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 王小猫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就要递给沈南皎。
刚被王小猫骂了的猎户,看她一副无视自己的姿态, 不由得怒从心起, 伸手就要去抓王小猫的手腕。
只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王小猫衣袖, 就被一道灵力弹飞了出去,恰好倒栽入外面的厚雪之中,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
王小猫丝毫不受他的影响,继续把地图往沈南皎那边递——沈南皎看了一眼,嘴角抽搐:“师姐,你地图都拿反了。”
王小猫闻言, 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嘛, 明明是按照地图走的, 怎么所到之处,没有一个地方和地图对得上的。”
“司林做事也太不细心了, 地图就应该标清楚上下左右嘛!”
其实王小猫拿着的那张地图上有标注东南西北。
只可惜王小猫本人只认识上下左右。
沈南皎道:“这个镇子偏得要死,你在这里是买不到什么胭脂的, 换个别的地方吧。”
王小猫哦了一声,将地图收起:“我今天早上刚到这里, 就听见本地人在讨论前天雪山那边有地龙翻身的动静——你知道原因吗?”
沈南皎眉心微微皱起, 简洁的回答:“我和朋友去山里取东西, 闹出来了一点动静而已。”
王小猫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她目光往沈南皎身后左右看了看, 见只有沈南皎一个人:“奇怪,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她的疑问令沈南皎瞬间警觉起来——脑子里原本还残存的一丝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沈南皎精神的就像五年前和他爹斗智斗勇只为了在望棠山上放烟花那会一样。
沈南皎警惕:“怎么, 你觉得我还应该带着谁?”
王小猫:“当然是你的道侣啊——司林说你有道侣了。道侣平时不都是一起行动的嘛,你没有和你道侣一起啊?”
沈南皎:“……林司林还跟你说什么了?”
王小猫拧着眉回忆了一会, 道:“他说明年要回望棠山。”
沈南皎:“就这?没了?”
王小猫点头:“没了。”
沈南皎充满怀疑:“关于我的道侣,他就没有说别的?”
王小猫摇头:“没啊。”
沈南皎松了口气,心情放松的同时眉眼情绪也轻快起来,哼了一声说:“算师兄还有点道德心。”
得知林司林没有说薛庭笙坏话,沈南皎又能毫无芥蒂的喊师兄了。
王小猫又左顾右盼了一次,问:“所以你道侣呢?”
王小猫不是那种好奇心重的性格,所以她对薛庭笙的高关注度就显得十分反常。
沈南皎复又警惕起来:“你干嘛老是问我的道侣?我和她有约定的,我不用去和她的亲友相处,她也不用和我的亲友相处。”
王小猫连忙摆手:“我不是要认识她,是有东西——师娘做的,托我转交给她。”
沈南皎一愣:“我妈?我妈有东西要转交给同生?”
不应该啊——他几天前才回过望棠山,当时怎么没有听她提起过?
正当沈南皎错愕之时,王小猫已经从自己芥子囊中取出一把素白莹润的剑鞘,抛了过去。
剑鞘显而易见绝非凡品,沈南皎下意识的伸手将其接住,触手柔软而有轻微的湿润感。
王小猫一板一眼的交代:“师娘说,虽然没有见面的必要,但不见面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意见——我们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你只需要确定你喜欢沈南皎这个人就可以了,其他人你不用考虑。”
“剑鞘是礼物,话是师娘想对你道侣说的。”
她一字没改,原封不动的传话给沈南皎了。
沈南皎捧着那把剑鞘,摸了两下,立刻摸出那是望棠山上的海云编织而成;织云是他娘自己摸索出来的一种特殊锻造手法,不能说后无来者,但至少敢保证前无古人。
难怪他上次回望棠山的时候,看见他娘手里压着织的云就那么一小片——原来是之前已经先做了个剑鞘。
“就我娘让你带话,我爹没说给点什么礼物?”沈南皎不满的问。
王小猫:“不知道啊,我和师父不熟来着。”
沈南皎:“……”
王小猫再度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看:“你道侣在吗?不在的话,你能不能代为转交剑鞘和师娘的话啊?你能代转的话,我就继续去找卖胭脂的了。”
得知除了这把剑鞘之外,已经没有别的礼物了。
沈南皎挥挥手:“行,我代为转交,你走吧。”
他回到楼上房间,推门进去时薛庭笙已经洗漱完了,正趴在窗户边往外面看。
沈南皎打着哈欠走过去,单手撑在薛庭笙旁边,追随着她的视线也往外看——窗户外边可以看见那条铺着厚厚一层雪的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街道上,将地面踩出许多行错乱带灰黑色彩的脚印。
王小猫背对着客栈,脚步速度适中的在慢慢远离客栈。
沈南皎解释:“那是我师姐,她外出办事,刚好迷路到这里了。刚才在楼下吵架的人也是她,不过别担心,都解决了——”
“你是不是还有一把剑没有剑鞘来着?”
薛庭笙慢吞吞将目光从街道上收回:“嗯,新剑还没剑鞘。”
“那正好,”沈南皎笑了一下,手腕一转,将那把新的剑鞘献宝到薛庭笙面前:“你看!将将将~新剑鞘!”
