光收束回了来。
狂风散去,绣着千瓣重莲的银白色衣摆垂落回地面。
已经迈过了这一境,却让人无法探知他这一步究竟朝着最后迈出了多远的人站在原地,眼睛上仍旧蒙着那道黑色的布条。
他渡劫再快,另一人的气息也在空气中散去,无法追寻。
站在远处,见过了这一场不知该怎么用言语来形容的渡劫的众人看着他将乾坤剑归剑入鞘,朝着前方迈出了一步。
随着这一步,天地间肃杀的气息一清,以这个身影为中心,各种颜色跟生机重回大地。
四境三海最年轻的剑仙朝着前方走去,袍角拂过侧旁一株已经开尽的桃花。
一瞬间,满树桃花重新绽放,灼灼其华-
青叶山城,血池前。
宿剑尊看着自己最出色的也是唯一的弟子,问道:“跨过这一境,看到了那条路,感觉如何?”
北堂寒夜与他对坐,若水剑镇在血池中央,蓝色的光华给宿剑尊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光芒,将剑子的面孔也映成淡淡的蓝色。
他答:“看到了那条路,弟子才知道自己离它有多远。”
宿剑尊微微点头,满意地笑了笑:“人就是如此,知道得越多,才越懂得自己的无知,越懂得敬畏。接掌剑尊之位后,你需更加勉力修行,不可懈怠。”
“是。”北堂寒夜低首,在他面前依旧如当年那个初入剑道的幼童,“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修杀戮道的剑修,无时无刻不在磨练剑心,因此心境修持比真实修为永远要超出一整个大境界。
旁人渡过天劫是进入渡劫前期,他一破境就直接入了渡劫中期。
可即便离最终的屏障就剩一步,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再跋涉多久才能够走到那里,正像此刻坐在他的师尊面前,他也依旧看不出师尊的深浅。
最后一境,难于攀天,这不是一句虚言。
宿剑尊看着他,从北堂寒夜踏入地下大厅开始,他就看到了自己弟子身上的变化。
他又迈出了很大的一步,原本就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现在变得让同境更难以望其项背。
而与此同时,他身上也有别的改变了。
比如,他心中有了剑以外的东西。
从狱修罗所为推测出自己的弟子在秘境里发生过什么,宿剑尊开了口:“寒夜,你可有什么问题想问为师?”
“弟子心中有惑。”
北堂寒夜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无边黑雾,感觉依旧置身在雨夜的秘境里,只是身边没了另一人。
他开口时,从不见动摇的嗓音里难得带上了微涩,“为何当年师祖要留下训诫,让入杀戮道者不得动情?”——
作者有话要说:
8.6的-
感觉今天更得太晚了,因为我很晚才自己写,没有校对妹妹在。
明天我争取双更一下!
小明河那天听我的剧情,吐槽楚哥是虚假的合欢宗人,小师叔才是真实的合欢宗人。
想想也是,哪有合欢宗少主这样的,下次干脆写合欢宗少主穿没有合欢宗的修真界去-
少主:父亲不是让我好好交友——
剑灵:那你也要先从人家腿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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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宿剑尊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抬头望向虚空。
在那里,仿佛头顶的石砖也阻挡不住他的目光,可以直接看到天边的落日余晖。
白发如雪, 面孔却依然年轻俊美的剑尊缓缓地道:“当初, 我从你师祖手中接过剑尊之位时,你师祖就说在他之后,昆仑会迎来一个更严峻的时代。剑宗既需要一个与他不同的执掌者,也需要一把更利的剑。”
“与前任剑尊不同的执掌者”所指的自然是他这个继任者, 而“一把更利的剑”指的自然是下任剑子。
为了这第一个将杀戮道走到极致、也将昆仑剑宗的声威带到极致的前任剑尊一句话, 各峰各脉都开始搜罗能够继承他的杀戮道的优秀苗子。
——哪怕这意味着他们要从本峰的荣光之下脱离,改弦易辙拜到昆仑巅去。
所有人都很清楚, 剑宗内部的争斗是各峰各脉之间的竞争,从来不是跟昆仑巅争。
能出一任剑子,哪怕他不能继任成为剑尊, 本峰的地位也会直线提高。
四司座已经老了, 庇护不了自己的子孙多时,那个在秘境里对北堂寒夜下毒的少女所想的大抵也是同样的事。跟剑子有了这番联系,哪怕最后做不成他的道侣, 自己这一脉也能依托他的庇护,荣光依旧。
昆仑剑宗的每一任剑尊之间的交接传承都是秘密,即便身为下任剑宗的执掌者,北堂寒夜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尊交接时从师祖口中听到过什么。
正像此刻世间也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两代剑尊就这么平静地在血池前完成了更替。
宿剑尊从天外收回目光, 再次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子,看着他年轻的面孔, 看着他眉宇间因情而起的郁结。
这令北堂看起来更加真实、更有血肉,更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而不是一把剑。
剑尊问道:“你可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师祖的情形?”
“记得。”
北堂寒夜神色沉郁。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师祖。
彼时师祖已经坐了死关,在昆仑之巅历任不得飞升的剑尊坐化之处,整个人如冰如雪,没有一丝生气,各脉推选的剑子人选被一个个带到他面前,让他一个个地审视。
前面来过的那么多少年跟幼童都没有令他睁眼,直到北堂寒夜被宿剑尊带了过来。
那时才四岁的北堂寒夜来到他面前,这个化身冰雪的男人才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昆仑之巅的气息就骤然一变。
这个清冷纯净得近乎神圣的修行之地瞬间化成了修罗战场、无边血狱。
因为某些缘故而对外界缺乏反应的北堂寒夜被宿剑尊牵着,在这双分明是纯净的黑色但却给人感觉比最浓郁的血更红的眼睛注视下有了反应。
不及宿剑尊腰高的幼童将自己的手从宿剑尊的手掌中抽了出来,抓着剑尊的衣袍躲到了他身后。
“就是他了。”他听见面前坐着的人说。
那分明是平静无波澜的语调,落在年幼的北堂寒夜耳中,却比外面的风雪还要肃杀。
再然后,他就听到了师祖给他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训诫:
“要入杀戮道,就记住永远不要动情。”
此后他就留在了昆仑巅,没有再回自己住了三年的那座冰冷雪峰。
渐渐的,也就没有再想起过总是在那扇紧闭的石门后、即便是一年一次的生辰也吝于出来见他一面的生母。
“情之一字,最难堪破。”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宿剑尊似乎想到了很多人,但他最终只是说道,“以你师祖之才也堪不破,所以最后哪怕已经走到了那道屏障前,也无法迈出那一步,只能坐死关。”
“当初让你以杀戮入道,一是为了剑宗,二是为师的一些考量,纵然是最好的结果,却也已经是拿你的人生做了一场豪赌。同你师祖一样,为师也不希望你重蹈他的覆辙,所以为师提出了一个设想。”
“你修杀戮道,只做剑宗最纯粹的那把剑,将剑宗当做你的信仰。你的剑是为剑宗而挥,这样就永远不需考虑对错,永远不会迟疑。”
“今日你跨过了这一步,见到了那条大道,就说明为师的设想不错。只要你这样走下去,就一定能够跳出樊笼,证道逍遥。”
“可是寒夜,若你心中生了情,为心中所牵挂之人拿起手中的剑去战斗,对错就再难以分明,如果有一天,要你在宗门跟那人之间做个选择呢?”
听到这句话,北堂寒夜眉间的沉郁又重了一分。
而宿剑尊没有停下,望着他又再追问了一句,“又如果有一天,要你在大道跟那人之间做个选择呢?”
前者会很痛苦,因为他是以剑宗为信仰被教育着长大的。
后者会更痛苦,杀戮道就是杀尽一切,以杀证道,心爱之人自然最终也要成为证道的基石。
“从你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了你不能有情,何况你也说了,对方说过,秘境里发生的事就让它留在秘境里。”
宿剑尊手中现出了一只淡青色的药瓶跟一枚散发着剑意的令牌。
他将这两件事物递到了自己的弟子面前,淡淡地道,“那你又何须执着?”
