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狂沙,炮火。
呕哑嘲哳的金属碰撞声。
超高速运转的动力核心。
反复降温的液压轴,操纵杆上轻微的汗渍。
“轰——
又一具敌方机甲轰然跪地, 滚烫的矿砂溅上天际。
狂风将大颗砂砾变作子弹, 扑簌簌击打向坚固的金属外壳。
尼禄恍惚间,又像回到了杀进王都的那一夜。
也是这样不见天日的无尽黑夜, 也是他和他的狼骑。与现在不同的是, 他们当时所要面对的敌人数目,比这颗荒星上要多得多。
在最激烈的厮杀中,运筹帷幄反倒成为四肢的负累,在人脑中占上风的,只能、也必须是压倒一切的战斗欲求。
“……我们是卡厄西斯,我们是狮子也是狐狸, 我们是猛虎也是群狼。”
猩红的帝王披风从蔷薇王座上垂落, 挂在环绕王座的荆棘雕饰上。
父亲的声音, 自头顶遥遥飘响。
“我们的家徽,是生于烈火的银叶蔷薇。
“火焰灼烧我们的皮肤, 吸尽花苞中的水分, 将叶片灼成灰白。
“——但它永不能蚀尽我们的根和骨头。”
“啊啊啊!”凝神倾听的四皇子, 突然原地一个蹦跶,“皇姐!皇姐!尼禄咬我大腿!皇姐!”
“我是狮子!”小尼禄咧开嘴,露出刚换过的幼嫩犬牙, 追着人到处咬,“嗷呜~~嗷呜~~”
“——“
“——……”
“……从那个王座上滚下来。”
浑身浴血的尤铁机甲, 立在满地血肉的太阳宫。
它喘息着, 因神经连接带来的疼痛而微微震颤着, 但手中的链锯刀尖, 却挑起了蔷薇王座上的窃国者,让鲁珀特徒劳挂在刀尖,双腿绝望地在半空蹬动。
“你不配坐在这个王座上。”
少年嘶哑的声音从机甲内传出,一双眼灯如太阳般灼烈。
“你不配触碰那枚银叶蔷薇。”
“……”
“——……”
“——下!陛下!”
尼禄猛然回神,后背“哐”地一声,撞上白狼骑坚实的机甲背部。
白狼骑急切地:“您受伤了吗?“
“不,我走了会儿神。”
尼禄回答,一炮轰掉了一具敌方机甲的脑袋,“斗兽场那个狼骑呢?”
“正在我们的运输舰里。”白狼骑语气显然有些苦涩,“我不得不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主人’,所以带他回去时,多少花了一点时间。”
尼禄咬牙:“没关系。等把他们带回王都,帝国科学局会破解阿西莫夫项圈。”
停放在荒星上的游翼艇和运输舰,现在俨然成了他们临时搭建的堡垒。
帝国运输舰撑起星舰护盾,尼禄和狼骑便以此为掩体,不断游走射击,消耗星盗的战斗力。
在被狼骑护送离开斗兽场时,尼禄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把阿撒迦带走。
他直接把装着阿撒迦的驾驶舱,从机甲头部完整地挖了出来;再用光刃焊死舱门,以免阿撒迦会有突发行为。然后就这样在星盗的枪林弹雨中,把驾驶舱抱回了他们的运输舰。
此刻,他也从单薄的格斗机甲,换乘上帝国战斗机甲,用强悍的火力对敌方造成震慑,以掩护正在转移被贩卖人口的狼骑。
早在尼禄到处“看货”和签署合同时,解救被贩卖人口的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这里不过是星盗们逃亡时的一个中转站,一个临时驻扎点,要摸清Omega和角斗士奴隶的位置,以及破解星舰权限,都比在真正的星盗领地要简单一些。
密网似的光束战场中,又一艘装载Omega的星舰,在没有收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突然加速起飞,驶向帝国运输舰所在的临时堡垒。
刚刚在斗兽场浩劫中幸存的星盗,几近目眦欲裂,如同看见满满一船稀金被夺走: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有机会飞出这颗星球!”
“妈的,这里有这么多集团弟兄,就不信耗不光他们几艘运输艇的火力!”
停放在矿砂中的星盗战列舰,缓慢调转炮口,集中向帝国运输舰的防护盾开火。
“开炮!开炮!大家集中一个位置开炮!”
随着星盗炮火猛攻,在防护盾表面震起涟漪般的波纹。
而在星舰内部,防护盾发生器消耗的能量,也正在急速增加。
尼禄知道,一旦防护盾被消耗殆尽,会发生什么:意味着到了那时,星盗会直接冲进临时堡垒,他们将仅凭这三十多具机甲,跟这颗荒星上几大集团的星盗,展开一对一换攻的白刃战。
但银发皇帝没有丝毫畏惧。
手一抬,又一个企图用光刃撕开防护盾的星盗,人头在光束中蒸发。
抬头看看天色,他在心里估摸,对面这会儿也差不多该收到消息了。
“……有一支帝国舰队在靠近!”
负责哨防的星盗骇然叫出声。
“不对……是两支……三支……老大,有大量帝国舰队正从北境方向向我们曲速跃迁!”
“什么鬼……北境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
“这帮人难道不是蝎尾吗?!”
“妈的!快走!”
流寨基地被折叠收起,转移上星舰。
星盗星舰尾部的曲速引擎,却在加速过程中,一个接一个发生爆燃。
无一例外。
这一刻,所有人心里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对方是要把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
帝国多年动荡,政权不稳,又被叛党摄政过十年,加上贵族阶层有其自身的软弱性和避战特征,星盗已有很多年没碰上硬骨头了。
如今帝国寥寥无几的硬骨头里,对星盗战必全歼的海德里希算一个,但海德里希现在在指挥领地战役,不可能在这颗荒星上;
而另一个就是——
星盗高层一拳砸上通讯屏:“妈的,跟他们拼命!北境舰队要登陆还得一个小时,万一对面真是狗皇帝,甭管死多少兄弟,都算我们赚了!”
对面的炮火一下子猛烈起来。帝国方的防护盾,愈发显得岌岌可危。
尼禄立在几个被劫回来的角斗士仓库前,换掉打空的能量匣,重新举枪瞄准。
扳机一动,对面又有几具重装机甲核心爆裂,成为一团冲天而起的火焰。
第25分钟,帝国运输舰的防护盾发生器,能量被全部耗尽。
密集的光束炮,开始直接从尼禄耳边、胸口、腿侧擦射过去。
白狼骑自运输舰上翻下,一把抱住尼禄的腰,一边用自己的身体遮挡光束,一边在狼骑的火力掩护下向舰内撤退。
他的机甲状况算不上太好,尤铁外甲上全是斑斑驳驳的灼痕,内部淅淅沥沥淌出蓝色传导液来。尼禄被他抱着往回撤,还在他肩甲上架枪,继续不依不饶朝星盗轰击。
摸向腰间能量匣时,他的手却微微顿了顿。
但也仅仅只是半秒,他抽出最后一个能量匣,换匣上膛,继续朝星盗猛烈射击。
没了防护盾,星盗的包围圈在进一步缩小。
有几具星盗机甲甚至已经扑上了运输舰的甲板,被狼骑一剑洞穿头部驾驶舱。
尼禄打空能量匣,随手丢弃已成废铁的光束枪,从臂铠里缓缓抽出光刃。
就在这时。
自荒星穹顶,落下如暴雨般密集的光束射线!
星河暴注,被波及的星盗范围,顿时一片惨淡。
尼禄持刃抬头,看见无数带着隐匿涂装的帝国星舰,正在黑云间缓缓显出形状。
他有些意外,“北境舰队到得倒比预想中快。”
狼骑:“陛下,他们应该不是北境舰队。”
黑云中,越来越多帝国战舰显出身形。
无数帝国机甲,从星舰上跳下,双足落地,震起足有几十米高的矿砂。
机甲一落地,立刻翻滚起身,手抱重火力炮,极有秩序地朝星盗方扇形推进。
这支舰队的指挥舰,也缓缓向尼禄的运输舰降落,展开防护盾,将下方舰艇全部覆盖。
一道通讯从指挥接入驾驶舱,对面却半天不肯出声。
尼禄想了想,说:“海德里希?”
“在,陛下。”海德里希低沉道,“救驾来迟,请陛下宽恕。”
尼禄有点小不爽:“别对你的皇帝用‘救驾’这个词。“
有先锋部队的星舰和火力,荒星上的星盗,迎来了最后的大扫荡。
及至北境舰队抵达荒星,最后几批试图乘游翼艇逃走的星盗,也被彻底歼灭在星球大气层外。
尼禄大步走在星舰间串联的临时舰桥上,指引将士把被解救的贩卖人口往各个运输舰上转移。
他倒也没忘记被悍进驾驶舱里的阿撒迦。
银发皇帝一边往运输仓走,一边跟白狼骑说:“费了这么大劲把他弄来,我们在外面打了一整晚,但愿他别在里面憋死。”
抵达运输仓时,他和白狼骑却同时愣了一下。
被他强行掏出来的驾驶舱还在,舱门也是焊死的,但连着数百条导线的舱壁,却破了一个洞,像是被人生生从里面踹开。
尼禄皱眉,探进去看了看,里面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他揉揉眉心,转身对白狼骑说:“再发一条搜寻——”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他就像被一头猛兽迎头撞倒,摔倒在运输仓的地板上。
连耳边的全息面具都掉了,银发像溅开的月光一般,“哗”地洒满了整个兜帽。
阿撒迦身上那股暴烈的信息素气味,瞬间钻入他的鼻腔。
男人染血无数的双手,牢牢掐住小皇帝脆弱的脖颈,逼迫他像濒临折颈的天鹅一样,困难地向后仰起头颅喘息。
尼禄抓挠着阿撒迦的手,毫不犹豫,直接抬腿猛蹬。
却只觉脚底蹬上的是硬邦邦的岩石,连带腿内的外神经都在震痛。
运输仓内早已乱成一片,无数枪栓哗哗拉响,无数人在惊呼尖叫:“陛下!!”
白狼骑当即拔枪,阿撒迦却在听见枪栓声的那一刻,抱着尼禄一翻身滚进驾驶舱,彻底进入了射击盲区。
尼禄被迫跨在他腿上,一边疯狂踢蹬男人腹部,一边艰难抓挠紧攥脖颈的大手。
但当他喘息着与阿撒迦对上视线,他发现,戴着项圈的男人,此刻有着全世界最复杂的神情:
他的表情是冰冷紧绷的,狗嘴笼里的唇角下抿,杀气四溢;
然而那双金眸,却近乎绝望地微微睁大着,看着尼禄的神情,就像世界上最无助的幼童。
“……呃……!”
颈上的大手收紧,尼禄发出一声艰涩的喘音,踢蹬男人腹部的小腿,也在慢慢变得无力。
就在此时,阿撒迦突然向后猛撞自己的后脑,头骨和金属座椅疯狂撞击,发出异常可怕的哐哐声响。
尼禄颈上的手随之松缓。
他从极度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座椅背部有浓稠的鲜血,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淌去。
驾驶舱外,白狼骑湛蓝的双目早已完全赤红。
他丢下射线枪,双臂一撑,就紧跟着追进了驾驶舱。
狭小的舱内一下挤进了三个人,尼禄腰部被骑士发抖的手臂抱紧,只觉自己被两堵坚墙夹击,连鼓起胸腔吸气的空间都没剩多少。
白狼骑从背后抽出短匕,一刀刺入阿撒迦的手臂!
“放手!”
血花四溅中,阿撒迦却如同根本没有知觉,依旧牢牢扼着尼禄的喉咙。
“放手!否则我把你的手剁掉!”
白狼骑悍然厉喝!
那把深深刺入腕骨的短匕,立刻在骑士手中猛转一圈,即将把阿撒迦的手连腕切除!
阿西莫夫项圈的自保原则,在此时发挥作用,阿撒迦在被砍断手腕的前一秒,极短暂地放开了尼禄的脖颈。
白狼骑立刻抓住机会,一手抱着尼禄,一手抓住阿撒迦的残腕,带着他一起滚出了驾驶舱。
在把尼禄推向最近的狼骑时,骑士眼神极狠,一把擒住还要向尼禄追击的男人,两人同时狠狠砸向地面!
“喀嚓!”
白狼骑和阿撒迦的肩膀,同时重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骇人的骨裂声。
感觉到对方近乎非人的力量,白狼骑喝道:“开枪!”
他话音未落,枪声已起。
却并不是来自尼禄周围的狼骑。
“砰!砰!砰!砰!”
一身军装的黑发将领,自运输仓门口大步迈进,黑色的军装斗篷都在身后猎然作响。
他手里端着用来击杀星兽的光束铳,一双蓝瞳森寒如冰。
几声枪响,阿撒迦的双膝关节和肘部,全部炸开血花。
见阿撒迦似乎还想撑地站起,海德里希迅速推匣换弹,瞄准阿撒迦的心脏。
“别杀他!”尼禄捂着脖颈,嘶哑地叫道:“别杀他!海德里希!”
海德里希不声不响,抬枪瞄准。
“砰!”
枪响。
阿撒迦心脏中弹,眼瞳一瞬放大。
他趔趄着,很快便向后倒去。
在倒下时,那双金眸缓缓闭合,掩去了最后一丝释然。
运输仓里一片寂静。
尼禄急促地迈开步子,先扶住倒在墙边的白狼骑,哑声问:“阿列克谢,你怎么样?”
“只是肩膀拉伤,治疗舱里躺两个小时就好了。”
骑士喘息着,眼神失措地看向尼禄被掐出鲜红指印的白皙脖颈:“陛下,您的脖子——”
“我没事。”
他立即传令随舰医疗官,让他们把白狼骑搬上舰艇。
手提光束铳的海德里希,还在运输仓的大门处静立着。
尼禄走到他面前,仰头凝视他两秒。
……一拳打在他脸上。
黑发将领的头都被打偏到一边去。
“陛下。”
他并未将脸偏转回来。
只侧着那张英俊的脸,低声道:
“最后那一枪,是麻醉弹。”
……
第52章
随舰医官急匆匆赶来。
来的路上, 他先看见一架浸满了血的悬浮担架,正一路滴滴答答往运输舰上飞;
又看见运输仓里满地杂乱的血脚印,和激烈的打斗痕迹。
一颗小心脏顿时乒乒乓乓跳个不停。
等赶到皇帝驻舰的医疗室, 看见熟悉的银发少年背影时, 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尼禄正站在白狼骑身后,小心地按上骑士的肩背。
他已经脱了斗篷, 但还穿着平民的布衣, 两只袖子挽着,露出干练冷白的手腕和臂肘。
让医官惊愕的是,皇帝的脖颈上,有几道骇人的鲜红指印,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攥着脖颈,试图置皇帝于死地。
少顷, 尼禄眼神一厉, 手里发狠似的一推。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喀啦“, 白狼骑脱臼的肩胛骨被接了回去。
“唔……!”