浅灰色的剑鞘表面呈现出流云纹路,并散发着玉石质地的温润光泽。
薛庭笙看得微微挑眉,指尖点到剑鞘上,拂过。
剑鞘上那层温润的光,顿时也映照到薛庭笙细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她指尖划到剑鞘尽头,掠过沈南皎手指,那一点触碰泛起酥痒的层层涟漪。
虽然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沈南皎感觉出了薛庭笙的心情正在急速转晴。
薛庭笙:“你师姐的?”
沈南皎连忙解释:“是我娘特意给你做的。”
薛庭笙将皎皎剑取出,插入这把剑鞘——剑身与剑鞘严丝缝合的镶嵌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配套的剑与鞘。
她抬起头,面朝着沈南皎,眼眸小幅度弯起,一个很浅又轻快的笑容,猝不及防在沈南皎面前绽放开来。
“谢谢你,皎皎很喜欢。”
“……啊?谁——谁很喜欢?!”
*
北冥山。
薛庭笙,沈南皎,太簇,并排站在太簇湖的湖边。
太簇难得没有用妖身示人,而是化作人形。它脸上表情异常凝重,盯着平静无波的湖面,片刻后,太簇鼓起勇气开口:“你要不要说一下遗言……”
薛庭笙:“不会说话的话可以闭嘴。”
太簇把嘴巴闭上了。
沈南皎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薛庭笙的手——薛庭笙表面镇定,但临到头了,心底还是生出一丝紧张来。
她毕竟也是人,是人就很难不怕死,怕死是一种本能。
打架输了死在敌人手上,还能安慰一句算我命中有此一劫;但死于体内神仙血耗尽就显得有些无能。
更何况薛庭笙还那么年轻。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从沈南皎掌心抽出来:“如果金羽仙鹤也不行的话,不行就不行吧,你别老想着陪我死这种事情。”
沈南皎听不得这种话,眉头一皱就要去捂薛庭笙的嘴巴——薛庭笙脑袋一偏,避开了沈南皎的手,两眼直愣愣望着他,神色认真:“我说真的,没必要给我殉情,你死了我也会难过的。”
大少爷眼圈一下就红了。
要不是太簇在旁边杵着,他现在马上就能哭出来。但是太簇在,沈南皎就不好意思哭,他抿了抿唇,主动松开薛庭笙的手。
“还没试呢,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就算金羽仙鹤真的没有用,那也能再找别的办法,又不是马上就要——没了。”
沈南皎不愿意直接说那个‘死’字,含糊其辞的将其带过。
和他说了几句话,薛庭笙反而感觉平静了许多。她转头走进镜面结界,随着湖波起伏,逐渐听不见外界其他人的动静了。
镜面结界内一如既往混乱的堆着许多宝物。
她才进入其中没多久,藏在结界深处的金羽仙鹤察觉到薛庭笙的气息,纷纷飞了出来,停绕在薛庭笙身边。
事到临头,薛庭笙反而不怎么觉得紧张了。她拿出芥子囊打开,五只金羽仙鹤先后从其中飞出,目标明确的和其他金羽仙鹤汇合。
十二只金羽仙鹤齐聚——薛庭笙上一次看见这么多金羽仙鹤,还是在薛松风死的那一天。
一秒,两秒,三秒……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薛庭笙面前仍旧是那十二只悠闲踱步的金羽仙鹤。它们在薛庭笙面前走来走去的样子,和其他普通的鸟雀并无二致。
薛庭笙盯着它们看了半天,这十二只金羽仙鹤既没有像人间谣传的那样突然融合在一起,变成一把钥匙,也没有产生什么奇异的反应。
她表情慢慢松动,最后扯扯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个无语的笑来。
搞了半天,这东西根本就什么用都没有——不,也不能说是毫无用处。
嗯,如果哪天她或者太簇想薛松风了,还能看着它们睹物思人一下。除此之外,薛庭笙也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用处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薛庭笙转过身去的瞬间;她身后的那片空间灵力涌动,连带罡风四起,吹乱了薛庭笙的头发。
她飞快的回头,视线所及是一片模糊的灿烂金色!
正如传闻所说那般,十二只金羽仙鹤融在了一起!灵力涌动糅合,那股令人视线模糊的金光渐渐弱下去,薛庭笙的眼眸终于可以勉强视物——
她看见了一个金色的模糊人影,正在走向自己。那影子高大而具备柔和的曲线,明显看得出来是一个女人。
薛庭笙的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不禁猜测那会不会是薛松风本人……雪声也是神族,他都能活那么久,没道理薛松风就要那么早死啊!
万一薛松风没死呢?