狱修罗将那三颗头颅扔在昆仑巅的同时还放下了这个药瓶,里面装着的是魔域药叟炼制出来的解药。当年药叟练出了三颗解药,一颗解了“新人笑”,如今另一颗又被狱修罗夺了来解儿子身上的“美人恩”。
北堂寒夜接过了师尊递过来的两样事物,每一件都仿佛重逾千斤。
见他将解药拿在手中,没有立刻服下,宿剑尊也没有催促,而是说道:“为师需要暂时镇守在这里,昆仑一应事宜就交给你了。”
“是。”
北堂寒夜收起了淡青色的药瓶,师尊既已经将答案告诉了他,剩下的选择就是他的事了。
至于秘境中是谁出手救了他,又是谁取来了这解药,师尊此刻没提,那就是还不到提的时候。
他陷在秘境中已久,中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很应该现身稳定局面。
北堂寒夜站起了身,无论如何,他是剑宗最锋利的那把剑,不管何时,都要斩破前方的黑暗。
他同师尊拜别,离开了地下血池,回到神庙正殿。
见到眼上蒙着黑色布条的剑子一进来,感觉到他身上那种远超初入渡劫期修士的威压,所有交谈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而在秘境开启前几日就已经来到了青叶山城的昆仑长老迎了上来,率先说了一番恭喜的话:“见过剑子,恭喜剑子破境。”然后又道,“剑子已经见过剑尊了,这次青叶秘境历练前三名也已经出了结果,需要剑子——”
北堂寒夜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掌中现出了那块令牌。
在看清这块令牌的时候,长老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肃然了起来。
那块令牌的形状与殿中神君像手中拿着的那枚阴阳令相似,只不过上面镌刻的不是阴阳太极,而是昆仑。
长老肃容,一整衣袍,然后在他面前虔诚地跪拜了下来。
随着他的动作,殿中其他门派的长老也同样肃整了神色,跪在了这个年轻人面前。
“恭迎剑尊。”
前一刻,他还是剑子。
而此刻昆仑令在手,他就是北境魁首,昆仑剑尊-
北境多山川雪海,合欢宗亦坐落在连绵山巅,晴日起雾时,一片华丽的宫殿群如同悬浮在云雾之中,玉舟楼船穿梭,恍若仙境。
此刻金碧辉煌的正殿中,如同星辰子夜的黑色地砖铺就的地面上,跪着的却是脸色苍白俨然重伤未愈,一身素色黑衣将整个人衬得越发没有血色的合欢宗少主。
原本脸色难看了一路的江雪楼站在他身边,看着坐在上首脸色极度难看的宫装丽人。
望着她与地上跪着的青年相似又不同的华艳面孔,他根本找不回发怒的心情,只能试探着劝慰:
“师姐,这不是劫心的错,他身上还带着伤,实在受不得这样的重罚……还请师姐三思。”
楚倚阳跪在地上,垂着眼帘。
尽管他已经有心理准备,回到合欢宗要面对的不是和风细雨的关怀,但这满殿的山雨欲来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不是他的错?”应秋水气到了极点,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因为她的怒火而颤抖起来,她的声音回荡在正殿中,质问道,“那是谁的错?!是我教错了他,还是如何!”
合欢宗门徒,上至宗主,下至新入门的弟子,修习《合欢诀》,精通各种手段,从来都只有他们拿旁人当成炉鼎的份,什么时候有过被人当做炉鼎的?!
平日里在正殿服侍的那些弟子都已经被屏退了,只是她们站在远处,听着从殿中传出大长老怒不可遏的声音,想起少主归来时苍白的模样,都忍不住交换了担忧不已的眼神:
“不是说少主先前失踪,大长老还亲自去了青叶山城一趟吗?现在少主回来不就好了,大长老何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听说少主伤得很重,大长老盛怒至此……不知他还能不能撑得住。”
应劫心在合欢宗的存在特殊,他虽然身为合欢宗少主,却从不与人亲近,这让门中无论男女,都想要打破他的规则。
而当初宗主要为他定下双修道侣的时候,尽管知道当他的道侣必然是要先扮演一番供养的角色,可合欢宗上下还是愿意违反祖师的训示——能与他双宿双栖,就是先做一回炉鼎又怎样?
殿中,应秋水瞪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仿佛要倔强地沉默抗争到底的青年:“是谁?是谁拿你当了炉鼎?”
跪在地上的人却没有回答。
应秋水一颗心被怒火跟难以言喻的痛苦反复灼烧着,同时感到失望透顶。
她握紧了掌下的扶手,感到苦涩难堪——旁人也就罢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的胸膛完全被怒火充斥,盛怒之下重重一掌拍在掌下的扶手上。
玄金打造的扶手应声而裂,因为愤怒而失控的灵力如同锋利的刀刃,自座椅下朝着跪在正殿中央的人袭来!
“劫心!”见楚倚阳不避不躲,像是打算干脆直接死在这一掌之下,江雪楼连忙朝着左前方踏了一步,挡在了他身前,手中洒金折扇一挥,将这一掌的余威抵消了,“师姐!”
“让开!”他不挡还好,这一挡,应秋水直接振袖而起,指甲染着红色丹蔻的如玉手掌中现出了惊神鞭。
她的本命法宝感应到她的怒火,金色的鞭身上生出了黑色的闪电,令合欢宫正殿上方的云层都开始变色,酝酿起风暴来。
这时,一直跪在地上以符合应劫心人设的沉默应对的楚倚阳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皱起了眉,大乘前期盛怒之下的一鞭下来,这个身体恐怕受不住。
他敲了敲系统:“这就是书里没写出来的隐线剧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8.7的
还有一更,不过感觉好晚,我更我的,你们明天看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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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系统给出了答案:“合欢宗隐藏支线剧情探索度3%, 待探索度97%。”
还真是。
楚倚阳回想着原著里的合欢宗,里面对应劫心的着墨都不多,更不用提是更边缘的应秋水了。
合欢宗有合欢宗的规矩, 在上或者在下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占别人便宜,还是被别人占便宜。
善泳者溺,打雁者被雁啄眼,固然丢脸。
应秋水身为他的师长, 爱之深责之切, 但反应未免也太过度了一些。
楚倚阳先前能心平气和地跪着,是因为他能够抽离这个身份来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 可如果跪在这里的是原本的应劫心,重伤之余还要受到这样的斥责,还能继续修行才怪。
正殿上空, 雷声隆隆, 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灵都被这一鞭惊动。
与此同时,那泛着毁灭性光芒的惊神鞭已经打了下来,将楚倚阳的眼眸映亮, 让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他实在不打算硬扛,才要装作重伤不支往旁边倒去,挡在他面前的江雪楼就已经回身把他扑倒。
小师叔护着他在地上不顾形象地转了一圈,避开了那惊神一鞭的落点。
“砰”的一声巨响, 楚倚阳原本跪着的位置上, 渡劫期修士一击都只能留下一点痕迹的星辰石地面碎裂开来,中央呈现出了圆形的冲击状裂纹。
同时碎石飞溅, 尖锐棱角在江雪楼的俊脸上划过,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鲜红的血滴落下来, 正好落在楚倚阳右边眼下,江雪楼低头一看,感觉就像是看到自己这个倔强了一路也不曾开口的师侄,流下了一滴血泪。
艳丽凄绝,触目惊心。
江雪楼心中没来得及再震撼多一刻,一击不中的应秋水就再次连挥出了三鞭。
听见惊神鞭在空中抽出的爆裂声响,江雪楼背上的寒毛都炸了——大师姐这是想直接要了劫心的命吗?
楚倚阳看他迅疾地俯身,护着自己再次在殿中滚了几圈,然后撞到了边缘的石柱。
见实在是退无可退,避不过落下的第三鞭,江雪楼只能心一横,把人护在了怀中,用自己的背硬扛了一鞭。
啪!
应秋水一鞭打实,江雪楼的护身灵力瞬间被破开。
鞭梢打在他的背上,令他外衫上的桃花灼烧破开,背后也是皮开肉绽,鞭上毁灭性的黑色电光顺着与他肌肤相触的部位钻进了体内,江雪楼闻到了自己的血肉灼烧的气息。
他闷哼一声,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从修行以来,他就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不过更要命的是,江雪楼听到自己护着的人也发出了闷哼,却不知是他哪里没护住,让这一鞭的尾梢落在了这孩子身上。
“师——”江雪楼怕这一鞭打中,大师姐还收不了手,忍着痛要支撑起身体要让她停手。
她又不是不知道劫心是什么性子,这一顿打下来身上的伤还能治,可要是生了心魔,那他的道途就彻底毁了!
楚倚阳也是心念急转,怕剧情没探索出来,护着自己的小师叔先被打残了。
幸好这时殿中多出了第四人的气息,刚刚被江雪楼护着还挨了一鞭的楚倚阳感到空气中的剑拔弩张顿时消散了。
他忍着痛,抬起头越过江雪楼的肩膀朝上方看去,见到盛怒的红衣丽人身旁多了一个身影。
她穿着一袭金红为主色调的华丽宫装,一头堆云砌墨的乌发梳成与应秋水相似的云髻,五官与她一样,同是倾城绝艳的浓颜。
两人站在一起,就犹如一对双生的美人图,只不过除却眉眼之间的相似,气质却是大为不同。
如果说,盛怒之下的应秋水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她就是池中倒映的一轮明月,明亮但虚幻,美丽但脆弱。
如斯美人,眉目含情带郁,即便是在笑起来的时候,这点郁色也还徘徊在她的眼角眉梢挥散不去,任谁看了都会想要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换她真正展颜一笑。
“长姐。”身为合欢宗宗主,近些年却已经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应沧海抓着亲姐的手腕,看似没有用力,可是却不能撼动,那双眸色浅淡的琥珀瞳里映出应秋水怒火散去、清醒回笼的脸,“劫心身上还有伤,受不得你这一鞭。”
见应秋水身上的怒气散去,手中的惊神鞭也收了起来,躺在大殿边缘的石柱下的两人这下子终于确定,危险解除。
众所周知,大长老发怒时,合欢宗上下能够拦得住她的就只有宗主一人。
而与此同时,宗主她也是少主的生身母亲。
因此,尽管应秋水是他的师父,但在他的母亲面前,她还是不能再继续打下去的。
“这下好了,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系统听楚倚阳嘀咕了一句,“就是下回能不能早点来?”