尽管尼禄的手法非常熟练,白狼骑还是止不住从喉间溢出痛哼。
尼禄卷下袖子, 用袖角给他抹了抹金发下的湿汗。
余光里看见医官, 他头也不抬:“过来吧。给阿列克谢检查一下伤情。”
确定骨裂位置后, 医官在皇帝沉沉的目光中,给骑士的肩膀植入固定支架,又将肌肉撕裂处理好, 这才小心翼翼禀报:
“请狼骑大人进入治疗舱休养。大约两三个小时的疗程后,骨头就会恢复如初。”
白狼骑急切道:“请记得为陛下敷药医治。”
又说:“在治疗舱里就不能护卫陛下了。等陛下安全回到王都后, 我再进治疗舱。”
尼禄嗓子还是哑的:“有狼骑保护我, 你可以先放心在治疗舱里接受治疗。我们将在这颗星球休整一个小时左右, 安置从星盗手里抢来的奴隶。一小时后, 我会再来唤醒你。”
他俩低声说话,医官就小心往皇帝的脖子上涂药,缠上极薄的纳米绷带。
检查过尼禄的喉咙和声带,医官又禀报:“因受到外力压迫,陛下声带有些受损。请陛下近期好好保养,预估三五日就会恢复。”
尼禄点头。
等白狼骑躺进治疗舱,他就按下关闭舱门的按钮,看着半透明的舱门自舱尾升起。
在被舱门覆过头部前,白狼骑反复叮嘱其他狼骑:“请在舰队开拨前唤醒我,也千万保护好陛下,不能让他再受伤。”
舱门完全闭合。
因为骨骼修复会带来非人的疼痛,舱内开始释放出大量麻醉气体。
骑士隔着一层半透明舱门,一双蓝眼睛一瞬不瞬,只盯着俯在上方的尼禄看。
直到瞳孔放大,眼睑缓缓闭合为止。
尼禄在舱边守了一会儿,便起身朝医疗室外走去,准备去查看角斗士的伤员情况。
经过医官身边摊开的医疗箱,尼禄在医疗箱里,瞥见了一小包冰袋。
他本来已经走过去了。
没过三秒,又若无其事地走回来,把那个冰袋揣进兜里。
……
因为处于运输和休整阶段,舰队各艘星舰都以舰桥连接,皇帝驻舰也与北境舰队、海德里希舰队的指挥舰连通。
尼禄带着狼骑们,踏上连接海德里希指挥舰的舰桥。
黑发将领果然一个人呆在指挥室里。
他右脸上多了一块微肿的红印,神情却与平日没什么大不同,只是一如既往潜心工作。
听见身后舱门开启的声音,他抿住唇角慢慢勾起的弧度,从指挥椅上系扣起身。
“陛下。”
海德里希朝皇帝俯首行礼。
尼禄挥手让他免礼。
随后,小皇帝似乎突然对指挥室里的所有设备,都产生了浓厚的感兴趣。
他一会儿看看光幕上滚动的情报,一会儿摸摸操纵台上的各个按钮,同时漫不经心问询一些战事情况。
等绕着宽敞的指挥室逛了四五圈,他才佯装淡然地负着两只手,走上指挥椅所在的平台。
“怎么不去治疗?”
少年帝王仰着头,盯着他脸上那块红肿。
“让手下所有将士知道将领挨打,莫非就是将军的驭兵之术?”
海德里希不看他,一双蓝眸只恭敬垂向地面,用恭敬而低沉的嗓音道:
“任何来自陛下的责罚,对人臣而言都是恩赐。况且,是我见情况危急,忘记提前知会陛下,才害陛下为此忧心。”
他话音未落,就听身前传来一声冷哼。
尼禄侧开红眸,手里朝他递来个什么东西:“拿着吧。”
海德里希抬眸一看,原来是一个冰袋。
捏着冰袋的指尖粉粉的,显然,这是因为放在兜里时反复触碰,把小皇帝白嫩的指头都冻红了。
他不接。
只垂着眸,用更低的声音说:
“陛下,是我办事不利,愿意受陛下责罚。”
尼禄显然没想到他还要拿乔,一双漂亮红瞳都瞪得溜圆。
但皇帝永远不能低头言错,他只好压住恼怒,磨着犬牙问:“你到底要不要?”
海德里希:“敬禀陛下,一切错由都归于我,我本就该领受责罚。陛下以尊贵之躯亲自责罚我,实际是向我降下——唔。”
他只觉胸口一股熟悉的推力袭来。
是尼禄不耐烦听他废话,拿冰袋那只手抵住他胸膛,凶巴巴把他往指挥椅上一推。
男人便如同站立不稳般,向后趔趄几步,往指挥椅上摔坐下去——顺便扶了一把小皇帝的后腰,把他带向自己。
很显然,尼禄的容忍度因为男人脸上的红印大有提升。
尽管险些被带倒在海德里希胸口,他还是迅速撑住椅子把手,在对方双腿前站稳身体,顺带“啪”地把冰袋贴在对方脸上。
尼禄居高临下,冷冷睨着他:“满意了?非要我亲自动手?”
海德里希看着小皇帝高傲的下颌线,脸庞明明冰凉舒爽,一双仰起的冰川蓝眼睛,却非常难得地流露出委屈和脆弱。
他不再作声。
自己抬起右手,慢慢按住脸侧的冰袋——顺带把皇帝的手也扣紧在冰袋上。
自德塔要塞相遇之后,尼禄其实很少再见他示弱,反而有点不自在。
他抬眸往别处张望,只说了句:“我的手很冰。”
语气硬邦邦,却也没有立即把手抽走。
大概是冰袋占去了太多注意力,皇帝竟然没注意海德里希的左手,此刻还轻轻握在他的腰侧。
少年腰身柔韧纤细,肌肤散发属于这个年纪的勃然热度。隔着一层指挥官手套和薄薄衬衫,海德里希的尾指指腹,像是在一块温热脂玉上,触到了某个微微陷落下去的部分。
他不动声色,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摩挲。
……原来是一个甜美的腰窝。
海德里希这时才意识到,这是他在梦境之外,第一次与尼禄这样近距离接触。
银发皇帝就站在他臂弯之内,连身上极淡的蔷薇冷香都清晰可闻。
只要他再一用力,这个性情高傲又暴烈、却拥有细韧腰身和甜美腰窝的小皇帝,就会立刻跌进他怀里;
尼禄将恼怒地瞪圆那双红瞳,一边高声呵斥,一边用力挣扎,却困在男人臂膀内动弹不得。
在狼骑冲进来以前,他将用力扣住少年的后脑,吻上因惊愕而张开的蔷薇软唇。
他的妄念中人,是银河帝国的至高君主;一个未来将分化成顶级Alpha的强者。
任何妄动,都只会让他不得好死。
男人心知肚明,却无法抑制地被这样美艳又残酷的妄想折服,身体中爆裂开熟悉的热潮。
但尼禄就站在他的近前方。
少年绑着枪带的大腿,甚至就在他腿间的半拳之遥,任何异动,都会立刻被对方觉察。
海德里希垂下眼睫,掩住眸底过于直白疯狂的情绪,并把注意力全部转向冰凉的冰袋。
“陛下,这一支被全歼的逃亡星盗舰队,有不少来自各大集团的星盗高层。”
他极尽克制地摩挲着那个腰窝,同时平静开口叙述。
“我正在彻查500余艘主战舰的智脑,顺带破解了他们的信用点账户,把缴获赃款尽数充入国库。”
一提及国库,尼禄那双散漫的红眸,立刻盯紧了男人的蓝瞳。
“……有多少?”
“不算很多,”海德里希回答,“预估只有118亿左右。”
这也远超他潜入时花出去的信用点了。
尼禄一边满意地勾起嘴角,一边又想起,数额如此巨大的赃款,不知道是星盗一路上卖了多少人口和毒品赚回来的,红眸又沉沉地冷了下去。
“领地内的战事应该还未结束?”
尼禄问,“我见你只带了两支机甲师和一个兵团兵力,大部队还在与星系领主交战?”
海德里希:“是的,陛下。虽然临时更改了进军路线,但不会对战事造成拖延。当我带着这支先锋部队折返,恰好能赶上索尔森星系的战役,对该星系进行前后包抄作战。”
在军事战术方面,主系统给海德里希的六维雷达图,是稍比尼禄胜出一筹的。
尼禄起初有点不服气,但随着战事数量激增,他不得不承认,海德里希在指挥方面确实极富才能。
他并非是会对能臣心怀妒忌的君主,一双含笑的红瞳垂下去,心情不错地赞赏海德里希:
“你还是那个总会给我带来好消息的将军。但愿我的麾下,将领之星将会越来越多,否则我实在担忧自己会太过依赖你。”
小皇帝话音落下,就觉得男人握在他腰上的手,蓦然收紧了。
他这时才觉察到,对方的举止,已经涉嫌对皇帝不敬。
尼禄危险地眯起眼:“海德里希。”
才刚开口,对方已经先一步松手。
“既然是陛下心愿,”黑发将领用微微沙哑的声线,说着完全违心的话,“我便也如此希冀。但愿能有更多比我更出色的将领投靠明主,为陛下分忧。”
第53章
一君一臣的谈话气氛又恢复如初, 仿佛已经把远程通讯时那段不愉快彻底翻篇了。
只有系统,抱着海德里希大幅度跳水的仇恨值面板,叽叽咕咕地在尼禄脑中小声叹气。
系统自己开解自己:【宿老师就喜欢卡bug赚差价, 由他去, 由他去……只要最终剧情点的时候仇恨值达标就行……】
尼禄和海德里希谈论了一会儿战后重建问题,由于心里惦记着那名年迈狼骑的伤情, 便草草结束话题, 准备离开。
海德里希觉察到小皇帝的手有往外抽的趋势。
此次辞别,皇帝将先回王都,而他要继续往领地深入作战。
下次见面,又不知道要在多久以后了。
便不动声色扣紧少年指尖。
“……而赫卡星系本身并无矿产资源,如果要在赫卡建立第四战区的锚点,”男人用锚点的话题诱他继续停留, “想必需要首先建立足够庞大的运输舰路, 才——”
就在这时, 指挥室内的检修舱处,突兀地冒出一颗糊着机油的脑袋。
副官:“长官!引擎没什么大问题, 随时可以启程噢对不起打扰了我我走了。”
副官出现就跟消失一样突然, 脑门上扎满了海德里希飞过去的眼刀。
尼禄冷不防被别人发现自己给下属送冰袋, 脸上顿时不太挂不住。
他欲盖弥彰地嗤了一声,把冰袋丢进海德里希怀里,重新负手站定, 恢复之前冷淡笃定的模样。
“把清算事务交接给我与狼骑,立即启程前往战场, 避免延误战机。
“你的君主将在王都守候, 期盼你早日率军凯旋。”
指腹触腰的温度, 和尼禄身上、属于未分化Alpha的蔷薇冷香, 都在这一刻离男人远去了。
海德里希眸色沉沉,面上却毫不显露。
他只是一如既对皇帝行礼:“谨遵陛下意愿。”
……
这次在荒星行动,尼禄和支援舰队从星盗手里夺回了3000多名角斗士,280多名Omega奴隶,全部佩戴着星盗改制的阿西莫夫项圈。
北境舰队带来的随舰医官们,正挨个为他们检查身体状况。
Omega因为要以容貌和生育机能决定出售“品相”,星盗会让他们保持相对良好的身体状态,只是因为体质脆弱,又受惊过度,很多人都出现了惊厥、呕吐、昏迷等应激反应。
而那些用命为星盗敛财的角斗士,情况就惨淡多了。
尼禄走向专门用来运送伤员的医务舰。
这里灯光明净,墙体雪白,以无菌玻璃隔出一个个4平米单间,里面放着医疗舱、输液器和大型检查设备。
大部分角斗士被打过镇静剂,正在医疗舱内安静沉睡;
零星几个人还在由医官确认麻醉药耐受性,神情麻木地坐在舱外等候。
尼禄一路走一路看,红瞳深处冒着一股冰冷的火。
直到他突然止步,跟随他身后的狼骑们,便也驻足立定。
干净的玻璃隔间里,鬓发霜白的狼骑正坐在治疗舱边。
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身上的累累疤痕,便更加触目惊心,而胸口的银叶蔷薇纹身处,伤疤却相对少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曾在生死搏杀中,拼尽全力护住的缘故。
在没有主人命令时,他便神情呆滞地坐在地板上,视旁边的椅子为无物。
尼禄在他面前蹲下,好与他平视。
然后,他用最温和的语气问:
“还记得我吗?我是尼禄。卡厄西斯家最年幼、最不成器的那个皇子。”
老狼骑不出声,两眼空洞地望着他。
“叶卡?”大皇女的名字。
没有回应。
“埃利诺?”二皇子的名字。
没有回应。
“诺伊?”三皇女的名字。
没有回应。
“艾萨克?”四皇子的名字。
没有回应。
尼禄想了一会儿。
顿了顿,他又说:“父王呢?卡拉古·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有印象吗?”
直到这个名字出口,老狼骑死水一般的眼眸中,才微微有了波澜。
……是父王的狼骑。
尼禄的手指攥紧又松开。
他可以在战场大开杀戒,也曾把叛党吊在太阳宫门放血,但绝对不擅长应对所有来自过去的人和事。
对他而言,生命就像被撕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像梦境一样柔软飘忽的蔷薇色,另一部分则是铅灰的,尤铁一般冷酷而凝重,上面丝丝缕缕淌下来的,全部都是鲜血和泪水。
他在铅灰的那部分,已经停留得太久了。
以致于有时真的会认为,那段蔷薇色的岁月,只是一场迷梦,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妄想。
于是,当迷梦中走出活人,他简直像一个孩童一样手足无措。
尼禄笨拙地说:“已经没事了。我会把你带回帝国,好好休养。”
在单间过道巡视的随舰医官,恰好走到这一排,看见皇帝在跟一个角斗士轻声说话。
他本想行个礼就赶快走开,但听见少年温存的说话声,医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谨慎靠近那群杀气腾腾的狼骑。
他小声道:“陛下,这位伤员的大脑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您想看看吗?”