无数猜测的念头,在短暂的瞬间划过薛庭笙脑海。这时那道金色的模糊人影已经走到薛庭笙眼前,眨眼的功夫便完全没入薛庭笙体内。
霎时天旋地转,薛庭笙感觉自己仿佛一脚踩入了无底深渊,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下坠。在下坠的过程中,薛庭笙平日里最不会去回忆的幼年期记忆,如同泡沫一般轻而不容抗拒的浮了起来。
她有片刻的茫然,无意识的伸出手去意图抓住一些什么——原本以为什么都不会抓住,但她却抓住了一只手。
那只手迅速的反握住薛庭笙,将她从不断的下坠中拽了出来。
那一瞬间的感觉犹如溺水者被拽出水面,难以形容的畅快顿时流遍全身。
薛庭笙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桂月驿站的房间内——在桌子对面,坐着薛松风。
她容貌一如往昔,望向薛庭笙的脸上带有盈盈笑意。
薛庭笙愣了愣:“这里是……幻梦?”
薛松风微笑道:“不是幻梦,是我的意识残留罢了。按理来说,我的灵魂应该入轮回,化为世界万物,重新归于世界。”
薛庭笙:“那你为什么没有?”
薛松风向她眨了眨眼,神色俏皮:“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不是每个灵魂都会转世为人。我可能会变成一棵草,一朵花,或者一只猪。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集齐金羽仙鹤?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金羽仙鹤是怎么诞生的了。”
“你收集金羽仙鹤,是因为想再见我一面,或者是需要我的帮助吗?”
薛松风说话时,看向薛庭笙的目光始终柔和。
即使这只是薛松风的残留意识,但在这段意识的眼中,薛庭笙仍旧是她养大的晚辈。而小孩子向长辈寻求帮助是不需要理由的。
薛庭笙抿了抿唇,将神仙血的事情向面前这位‘薛松风’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她满脸期待的望着对方——毕竟那是薛松风嘛,薛庭笙虽然嘴上从来没有说过,但心里却总是会对这个人抱有许多莫名的期待。
薛松风对她而言,是比太簇更靠谱的安全词。
而坐在桌子对面的女人,在听完薛庭笙的话后,却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
那是一种努力忍笑的表情。
薛松风:“太簇跟你说你命不久矣吗?”
薛庭笙挺直了脊背:“有时候我也觉得不对劲,我总是难以入眠,而且手脚冰冷。我是个强大的修士,身体不应该有这些问题才对。”
薛松风和蔼的望着她:“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总是做噩梦,睡眠质量差,这些都是神仙血的副作用。”
薛庭笙:“……啊?”
薛松风:“而手脚冰冷,嗯,因为玄龙是这样的呀,玄龙自身不产生温度,正常情况下身体就是冷冰冰的。”
“你脸色差也是因为睡不好,倒是和气血不足关系不大呢。”
薛松风的神色,轻松的就像在回答幼儿的启蒙问题。
薛庭笙眉尾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两下,艰难的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薛松风温和道:“神仙血确实有耗尽的那一天,不过,太簇弄错了一点。”
她叹气,满脸无奈:“你不会早死。蛟龙和玄龙确实长寿,但它们和人族混合剩下的半妖,却几乎不会继承妖族的寿命——你已经继承了来自玄龙的强悍体质,就没办法再拥有玄龙族的漫长寿命了。”
“正常修士的寿命,神仙血是足够供给的。”
“比起这个,我倒是挺意外,你居然这么信任太簇,觉得它的判断会高于我的责任心。”薛松风含笑望着薛庭笙,感慨:“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薛庭笙沉默不语,低头盯着自己鞋尖。
她少有恼羞成怒的时候,但现在薛庭笙脸颊热得快要烧起来了——早就知道太簇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自己居然还信了它的鬼话!
虽然收集金羽仙鹤是原本就有的计划,毕竟那是薛松风的遗物。
就算没有神仙血的事情,薛庭笙也会去收集金羽仙鹤的。
但她这半年来的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现在又算什么!算她倒霉吗!
薛庭笙已经快要气笑了。
太簇湖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水浪分开,薛庭笙面无表情的从镜面结界里出来。
她脸色不大好看,沈南皎和太簇见状,不由得心里一咯噔:看这表情,难道……金羽仙鹤没有用?!
最后还是太簇先开口,语气有些迟疑:“同生,金羽仙鹤有用吗?”
太簇问了沈南皎不敢问的话,沈南皎沉默又紧张的望向薛庭笙——薛庭笙缓慢抬起头,面无表情望着面前两人。
“金羽仙鹤对我确实无用。”
太簇霎时倒吸一口冷气——沈南皎那种漂亮的脸更是直接褪色到快要变成一张白纸了。
薛庭笙慢悠悠接上下一句:“如果我修行顺利的话,也就活个五六百年吧,肯定是熬不死太簇了。”
沈南皎瞪大眼睛,太簇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两人同步的从嘴巴里挤出一个带着疑惑的单音节。
薛庭笙从两人中间走过去,举起两条胳膊伸了个懒腰。在背对着他们时,薛庭笙才翘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远处庭院沐浴在一片金红的晨光之中,挂在木架上的瓜藤已经枯败,但是院子里的梅花却陆陆续续冒出了花苞。
她声音轻快的自言自语:“总是这种天气也看腻了,要不然解除一部分结界限制,让这里也正常四季轮换好了。”
从今日往后,她还有很多个四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