明面上他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的时候,是毫不作伪的在颤抖,因为那一鞭打在身上而痛苦,额头上渗出冷汗。
莫名地,系统忽然生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真的很能忍痛,相信如果现在需要他站起身来装没事人,他也一样能够神色如常。
正殿上空,雷声消隐,应沧海一挥衣袖,顶上聚集的乌云也随之散去。
做完这一切,她垂目看向正支撑着楚倚阳起身,自己也痛得失了往日潇洒的江雪楼,再看向身旁的长姐,只见应秋水在怒气过去以后,看着他们那个方向,眼中满是怔然,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走。”江雪楼扶着楚倚阳往回走,感觉自己要是一撒手,身旁这小子随时都要滑到地上去,心里只想道就这还逞什么能?真是从小到大都骄傲得无可救药,哪有半点像他母亲。
一边却又牵动了背上的伤势,痛得俊脸变形。
好不容易回到正殿中央,在一块块碎裂的星辰石间找了个往好的地方站了,江雪楼把身边要滑下去的小子往上提了提,这才对赶来救场的应沧海说:“劫心失了场子,让历代祖师蒙羞,该罚,但宗主你看他还伤成这样——”
顺着他的话,两人看向楚倚阳,见他因为刚刚那一鞭牵动了体内的暗伤,嘴角再次有鲜血溢了出来,分明已经气若游丝,但神情还是那般倔强不服,一双眼睛里仿佛有暗色的火焰在燃烧。
江雪楼在旁看得心惊,怕他再犟出应秋水的真火,于是伸手用袖子给他擦落在眼下那滴血跟嘴角的鲜血,把他的脸遮了才继续说道,“大长老再怎么想重罚,也得等他把伤养好了再说,你看他现在伤都伤糊涂了,知道个什么。”
楚倚阳在心里默默赞同,对师叔稍显粗暴的擦拭没有反抗。
殿中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应秋水的声音才响起:“受不了惊神鞭,那就去碧海青天禁足思过。”
听到“碧海青天”四个字,江雪楼动作一顿,看向袖子后面楚倚阳苍白的脸。
这小子像是没听见他要去哪里,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江雪楼心中有些着急,大师姐这时候要他去“碧海青天”,总不可能是用云舟送他上去?
他原本想替他再向应沧海求情,然而应沧海已经说了好,见再无回旋的余地,江雪楼也只能放下了袖子。
楚倚阳终于正面迎上了母亲跟姨母的目光。
应秋水恢复了平静,在妹妹身侧望着他道:“一阶一阶,自己走上去。”
……
合欢宗的“碧海青天”,等于昆仑剑宗的思过堂。
这四字取自“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合欢宗历任犯下过错的宗主、继承者都会被禁于其中,审视自己的过错。
上一次被囚禁于此的是哪一任宗主或是少主已经不可考,所以这一次楚倚阳被罚,几乎大半的合欢宗弟子都在看他一步一步地攀登这数千级的台阶。
楚倚阳换下了身上的衣服,穿了一身素衣。
大概是要让他反省,所以这一身衣物只有中衣,没有外袍,他也没有穿鞋子,脚踝上那串金铃随着他一步一阶的攀登而发出声响。
走在石阶上,楚倚阳知道有很多人在看着这个方向,但他并不在意,只是对系统说道:“记住了,合欢宗的‘碧海青天’,这台阶的长短跟攀登者的修为深浅有关。”
他一上来就察觉到了,在台阶上每踏出一步,身体里的修为就会被削弱一分,这样一来,修为越高的人,要走到顶,攀登的级数也就越多。
不过等走到台阶尽头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一身修为都会全部散去,成为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系统收录了信息,提示他:“合欢宗隐藏支线剧情探索度5%,加油。”
夜幕很快在山道上降临,悬浮于世外的合欢宗亮起了灯火,从远处看,美轮美奂的宫殿在夜色中犹如一座座辉煌的灯盏,落在山川之中。
然而此刻没人在看这日暮时分引人注目的美景,所有的眼睛都在望着台阶上行走的人。
正光着上身由侍女上药的江雪楼从自己居所的窗户看着他,坐在正殿上首的应秋水在看他,站在寝殿里的应沧海也在看他。
夜路湿滑结冰,楚倚阳本来走得就慢,现在登阶的速度更慢了。
明月从山顶朗照下来,照亮了前路,系统问他什么感觉,楚倚阳蹙眉道:“难走。”然后又道,“为什么不让我穿双鞋。”
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生怕他在山道上生生气到吐血昏过去的时候,楚倚阳只在意脚下路滑,自己又是没有灵力的状态,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在看。
要是一个不小心摔得头破血流,那他的人设就彻底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8.8的-
离谱啊,我就在我作话里祈祷了一下,唇亡齿寒太太就真的加磅日9了,好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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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这个反派不想黑化[穿书]》作者:鹊上心头
文案:
岚久衣穿进刚看了一半的大男主仙侠文中,成了一个炮灰。
明哲保身,远离剧情,刚要退出师门选拔,就被温文尔雅的大师兄苏白夜拦下:“这位小师弟看着很是面善,今年就来为兄的队伍吧。”
岚久衣:“……”
能拒绝吗?-
掌门首徒苏白夜天资卓绝,光风霁月。
原本可顺利得道飞升,却因突然出现的二弟子韩意迟失去一切。
岚久衣害怕,纠结,最终决定豁出去先给他一些挫折教育,让他别那么容易黑化-
心魔境,岚久衣:师兄这就不行了?
被追杀,岚久衣:师兄你行不行啊!
一来二去解放天性,放肆出了感情。
世界崩塌,苏白夜即将身死灯灭,岚久衣:师兄你——
苏白夜:我不行了。
岚久衣绕到他前面,横剑于前:你会活下来,不会走错路,那就行了。
【师兄,我陪你一起活下去。】
食用说明:
1.可爱(攻视角)美人受VS白切黑美强惨攻
2.架空仙侠世界,有轻微废土及克苏鲁设定
第26章
随着山道上的夜雾弥漫, 走在台阶上的少主也不见了踪影。
山道下聚集的合欢宗弟子无法用目光追寻到他,在台阶下守了好一阵之后,终于也都散去。
进入雾气之中, 虽然看不见两步以外的地方, 但好歹不用担心在台阶上摔倒有损形象,楚倚阳反而比先前放松。
再长的台阶也有走完的时候,对他来说,从台阶最下方走到尽头, 一共需要三千步。
随着夜雾中一声幽微的金铃声响, 一只雪白的足踏出了浓雾。
楚倚阳自雾中走了出来,身上仿佛还带着湿漉漉的雾气。
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看着面前这座清冷荒废的宫殿,望着落满尘灰、结了蛛网的牌匾上题的四个字,他眯起了眼睛: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盗取了仙丹的嫦娥在月宫之上回望人间, 无数次地悔恨自己做错的事,而看着在合欢宗的宫殿群里位于最高处的“碧海青天”,楚倚阳多少理解了二者之间的相同之处。
收回目光, 他朝着前方走去,走过不知多少年没有人收拾过的小径,走进荒草丛生、处处结冰的荒芜宫殿,只见一轮巨大的明月停在群峰最高的位置, 仿佛将这座清冷宫殿纳于月中。
他一时间在空旷冷寂的荒园中停住了脚步。
先前, 楚倚阳在台阶尽头停住脚步的时候念了一句诗。
现在他停在这里,系统下意识地以为他还要再念诗, 可结果一身素白衣裳、赤着双足站在园中的人望了此处显得格外巨大的明月片刻,却打了个喷嚏。
“……”
“有点冷。”
楚倚阳抬手, 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合欢宗的阵法确实神妙,现在他完全就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了。
幸好先前在山洞里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少修为,在北堂寒夜身边待久了,对这样的温度比较有抗性,否则一个喷嚏怕是止不住。
系统催促道:“赶紧找个房间。”
楚倚阳朝周围看了一眼,随意地挑了个方向走去,左脚上带着的金铃成为了清冷的空气中唯一的声音。
他问:“确定这里没有仆从,也没有其他人?”
现在没了修为,没了神识,想查看周围的情况也做不到,而系统的回答是直接向他展开了“碧海青天”的平面图。
见这座荒无人烟的宫殿里确实就只有一个代表他自己的红点,楚倚阳于是走得更放松了几分。
这三千级台阶爬完,他所有的灵力被消除,只剩一具凡人的躯体,体内肆虐的力量固然失效,但身上的伤也是没有治好的。
有人看着的时候,他需要挺直背脊,现在没人看了,可以轻松一些。
明月清辉洒在园中枯黄的草叶上,白色的身影走过之处,砖石上留下他的脚印,身后缀着幽微的铃声。
他绕过了那些门扉老旧脱落、窗户破了洞的空殿,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间门窗都尚完好,可以抵挡山巅寒风的空旷偏殿。
楚倚阳停住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月光朗照进来,照亮了地上被气流卷起的灰尘。
站在门外的人将里面的陈设打量了一遍,见到虽然屏风跟隔断的纱帘都已经残破不堪,但无论是桌椅床榻都还保持得完好。
“不错。”
楚倚阳放下手走了进来,腰侧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而再次开始隐隐作痛。
他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小师叔给他挡下了大部分的攻击,但那一鞭还是落在了他的侧腰,一路斜着往上,蔓延到了左边的肩胛,没有流血,是因为伤口边缘的血肉已经被烧焦了。
推开床榻上堆放的杂物,楚倚阳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不得不抬手挡在面前。
有这些东西遮挡着,床榻上的灰尘不算太多,扫一扫就能变干净,但问题是这上面放着的寝具也已经破碎不堪,伸手一拿就直接断裂开来。
他直起身来,看着经过不知多少年岁都还显得坚固的木质床榻,想起自己侧腰上的伤,实在不宜就这么躺下去。
于是,偏殿刚关上的门又再次打开。
看他不在避风的空殿里好好待着,要往外走,系统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一个伤员,总不能直接睡硬板床吧?”