见有外人过来,皇帝又变得冷淡:“好。”
他面前悬空出现了一个光屏,上面显示一颗正在转动的半透明大脑,其中还有密密麻麻的分布神经。
尼禄可以清晰看见,一株纳米级的外来神经束,从大脑最下方的延脑部分伸入,如树枝般探出显微镜都难以辨识的极纤细分叉,探进大脑的各个功能区。
医官又打开了一个健康人的参考用脑图。
相较之下,老狼骑的脑图里,很多功能区已经开始萎缩,在探镜下显示出枯萎的灰色。负责储存记忆的海马体,也已经被一层阴霾完全掩盖。
“这一株神经束,就是阿西莫夫项圈接入后脑的部分。”
医官指着光屏解释,“暗沉部分则是因为,伤员被使用了大量的兴奋剂和迷幻剂,致使脑功能大面积萎缩。
“医务舰上的伤员,大半都有这样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不可逆转的永久性损伤。”
尼禄平静地听着,指着那株探入延脑的神经束,说:“我听说阿西莫夫项圈只要戴上,就没有摘除的可能。
医官:“敬禀陛下,的确如此。阿西莫夫项圈的诞生环境,就决定了它不存在被摘下的可能。它是您的曾曾曾祖父,伟大的海勒姆·卡厄西斯先王,为了彻底铲除极度猖獗的达迦草毒贩而设计的——”
尼禄知道这段历史。
帝国历784年,达迦草首次从恩克里尔星球被发掘并采集。它会使人产生强烈舒适感和亢奋感,且由于直接作用于精神力,无法被当时为止的任何手段检测出,于是成为新型毒品之王,迅速席卷帝国全境。
而当时的皇帝,是大名鼎鼎的“杀戮帝皇”海勒姆。
他对达迦草侵蚀帝国现状深恶痛绝,但由于贵族阶层早已开始暗中制衡王室,达迦草流通又有滔天暴利,皇帝屡次下达禁令,却收效甚微。毒害之风渐长,帝国治安混乱。
——于是,海勒姆皇帝采取了最狠戾的手段,亲自制裁死不悔改的囚犯。
他对贩毒者施用前所未有的酷刑,让他们活得生不如死;并让所有在死刑场对枪口嬉皮笑脸的星盗,全部戴上了阿西莫夫项圈。
重刑犯被充作不计人力的基建工具使用,有些甚至会在海勒姆皇帝心情不错时,被赏给极力索要的受害者家庭和仇家。
项圈指令权限完全下放给这些仇恨者,而当时的帝国星律中,无论对佩戴项圈者施以怎样残酷的私刑,都被视作是合法合理的。
阿西莫夫项圈直接作用于大脑神经,可以轻易击溃最穷凶极恶的匪徒意志,也可以从达迦草的幻境中,将那些成瘾者重新夺回。
他们成了海勒姆皇帝最特殊的敢死部队,在对项圈做过隐匿设计后,他们甚至能为帝国所用,潜入毒巢,带回大量有关达迦草的情报。
因为原本就是重刑犯,海勒姆皇帝在使用他们时,也并不需要计算成本和生命代价。
这是一段后世多有诟病、褒贬不一的历史。
但至少在当时,阿西莫夫项圈发挥过无比强大的历史作用:这是银河帝国治安程度最高、星盗集团最低迷的一段时期,同时,在两代卡厄西斯君王的努力下,险些将帝国侵蚀殆尽的野生达迦草,也被从银河系范围内完全拔除。
如今在黑市和边境流通的达迦草,已经是危害性大幅度降低、不能直接作用在精神力的人造培植品种了。
但在铲除毒害的同时,这个可以操控人类意志的项圈,也开始展现出了它的负面作用。
阿西莫夫项圈的制造科技和使用权,最初只掌握在卡厄西斯皇室手里。但当时效忠皇室的生产者和研发者,皆来自帝国各大贵族集团。
在用项圈控制重刑犯的同时,贵族也逐渐开始用它满足自己的私欲:
比如削弱政治对手、抢夺Omega,甚至将制造科技流通给星盗,造成了一百多年后的现在,阿西莫夫项圈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本职作用,被广泛用于控制Omega和奴隶的现状。
尼禄:“至今仍然没有能摘除的案例?”
医官摇头:“一例都没有,陛下。”
尼禄看着玻璃房里的老狼骑,老狼骑木木地回视他。
他知道,老狼骑并不是在看他。只是因为他恰好蹲在对方的目光落点处罢了。
“也许帝国科学局能找到办法。”
他沙哑道,“就算暂时不能摘除项圈,也可以清除项圈内的指令,让它仅仅成为一圈废铁。至少这样,他的人格自由可以获得释放。”
尼禄起身,低声嘱咐医官小心看护老狼骑,然后迈开步子,去查看阿撒迦的情况。
阿撒迦的病房在医疗舰另一端。双层极厚的金属门,上面落着层层重锁,只有门上的光屏,显示着病房内的监控器画面。
褐肤男人双手被铐在足后,很勉强地塞在单人治疗舱里。
他双眸紧闭,呼吸却相当急促,肌肉上繁复的暗金色花纹,也像血管一样泛红鼓张着。
他被送进治疗舱的时间并不长,但关节处被光束枪洞穿的伤口,此时已剩表皮上一个浅浅的坑。
尼禄打开他的大脑扫描图,看见了预想中的一幕。
相比起老狼骑惨不忍睹的脑图,受制星盗长达十几年的阿撒迦,大脑功能区却保持了基本完整。
在最高倍率显微镜下,阿撒迦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顽强地再生和修复;
被阿西莫夫项圈探出的神经束牢牢占据的脑区内,每一根原生的神经突触,也在无声而激烈地对抗。
每当一个神经元被阿西莫夫项圈取代,便在极短时间内,再生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神经元细胞,顽强地抢夺属于自己的神经突触。
他想起在斗兽场内,阿撒迦即将摔上防护盾时,本能将自己推开的动作。
项圈的束缚下,却依旧保有身为人类的良知——不,甚至已经算是超乎大部分人类的良知了。
难怪阿撒迦能有即便戴着阿西莫夫项圈,也依旧能咬死几任主人的经历。
“陛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再生能力。”
医疗舰上的首席医官见他过来,躬身行礼后,心惊胆战地说。
“我甚至没敢打开医疗舱。真害怕他会在治疗射线下,突发变异成什么怪物……”
尼禄怔了怔,再次抬头去看光屏。
那个装着阿撒迦的治疗舱,果然是暗着的。
……也就说,阿撒迦仅仅靠着他自身的虫血,就已让关节处的枪伤痊愈大半了。
阿撒迦只是半人半虫而已。
那么,真正的虫族……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荒星上的转移工作已基本结束。所有的星舰广播,一同响起准备启程的号角声。
“我要他的血检样本、活体组织切片样本、生物分子样本、病理检查样本——所有这艘医疗舰上可用的检测设备,应用尽用。”
返回皇帝驻舰前,尼禄没忘记嘱咐首席医官。
“回王都后,把所有的检查样本,递交给帝国科学局和皇宫医学院。”
“遵命,陛下。”
首席医官应下,但显然还是有些焦虑。他忐忑不安地问:“请陛下饶恕臣愚钝无知,我们应当以怎样的程度去研究他?是否要把他当作危险外星物种看待?
“我的意思是……如果需要最详尽的检查结果,除了无害的细胞切片和血样抽取,还有更多检测手段,不过相对而言,那些检测手段,会比较适用于动物实验体……”
尼禄站在舱门边,稍稍想了一会儿。
出于帝国迎战虫族的迫切需要,直接对阿撒迦做活体实验,是将利益最大化、获取速度最高效化的方式。
他亲眼见识过阿撒迦逆天的再生能力。即便将他四肢和头颅全部解体,仅靠一颗人造心脏维系供血,阿撒迦都能保持“活着”的状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
尼禄想起了男人金眸低垂,把幼鼠轻轻拨出斗兽场的模样。
他沉默半晌,只说:“你们应把他当人类看待。”
银色的发梢扬起,皇帝转身离开了医务舰。
……
第54章
尼禄从王都直线追击星盗舰队时, 乘坐的是速度最快的游翼艇,几乎单兵突进。
这回他返回王都,带着浩浩荡荡的运输舰队, 上面装满了从星盗手中缴获的奴隶和机甲。
由于担心离开王都太久、政局生变, 他下令将皇帝驻舰和武装运输舰,全部装上恒星级母舰, 然后通过海德里希攻占的领地要塞, 从曲速通路快速折返。
飞船一启动,白狼骑就迅速推开舱门爬出,到处寻找他的小皇帝。
“陛下,陛下!”
他的右肩还打着厚厚的绷带,直接穿上狼骑盔甲,在机甲舰捉到了还在巡视的尼禄。
尼禄看他精神状态不错, 唇角便满意一掀, 调侃道:“你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吗, 阿列克谢?或者我身上,存在只有你能闻到的气味?”
白狼骑认真想了会儿, 最后也只能回答:“陛下, 反正绝不可能是前者。”
尼禄弯唇莞尔, 将光屏转给后勤部总管,命令道:“在抵达下一个要塞时,将一区、四区、五区的XI机甲, 全部从母舰上卸下,转运向德尔斐星系要塞。到达德尔斐要塞后, 我会指示你们运送至另一颗秘密荒星。”
“遵命, 陛下。”
“等等。缴获的斗兽用机甲, 增加机体防护盾和演习枪, 改装成模拟战斗机甲。一并送至我指示的地点。”
“遵命,陛下。”
尼禄便转向下一处机库。一边走,他一边看了看还打着石膏的白狼骑:“怎么不治好再出来?医官说两三个小时就能完全治好,你已经治疗了一个小时,不再差那么一时半会。”
白狼骑却很倔强:“我有护卫陛下的重任在身。只要飞船启动,我就应当出现在陛下身旁。”
皇帝一路大步前行,巡视所有缴获的武装。
猩红王袍在少年身后一刻不停卷涌,上面落满或敬或畏的目光。
能被尼禄选调护舰的,都来自冬泉星系或卡戎星系的直属军队。
在尼禄和星系委员会的严格敦促下,这两个星系的军队,已完成由贵族亲兵向地方驻军的初步改革。
其中,还有不少不论出身门第、从军校层层选拔上来的年轻优秀军官,此前从未、也绝不会有机会觐见皇帝。
人人都知新皇夺回蔷薇王座的手段极为残酷血腥,又在北境扫荡屠戮了星盗精锐部队,雷厉风行清算北境贵族、镇压卡戎叛乱。
又听闻向来受哈里森大公庇护的帝国重臣戴维德侯爵,突然在王都落马,皇帝立刻命麾下名将赫尔曼·海德里希,领兵征伐戴维德领地内叛乱星系,一路摧枯拉朽,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连被视为“末日堡垒”的军事重防星系赫卡,也不明原因地从内部崩溃,迅速宣誓效忠皇帝。
如此强硬的手腕和冷酷的魄力,难以想象究竟会凝聚在怎样一个人的身上。
机甲库里来来去去的将领和士兵很多,但在余光瞥见那抹滚滚猩红时,全部哑了嗓子、噤了声,身体比意志反应更快,“啪”地立正行礼,注目传说中的疯帝之子、少年暴君。
而在触及银发皇帝的身形和脸时,无数双闪着犹疑和微怯的眼,都愕然地睁大了些。
尼禄并不在意他们如何看他。
将士们向他行礼,他便抬高下颌,微微点头致意。只是在巡视到第七个机库时,他很突兀地在过道上停住了脚步。
白狼骑正感到奇怪,却听尼禄对随行的后勤官兵说:“我需要先回旗舰指挥室,处理重要事务。一切按我的指令有序进行即可。”
“遵命,陛下。”
在诸多帝国军人持续的注目礼中,皇帝返身走向通往旗舰的舰桥。
只是在抬腿迈上舰桥阶梯时,尼禄很隐晦地皱了皱眉头,一脚踏错了层,身体便朝后倒去。
“陛下小心!”
周围的将士一阵惊呼。
白狼骑立刻上前,让小皇帝靠住自己的胸甲。
但在低头看向尼禄的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尼禄的额发处,隐隐显出汗湿水光。
他心念电转。没受伤的左手隔着王袍,按上尼禄的腿侧肌肉。
手心下的肌肉在极不正常地痉挛和发紧。
……神经动力装置损坏了?
白狼骑心里咯噔一声,手掌立即贴向尾椎处的植入点。
那里的肌肉因剧痛抽搐得更厉害。
甚至隔着王袍和裤子,都能感受到植入点鼓起的瘀血包。
在触上的那一刻,尼禄就把他向后推开。
少年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稳了稳步伐,继续抬脚上阶梯。
白狼骑低声道:“陛下,您的神经动力装置已经损坏了——”
“我知道。”
“我必须立即将您抱回寝舱——”
“不准。”
一列护航机甲兵自舰桥对面而来,一见皇帝和狼骑,慌忙侧步让道,齐齐立正敬礼。
皇帝继续朝他们颔首点头,面不改色地走过,只给他们留下红袍翻滚的背影。
直到到了无人的转角,他才缓了缓脚步,一串汗珠也随之从雪白的下颌滚落。
神经动力装置是深植体内,用来连接断裂的腿部神经的。
一旦因使用过度损毁,就如同直接在腿神经的断裂处打冲击钻,其疼痛程度可想而知。
“陛下,让我抱您回寝舱吧。”
白狼骑跟在他身后,几乎已经在低声央求他。
“军人和贵族不同。”尼禄淡淡道,“他们眼里,必须只能看到皇帝英勇战斗、所向披靡的模样,而不是一个会因区区废足而受制于行的皇帝。他们总有一天要走上战场,面临最可怕和陌生的敌人。但是只要见到皇帝的身影,他们就会知道,胜利终将属于帝国。”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一路维持到了旗舰寝舱的门口。
等寝舱的门一开,再也没人向他投注视线,小皇帝突然双膝一软,差点把额头磕破在床沿上。
白狼骑慌忙扑过去,一把捞住尼禄的腰身,只觉得小皇帝身上的冷汗,都快要透过盔甲表面,渗湿进来。
骑士不再多说什么,将尼禄放在床上,就迅速解开尼禄的腰带,将靴裤剥至莹白的臀尖。
当亲眼看见尾椎植入点青红交加的可怖情状,饶是身经百战如白狼骑,都经不住心头颤栗。
“小殿下,”他颤声道,“这次也许会很疼……”
“我刚刚在心里打赌,赌你这次会不会说这句话。”
尼禄趴在床上回望他,语气反倒很轻松,“我也说过你每次都会多啰嗦这么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
骑士却没有回答,颤着指尖,朝尾椎探去。
在荒星这段时间,神经动力机甲早就超过使用时限了。
当纳米针被拔出的那一刻,破损的内置神经,甚至漏出了一股很小的电流。
尼禄只觉那持续不停的、自跟腱到尾椎反复流窜的剧痛,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唔……!”