楚倚阳答道。
刚刚他在路过其他空着的宫殿的时候,见到有一处宫殿里地上堆着一些茅草,显然是之前某一任被关进来的前辈用来御寒的东西。
没有储物袋、没有寝具、没有衣物,那茅草也行。
凭着记忆回到自己刚刚惊鸿一瞥看到的地方,楚倚阳推开破败的门走了进去,看着地上那堆成一个可供一人躺的茅草床:“找到了。”
他蹲下来,拨开了上面那层堆了灰尘的茅草,露出底下还干净的部分,张开双臂就抱起一捆,朝着自己选定的偏殿走去。
有不少茅草从他的臂间落下来,掉落在他走过的路径上,那草茎在纯黑的石砖上,仿佛氤氲着灵光。
“碧海青天”里的各种门窗、寝具、装饰都因为岁月流逝而破败,这些茅草却没有,是因为这不是普通的茅草,而是修真界中一种常用来编成蒲团、供修士在上面入定的宁心草,除了能够清心凝神,还有温养之效,可以数百年不腐。
楚倚阳走了几趟,才把足够多的宁心草抱回来,铺满了偏殿的床榻。
他伸手在铺满了宁心草的床榻上按了按,对这个柔软度感到满意了,这才拍了拍手,说道:“好了。”
宁心草编成的蒲团常见,但用这么多来铺床却不常见。
也不知是合欢宗前代的哪位大人物犯过错,留在那里让他沾光了。
只不过就算这些铺在床榻上的草是某种难得的天材地宝,也不妨碍它看起来依旧像是一堆茅草。
系统见他关好了门,铺好了床,然后就打算在上面躺下,连忙问道:“你就打算直接睡觉吗?”
“嗯。”楚倚阳找了个不压伤口的姿势在床榻上躺下了,面朝内里,“一回来就被禁足,而且现在也没有灵力,不睡觉做什么?睡饱了才有精神。”
睡哪里的问题是解决了,却不知道在这上面待着会不会有人来送饭。
要是没有的话,明天起来还得解决吃饭的问题。
他闭着眼睛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如同蝶翼一般的睫毛覆在眼下,脸上显出什么也不打算想的平静来。
原本说着离开山洞以后要好好吃一顿,可是现在怕是又要重复之前过的日子,只不知道这连只鬼影都没有的宫殿里有没有水池,池边能不能找到可以吃的果子。
大概是从这几句话中察觉到了他的无奈,系统也没有再出声。
没了干扰,躺在这堆宁心草上,楚倚阳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移位,月光从没有关严的窗户照进来,照在了他的脸上。
楚倚阳睁开了眼睛,察觉到身后有人,于是警惕地转身,然后就看到坐在床榻边的身影。
她身上的金红色衣裙像流动的霞光一样,垂落在地,浅淡的眼眸里印出楚倚阳的脸。
月华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越发不像此世中人。
见他醒来,坐在床边的人收回了那只在他头顶轻抚的、仿佛由月光凝成的芊芊玉手,轻声道:“醒了?”
楚倚阳支撑着自己坐起身,看着半夜出现在“碧海青天”的人,叫了一声“娘亲”。
来人正是合欢宗宗主应沧海。
先前在合欢宗的时候,楚倚阳并没有机会见到她。
这是他穿进来以后,第一次跟自己如今这个身份的母亲面对面地接触。
属于合欢宗的剧情进度条在楚倚阳的视野里闪烁,进度定格在5%,应沧海再次抬起了右手,温软的掌心贴上他的脸,眼中闪过心疼。
楚倚阳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
虽然那时候他已经能记事了,但是对母亲的印象早被时间冲淡。
他看着面前的绝代佳人,想着弟弟阿夜在塑造应沧海这个人物的时候,是不是也把对母亲的憧憬跟仅有的一点模糊印象,都不自觉地投注在了她身上。
他们的母亲不像眼前的合欢宗宗主这么美丽,但是她完全符合了楚倚阳对“母亲”这个存在的幻想,她上了“碧海青天”,不知在这里坐着看了他多久。
看着自己的孩子睡在这空荡荡的偏殿里,因为失去灵力而变成一个普通人,所以在睡梦中畏寒地蜷缩,在发现自己到来之后,又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应沧海实在心痛。
感到她掌心的温度从自己脸侧离开,楚倚阳一开始还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如梦初醒地定住,听面前的人对自己说:“你挨了你师父一鞭,娘亲是来给你上药的,转过去。”
“是。”
楚倚阳转了过去,背对着她。
应沧海手中现出了伤药,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解开了上衣,让衣服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骨肉匀亭的背脊。
偏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她看着他腰侧那道延伸到肩胛下方的伤口,长姐的惊神鞭,哪怕是余威波及到他身上,也落下了如同神罚的印痕。
她不忍多看,于是轻声道:“娘亲给你上药,忍着点。”
说完沾取了伤药,指尖落在了青年的背上,就见伤口一被触碰到,他便震了一下。
但他背对着她,应沧海看不到他脸上是不是浮现出忍痛的神色,只听他低声叫自己:“娘亲。”
应沧海动作一顿:“怎么了?”
从当初那个被包裹在襁褓中,一只手臂就可以抱起的小小婴儿,长成了如今俊美青年的孩子沉郁着,最终问道:“师父是不是对我失望透顶。”
楚倚阳说着,忽然又想起北堂寒夜身上的旧伤,不知里面是不是也有他的生母在某些失望难抑的时刻,给他留下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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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你师父她……”
应沧海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青年的手背上有水珠落下来。
那颗晶莹的水珠凝在月光中,如同凝在一片白霜上的雨滴。
然而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没有雨会透过窗的缝隙飞进来。
应沧海看着儿子的肩膀, 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 这样骄傲的一个孩子,在秘境中被人当做炉鼎采补、境界掉落的时候,他没哭。
回来受了师父的训斥,连累他师叔挨了一鞭, 鞭子落在他的身上时, 也没有哭。
甚至让他爬天阶上“碧海青天”来自囚,他也一个人上来了。
从小就锦衣玉食, 被众星捧月地长大,现在却一个人被关在这么凄清的偏殿里,身边没有一个人服侍, 就连铺在床榻上的宁心草也是他自己去抱回来的。
月光中又是一滴泪落下来, 再次击打在他的手背上。
他倔强了一路,高傲了一路,终于还是在背对着母亲的时候哭了。
正如在入睡前楚倚阳对系统说的, 他被困在这里,除了入睡补足精神,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坐以待毙。
他是为了救自己的弟弟进来的, 先改写了青叶山城的剧情, 又在那座城里先后接触到了徐妄、晏寻、傅月舒等剧情人物,并且拉起了几条支线剧情, 升级了功能单一的个人系统。
同一时间里,他就做了这么多事。
尽管中间掉进秘境, 在里面被困了两个月,但那也不是白困的——他保住了北堂寒夜的命,确保了整个剧情世界的延续。
所以合欢宗的隐藏要破,但要他在“碧海青天”关禁闭,这不可能。
因为如果隐藏支线一直没有头绪,那他被关在这里,就会陷入原著等同的困境——身受重伤,闭关休养,从此查无此人。
因此,楚倚阳只打算在这里待三日,三日一到,就算是跳崖他也要出去。
而现在才是第一夜,应沧海就来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楚倚阳不仅擅长覆写剧情,擅长震住场面,也擅长揣测人心。
什么时候该表现得坚不可摧,什么时候该示弱,他都很清楚。
那两滴泪计算好了角度,砸在他的手背上,正好让身后的人看见,但却不会让她看见他的脸。
将脆弱与倔强融合到了极致,没有一个母亲能抵挡得住。
果然,楚倚阳听见身后的人叹了一口气,那蘸着伤药的手指再次温柔地落在了自己的背上。
“你师父不是对你失望,她是生气。你不知道,你从胎中就带着损伤,娘亲跟你师父费尽心力才让你活下来,好不容易将你养得这么大。”
然而现在,一夕之间,她们在他身上耗费了二十几年的功夫就毁于一旦。
此后不知道他的境界还能不能回去,受到这样的打击,他又还能不能继续修行。
“她问你是谁对你做的这些事,你偏又不肯说。”
楚倚阳垂着眼睛忍着痛,心道,那肯定是不能说的。
一说出来整个剧情就乱套了,他前面做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但他听着应沧海的声音,看着视野中的剧情进度条往前推进了一点,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合欢宗的隐藏支线剧情,十有八九还是跟应劫心的身世有关。
“所以劫心,不要怪你师父。”
应沧海给他上完了药,给他将衣服重新拉了上来,免得他在这凉如水的夜中受了冷,“长姐她……你受伤,她跟娘亲一样,比你更痛千倍万倍。”
从这句话中,楚倚阳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们的爱。
应沧海将衣服给他拢好,见儿子依旧背对着自己,没有动作,手指却用力紧紧地揪住了身下铺着的宁心草。
他开口时声音嘶哑,比冰更冷,像是一点一点地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受此奇耻大辱,我有什么颜面说出来……我的仇自然由我自己去报。那些人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跟耻辱,终有一天,我会十倍百倍地奉还!”