他再也没法维持调侃的表情。饱受折磨的反射神经不听从意志使唤,身体在突兀地弹起落下后,他整个人便蜷进床垫中,打寒颤似的发起抖来。
小皇帝自知自己此时极其狼狈,高傲的本性让他想叫白狼骑不准窥视,但他屡次张开口,却根本没法从牙关间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陛下!”
白狼骑站在床边,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但他迅速俯下身体,双臂牢牢抱住小主人颤抖的身体,并用高大强壮的躯体将他抵进床垫,以压制对方不受控的肌肉痉挛。
尼禄紧闭双眼,在骑士怀里剧烈抽搐了将近四五分钟,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浑身汗湿,连雪白的眼睫都是湿润的。漂亮的银发全贴在脸侧和脖颈上。
尼禄沉默地喘息了一会儿,慢慢在白狼骑怀里翻身仰躺着,拿手臂遮着眼。
“我恨透了这双腿。”
足足过了半晌,他才用低到几不可闻的沙哑声线说。
“它们也活该被这样惩罚。”
这句话,白狼骑其实很熟悉。
因为在尼禄刚刚残废那段时间,他曾死死攥着对方握着各种利器的细幼手腕,听他的小主人用比现在更激烈、更绝望的语调,朝他复述过无数次。
“这双腿,属于我的皇帝。而我的陛下,是神圣的帝国君父,万王之王。”
骑士用同样低沉的声线反驳他。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皇帝将率领千军万马,踏平叛党,戍守边疆,让伟大的银河帝国重现光芒。所有荣耀都应属于我的主人,即便最遥远的星系也要为他献上光辉。像这样的人,您为何要说他活该被惩罚?”
尼禄挪了挪手臂,从手臂下露出一只红眸,注视上方的白狼骑。
白狼骑不肯偏开目光,学着尼禄的语气去堵他:“皇帝就是帝国的化身,象征银河帝国的意志。谁又能说帝国应当被惩罚?”
尼禄还是看着他。片刻后,他突然说:“下次要是看见我今天这种软弱可欺的样子,你必须关闭眼灯,不准听也不准看。”
他又迅速补充一句:“这是皇帝的旨意!”
皇帝旨意难得没能压住白狼骑。骑士一双蓝莹莹的眼灯俯在尼禄上方看他,甚至还要固执地再瞪亮些,认真说:
“请宽恕我,陛下,我没有看见任何软弱丑陋的东西。我只看见一颗坚韧的灵魂在同命运对抗,对于我所遵循的骑士精神而言,这就是世间最高尚美丽的事物。”
尼禄被那双灯泡眼晃得睁不开眼睛,不得不拿两手按住那对灯泡,这才勉强能回过头来。
许久后,他才低声咕哝,“你的治疗舱算是白躺了。”
白狼骑回过神,才发现刚刚他急着抱住小皇帝,连医官嘱咐过不能抬起右臂的事都忘了。
这会儿脱臼的肩骨激烈作痛,疼得他眼灯都微微闪烁起来。
“笨狼。”尼禄瞪他一眼,按下传召按钮:“医官!”
第55章
6天后, 皇帝舰队悄然驶入王都港口。
而直到这时,王都的王公贵族,依然以为他们的皇帝还正携着米弥尔和伊娃, 在镜泉宫同一众Omega厮混;
这支舰队, 则是海德里希特地遣来向皇帝邀功的。
尼禄等母舰上的机甲搬空,人员全部安置在王都医院后, 才趁夜带狼骑从密道回宫。
帝国科学局早在两天前已接收阿撒迦。
但由于阿撒迦身份特殊, 科学局对外统一口径,是部分角斗士携带了外星病毒,需要集中隔离研究。
等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星省政务,尼禄又在白狼骑软磨硬泡的央求中,允许他把自己抱去医学院,处理尾椎植入点的伤口。
随后, 尼禄连寝宫都没回, 医学院门口传召一艘穿梭艇, 直接飞抵帝国科学局。
小跑来迎接皇帝的,依旧是最初开发对系统反制程序的国防科技大臣。
在鲁珀特时期, 由于潜心科研、不通人情, 他常常会无意得罪鲁珀特一派, 导致尽管挂着国防科技大臣的头衔,却始终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子爵,没资格位列御前。
他抹着日益锃亮的发顶, 跟在白狼骑身后一路追:
“敬禀陛下、敬禀陛下!我们已开始测试随舰医官递交的生物样本,但得出测试结果还需要时间, 陛下——您才刚刚把他送进科学局两天, 我们人手也不足, 怎么也不可能在两天内出结果……”
“没事。”尼禄并不在意他叫苦, “我只是来看看情况。”
帝国科学局是一栋伫立在王都中心的白色巨塔,地上地下各三百层。
而阿撒迦则被尼禄秘密安置在地下深处,包括国防科技大臣在内,总共只有不到10个非贵族科研人员,知道他的存在。
尼禄一边让白狼骑抱着他上电梯,一边听随舰医官汇报阿撒迦的情况。
据说阿撒迦在舰队启程后不久,就已经从强效麻醉药中慢慢清醒了——
要知道,海德里希朝他打出的,是用来捕获巨型星兽的麻醉弹。
由于有刺杀皇帝的前科,阿撒迦一直被北境舰队重兵把守,关押在有三层硬钻玻璃和电磁防护盾的观察舱内。
但根据随舰医官描述,阿撒迦醒过来以后,表现得异常温顺和安静。
由于没人敢进去给他采样,只能派医疗机器人进入观察舱,为阿撒迦抽血和做细胞活检。
然而即便没被枪口指着头,阿撒迦也会沉默地配合机器人,每天为研究人员提供300cc的新鲜血液和定量活检样本。
“甚至有一次,机器人的行驶程序出问题了,一进门就跌了一跤。”
随舰医官说,“他只好自己从地上捡针筒,给自己抽了一管血,放在门口,然后等士兵给他打完麻醉弹再带出去。”
尼禄一边听,一边把目光转向电梯外。
他安置阿撒迦的研究场,大约有三层楼高,占地100平方。
此时从电梯的玻璃墙看出去,可以看见零星几个科研人员正在忙忙碌碌。
而研究场的正中间,用电磁防护盾隔出了一块不大的圆形空间,中间坐着浑身赤裸、手脚都被尤铁链拴住的男人,周围有荷枪实弹的精锐士兵在巡逻。
电梯门在阿撒迦背后无声打开。
“嗯?”
正在观测阿撒迦心率的研究人员,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
他随即朝显示阿撒迦面部的光屏看去。
男人原本头颅低垂,闭目养神,鬈发遮过英俊却凶悍的五官。
但就在刚刚,他的鼻翼突然微微翕动,浓墨似的眼睫开始颤抖。
几秒后,他陡然睁大眼睛。
一双罕见的纯金眼瞳,流露出慌乱、局促、不敢置信的复杂情绪来。
根据对嗅觉细胞的切片研究,阿撒迦的嗅觉,是正常人类的4000多倍。
同样,他用来感知信息素的犁鼻器,也并未像人类一样高度退化,对信息素的感受能力,也是常人的几十倍。
研究人员正对着突然加速的心率图挠头,一抬头,就看见了阿撒迦身后,银发的少年帝王正被骑士抱着,从电梯走出来。
他吓了一跳,当即躬身行礼:“陛……陛下!”
“不必行礼。”尼禄抬了抬指尖,“我为你们带来了西塞尔博士。让他看看科学局的研究成果,顺便讨论阿西莫夫项圈的解除方法。”
“阿西莫夫项圈?”国防科技大臣吃了一惊,“陛下,那可是海勒姆大帝时期最超前的发明之一,设计初始就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破解的后门……想要解除项圈,很可能要付出脑损伤的代价!”
尼禄:“就算不能从生理上解除项圈,清空内部的指令,也是无法做到的吗?”
“也许是可以做到的,但我不确定那是否是陛下想要追求的‘人格自由’……”国防科技大臣眉心紧蹙,“只要对项圈下过指令,就会永远在替代神经中留下痕迹。”
“就算是指令人亲口收回命令,只要阿西莫夫项圈植入的替代神经不解除,人的行为模式永远会受痕迹影响,随时做好被下达重复指令的准备。”
他们正在讨论,却听见研究场中央,传来一阵非常低沉的嘶吼声。
研究人员和随舰医官在接收阿撒迦至今,从未听见过这个男人说过一句话,或者在他做细胞抽检时听到过一声痛哼,纷纷吓了一跳。
压抑着痛苦的嘶吼声过后,伸向防护盾内的铁链开始哗哗巨响。
男人一双金眸准确捕捉到尼禄的位置,眸底便只剩下那个银发红袍的身影。
他双手和双腿强拖着尤铁链,就朝尼禄的方向扑来!
“退下!”
负责安保的士兵迅速拉响枪栓,高声厉喝!
“否则就地击毙!”
“别开枪。”
尼禄扫了一眼尤铁链的长度,又转向门边,对吓傻了的研究人员下令:“关掉防护盾。”
布满高压电、足以烤焦人类皮肉的防护盾,立刻被关闭。
阿撒迦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闪电般跃过防护盾所在的位置,眨眼就扑到了狼骑的枪口前。
但栓在他身上的尤铁链,也已放到了极致。
“咔!”
铁链绷紧,他骤然静止在尼禄身前。可是那具躯体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前扑,直到双臂被铁链向后拉到极致,双脚也被绊倒,膝盖扑地跪在地上。
两边的狼骑当即上前,一左一右压着他的肩,几乎要把他的双膝按进地板。
即便如此,阿撒迦依旧不依不饶地昂首仰视尼禄,还是那副矛盾的模样:
面部表情是极度凶狠的,喘息声也粗野又狠戾,但注视尼禄的金色瞳仁,却在眼眶里不住地微微颤动。
“爵士,他的项圈里,就有必须杀掉我的指令。”
尼禄说,“我不确定他的自我意志还剩多少。但目前为止,项圈的确对我进一步使用他,造成了很大的阻碍——爵士?”
他回头才发现,国防科技大臣和一众研究人员,早就瑟瑟发抖地贴到墙根去了。
皇帝不悦,却也只能无奈地挑起眉,伸手下去,捏起阿撒迦脸上还未摘除的狗嘴笼。
连白狼骑都紧着声线,低声警告:“陛下,当心。”
“我说过,应把他当做人类看待。”
尼禄看向一边的随舰医官,眼神里有一点淡淡的责备,“人类不会佩戴这个东西。”
在无人注意时,阿撒迦那对凶悍的金眸,一瞬微微放大了。
随舰医官嘴里喏喏称是,脚下只想疯狂逃离这头浑身杀气的凶兽。
……开玩笑,也就只有陛下敢一伸手就去捏人家狗嘴笼好吗!
尤其阿撒迦这种人,还有过活活咬死前几任主人的前科!
皇帝指尖微微用力。
随着很轻的“啪嗒”一声,锈迹斑斑的狗嘴笼,被从男人头上摘了下来。
绑在阿撒迦脑后的弹力带,击打在金属笼和尼禄指尖上。
尼禄捻了捻发红的手指,随手把那玩意丢到一边去。
他没注意阿撒迦正怔怔地看着他,回头问国防科技大臣:“继续说。”
“……相较而言,彻底摘除阿西莫夫项圈,确实是根除指令最彻底、最干净的方式。”
国防科技大臣只好一边慢慢挪近,一边恭敬回话,“但是陛下,这将依赖帝国至今未能突破的顶尖医疗技术——神经修复和再生技术。”
“从理论上来说,摘除项圈的过程应该是缓慢而漫长的,因为项圈内长出的仿生神经,已经替代了一部分脑神经组织。”
“在摘除过程中,我们必须不间断地修复和促使人脑神经再生长……而陛下,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帝国的治疗舱已经能彻底治愈肌肉和骨骼,唯独神经修复和再生技术,并未达到能适用于重度损伤者的标准……”
尼禄没说什么。
他当然清楚。
因为同样的话,早在他让医学院检查自己的废足时,就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西塞尔博士,目前最大的瓶颈是什么?”他问自己的首席医官。
医官局促地想了一会儿,讷讷道:“陛下……我不知如何向您阐释,我只能惭愧地说,这里面不存在什么‘瓶颈’,而是完全没有头绪。”
“我们早已在动物实验体上,完成了外神经植入和大面积神经修复的研究,但人类的神经组织比动物复杂太多,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前,都不可能转移适用于人类。”
“而且跟肌肉骨骼类修复不同,神经修复实验必须在活体上进行,而且导致实验体死亡或瘫痪的概率非常高……您的父亲在、咳、在后期,也曾有将死刑犯作为实验体送进科学局的想法。”
“但神经修复研究对实验体过高的损耗率,也是导致它迟迟不能获得进展的最重要原因。”
尼禄又沉默了。
他从星盗手里缴获的这一批角斗士,数量众多,同时又都受阿西莫夫项圈控制,如果不从人性角度考虑,他们其实是神经修复研究的最佳实验对象。
但这个念头仅仅只在尼禄脑中闪过了半毫秒,就消失了。
他在白狼骑臂铠上叩了会儿指尖,在想起老狼骑呆滞的眼神时,声线不由低沉了些:“好,我知道了。”
他正要让白狼骑转身前往资料库。
铁链突然又开始哗哗作响。
不知道为什么,阿撒迦突然开始在两个狼骑的手掌下挣扎,带得粗大的尤铁链阵阵摇响。
他不顾已经顶住额角的冰冷枪口,金眸死死地盯着尼禄,从喉咙间艰难挤出含糊的字句来:
“……解……解除……”
项圈内部的指令,显然正在残酷地镇压他的意志。
阿撒迦用力闭上双眸,阻断自己对指令目标的视线,在脑内汹涌如狂潮的杀意中,艰难寻找自己的语言功能。
“……我……我愿……愿意……”
尼禄开始并没听清,皱着眉听他颠三倒四、不成人声的低喃。
阿撒迦见到他皱眉,心中的懊恼和无力达到了顶点,突然疯狂甩动头颅,就像想把脖子上的项圈硬生生甩下来一样。
“我……我愿意……当……实验……”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尼禄,一行眼泪正从那双璀璨至极的金瞳里,汩汩往下流淌。
“……解……解除……!!”
男人几乎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嘶吼。
尼禄眸中的疑惑散去。
他注视着阿撒迦的脸。
良久后,说:“我听懂了。如你所愿。”
他不再停留,指示白狼骑向资料室走去。
临走前,他想了想,又侧头朝研究人员叮嘱:“给他一套衣服。没有的话,给他穿条裤子。”
倒也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阿撒迦在挣扎时,某个部位确实如系统所说,非常抢眼且瞩目。
小皇帝看到时才偶然想起,从见到阿撒迦开始,对方就一直像头兽类一样全身赤裸。
理所当然,这也不符合“把他当作人类看待”的标准。
骑士抱着银发皇帝走了,留下突然浑身僵硬的褐肤男人。
当最后一丝几不可闻的蔷薇淡香消失,被阿撒迦拽到紧绷的铁链,也骤然松弛。
研究人员战战兢兢,抱了一套军裤和背心过来,丢到阿撒迦身边,转头就跑。
阿撒迦缓缓从地上捡起衣服。
先遮住自己腰腹以下的部位,然后慢慢回身往研究场中央走。
防护盾重新在他身后开启,拴住手脚的尤铁链才暂时松开。
隔着一层满是莹蓝电光的护盾,没人发现,那个野兽般凶戾的男人,一边默默穿着裤子,一边很不争气地,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
第56章
尼禄返回王都后, 召集国防科技大臣、各星省政府委员长、帝国科学部部长、皇家终身学院负责人组织会议,开始对中央智脑系统进行全面优化,并向帝国发出第一次人才招募令。
与鲁珀特时期采用的贵族举荐制不同, 皇帝签发的招募令, 将通过中央智脑系统,直接递送至每一个成年平民的智脑端口中。
智脑在旧联邦时期已普及使用, 后发展成为帝国公民的身份证明, 只要是在帝国出生、且将个人信息上传至档案系统的公民,都可向帝国人口管理局申领个人智脑。
只是帝国后期战祸频频,个人智脑的申领和毁坏登记情况,也开始变得混乱。
要重新梳理帝国的现行户籍状况,是一项精细且漫长的任务。尼禄考虑过轻重缓急,就果断把这项政务放在了虫族决战之后。
本次招募偏重军工和科技人才, 在正式开启自荐和举荐通道后, 王都的中央智脑系统, 一天内最多能收到20万份有效申请。
根据尼禄的指令,系统初筛和智能考核工作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在皇帝的规划里, 本次大范围征募将持续4个月, 不仅要给帝国提供当前最急缺的高科技人才, 还应该在帝国档案库内,标识出所有应征者的学识水平与优势学科,初步建立起一个随时可用的人才库。
皇帝归位后首个全国诏令, 就几乎掏空了帝国科学局和教育中心的全部人力,连挂职十几年吃空饷的老贵族都没能逃过。
尼禄幼时虽然是被宠惯的小皇子, 但成长中的大部分时间, 都是在残酷的逃亡和狼骑的陪伴中度过的;这导致他的行事风格, 也带有浓重的军营色彩。
皇帝强调使命必达、有错必究, 对待帝国最高行政体系也如军营一样,要求其拥有极高的执行力和反应速度。
帝国当前大部分旧贵族官员,其实都是鲁铂特时期残余下来的旧部。
凭借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本事,才得以苟活到现在。
比起摸鱼和阿谀奉承的水平,是个顶个的出彩;
但要论及办事能力,几乎全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少年暴君逐渐掩饰不住雷厉风行的本性,这个趋势简直让他们焦头烂额。
但是按照先帝卡拉古修订的帝国星律,帝国大臣不经批准就退休跑路,属于严重渎职罪,轻则剥夺爵位,重则罚取家产、上缴国库。
部分旧贵族迫不得已,开始从家族或领地军校搜罗能力出众的年轻一辈,私下为他们授予大臣秘书头衔,好让这些秘书帮助自己处理公务。
不知是不是难得发了慈悲,皇帝倒是没对持续增长的行政开支大发雷霆,反倒宽容地邀这些年轻秘书们参宴,并在贵族们评判与攀比秘书个人能力时,和颜悦色地在旁聆听。
连后来负责撰写帝王列传的史官,都不无调侃地记录:
“……至少在神皇归位后的最初一段时期,成为拥有丰厚报酬与荣誉的王都大臣,都不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神皇本人拥有无穷无尽的可怕精力,而他显然认定,要使如此庞大的银河帝国维持正常运转,那些身处头部体系的帝国大臣,必须能够毫不费力跟上他的步伐……
“以至于在应召进入太阳宫前,先为自己备好医术精湛的私人医官,渐渐成了王都贵族的新风尚……”
而在第一批寥寥无几、通过最高水平考核的应征者出现时,尼禄再次召集参与阿撒迦实验的负责人员,下令依照实验的最新进度,整理编撰出破解阿西莫夫项圈的考题。
这份试题同样被发布在星网首页和各大科技论坛,作为悬赏金额最高的科学难题,向全帝国发布。
对于如何破解阿西莫夫项圈,尼禄对从叛党时代遗留下来的帝国科学局,其实不抱很大信心。
毕竟研发出项圈的海勒姆·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是卡厄西斯家族中最激进、最尚武的一任皇帝。
他所在的时代,军武和科技水平都异常超前,以至于后续几任王权旁落的皇帝相较起来,都有些黯然失色。
在这种情况下,把破解项圈的任务交托给帝国民间,也算是一种无奈之举。
他为了人才征募计划忙忙碌碌,却依旧没能在太阳宫停留太久。
因为,又一次圣殿祭典即将开始了。
由于上一次外神经机甲损毁,导致尼禄的腿部神经,在旧伤的基础上再添新伤。给尼禄做例行检查的首席医官,用最严肃的语气,向皇帝表达了伤情不容乐观的事实。
“……事实上,帝国的神经修复技术,也并不一定会永远停滞不前……”
他谨慎地措辞,“陛下,您总不能让您伤情恶化的速度,超过医疗技术发展的速度呀……”
尼禄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德尔斐星系是红衣主教、圣殿祭司和信徒的地盘,相比世受皇恩的贵族领地,这里才是全银河系对王权最淡漠的地方。
作为真正手握权杖的世俗君主,他绝不会让他们拥有窥探皇帝缺陷的机会。
当皇帝舰队再次抵达德尔斐星系,等候接驾的红衣主教们,敛起兜帽下轻蔑厌烦的神情。
他们用最恭敬的姿态,向上抬起双手,手心朝上,迎向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啊!伟大的银河君主,吾之君父!您的降临让……”
“唏律律——”
一声高昂的嘶鸣,打断了主教的高声赞颂。
主教唬了一跳,慌忙从舰桥两边退开。
一匹高大健美的雪白骏马,缓步从舰桥上走下。它浑身披挂华丽的战马饰具,身上驮着它那同样发色近雪的主人。
银发皇帝端坐在高大的战马上,一只戴着皮革手套的手,单手攥着马笼后的缰绳,唇角挂着一丝冷淡的笑。
骄阳肆无忌惮地亲吻少年眉眼和发梢,让不得不仰视皇帝的一众主教和信徒,只觉得连眼睛都难以睁视。
“帝国战事未平,我需要尽快完成祈礼,早日赶回王都。”尼禄淡淡道,“本次巡游,由圣子殿下一人执行即可。待我离开德尔斐后,民众可照常尽情狂欢。”
他说罢,将手下探到红衣主教面前,指节在空气中略略一屈,就当做对方已吻过蔷薇权戒。
紧接着,皇帝手里一紧缰绳,战马昂然长嘶,铁蹄顿地,在一众主教反应过来前,就已驮着主人,稳步小跑向圣殿方向。
数十匹随侍在后的黑色战马,也纵马扬鞭,紧紧跟随皇帝,一骑绝尘。
从港口到圣山的巡游路线,早早用屏蔽场将人群隔开,开辟出可供巡游舰的空路来。
然而人群间出现的,并不是高高在上的蔷薇纹章巡游舰,而是骑在雪白骏马上、王袍飞扬的秾艳少年。
尽管有屏蔽场保护,人群还是惊得人仰马翻,一双双兜帽下沉滞麻木的眼,却不住往一掠而过的红袍张望。
圣殿祭典大多数时候,都可以用战马应付;
但请圣子降下治愈的圣坛仪式,显然不可能再让马匹进入。
尼禄感觉白狼骑涂油的手越来越慢,还在微微发抖,干脆将圣袍后摆挽起,把白狼骑的指尖按在尾椎处:“好了,快点。”
高贵的骑士精神,是绝不允许一个骑士违抗自己的主人的。
哪怕他的小主人在被再次植入时,发出了难以承受的颤抖吸气声,白狼骑还是扶紧尼禄的腰,闭着眼把一副新的外神经机甲,刺入了尚未愈合的疮疤中。
“……我以银河帝国加冕之王的名义,恳求圣光照耀灵魂被囚困于黑暗中的帝国守卫者……”
台词已背诵过上千百次,即便神经断裂处不断传来剧痛,它依旧能流畅无阻地从尼禄唇间溢出,还被饰以笃定且优雅的语调。
今天他确实没精力关注圣池里那些不可视的古怪活物,也没空关注圣坛上等候的圣子,一心只想尽快完成仪式离开。
当说到“完全献身给伟大的德尔斐神之子”时,他已经有些微微发晕,分不清身上的湿意,究竟来自浸过的圣泉,还是自己身上涔涔不尽的冷汗。
圣子一如既往端坐在圣坛。
但这一次,他双目上的绷带已被摘下。
圣洛斐斯双眸紧闭,雪白睫羽温顺贴合眼睑,如同高岭积雪落在眼底。
只是当尼禄忍耐疼痛,缓步走向圣坛时,他的眉心也在轻轻蹙着。
认真听完皇帝的祷词后,圣子即刻起身开始工作。
他展臂启唇,古老而不似人声的空灵歌谣,再次传扬整个圣坛。
泉水震荡,鸟兽惊飞。无形的精神海席卷整个圣坛广场。
那些应召而来的精神力受损的帝国将士,分布在圣坛上方几百万眼石窟中。许多人身形剧震,甚至有人向后跌坐在地。
等他们再勉强站起时,损耗的精神力已被缓慢修复,遮蔽双目的阴霾散去,才看清圣坛中央正在引颈咏唱的美丽圣子,以及身披白袍、正在为他们虔诚祷告的银发皇帝。
“……圣子在上,银河之王在上……”
已被治愈的将士,立刻随皇帝跪立,右手按住心口,在圣歌中低声宣誓。
“蒙受德尔斐神恩与卡厄西斯荣光,吾等宣誓生生世世效忠吾之君父,守卫银河帝国极寒边疆。以鲜血为银河帝国之盾,以灵魂为银河帝国之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圣歌止,震荡的精神海也偃旗息鼓。
尼禄披着湿袍,静静维持闭目祷告的姿态,等候仪式结束。
他在疼痛的迷雾中,听见歌声已止,就垂手触地,准备撑起身离去。
只是他膝盖还未从石阶上抬起,突然感觉有人轻轻触上了他的肩膀。
尼禄抬头,只觉视野都被雪水般洁净的白色长发占满。
圣洛斐斯不知道何时已到他面前。
他正微微低着头颅,双眸依旧是闭合的。
一头及地雪发垂落向尼禄,连发梢都落在了皇帝的肩膀和白袍上。
长发如同软雪和冰丝组成的牢笼,将少年帝王彻底包裹其中。
尼禄皱眉。
他不能理解,这个在圣殿存活了上千年的神权象征,为何屡次三番在他面前作出有违仪式的举动。
他拂落圣子放在他肩上的手,趁负责摄影记录的机械眼还未飞至他们身边,低声警告道:“你最好不要……”
他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圣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起初只是一点金光,在雪白的睫羽间渗出。
却像是将周围景象都压暗了一个度,让人不能自制地将视线集中在那双眼。
随后,更多光辉自慢慢开启的睫羽中泄露,直至那双没有温度的金眸完全睁开,一股极剧烈的恍惚感袭击了尼禄——
他如同一瞬重回儿时,再一次在仰视诸神殿石柱上的神祇。
祂们俯瞰人间,不知其悲苦,也不知其喜乐。
战争繁荣,众生众灭,一眨眼就卷入快速流逝的时间长河,在祂们眼底淌过了。
然而下一秒,画面猛地一闪,变成了完全看不懂的幻象。
他看见一只幼嫩的小手,探进漆黑的铁笼。
那个笼子非常大,笼条长且粗,中间的缝隙很窄,只能让孩童勉强伸进一只手臂。
(……你为什么……)
他听见孩童稚嫩的声音,但听不清楚。
铁链声细碎地响起,有人在笼条后走近了。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
数具红袍如同鬼影,瞬间将孩童包围。
孩童开始惊惧尖叫。
(放开我——)
数肢莹白的触手,从笼条的缝隙中凶悍射出!
包装漂亮的糖果,哒地落在猩红的地板中。
溅起一圈小小的血花。
系统:【……呃???】
尼禄的san值突然一个大跳水,把系统吓得赛博手柄都掉了。
但正当它准备好捋脑波的时候,它却发现,尼禄这次并没有发病。
它赶紧丢掉赛博游戏机,探出头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却刚好看见圣子捧起少年暴君的脸,在他湿漉漉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系统头一次跟不上剧情了:【……呃?????】
愕然的并不止有它。
圣坛里还有已被治愈的帝国将士和他们的监护医官,亲眼看见圣子对他们的皇帝施以吻额礼,比第一次来圣坛接受治疗时更让他们惊奇。
圣子的祝祷吻礼,在德尔斐星系有一层不喻而明的宗教意义:
这意味着圣子确认被祝祷之人身心洁净,灵魂高尚,将会在此生中的所有时刻,都获得圣子和德尔斐势力的绝对庇佑。
从前被德尔斐圣子施以吻礼的,大多数是圣殿祭典中挑选出的无垢信徒,或是即将进入神职学院、身心虔诚的神职人员,在被施以吻礼后,他们也都成为了圣殿祭司中的高级神官,终生掌管德尔斐星系的各项关键职权。
但对统治银河帝国全境的世俗君主施以祝祷之吻,这是自德尔斐圣殿建立伊始,都从未发生过的事——
尤其是对一个来自卡厄西斯家族,靠血腥屠戮登上王座的暴君!