听到他的话,应沧海一怔,然后见到黑发凌乱披散、面孔上带着泪痕的儿子转过身来,抬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娘亲——”
那双同她相似的浅淡眼眸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像是将他眼眶里残留的泪水都蒸干了。
“我不要留在这里,让我修行……让我恢复!让我报仇!”
“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我还是合欢宗少主,对吗?”
应沧海看着他脆弱却凶狠的样子,被勾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
她想抬手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痕,然而楚倚阳却一直死死地望着她,仿佛不得到一个回答就不死心。
应沧海无奈,只能对他说道:“睡吧。”
然后,楚倚阳就感到一阵困意侵袭,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朝着床榻上倒去。
应沧海不是走那上万级台阶上来的,她的修为仍在。
看着儿子因为自己悄无声息释放的法术而陷入沉睡,她把他重新放回床榻上,又取出了一床云被盖在他身上,这才离开了偏殿。
荒草丛生的园中,另一个红衣似血的身影站在那里。
应沧海停住脚步,站在门边看着她,轻声道:“长姐,你都听到了。”
……
风水轮流转,他在秘境的时候给北堂寒夜下过这个法术,现在又下回自己身上了。
楚倚阳没有抵抗,一觉睡到大天亮,起床后推开殿门,就看到了放在外面的洗漱用品跟食物。
果然,适当的示弱跟足够的决心是有效的。
洗漱过后,他吃了东西,把餐具放回原位,然后就从偏殿里出来。
系统:“你不好好养精蓄锐,还到处走做什么?”他不是很有自信昨天晚上那场表演之后,她们会很快会放他出去吗?
“再快也要一两天。”楚倚阳说,伴随着他走过的路线,清冷的空气中响起金铃声,“难得上来一趟,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发现。”
系统沉默着。楚倚阳在偌大的荒废宫殿中,把每一个空着的宫殿都走了一遍,搜索了边边角角,居然真让他找到了点东西。
夕阳西下的时候,偏殿里重新擦干净的矮桌上放着三件物品:一只布老虎,一个波浪鼓,还有一枚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都是些没有灵气的凡物,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被遗忘在角落里,却没有同这些宫殿中的其他布帛摆设一起腐烂。
这说明它们在“碧海青天”待的年头不像殿里的屏风那么久远。
楚倚阳拿起了看上去最新的长命锁,在面前转过:“都是些小孩的东西,什么样的小孩会被关在‘碧海青天’?”
系统:“什么样的小孩都不会被单独关在碧海青天。”
“不错。”他把长命锁放回了矮桌上,“除非是跟他母亲一起被软禁在这里。”就像北堂寒夜,“又或者——”
他把长命锁往前一推,跟另外两件小孩的玩具排成一线,“他是在这里出生的。”
在二十多年前出生,母亲的身份又足以被关押到合欢宗的宗主、继承者的思过之地的,除了应劫心,不作第二人想。
这个推论一出来,楚倚阳就看到视野中的剧情进度条往前推进了一段,从6%走到了9%。
而就在此时,通知他离开禁足之处到正殿去的消息也来了。
时隔三日回到正殿,被应秋水的惊神鞭击碎的星辰石地面已经修复如初。
殿中依旧不见服侍的侍女,上首也只有应沧海、应秋水跟江雪楼三个人,合欢宗的其他长老都不见踪影。
重新换回了红色衣袍,一头鸦羽般的黑发束在发冠中,金色的牵星链在发间隐现的人站在原地,一张脸依旧如昔日那般明艳,颜色较常人浅淡的潋滟双眸依旧平静,只是身上的寒霜更重了几分。
坐在上首一身红衣似血的宫装丽人道:“你既然要修行,要报仇,那就拿出该有的样子来。”
红衣公子垂着眼睫,右眼皮上那粒红色的小痣像一点火星,却也烫不穿他周身的坚冰。
“再过三日是剑宗的继位大典。”应秋水道,“你作为合欢宗少主,既然不打算让人知道你是如何受的伤,也不打算永远停留在这个境界,那剑尊继任大典的事,就依然由你去。”
楚倚阳面无表情,想起离开山洞的时候才玉简留书说出去之后就再无交集,结果出来才没几天就又要再见了。
不过北堂寒夜从来没见过他的脸,而且在山洞中的时候自己又是少年形态,少年声音,就算现在在外面面对面遇上,他也应该认不出自己。
更何况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服下解药,解了“美人恩”的毒了吧。
想到这里,楚倚阳抬手朝着上方注视自己的三人行了一礼,平静地道:“弟子遵命。”
昆仑,晴日,山川上的雪依然没有半分化去的痕迹。
昆仑巅以北飞鸟罕至的雪峰上,一道修长身影忽然出现在雪中。
他身上的玄色衣袍对这雪峰上的寒冷来说显得太过轻薄,但寒风从他身边吹过,却连他身前半寸都不敢近。那张冠绝四境的面孔在阳光下如天神造物,但却让一根三指宽的黑色布条遮挡了眼睛。
北堂寒夜立在雪中,三日后就是继位大典,如今他已经是昆仑剑尊,但面前这个洞府却始终对他紧闭着门。“望”着紧闭的石门,原本已经在他心中多年不见的痛楚又再次回到他的胸膛里。
——当初门后的人服下解药,喜爱与厌恶在一瞬间逆转,如今自己服下解药,结果也会像她一样吗?
他的感情,她不需要,他不需要,他自己也不需要。
那些千里迢迢来道贺的宾客,更不需要见到新任剑尊的眼上还蒙有一道黑色布条。
北堂寒夜修长的手中现出了淡青色的瓷瓶,轻轻一推就取掉了瓶塞。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服下解药,或许是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想证明什么。
解药终于入了喉,化作一阵凉意向着肺腑去。
几乎是在他咽下解药的同时,在他眼前蒙蔽了两月有余的黑色雾气散去,这条牢不可破的布条也在他脑后自动解开。
黑色布条轻飘飘地从他眼前滑下,下一刻就随着骤起的风雪而消散。
他睁开了眼睛,一切情绪都消隐,没入冰封的墨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
8.10-
北堂:下章又见面了。
楚倚阳:就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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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昆仑山脉绵延千里, 距合欢宗大概一日的日程。
但这一次不比以往,前去道贺的队伍没有等到最后一日才出发,楚倚阳从“碧海青天”一出来, 队伍就立刻集合启程了。
道贺的队伍中, 最显眼的依旧是合欢宗少主的车驾。
前去道贺的贺礼在几日前就已经备下,前往昆仑的人选也早就挑好,一行二十余人,有男有女, 皆为门中佼佼者, 容貌也是上佳,站在一处, 耀眼夺目。
队伍离开时,合欢宗的其他长老终于有机会看到这个一回来就被关进禁地的少主。
楚倚阳是在他们的注视下登上车驾的,但除了发现他身上还有伤没有痊愈, 境界倒退得厉害以外, 没人发现他还有什么问题。
——因为在他答应带队前往昆仑道贺之后,应秋水就传授了他一道秘法,遮掩住身上的问题。
这样一来, 就算是遇到修为境界比他高,又精通双修之道的人,也看不出来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自宫殿群之间的宽阔平台出发,队伍飞向位于西北的昆仑, 楚倚阳身在车驾中, 闭目养神。
这一次出发前往昆仑,跟上一次去青叶秘境一样, 他身边随侍的依旧是四个贴身侍女,车驾在空中行进不见颠簸, 只不过这一回中途不会再冒出一个黑衣少年来偷袭。
想到徐妄,楚倚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希望他平安无事。
再想到这场继位大典的相关剧情,他明确了这一段在原著中算得上是一个小高.潮情节,不过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必提心吊胆。
以金红为主色调的张扬车驾由神似凤凰的火鸟拉着飞入云间,后面跟着两列合欢宗弟子都御风而行,如同烟霞离开宫殿群。
正殿门口,应沧海、应秋水与江雪楼三人在此处站着,目送队伍在朝阳中行远。
江雪楼摇着手中的无字洒金折扇,身体微微倾斜,靠向身旁的应沧海:“真不用我跟着去?”