比起圣坛里呆滞的人们,皇帝显然更快想到了这个吻礼的政治意义。
他静静等圣子离开自己,当重新对上那双美丽的金眸时。
他仍有些恍惚,却听见圣子用掺着古语的帝国语言,笨拙地说了几个字:“你……不痛。”
圣子又轻轻指了指自己,悄声说:“不痛……我……帮你。”
尼禄刚想说什么,却只觉被吻过的部位,腾起轻微的迷幻感。
并不是令人不适的眩晕和恍惚。
而是像一股温暖的热潮,从额头汹涌进入身体,流贯四肢后,开始集中渗入尾椎处的植入点,和跟腱处断裂的足神经。
这种感觉舒适至极,就像久耐极寒之人,慢慢在温水中浸软四肢,连动一动指尖都觉得犯懒。
尼禄不由用指尖撑住地面,以免自己就在圣坛边软倒下去。
一双原本剔透警醒的红瞳,都渐渐染上一层晦暗不明的薄雾。
飘散在水底的圣袍下方,有诸多不可视的软滑触手,再次自袍底缓慢探入。
它们温柔卷绕少年雪白双腿而上,自头部又生出无数柔软的小小肉刺,轻轻在伤处按揉。
在一声舒适的喟叹即将溢出唇畔时,尼禄突然生生咬住了舌尖。
他猛一撑地,自水中“哗”地起身。
银发皇帝向后退下阶梯,再以手点额,说出仪式结束语:“愿帝国蒙受神恩,源远流长。”
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重新浸入圣泉时,他只隐约听到身后,有一声极轻的锁链挣动声。
随后,身后再次归于虚无的寂静。
……
第57章
系统:【……所以为什么?他为什么亲你???】
系统代码崩溃:【说真的宿老师, 宝简直就是一整个震惊无语大动作!!你知道他作为小簧文主角,连吻都有把伤痛转化成杏玉的作用吗???书里说他就是自己隐隐知道这点,到完结都没主动给过谁一个吻, 包括正攻!!连早期圣殿搞那个什么祝祷仪式, 他都只会挑身体健康没啥疼痛的信徒施以祝祷吻的……!】
系统:【好吧我知道这个设定是很离谱,但没有那几十个战损啪名场面, 这本书也成不了出圈顶流就是说……宿老师所以你在听吗???】
尼禄右手撩着湿漉漉的圣袍, 沿着冗长的无人甬道往外走。
他的耳朵一路被系统吱吱哇哇侵扰,不由把烫而软的身体靠在墙壁上,沙哑道:【系统,去休眠。】
系统:【嘎!】
他扶着墙,越走越缓,最后几乎是用肩慢慢顶开圣坛大门, 这才出现在正焦急等候的骑士面前。
“小殿下, 还好吗?”
白狼骑心急如焚。光是想象小主人的双腿, 此时正承受怎样可怕的折磨,都让他觉得如被摧心剖肝。
骑士迅速用斗篷把小皇帝从头顶裹到足尖, 再一把将人抱起, 大步朝圣殿净室的方向赶去。
他赶得太急, 等把尼禄放在净室的木椅上时,白狼骑才觉察出尼禄有些不对劲。
“小殿下?”
他低声唤着,后者明显花了一点时间, 才将目光焦距集中在白狼骑脸上。
与从前任何一次从圣坛出来时都不同,此时那张裹在斗篷里的小脸上, 有瑰丽的晚霞正在燃烧, 眼尾和脸颊全都染上了玫瑰色。
皇帝一贯冷戾警醒的红瞳, 也在这时前所未有地显出了一点呆滞。
里面浸着一层懵懂的湿意, 呆呆俯视跪在面前的白狼骑。
白狼骑微微皱眉。
他一边把指尖往斗篷下的植入点探,一边轻声问他:“圣坛里发生什么了吗,陛下?”
尼禄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下头。
他微微张开糜红欲滴的唇瓣,潮湿的热气随微哑的嗓音呼出:“阿列克谢,我有点奇怪……”
白狼骑怔住:“奇怪?”
他担心尼禄像加冕典礼前那样发烧,一只手的臂铠哗哗褪去,取出随身携带的测温仪。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触到了圣袍下微微鼓起的植入点。
在受损状态下被植入,还被圣泉浸泡了将近一个钟头,他根本不敢想象小皇帝的尾椎位置,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陛下,我先给您取出外神经机甲,再给您测量体温。”
白狼骑怕尼禄会咬碎测温仪,在低声征求过小皇帝同意后,就猛一狠心,按下了卸除按钮。
“唔……!”
少年玫瑰色的脸猛地向后仰起,发出的声音却不像痛呼,更像一声炽热的急喘。
白狼骑早已紧紧箍住他的腰,随时准备压制尼禄因剧痛痉挛的身体。
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骑士箍在臂弯里的细韧腰身,并未像往常一样骤然紧绷,反而因潮热而柔软不堪,几乎要绵软流淌到地上去。
白狼骑没料到他会往后仰倒,一时没扶住陈旧的木椅,两个人连人带椅摔翻在地上。
他抢先护住尼禄的后脑和腰,将双肘重重砸在地上。原本包裹尼禄的宽大斗篷,也随着两人仰翻的动作,彻底在地面抖落展开。
隔着薄薄一层湿透的圣袍,小皇帝的身体轮廓几乎一览无遗。
白狼骑根本不用刻意俯视,就看见了真正的问题所在。
他反应过来后,双肘双膝同时后撤,眨眼间就贴到了净室墙根。
骑士单膝跪着,连头都不敢抬起:“陛、陛下,很抱歉……!”
“……抱歉?”
少年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点微妙的困惑。
一只淡粉的足尖,在骑士不住颤抖的余光里,慢慢收进雪白的圣袍。
“什么抱歉?”
白狼骑放在左膝上的金属指尖,不断攥紧又松开。
是的,他不无慌乱地想,在兵荒马乱的逃亡生涯中,他们的确从来没有教过尼禄这个——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
在他和所有狼骑的潜意识里,尼禄始终是流淌着王室血脉的卡厄西斯皇子,而对王储的一切教育,本应该由帝国最深明睿智的帝师进行。
作为守护卡厄西斯家族的骑士,他们的本职是为小主人登锋陷阵、血战沙场,任何未经皇帝亲准的教授行为,都被他们视作是对尼禄皇子身份的一种僭越。
尤其尼禄10岁被俘的事件过后,狼骑对尼禄的保护近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每当不得不带着小尼禄进入星盗领地,穿过不堪入目的红灯区时,狼骑们甚至会把尼禄的眼睛蒙住,让他用小手紧紧捂住耳朵,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小主人通行。
净室木门上小心翼翼的叩击声,打破了室内的无言寂静。
“敬禀陛下,巡游马上就要开始了……”
圣殿祭司在门外小声道。
“主教们想要知道,陛下是否御体不适,需要将巡游推迟或取消。”
尼禄泛潮的双眸清醒了些。
他滚动喉结,压抑住嗓音里的晦暗哑意,冷声朝门外道:“回禀你的主人,巡游将如期进行。”
“遵命,陛下。”
把圣殿祭司打发走后,尼禄歪头盯着自己圣袍下的形状,表情像在看一桩难缠的议案。
区区几秒后,他就像做出了什么决定,眼神一狠,指尖攥了上去。
白狼骑太熟悉他的每一个微表情。
在小皇帝攥住的那一刹那,骑士就扑了上去,一把捉紧他的手腕。
尼禄皱眉:“阿列克谢?”
“不……不对,小殿下。”
白狼骑紧张得脊背绷紧,尽可能温言哄劝,“不管您想做什么……我想那应该都是不对的。您先松手,请松手,陛下……”
尼禄听话地把手松开了。
他眼尾和鼻尖还是潮红的,唇舌间都是急促喘息带出的热气。
但在仰视自己的骑士时,那双红眸里,永远只有信任和毫无防备。
——神啊。如果你能听见,最好现在就来惩罚我。
白狼骑褪去冰冷的手甲和臂铠,因常年握枪而带着厚茧的手掌,掀起了那层圣洁的白袍。
银发少年像碰到痒处的猫,骤然弓起腰背——
他本能想要蹬地退后,却因残足无力,只能将双膝向内并紧。
他的骑士迅速抽出一只手,握住一只柔软的脚掌,然后向一侧拉开。
“敬禀陛下……”
不知死活的圣殿祭司又来敲门。
没人知道一门之隔,浮动着圣油暗香的净室内,帝国的至高统治者无声颤栗片刻,朝后倒在瑰丽到妖异的玫瑰地砖上。
纯洁的银发肆意铺洒,像地砖中唯一一朵盛开的白色蔷薇。
——……现在就来惩罚我。将我罪恶的灵魂绑在十字架上炙烤,将我亵渎过主人的双手齐腕剁下,叫那路旁的野狗过来分食……
狼头头盔完美遮住了骑士所有的表情。
在短暂的僵滞过后,他在披风上擦了擦手,又用圣袍轻柔把尼禄擦拭干净。
小皇帝坐在他怀里,表情呆呆的,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白狼骑便用最快速度,脱下尼禄的湿袍,换好华丽的盛装,穿上镶嵌宝石的皮靴,再披上厚重的王袍。
——神啊。倘若你不来惩罚我……
“陛下,”他轻声说,“我已为您准备好巡游的马匹了。”
——我会误以为,一切对他的妄念,都是被允许的。
……
第58章
马蹄踏过织毯似的鲜花。
散发着芬芳的花泥, 被镶着纯金马掌的铁蹄,碾进圣山下古老的石路里。
圣殿祭典的巡游礼,原本是皇帝和圣子共乘一舰, 让巡游舰驶过所有的圣地巡游点。
然而, 等候巡游舰的人们震惊地发现,走在主巡游舰前方的, 却是一列披戴华丽饰具的骏马队列。
队首的银发皇帝骑着雪白战马, 神色一如既往冷傲淡漠。
厚重的帝王披风,优雅地向后拖曳在马背上,并在尾鬃处向下垂落,上面落满从圣山上投掷下来的鲜花。
由于帝国当前仍有战事,红衣主教和圣殿祭司们被告知,皇帝这次只巡游圣山脚下这一段, 便会立刻返回王都。
至于这种古地球时期才可能有的古老巡游方式, 他们只得到了一句完全不像解释的解释:
皇帝觉得偶尔怀旧, 有助于唤醒人们对母星的孺慕之情。
这种解释当然不会让自认比卡厄西斯家族更高贵的神职人员信服。
然而,圣子轻易烙下的祝祷吻, 却唯独让这一代皇帝的形象, 在圣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满脸都写着“这不合传统”, 但主教们在看着皇帝时,眼神里明显多了一种复杂的打量和退缩。
某种程度上,尼禄享受来自圣殿势力的畏惧。
在不甚久远的未来, 当他决定让自己的统治彻底渗入德尔斐星系时,这将给他带来不少便利。
银发皇帝骑在马背上, 人群惊惧的目光, 自栈道两旁战栗地投来, 他都泰然处之。
同之前几次巡游一样, 他的视线所至,只有信徒们伏在石路上,嶙峋发抖的脊背。
不过,当他不经意掠过人群大后方时,却看见零星有几名画风很不一样的臣民。
这些人裹着保暖鲜亮的衣装,神情中的激动雀跃,远远大于麻木畏惧。
虽然被信徒强行挤到了观礼人群外围,却还是努力伸着头,朝皇帝方向张望。
在不慎与尼禄的目光触碰后,那几枚正睁大眼睛观望他的脑袋,猛地缩回绵延跪伏的人群中。
他们凑在一起激动地叽叽咕咕着,距离太远,尼禄当然听不清。
不过当他目光上抬,看清那些歪斜停靠在别人家房顶的熟悉模组,心中顿时了然:
这些人大约是从卡戎星系过来的。
卡戎星系是尼禄登基后,第一个从贵族手中收复、由自己直辖统治的领地星系。卡戎地处北境边缘,距离德尔斐星系相当遥远。
像这种边缘星系,鲜少会有子民耗费几个月时间,特地赶来德尔斐观礼。
尼禄微微眯眼。
看来,在他尚未回归王座的时候,圣殿势力早已渗透到帝国最偏远的角落了。
“……皇、皇帝陛下万岁~~~”
不知道是不是总算攒足了勇气,被信徒挤在后方的卡戎子民,突然弱弱地在人群中呼喊出声,引来周围一大圈人的惊愕瞩目。
在旁人怪异的打量目光中,卡戎人只得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零星的呼喊声被淹没在宏大的圣歌中,没能触及遥远的帝国君主。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铺满花瓣的鲜红王袍,在视野中逐渐远去。
“唉……咱们花了5个月才飞到德尔斐,就看了陛下一眼,然后就结束了……”
“也算可以啦!比星系里那群只能网上看直播的好多了!”