“不用。”应沧海美丽的面孔被朝阳映成淡淡的金色,眉眼间的忧郁仿佛也被这阳光照得消融了,“剑尊再尊贵,算起来跟劫心也依旧是同辈,只不过是进境比他快罢了。这次大典有他带队去就够了。”
江雪楼“唔”了一声,停下摇扇的动作,看了一眼站在二师姐身旁的大师姐。
应秋水看着队伍离开的方向,始终一言不发。
晴日,飞鸟盘旋在雪白的群山之间,俯瞰整个北境,各宗各派前往昆仑道贺的队伍就如涓涓细流,从各个方向或近或远汇向昆仑。
北境之外,再有来道贺的队伍就比较庞大了,因为来自这些地方的道贺队伍都不是单一的门派,而是跟着各境的顶级大宗一起来的,过境之时还引发了异象。
万宗来贺的景象举世罕见,而作为这场盛世的主角,昆仑剑宗立于西北,四角大山,弱水环绕,即便晴日,千峰万壑依旧是银装素裹,万顷云海之中露出一角积金,其上金台玉阁,碧玉琼华,朱霞流光。
原著里写昆仑,品物群生,珍奇特出,山川万端,天人尽隐,山中玉芝神草,仙兽隐现。传闻中更有疏圃丹水,凡人饮之不死,凉风之山,凡人登之不死。
是以,在这个没有轮回,只有一世的世界里,昆仑在凡人心中的地位超然,凡间的轩辕皇朝更是将昆仑奉为国教,帝王登基,都要上来朝拜。
临近昆仑,天地灵气都变得浓郁起来,坐在车驾中的人睁开了眼睛。
“少主?”在他身旁为他打扇的白衣侍女看向他。
“把窗打开。”
红衣公子的脸色略显苍白,右耳上剩下的五枚金铃钗在透过车窗照进来的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身在左侧窗边的侍女立刻依照他的话撩起了纱帘,推开这边的车窗,让晴日下的昆仑映入红衣公子的眼中。
楚倚阳看着窗外景象,脸上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心中却感慨地想道:“果然,看十遍这样的文字,在脑海里想像一百回,都不如亲眼目睹一次。”
不管在这样的世界见多少遍这种景色,超脱了凡俗的雄浑壮丽,鬼斧神工,永远都会令人惊奇。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站在积金台上的人。
昆仑晴日,无边云海,各方前来道贺的队伍有御剑而行的,有乘坐八宝楼船的,也有仙禽拉车,热闹无比,而在那方积金台上就只有一人。
白衣胜雪,除了乾坤剑与腰间的昆仑令,周身不带一丝装饰。
一头乌黑长发以玉冠束起,两根长长的白色剑头飘带随风而动,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人。
楚倚阳定在原地,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看着他的脸。
依旧是那张冠绝四境的面孔,只不过没有了挡住眼睛的黑色布条,毫无遮挡地呈现在他面前,明明跟从前一样,但却好像又完全不一样了。
前来道贺的队伍中,其他人也看到了这抹身影,一时间起了些骚动。
从成为剑子开始,北堂寒夜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永远都伴随着杀戮、血腥与镇压,如今他继任剑尊,竟然会在这里相迎,这令前来道贺的队伍纷纷感到受宠若惊。
等到剑光、飞行法宝与车驾在云海边缘落下,各门各派来人走到了面方千里的积金台上,想要上前跟北堂寒夜行礼时,这才发现原来这里不止新任剑尊一人。
剑尊更替,先前在秘境中折损的几位司座也选出了新的继任者,随着积金台边缘的云海散去,他们也现出了身形:“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见到新任的几位司座前来相迎,各门各派带队的长老也慌忙收回了目光:“轩辕长老!不对,如今应该叫轩辕司座了,恭喜恭喜啊!”
“陈司座哈哈哈!今日是剑宗大喜,我们天琴宗备了薄礼,前来恭贺剑尊继位!”
道贺恭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后面接着一连串唱礼的声音,每一个前来道贺的势力都下足了本钱,人人都暗自庆幸自己在礼物上用了心。
毕竟新任五大司座都出来接待他们,最先来到的各门各派都感到剑宗实在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哪怕他们当中有人在对着北堂寒夜行礼的时候没有得到剑尊的回应,心中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金红色的车驾落下,状如凤凰的火鸟低头梳理着身上的羽毛,合欢宗弟子一来,哪怕站在边缘,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道贺队伍。
还没有排到他们上前去送上贺礼的修士认出了这是合欢宗少主的车驾,不由得站在原地交头接耳:
“合欢宗来了,这次还是应劫心带队?”
“不是说他先前在青叶秘境里受了重伤吗?”
昆仑对北境的执掌彻底,像合欢宗少主受伤这种事情,具体缘由也要向着昆仑上报。应沧海已经编出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将儿子受伤的事报了上去,其他人自然也有所耳闻。
猜测之间,他们看到金红色的车驾打开,那个一如既往红衣张扬的身影从上面下来,依旧是一出现就令那些容貌上佳、资质出众的合欢宗弟子光芒暗淡。
显然,遭逢重变,他还是那个耀眼的金铃公子,可是脸色苍白,明显重伤未愈,境界掉落到元婴也是不争的事实。
北境玄门的年轻一代看着他,心情一时间复杂起来。
他们这一代,从很早以前就是北堂寒夜一直是遥遥领先,独占一个阶层,后面跟着的就是昆仑的其他精英弟子跟其他门派的二代继承者。
而在这些二代之中,合欢宗少主又是唯一一个能够敌得过他们所有人,甚至隐隐压了昆仑那些精英弟子一头的。
他的金铃钗让人闻风丧胆,战力甚至胜过容貌,被好事者称为剑子之下第一人。
可是现在,北堂寒夜已经渡劫,成为了剑尊,他却连身上的伤都没完全好。
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境界掉落还能够回去的,应劫心大概是……完了。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尤其是在以昆仑为主导的北境,他们朝着周围看去,然后忍不住道:“天山剑派因为他境界掉落的缘故,这一次道贺队伍中都没有派他的未婚妻来。”
他们显然重新估量了这门亲事,认定曾经前途无量的合欢宗少主能够大道重续的机会渺茫,傅月舒嫁过去了也只是个炉鼎,被采补完,金铃公子也不一定能够回到原本的境界。
她是毁定了,可是这门亲事却不能退,所以这次来道贺、可以在昆仑的藏经殿学习的机会就没必要浪费在她身上。
他们自以为隐蔽的交流,楚倚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脚下微微一顿,朝着天山剑派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没有看到傅月舒。
“这很正常。”一路都保持了安静,没有打扰他想计划的系统开口宽慰了他一声,然后又道,“你打算怎么做?”
楚倚阳说:“不怎么做。”
他走在前面,神情依旧孤傲,身后的四名白衣侍女跟合欢宗弟子都跟了上来。
昆仑的藏经殿是个好地方,北堂寒夜的师祖在任的时候做成了一件大事,他将北境所有玄门正派的心法典籍跟门中藏书都聚集到了昆仑来,昆仑藏经殿可以说是北境最大的图书馆。
其他藏书都还好说,各宗的功法心诀却是他们的立宗之本,当时昆仑要把书收集过来建藏经殿的时候,引起了很大的反抗,但都被这位将杀戮道修到了极致的剑尊镇压了下去。
楚倚阳在合欢宗没有机会去查青叶山城的小鼎、阴阳翻覆眼、神君像跟狱修罗下的血契,来到昆仑,正是搞清楚这些事情的机会。
他一边跟系统交流,一边带着身后的队伍越过了在旁接待的昆仑弟子,跟其他人一起朝着积金台后方的台阶走去。
前来道贺的队伍都自动地避开了站在积金台中央的北堂寒夜,只遥遥地向他行礼。
楚倚阳脚踝上的金铃无声,在离北堂寒夜越来越近的时候,却停下了跟系统的交谈,想起他们之间未解的血契,不知会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人潮如织,唯有白衣剑尊周身一片是空白地带。
隔着数十尺距离,红衣公子抬眸,波澜不兴地朝着他看去,白衣剑尊的目光与他对上,一秒都没有停顿地漠然移开。
楚倚阳收回目光,朝前走去。
两人相逢不识,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8.11的-
昆仑的描写有参考东方朔撰的《海内十洲记》,还有《淮南子·地形训》-
好家伙,我随口许愿唇亡齿寒太太就日9了,那我许愿月下桑太太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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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人间山河正暑, 可是昆仑却不见半分暑气,冰山雪峰之间徘徊的那些飞鸟羽翼划过的痕迹,仿佛都带着淡淡的冰霜。
宗门建立在炎热地带——如擅长炼器的地火坞, 常年忍受地火高温的弟子一来到这人境最远离喧嚣的冰山雪峰之间, 只感觉犹如置身天堂。
所有门派落地之后,都有专门的人带路,引去一早就安排好的下榻处。
昆仑控制北境虽然高压铁血,但待客的态度却不错, 言明了如果对住处有不满意的只管提出, 他们说可以帮着调换。
至于方才那些没跟几位司座说上话,或者是自觉准备的贺礼不够分量, 不方便在人前献上的小门派,等到了住所也可以再单独记上。
合欢宗一行所有弟子,加上楚倚阳的侍女在内, 也不到三十人, 在前来道贺的队伍中规模不算大,被安排在玉楼十二所的最北端,离藏经殿的距离不远。
继任大典在大后天, 余下的两日时间,楚倚阳自然不可能把他们都拘在住所中,需得放他们自由活动。只不过合欢宗的队伍落在云海边缘的时候,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现在前往玉楼最北端, 走在人群当中,其他人的目光早就贴了过来, 让人想忽略都难。
楚倚阳心道,这就是合欢宗带队出行的麻烦。
他独自一人还好, 带上门中其他弟子,随便一块石头扔出去都能砸中三个跟他们有旧的,或是想跟他们有旧的。
他这一次来昆仑,本就打算大典一结束便立刻离去,不想在这里惹麻烦,于是一面跟随前来带路的昆仑弟子朝下榻之处走,一面传音给所有人。
合欢宗弟子皆听见少主清冷至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话之时分明没有其他的意思,可偏又带着那种让人难以抵挡的特殊韵律:“昆仑地界,谁都别给我惹事,现在执掌昆仑的不是上善若水的宿剑尊了。”
听到这句话,合欢宗弟子心中皆是一凛。
不错,现在昆仑巅之主是以杀戮入道的北堂剑尊了,他与他的师尊不一样,更像他的师祖。
他们虽没亲身经历过那位剑尊在任时的事情,但却是听了自己的师长说那时是怎么过来的,昆仑藏经殿中的合欢宗心法典籍就是证据。
“是。”
听见他们整齐的回应,知道他们绷紧了弦,不会给自己主动惹事,楚倚阳稍稍满意了几分。
只听系统问:“有这么严重吗?”不是说了这段剧情没有问题。
楚倚阳耐心地回答:“本来应该没有问题。”
可按照原本的剧情,应劫心没有带队来啊。
而且刚才在积金台上,他看得清楚,出来迎客的七大司座只有五人,另外那两位活下来的大司座——包括把北堂寒夜从战局中送出去的四司座都没有现身,已然名存实亡。
他不禁感慨了一声:“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的七大司座之首本身就掌管戒律,跟以杀戮入道,习惯了铁血镇压的剑尊简直是绝配,不管是什么来道贺的客人犯了错,杀了就是杀了。
说话间,在前面引路的昆仑弟子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对着合欢宗诸人不卑不亢地道:“诸位,十二楼到了。”
“到了?”他说完,就听苍白如一盏易碎的美人灯,单薄却依旧耀眼的金铃公子开了口。
然后,红衣公子就带着他身后的侍女迈过了门槛,进入了这座如玉的小楼,只留下一句话给身后的合欢宗弟子,“那你们自去玩吧。”
——左右提早两天来,就是为了多挤出时间到藏经殿去。
话音落下,红衣依旧,金铃不再的修长身影就不再回头,带着白衣侍女径自入了楼中。
而那些合欢宗弟子应了是之后,也都在玉楼前毫不迟疑地散去,令带路的昆仑弟子脸上的笑容定格了一下。
他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在昆仑的精英弟子当中不算什么,先前知道金铃公子境界跌落,刚才听见他传音对弟子的训诫,确认了这一点。
只是没想到,他前脚才训诫过合欢宗弟子,转身却说了这么一句话,毫不拘束他们。
“到底是合欢宗培养的继承人。”
带路的昆仑弟子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了一句,觉得应劫心的情况不像外人想的那么糟糕,也自小楼外离去-
入了下榻之处,楚倚阳便坐在了房中,拿出一本《元公甫杂记》在看,身边是一名白衣侍女在煮茶,剩下的三名侍女则在布置房间。
昆仑准备的地方自然是清雅,不过也跟门派的风格一样极简,他既然带着侍女住进来,那定然要按照自己的喜好将房间重新布置一遍,摆上带来的香炉、装饰和锦被,装点得像他在合欢宗的寝殿才舒服。
大概是为了补偿他在“碧海青天”被关的那三天,他失去的储物袋不光回来了,里面的丹药法宝比起他在通往阴间的通道中毁掉的那一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的是那只残缺的天级手套,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再寻到第二件。
楚倚阳正垂目看着手中的书,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这个时候,会是谁跑到风光不再的自己这里来串门?