……
巡游还在持续。骑在马上的尼禄一只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王袍,挡住了马鞍前端的部分。
巡游前,白狼骑给他检查过尾椎植入点。状况其实并没有好转,只是他的所有痛觉,就像被什么东西突兀地切断了,然后转变成了另一种诡异的官能——
尽管白狼骑刚刚才为他处理过,但尼禄到底只有血气方刚的18岁。
固定在鞍具上的臀和腿,分担了不少尾椎处的压力,但由于植入点已经受伤,仍会不可避免摩擦到鞍具。
如果是平时,尼禄应该会感到钻心疼痛,但这会儿,他的尾椎处只有一种古怪的麻痒,连带下腹部一阵阵热气上涌,一时也分不清,究竟哪种感觉更令他困扰。
尼禄心情颇为复杂,回眸看了一眼巡游舰上的圣子。
圣子正立在甲板最前端,雪白的发顶戴着花圈,白袍在微风中轻轻飘曳。
尽管信徒的呼喊声震耳欲聋,投掷向他的鲜花如瓢泼大雨,他两只手却攥着巡游舰的栏杆,一双金眸只看着尼禄背影。
看见尼禄突然回头,他怔了怔,那张毫无瑕疵的绝美面容上,竟出现了一丝孩童般快乐的笑意。
但很快,他觉察到小皇帝并不是特别想感谢他。
尽管两人目光相接,尼禄的表情却有点臭臭的,唇线也冷冰冰地往下抿。
圣子再次怔住,刚勾起的唇角瞬间垮下去,脸上呈现出一种无辜又茫然的神态来。
到了圣山巡游路线的终点,尼禄便不再回头看圣子。
他单手攥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让骏马加快步伐,拐上通往星舰港口的岔路。
皇帝星舰的舰桥正在落下,皇帝一边摘去手上的马术手套,一边问驻留星舰的狼骑:“我在圣殿停留3日,是否有重大事项汇报?”
“敬禀陛下,筛除贵族日常问候,您总共收到142则觐见申请。来自海德里希少将的申请共6则,来自临时星省委员会共78则,来自帝国科学局共9则,来自医学院共12则。
“剩余则由18个待建设锚点、卡戎星系委员会、冬泉星系委员会、帝国总工程师与建设大臣发来。除此之外,共有待处理星省议案239桩。”
“好。”尼禄想了想,“海德里希发来作战报告了吗?”
“在觐见申请未获得批准后,是的,陛下。”
“一并呈交给我。”
“遵命,陛下。”
白狼骑这时已经迅速翻身下马,伸手来抱马背上的皇帝。
尼禄两手一撑,从马鞍滑进他的怀里,手臂自然地勾住他的脖颈。
从那间暗香四溢的净室出来后,白狼骑的心情其实并不平静。
但紧接着就是圣殿巡游,他必须把尼禄的人身安全无条件放在第一位。
此时巡游已结束,仍然带着一身香气的小皇帝滑进他怀里,骑士不得不竭尽全力,忽略手掌上残存的那点旖旎触感——该死……该死!够了!停止反刍!
“以及,”尼禄突然回头朝白狼骑说,“在我开始工作前,你再为我像刚才那样做一次。”
他的语气和表情实在太过自然,前面又接着一串类似审阅报告之类的指令,以至于白狼骑下意识回答:“遵命,陛下……等等,什么?不行!”
高大的骑士差点左脚绊右脚,在舰桥上把自己绊一跤。
大概是骑士的语气过于急促,从没被这样对待过的小皇帝,顿时拧起了眉。
“……你拒绝我?”
尼禄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红眸眨了好一会儿,又喃喃重复一次,“你拒绝我……?”
周围正在沉默守卫的狼骑,也在这时缓缓抬起狼头,看向被皇帝质询的白狼骑。
白狼骑简直如芒在背,盔甲下被狼骑们生生盯出了一身冷汗。
他僵硬地加快脚步登舰,尼禄还在对他耐心解释,“就像在净室里那样。我需要足够清醒理智的状态,才能开始处理国事。”
他以为白狼骑是因为不自信才退缩,想了想,又鼓励道:
“况且,你刚刚也做得很好。你并没有弄疼我,也恰到好处地为我处理了不合时宜的性——”
白狼骑抢在尼禄后半句话出口前,终于抱着他冲进了寝舱,然后一拳砸向关闭舱门的按钮。
舱门应声关闭。
确认狼骑们被彻底隔绝在外,白狼骑这才把少年放在床上,如同浑身脱力一般,缓缓跪在了床前。
“小殿下,”他近乎虚弱地说,“要是被他们听到,我一定会被杀掉的……”
尼禄坐在床上看他,眉头还是皱着,一副很不理解的模样。
他想了想,掀开遮在身前的王袍,并朝白狼骑打开小腿,让对方看清自己现在的窘境。
“阿列克谢,你看,”他诚挚地向对方展示自己,“我又变成这样了。”
尽管8岁就被迫离开宫廷,但从小被教授的皇室礼仪,显然已经牢牢印刻在小皇帝骨血中。
他的神情和姿态,无不优雅而高贵,然而却在向白狼骑做一个近乎邀请的动作——这几乎要让后者的理智神经彻底熔断。
“如果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冒犯,请你明白,我无意为之。”
银发皇帝的声音始终平静。
“我会向其他狼骑征询意见。倘若能尽快学会如何自行处理,往后我就不会再劳烦你们了。”
白狼骑眼灯在震颤。
他的灵魂仿佛被撕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跪在银叶蔷薇的纹章下疯狂忏悔告解,祈求他誓死效忠的卡厄西斯家族,对他擅自亵渎无垢白纸一样的小主人降下酷刑;
而另一部分,却像魔鬼般操纵着他的双手,一左一右,按紧尼禄还未合上的腿,好让它们朝自己分得更开。
“阿列克谢,”尼禄往后挪了挪,“你的力道有点重。”
“……请您知悉,这并不是在冒犯我,我的主人。”
骑士绝望地看着自己不受控的手,同时在即将破碎的理智中挤出话语。
“……我……我心甘情愿为您做任何事情,包括……包括这些……
“但恳求您,绝不再向第二人展露这种姿态,也不要向他人提及或诉说……”
“这是当然。”
尼禄的眼尾和鼻尖,早已开始泛出猩艳的蔷薇色。
但他神情依旧带着淡淡的疑惑,好像自己正在叙述一个本该如此的事实。
“难道我会让其他人随便进出我的寝室,任意解除我的神经动力机甲吗?”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小殿下!
白狼骑内心的呐喊几乎要溢到唇边。
一股混杂着无力和甘美、侥幸与罪恶感的复杂情绪,席卷了他的心房。
在激烈的天人交战后,骑士如被蛊惑一般,终于默默解开对方紧绷的扣子。
相比起在净室时好奇、惊异、措手不及的青涩模样,天生学习能力极强的皇帝,这次异常迅速地进入了状态。
他的十指被骑士用宽大的手掌包裹,洁白细嫩的手背,被男人带着枪茧的手掌磨得生疼。
前半生从未感受过的、令人新奇的欢愉,再次源源不断涌向他的全身,令尼禄感觉脊骨发麻,连红眸都餍足地微微眯起。
“……陛下……”
“阿列克谢……”
听见骑士突然嘶哑呼唤,尼禄无意识地回应了一声。两手骤然攥紧床单,细韧的腰身完全弓起。
过了好一会儿,才跌回同样雪白的床单深处。
休憩片刻后,尼禄慢慢睁开湿透的雪睫。
他仍然不忘记身为君主,应时刻记得给忠心耿耿的臣仆褒奖,于是鼓励道:“做得很好,阿列克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对方没有应答。
尼禄一手抵上骑士的胸甲,本想把对方从自己身前推开。没料到那具狼骑铠甲重如磐石,居然纹丝不动。
尼禄不由愣了两秒,又抬头去看白狼骑。
可惜对方的狼头头盔严丝合缝。他并不能看到异常沉默的骑士,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又推了一下。
还是没推动。
“压到我的腿了,笨狼。”
这回骑士终于有了动作。
他用力撑住尼禄双腿两侧,用一种十分艰辛的姿态,缓慢从床边爬起来。
尼禄便坐起身,整理好衣装。他从白狼骑手里接过纸巾,一只手擦拭自己,另一只手已经打开了光屏。
等审阅完一份作战报告,他才发现今天沉默得有些怪异的骑士,依旧伫立在床边,像一座头颅微垂的狼骑雕塑。
“怎么了?”尼禄挑眉,“你今天有些怪怪的。”
在听见主人评价他“怪怪的”的同时,白狼骑像是做了一个深呼吸,厚重的铠甲明显一个起伏。
随后,他用夹杂着机械噪音的沙哑嗓音,含糊地回复:“陛下,请您允许我卸甲。我需要……清理一下盔甲内部。”
为了保持战斗状态,狼骑盔甲是自带深度清洁和维生功能的。
尼禄并不清楚他还要清理什么,但还是伸手触碰他颈后的按钮,并体贴地回答:“当然。你还可以使用我寝舱内的清洁设备。”
“……感激不尽,陛下。”
“你还没清理干净,”尼禄看了看他的手,提醒道,“把纸巾拿走,再擦一擦吧。”
前往清洁舱的骑士背影一顿,“……不需要,陛下。”
第59章
尼禄本以为祝祷吻恼人的副作用, 会持续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然而还没等他去翻那本荒唐不堪的读物,答案已经向尼禄揭晓:
当皇帝舰队驶入曲速要塞,以每秒几万光年的速度跃迁离开德尔斐星系时, 那股从尾椎处流窜的热意, 就迅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植入点和神经断裂处, 卷土重来的细密痛楚。
尼禄常年与苦痛为伍, 自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痛感打败。与之相反,他得以用更清醒的状态、更高的效率,处理手头未完成的工作。
海德里希收复领地的战事,如今已进入大后期阶段。被解除了贵族统治权的星系,目前处于完全无政府状态,自然需要从王都派遣更高效、更理想的管理政权。
以大规模的人才征募计划为后盾, 7个临时星省委员会, 就在皇帝彻夜未熄的书房中建立。
星省委员的出身五花八门。有来自各大军事学院的尖子生, 有平民贵族,也有帝国老将新近培养出的年轻将领队伍。
甚至有原本就在领地星系内掌管民生的旧贵族, 在彻查过案底干净、工作颇有成效后, 被保留原本爵位, 重新派往自己的旧领地管理。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皇帝从被收复的领地中,起用了一大批来自贫民窟的工匠和建造师。
他们出身贫寒, 但由于顶尖的工艺水准和审美眼光,被旧领主们争相聘用建设庄园, 却仅享有相当微薄的薪水。
对这些人来说, 人生简直就像几度起落的过山车。
在听闻海德里希将军进攻星系时, 原本已经准备好卷铺盖逃难, 行李都还没收拾完,仗就已经打完了,星系的主人从贵族换成了蔷薇王座上的皇帝。
正发愁如何在战后星系讨一口饭吃,又听说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星省政府的一员,从此就跟那些贵族大小少爷们平起平坐。
在奔赴星系领地的途中,星省委员们战战兢兢,应召加入了与皇帝的视讯会议。
他们惊愕地发现,年少且拥有惊人美貌的帝国统治者,竟然能随口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说得出他们每一个人在寂寂无名时的慷慨激昂之作。
“我看过你们毕业时的演讲稿和草案。没能让它们再早两年呈上皇帝的书桌,是我与卡厄西斯家族的渎职。”
尼禄常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所有人都知道,叛党如何残忍地屠戮了卡厄西斯家族;所有人也都知道,年幼的帝王是在多年颠沛流离后,才得以重登王座。
当传闻中的少年暴君,以最轻描淡写的口吻,将其血淋淋的过往归结为“渎职”时,再固执己见的人,也会忍不住心中一凛,进而凝神倾听。
“鹰隼本不应与雉鸡为伍。我无法容忍看见如此惊艳的才华,被包围你们的庸碌之辈磨去。既然生于长空,就该回到属于你们的风暴中去。”
“你们将去的地方,如今仍是一片废墟。那里是帝国的至暗之地,处处是近百年腐朽愚钝的统治留下的鞭痕和烙印。用你们崇高的抱负,给既已黯淡的星系带去光辉。”
“请务必牢记,那里曾经也有耀眼非凡的帝国群星。”
繁重的政务工作之余,尼禄还需想办法安顿被解救的奴隶。
海德里希在领地内救出的角斗士和Omega,已经安置在各星系的疗养院和医疗基地。而他亲自从荒星带回的200多名Omega,起初还真让他头疼了一会儿。
Omega体质娇弱,又很容易受Alpha影响进入易感期,同时引发Alpha的易感期,出于王都的稳定考虑,未标记的Omega,当然需要与Alpha隔离安置。
可是王都的政治和军事功能高度集中,每天都会有大量Alpha将领进宫觐见。
尼禄思虑良久,决定暂时把他们送往王都星系内的镜泉宫,让他们与之前被哈里森大公送来的Omega、以及一群Beta侍官呆在一起。
“或许是我对Omega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我想确认一个问题。”
在跟米弥尔和伊娃一起用餐时,尼禄突然开口问询。
“对于大部分Omega的身心健康而言,是否尽早进入婚姻殿堂,接受Alpha的标记,会比枯守在镜泉宫更有利?”
米弥尔努力咽下腮帮子里的食物,想了半天,才回答道:“其实不管被不被标记,都不会对Omega的身心健康有任何增益,所以倒也无所谓啦。假设是我的话,只要不再被折磨,陛下怎样安排都行。”
他想了想,又急忙补充:“我的意思只是假设、假设……敬禀陛下,我只想留在陛下身边侍奉,请您不要把我指婚给别人……”
相比没心没肺的米弥尔,伊娃的神情明显有些黯淡。
她攥了会儿刀叉,又轻声说:“正如米弥尔所说,只要不再被折磨,不管陛下怎样安排,他们都一定会对您心怀感激。
“这个世上,属于Omega的选择原本就屈指可数。无论如何,陛下已经帮助他们划去最可怕的一项选择,还能想到要为他们的未来妥善考虑,这是绝大部分Alpha、甚至是家人都不可能做到的。”
尼禄看她一眼,不由多说了句:“但在我看来,海德里希少将待你很不错。”
伊娃低声:“敬禀陛下,是的。由于父亲常年跟随先帝陛下征战,哥哥经常主动承担教育和保护家族幼子的责任,不光是我,他对其他弟妹也同样关怀有加。
“但当我被检测出Omega的腺体后,我就被立刻转移到庄园里的独立城堡里生活,从前我所接受的所有课程,都在我住进那座城堡后,完全停止了。
“我在那座城堡里住了11年,陛下。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洗漱、用餐,从城堡窗口看仆人们踢足球,看兄姐们练习机甲格斗。
“我的Omega腺体,在家族内部是绝对机密,哥哥因此不能理解家族对我的安排。在无法改变我的处境的情况下,他暗中帮助我完成了文化课、哲学课、礼仪课和军事指挥课的全部课程。而在一切败露后,他受到了极其严酷的责罚。
“陛下,也许您在听了以后会感到困惑,或者想要发笑。因为家族不允许我接受教育的理由,是为了‘避免伊娃在需要面对身为Omega的现实时,因学会思考而感到太过痛苦’。
“而我在离开那座城堡以后,彻底理解了这句话的用意——或许真不应该让哥哥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向我传授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课程。
“Omega生来病弱娇贵,有不可抑制的易感期和高孕率,与此同时,还没有足以保护自身、或者能为社会提供价值的精神力和战斗力,几乎等同于用来生育的器具罢了。
“作为一个器具,一旦接受过属于人类的美妙思想,就会再也无法坦然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如果我不曾看过城堡外的世界,或许我,或许我……”
她想起在德塔要塞苦苦挣扎的岁月,心中顿生伤感,絮絮地说了很多。但下一刻,她突然如梦乍醒,想起对面坐着的,并不是能耐心听她抱怨的父母兄姐,而是银河帝国的至高统治者——
她猛然一颤,银叉“当啷”一声掉进餐盘。
“……请陛下宽恕。我竟在陛下用餐时,谈起如此令人扫兴的话题……”
但当她抬眼偷看对面的银发皇帝,她却惊愕地发现,尼禄面上没有一丝不耐和嫌恶。恰恰相反,皇帝早已放下刀叉,指尖相交抵于颌前,一双红眸静静地凝视她,一边聆听,一边思量着什么。
“事实上,我对你和海德里希少将的评价都很好。”
半晌后,确认伊娃的倾诉已经结束,尼禄才开口。
“尤其海德里希少将,他享有我对一个帝国将领应得的全部赞誉。”
伊娃忙说:“感激不尽……”
“但这并不代表我完全认同你们家族的每一桩决定。我也不太喜欢你那套关于‘器具’的说法。”
尼禄放下指尖,重新切起盘里的牛排,“作为君主,我更喜欢看见臣民开发自身所有潜力,而不是甘愿以人类之身,成为停止思考的‘器具’。
“当把一个人放在能最大限度发挥天赋,并真正满足自身理想的岗位时,他才能忘却工作带来的一切苦恼,为银河帝国无休无止地创造价值。
“当然,在此之前,让这个人拥有足够多的选择机会,是非常必要的;而机会的初始数量,则由教育来决定。”
米弥尔读的书没有伊娃多,“啊”了一声,傻傻地问:“陛下,难道您要让那些Omega都去背单词吗?”
伊娃倒是听懂了,但她还是清醒地回:“不会那么容易的,陛下。”
银发皇帝显然听过太多次这种话,倒也不反驳她,只傲然地勾了勾唇。
于是,在繁重的星省会议之余,皇帝又多了一项新工作:
他将安置Omega的镜泉宫作为一个教育试点,开始从王都派遣待任的Beta教职人员,和智能助教机器人。
出于某种考察需要,第一批被派去的教职人员什么科系的都有,囊括了建筑、机甲、星舰设计、文学、哲学以及各大理科系。
在仔细检查过伊娃和米弥尔画出的建筑图纸后,皇帝又考虑了几天,挑选出更多来自建筑设计和艺术教育系的教师。
这一举措,在听说王都来了200多名未被标记的Omega、于是从早到晚等着皇帝发老婆的年轻贵族群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些人猜测是少年暴君玩腻了笨蛋美人Omega,决定换个口味,给自己养一批聪明伶俐的新情人。但是200多个Omega,就算是勇猛过人的卡厄西斯后代,要想完全消受下来,也非常够呛——尤其在皇帝双足残疾的情况下。
于是,尽管对贵族而言很离谱,一个更接近真相的猜测,开始在王都流传:
尼禄很可能真的在以培养人才为目的,准备让只配雌伏在他们身下的Omega接受帝国教育!
“我的学识,是为了给优秀的贵族子弟服务,是为了随时侍奉公爵和侯爵大人,给大人们提供参谋而准备的!”
在太阳宫的贵族宴会上,一个即将被派去镜泉宫的年轻Beta,忿忿不平地对同伴唾骂。
“我宁肯死,也不会去给那群O猪当教师!”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Beta手中的玻璃杯应声炸裂。
宴会厅一片尖叫,宫廷乐师吓得掉了一地琴弓。
那名Beta尖叫着跳上桌面,正要呼唤侍卫揪出刺客,回头才发现,最近很少在宴会露面的皇帝,不知何时已进宴会厅。
此刻,少年暴君正倚坐在白狼骑怀中,手里稳稳端着一把爆能枪。
眯着红瞳观察片刻,尼禄才回过头,笑着对身旁目瞪口呆的大臣说:“正如你所说,改进后的爆能枪,后坐力的确低了许多。我将授予你在王都驻军推广使用改进枪支的权力。”
“……感激不尽,陛下……”
说罢,银发皇帝勾住白狼骑的披风,让骑士慢步来到Beta教师的身边。
Beta自知大难临头,还未来得及屈膝跪下,刚刚才射出过光束、极其滚烫的枪管,已经用力抬起了他的下颌。
“你的学识,来自皇家私立教士终身学院,而这所学院,由我的曾祖父巴萨·卡厄西斯大帝创立,由王室每年拨出8000万信用点哺育,师资队伍则由皇帝的教育大臣亲自挑选——”
在Beta不堪忍受的痛呼声中,皇帝红眸似笑非笑,手里的力道却持续加重。
“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所自矜的知识,哪怕是一段拉丁文、一句唱诗,都是属于皇帝的。当我需要使用你的学识时,你最好用最诚挚的姿态,双手将其奉上;否则,我会为如何从你的脑中将学识其取回,而感到倍伤脑筋!”
说罢,他像才注意到宴会厅的死寂,微笑着抬起头,示意宫廷乐师:“别在意,请继续演奏。”
第60章
尽管尼禄自登基以来, 就一直习惯用铁腕手段强势且高效地达成目的,但这起小风波,还是让他重新考虑了一遍派往镜泉宫的教师队伍。
Beta的确不会有易感期, 但一个接受过训练的Beta, 却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对Omega实施侵害。要派狼骑或驻兵把守镜泉宫这个试点,又显得过于小题大做, 帝国的兵力还没有空余到这个地步。
直到这个时候, 尼禄才第一次隐隐察觉出,为什么历代卡厄西斯皇帝在对Omega的问题上,总是放任自流大于保护利用。
正当他准备像历代君王一样,暂时将教育试点这件事,搁置在更重要的政务之后时,却意外收到了老师加涅的信件。
加涅作为与王储感情深厚的帝师、帝国御前教育大臣, 自尼禄登上王位后, 就始终被安放在大贵族集团的视线范围之外。
信件上用依旧尖锐的言辞, 批评了一番尼禄直接把Omega放进度假行宫、导致他的淫乱风评加剧的作为,然后向他提出:
“倘若陛下不愿在御前议会看见我, 但在心中仍残余一丝对我这种老家伙的怜悯, 就请别让我在学士塔空度余生。我对陛下提及的‘Omega可能拥有比另外两种性别更高的工业设计天赋’一说有点兴趣, 请让我亲自带领一批Beta教士前往镜泉宫,彻底打破陛下对Omega性别的幼稚幻想。”
尼禄看到最后一句,掀了下唇角, 在邮件下方戳了个敕令密印。
这样一来,这封邮件本身就成了皇帝敕令, 加涅可以拿着它全权管理教育试点的事务。
而这段时期内, 最需要尼禄费心劳神的事情, 是依旧在科学局当实验体的阿撒迦。
在处理星省事务的空余, 尼禄会不时到科学局巡视,以便获知有关虫血的最新研究情报。
鉴于阿撒迦项圈中有指令,看见他就会发狂,尼禄大多时候不会出现在对方视野内,只会在科学局另一层观察间内,隔着光屏查看他的状态。
神经修复实验是异常残酷的,它的不可逆转性,意味着需要让实验体时刻保持清醒,并且持续不断向科研人员报告知觉、记忆、身心状态——即便是在被切开大脑的过程中。
由于阿撒迦能够高速修复机体的虫血体质,尼禄旁观了几场惨无人道的实验过后,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帝国目前唯一能承受住这种实验的实验体了。
“001实验体,请汇报当前记忆状态。”
“……”
“001汇报当前记忆状态。”
“……”
褐肤男人仰躺在手术床上,头部被一个银灰色的颅部仪器紧密覆盖,只露出坚毅的下颌和嘴唇。
在外部看来,他与一个正在做脑部检查的病人无异,但在尼禄所在的检测房间,他能清楚地看见颅部仪器内的状况:
阿撒迦后脑的项圈植入点,被打开了一个直径2厘米的圆形切口,切口用金属管道贯穿,避免快速愈合。
无数纳米机器人和细如蛛丝的机械臂,正从管道内探进他的大脑,切除阿西莫夫项圈伸出的仿生神经。
“请001配合实验……001姓名是?”
始终沉默至今的凶悍男人,头一回开口了。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而且十分沙哑,像是从强壮的胸腔中隆隆滚出一般:
“……阿撒迦。”
“年龄?”
“……”
“亲缘关系?”
“……”
“家族背景?”
“……”
“那个什么,请配合一下实验……”
“抱歉,”阿撒迦低声说,“这些问题,我不清楚。”
“那……印象最深刻的地点?”
阿撒迦再次沉默。但他显然不是在抗拒,而是在绞尽脑汁地想。
许久,他像是临时想起了点什么,就说:“撒安特星球。”
“撒安特星球?”
“撒安特星球的天空是火红色的。”
研究人员面面相觑,一脸懵逼。但皇帝在旁监场,研究人员不敢怠慢,加快了进度:
“养育者的名字?同伴的名字?爱人的名字?”
更长久的沉默。
研究人员拿光子笔挠头,苦恼地说:“如果是因为涉及个人隐私,我可以换一些问题。”
“我没有隐私问题。”阿撒迦回答,沙哑的声线里,竟然像带了不少歉意,“我没有这些人。”
“好吧,”研究人员只好继续问,“至少说一个令你印象深刻的人?从出生到现在——”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冷不丁被提到名字,尼禄怔了一下,抬眸看向实验台上的褐肤男人。
研究人员明显没料到对方如此大胆,敢直接唤出皇帝的名讳,偷眼看了看尼禄的侧脸,硬着头皮问:“尼……呃,这个人为什么令你印象深刻?”
阿撒迦顿了顿,用很轻的声音说:“他是我的……征服者。”
……
尼禄时隔几日,第二次来视察时,正好碰上深度脑神经修复实验开始。
如果这次实验能成功,就标志着阿西莫夫项圈最主要的仿生神经,将从阿撒迦脑中除去。
颅脑仪器内的机械手探入阿撒迦脑中的同时,尼禄看见男人坦露的胸腹肌肉开始颤抖紧绷——太疼了。
项圈长出的仿生控制神经,跟原生的脑组织已经长在了一起,机械手一边搅碎腐坏的脑神经同时,还在拔除生长在一起的控制神经,同时不断用健康的仿生神经连接修复,而承受这一切的阿撒迦并没有接受任何麻药注射。
大量数据源源不断进入帝国科学局信息库的同时,阿撒迦开始剧烈颤抖和挣扎,手臂肌肉青筋暴起,甚至挣断了手术床上的尤铁手铐。
“001,冷静!别毁坏仪器!不能承受的时候,请抬手示意!”
研究人员对着话筒大喊。
阿撒迦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呜咽。但他双手死死地抓着手术床沿,并不肯抬起来。
“说出你印象最深刻的星球名字。”
“——”
“是能记得但无法表述,还是短暂忘记了那个名字?”
“……忘记了——”
“你的名字?001,是否还能记得你的名字?”
“——不——”
“是否还能记得任何事情?”
阿撒迦发出极度痛苦的哀鸣。但他的十指紧紧抓着床沿,几乎要把床沿的钢管握得扭曲变形。
在即将休克的前一秒,他突然低嘶出声,似乎像在跟来自项圈的意志对抗:“我的征服者——是——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研究人员均愣住。阿撒迦出于本能地一挣,几乎要把开着血淋淋切口的头部,从颅脑仪器中挣出。
尼禄果断道:“中止实验!”
研究人员赶忙停止仪器。所有的机械手从切口抽离的那一刻,阿撒迦疯狂挣扎的躯体,也彻底瘫软在手术床上。
“我们这一次的移除方向也是错的……唉,快把仿生神经重新连接回去,别对他的大脑造成永久损伤了。”
普通人经历这样一次实验,基本上要掉大半管血。
但很显然,阿撒迦的虫血再次发挥了效用。
尼禄只等了三十秒,就看见男人在颅脑仪器内的金眸颤颤睁开,混乱又茫然地看着黑暗的仪器内部。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以为不会有人听见,男人又用很轻的声音,悄悄地念了一遍。
但很快,他就觉察到脑内泛起违背自己意愿的杀意——这意味着,这次项圈摘除试验,依然失败了。
“……该死。”
他低低骂了一声,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
“……该死!”
拳背暴起青筋,男人一拳砸在床沿上。
床沿本就摇摇欲坠的钢管吃不住力,“哐当”一声掉下来。
这声巨响,把在旁持枪戒备的士兵吓了一大跳。
所有人立刻拔枪上膛,不顾男人布满血痕的脑袋,直接把枪口顶在他头上:“你想干什么!?”
“不准动!不准动!!”
“快把尤铁镣铐拿来!”
“上次我到这里来时,跟你们说过什么?”
尼禄的指尖点上光屏,冷冷开口。
光屏里,褐肤男人被数把枪支打翻在地,却没有任何反抗动作,甚至默默将手举在身前,准备戴上镣铐。
“什、什么,陛下?”陪同皇帝的参谋茫然四顾。
“我说,我要你们把他当做人类看待。这么快就忘记了?”
银发皇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息怒,一双偏转过来的红瞳,却显得阴鸷异常。
“……谨遵您的意愿,陛下!”
光屏中的士兵接到命令,赶紧抱着枪散开。
阿撒迦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擦去额角流下的血,又静静在床边坐下,好像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早就习以为常。
“要尽快了。”
尼禄心中思忖。他想要使用阿撒迦的力量,加上他从斗兽场带回的老狼骑和千余名角斗士,精神状况也在每日愈下。
阿西莫夫项圈的破解进度,却迟迟只在原地踏步。
但是这是纯粹的科学技术障碍,无法用他所擅长的战斗和权术来解决。这让惯于雷厉风行的尼禄,感到前所未有的阻滞和憋闷。
“星网上发布的项圈难题悬赏如何了?”他命令国防科技大臣,“将阿撒迦的实验数据一并同步上去,悬赏金额再翻一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