他想着,姿势不变地抬眼朝着门边看去,见到了两个熟人。
天琴宗少主跟明阳剑派首徒站在这间大变了样的客房门外。
前者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蓝色锦衣,腰间别着玉笛,笑嘻嘻地朝着楚倚阳一拱手:“应兄,叨扰了。”
放在桌上的茶盘水雾袅袅,壶中沏起香茗,眉心有着桃花纹样的美貌侍女将茶汤注入茶杯之中,递到了三人面前。
天琴宗少主名叫宗默,性情跟这个名字完全不符合,永远是那么活泼,带着一种自来熟。
与他是至交好友的明阳剑派首徒宁少游则俊颜冷肃,一身月白箭袖武士袍勾勒出猿臂蜂腰,哪怕是在做喝茶这个动作时,神情也一样专注。
楚倚阳看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直接开口道:“莹莹没来。”
“咳咳咳……”
天琴宗少主发出一阵狼狈的呛咳,明阳剑派首徒也在茶杯后露出讪讪的神色。
红衣公子眸光冷淡地看着他们:“在青叶山城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你们情缘已断,再来纠缠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咳,别这么说嘛。”天琴宗少主擦掉了唇边的茶水,说道,“再见亦是朋友啊,何况今天我俩也不是为了莹莹来的。”
“不错。”明阳剑派首徒点头,秉承了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的传统。
红衣公子眯起了眼睛。
宗宁二人不免有点心虚。
论年纪,他们两个比眼前的人要小一点,在青叶山城之前只听过金铃公子的名号,知道他的战绩,但是从没跟他打过交道。
“从前看你是卯足了劲要追上北堂——”宗默刚说了句开头,就被宁少游打断:“剑尊。”
“对。”宗默一拍桌案,谨慎地纠正道,“北堂剑尊。我俩一直想跟你亲近——尤其是少游。”
他说着推了推身旁的好友,宁少游竟然没有反驳,默认了。
楚倚阳看向宁少游,想到他是剑修,其实自己这个身份修的也是剑,会想交流切磋也不奇怪。
“——都没机会。”宗默还在继续说,“但是现在可以了,大家都是元婴期。”那就可以交流了!
楚倚阳听着他的话,想到他们今天突兀的拜访,眸光变得微妙起来。
这感觉就像是从前你一门心思追着年级第一,现在你掉档了,两个一直追不上,又早想着要找你玩的差生,现在终于可以上来跟你玩了。
换了原本的应劫心,不给这俩打出去才怪,但坐在这里的楚倚阳却被他们勾起了上学的回忆——眼前这两个年轻修士,还挺像他聪明但又有限的同学。
红衣公子看着他们,苍白却依旧完美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两人还未来得及欣喜于他接受了他们的来意,就听见楚倚阳缓声道:“你们要是想这样来羞辱我,最好及早打消这个念头。就算我现在境界掉了,但我也是踏进过合体期的人,意识仍在,一样可以杀了你们。”
本以为这句话会吓退他们,或者起码也能收获到他们惊恐的神色,可是明阳剑派首徒的反应却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宁少游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芒:“你之前果然已经合体期了!”
宗默在旁一边摇头,一边叹为观止地鼓掌:“牛啊,应兄。”
在难得的激动之后,宁少游又恢复了先前的冷肃模样,“应兄,我跟宗默绝对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他微微皱着眉,说道,“依我之见,旁人的境界掉落可能回不去,但应兄你是绝对能够回去的。”
宗默在旁点头:“不错!”
楚倚阳觉得有些好笑:“就算你们这么说,我也不可能让你们跟莹莹在一起。”
两人直道他们已经看开了,做朋友就好。
这两人脱离了恋爱脑之后,还挺会说话,令楚倚阳也有了心情跟他们交流,然后总算搞明白了两个人为什么急匆匆地跑来。
昆仑的藏经殿这一次对着所有来道贺的门派开放,年轻的修士有机会在里面看到各家典籍。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这些心法典籍放在藏经殿中,你的意识要是达不到它所要求的境界,就无法将它从架子上拿下来。
这就像有无数美食摆在你面前,你却拿不到一样。
而楚倚阳虽然修为境界掉落到了元婴期,但是他的意识却达到过合体前期,足以拿下里面的大多数书。
宗宁二人盛情邀请,请他休息好之后明日一起去藏经殿,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看着两人离开,楚倚阳把杯中的茶水倒在了茶盘里,然后从桌后起了身。
红衣垂落在鞋面上,他对自己的侍女说道:“我出去一趟。”
本想着三日时间足够,等人少一些再去藏经殿,但是被他们两个一说,他却被勾起了兴趣。
他离开了下榻之处,从玉楼十二所最北端飞遁向了藏经殿。
一进入这座堪称昆仑打造的琅嬛福地,目光在高得仿佛看不见尽头的书架跟殿中捧着典籍看得如痴如醉的人群身上扫过,楚倚阳转身走向了入口处那个留着三缕长须,衣着毫不起眼,在慢条斯理翻着手上书目的典籍管理员,将自己的通行令牌放在他面前。
等老者抬头看向他时,红衣公子才开口道:“请问游记之类的杂典在哪里?”
“那边。”老者一捋颌下长须,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楚倚阳说了声多谢,收回通行令牌就朝着那个方向过去。
老者点了点头,又再慢条斯理地看回自己手上的书,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了声:“忘了告诉这年轻人,剑尊在那儿。”
再一想北堂寒夜也不吃人,于是摇了摇头,“罢了。”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典籍心法区域沉醉的时候,楚倚阳一来到预想中应该没有其他人在的杂典区,就看到了站在书架下的北堂寒夜。
比起在积金台上,他的身影少了几分锐意,多了几分沉静——
作者有话要说:
8.12的-
明天我许愿自己能补上一更,但如果白天没见我更新,那就是我许愿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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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藏经殿里一片安静, 殿中人或坐或立,或是愁眉紧锁,或是欣喜若狂, 全都在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手中的心法典籍。
此刻他们完全不知, 在几座高得望不到顶的书架后面,昆仑巅的新任执掌者、这座琅嬛书殿的主人就站在那里。
有人走进来的第一刻,北堂寒夜就察觉到了。
他站在原地,那双仿佛容纳着亘古虚空的漆黑眼眸从书中抬起, 看向了这个方向。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 楚倚阳脚下一顿,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在这里?
就算身为剑尊不需要同那些门派交际, 以他的性情,那也应该留在昆仑巅上修炼才是。
七面书架连成的杂典区,两人的身影相对。
站在书架下的北堂寒夜依旧是一袭白衣胜雪, 腰间挂着昆仑令。
进藏经殿不能带兵器, 乾坤剑大概是被他收了起来。
没了剑在身,让他与先前在积金台上相比更少了锋利,那张冠绝四境的面孔在楚倚阳眼中也就越发清晰。
哪怕是去过无数世界, 见过无数美人,楚倚阳也不得不承认,如果“郎艳独绝”这四个字应当有一张配图,那旁边画的就应该是他的身影。
他如今已经是剑尊, 与先前担任剑子的时期不同。
他已经朝着逍遥大道迈出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一步, 这一点在他的衣着上也有体现——极简的、没有一丝纹样的白衣,束发的不再是金玉莲花冠, 发间更没了缠绕的牵星链。
反观楚倚阳自己,红衣重叠, 唯有最底下那一层是白色的,跟他的肤色仿佛融为一体。
无论是发间的牵星链还是右耳上的金铃钗,都隆重地昭示着他的身份——也昭示着他还身在樊笼里。
一个已经逍遥广阔,另一个还在束缚之中,对比强烈。
换了旁人大概要难以抑制心中的失落跟不甘,但这种落差对于楚倚阳来说并不算什么。
修为于他而言,不需要高,够用就行。
就算掉了三个大境界,换来旁人的议论跟惋惜,那也无所谓,恰巧还给他积攒了十足的存在感。
楚倚阳不会以为北堂寒夜在这里是为了等自己,北堂寒夜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因为认出了他合欢宗少主的身份,不是其他。
只不过他手里那本书有些麻烦。
楚倚阳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在山洞里唯一看过的《元公甫杂记》,北堂寒夜会来这里找这本书,只能是因为自己。
这跟他预想的不大一样,怎么吃了解药,还惦记着这件事?
跟追逐大道相比,秘境里遇到的露水情缘难道不应该无足轻重、不堪他回头一顾才对吗?
系统知道楚倚阳的行事风格,绝不跟主角有过多纠缠,而在秘境的时候它刚好进入死机升级状态,对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因此问道:“走?”
楚倚阳:“不。”
要是这样掉头离去,反而引人注目。
藏经殿里不允许大声喧哗,来这里看书的人自然也不会多交谈,因此楚倚阳对着北堂寒夜一点头就走了进来。
没有行礼,是因为两人终究还是属于同辈,应劫心把他当做需要追赶的目标,心中没有敬畏,楚倚阳看他更不可能有这种感觉。
他进来之后,就朝着山水游记方面的书架走去。
在秘境里他既没有修为,又被生生地塞了一颗妖丹,从头到脚散发的气息都属于那头天级夔龙。现在修为回来,气息完全不一样了,否则他也没有把握敢在北堂寒夜面前再次出现。
随着他在书架下移动,垂顺的红色衣袍摩挲小腿,发出细微的声响,原本是他标志之一的幽微铃声却是一点也没有响起。
楚倚阳本来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把脚踝上的金铃也摘了,但没想到摘不掉。
这是从出生起就绑定在应劫心身上的一件法宝,关键时刻能抵过一条命,所以现在铃铛里被填满了软蜡,凝固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将所有可能被他认出的特征都抹去了,哪怕是北堂寒夜就站在几步之外,楚倚阳也不觉得他能够认出自己来。
他将心神专注在自己要找的东西上,感到北堂寒夜果然收回了目光,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发现藏经殿里山水游记区域的《元公甫杂记》,竟然就只有北堂寒夜手上那一本。
楚倚阳顿时头疼起来。
市面上流行的那些《元公甫杂记》跟昆仑藏经殿里藏有的孤本,不同之处就在于后者是一个批注版。
当年北境某个宗门又无聊又有能力的大能,曾经照着《元公甫杂记》中记载的路线探索了一遍,在去过的地方加上了批注,写出了原版以外最为珍贵的批注本。
这个批注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珍贵程度还超过了原版,因为验证了上面哪些所言非虚,有了更多的参考价值。
系统听他嘀咕道:“好歹也是北境最大的图书馆,同一本书居然不多复制几套。”
楚倚阳嘀咕着,从书架前转过了身,看向仍然站在原地,专注于手上那本《元公甫杂记》批注版的北堂寒夜。
如果要打个跟他方才见宗宁二人相似的比方,他跟北堂寒夜在这里重逢,就像是【虽然分数跟非人的年级第一差着三位数,但也始终是年级第二,可这一次却掉出的年级前二百的优等生】再见到那个【次次考非人满分,最后更是保送清北,直接成为了最年轻博导的学神】。
作为掉出前二百受到嘲讽的万年第二,楚倚阳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剑尊手里的书,有第二本吗?”
像是没有意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话,北堂寒夜抬起了形状完美的眼,然后看了看手里书的封面,才摇了摇头,答道:“只有这一本。”
“好吧。”楚倚阳也意料到了,那没办法,就只有等他看完自己回头再来借了。
他打算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人叫住,北堂寒夜的声音冷然,语气里听不出其他情绪:“你道基已损,本命剑也失了两枚,不应来看这些杂书。我若是你,便会放弃所有修为,从头来过。”
以他的资质,若他不是合欢宗弟子,而是在昆仑剑宗,选择破后而立入杀戮道,不用十年就能够回到原本的境界。
面前的人有适合修杀戮道的眼神,他不会看错。
“……”
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楚倚阳克制地闭了闭眼,哪怕知道北堂寒夜说这两句话,是不希望昔日追在自己身后的万年第二就此自暴自弃,但他还是要说——这要是原本的应劫心听到这话,就算知道打不赢他,也会当场五剑齐出,拼个你死我活。
“多谢剑尊好意。”
最终,红衣公子的声音毫不领情地响起,“但我想我的事不需要剑尊挂心。”说完便毫不停顿地朝着外面走去。
走出杂典区,系统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得没错,少跟主角纠缠是对的。”
这就是主角说话的威力吗?这也太拱火了。
“那倒不是。”
离开杂典区之后,楚倚阳就迅速平复了心情,在四下看了一圈,决定到法宝区去。
既然现在看不到《元公甫杂记》的批注版,那就先去天级法宝篇找找小鼎的来历,再找找有什么残缺法宝可以找机会捡漏。
红色的身影在书架间穿行,系统听他说道,“这其实应该是恢复境界的唯一办法。”
原著里应劫心重伤之后,应当就是没有选择放弃修为从头来过,再加上选好的亲事又被退了婚,才会就此一蹶不振。
对他的伤势来说,再好的丹药,再好的大夫都没用。
要么选择破后而立,要么选择双修,将旁人当成炉鼎来提升修为,否则此生都只能被困在这里。
“找到了。”楚倚阳找到了自己想要看的《天级法宝·北境篇》,眉心舒展,一伸手,那本古朴泛黄的典籍就从书架上缓缓地飞出,落在了他手上。
他翻开了这本《天级法宝·北境篇》,专注地阅读起来。
……
时间在阅读中飞快地流逝。
楚倚阳虽然没有在这本《天级法宝·北境篇》里找到跟自己在青叶山城底下得到的青黑色小鼎相应的法宝,但却在里面见到了几件在后期剧情会出现的好东西。
他可以想想办法,像得到那只残缺的手套一样,提前得到它们。
将这些天级法宝最后出现的信息刻录在了空白的玉简里,楚倚阳将书放回了原位,接着便打算从藏经殿离开。
外面天光已暗,藏经殿中却依然明亮如白昼,还有很多人在这里阅读心法典籍,读得如痴如醉,不愿离去。
红衣公子来到门口的时候,坐在檀木桌后的典籍管理员叫住了他。
楚倚阳不明所以,朝着这生着三缕长须,衣着普通的老者看去,脚下转向来到了桌前:“何事?”
对方抬起眼皮,像是真切地看了看他,然后将一本眼熟的古籍递给了他。
楚倚阳看着这本《元公甫杂记》批注版,听典籍管理员说道:“是剑尊离开时让我交给你的,你可以带出去看。”
昆仑藏经殿的典籍本来从不外借,但说话的人是昆仑巅之主,这本杂记借记落的是他的名字,便无人能反对。
“多谢。”
楚倚阳伸手接过这本《元公甫杂记》,心情有些复杂地道谢,老者对他一点头,又重新低下头去专注于他手上的书-
人境,昆仑山北。
陡峭的山道上,一群凡人正在徒步攀登,朝着昆仑剑宗所在进发。
他们当中有老有少,青壮居多,全都穿着厚重的衣物抵御寒冷,所以动作就显得有些迟缓。
剑宗盛事,他们身为昆仑庇佑下的凡人,也希望能够攀上心中的神山,到积金台前去看一看这场神仙盛会。
在队伍中有个背剑的老道,他的头发花白,身上的道袍破旧,脚上穿着草鞋,与其他全副武装来抵御雪山寒冷的居民格格不入。
他落在队伍的后面,走得没有他们快,但是,他一整天都没有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8.13-
许愿失败-
十七 2021/9/3 22:35:56
我写到那句
如果我是你,就破后而立了
差点笑死
十七 2021/9/3 22:36:33
这不是沙雕文啊!
为什么还这么好笑啊!
十七 2021/9/3 22:52:01
【面前的人有适合修杀戮道的眼神,他不会看错。】
楚哥:因为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隐藏不住的
明河 2021/9/3 22:52:36
笑的想死
北堂真是凭实力活着而不是凭法律活着
十七 2021/9/3 22:53:00
救命
腹肌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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