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听到这话,其他团子一整个愣住,连警惕都忘了。


    让二十七号离开?


    鳞树蝰皱了下眉头:“一号,为什么?”


    它没有看见小狐狸在本性与自我中疯狂挣扎的模样,以为黑团是在为对方的挑衅而生气。


    事实上也确实该生气。


    换成是它,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受到了小狐狸的攻击,还差点出了大事,肯定会把这不知分寸的小东西揍哭才能解气。


    但还不至于到驱逐二十七号的程度吧?


    紫松鼠也奇怪:“到底怎么了?”


    黑团看了它们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先看着。


    它转过头来,对上小狐狸的眼睛:&34;我知道你能听得见,如果你不想离开,那就努力出来。&34;


    “你已经挣脱过一次,再挣脱一次,不会比第一次更难。”


    在场团子中,只有金丝雀和蓝团能理解黑团话里的意思。


    前者下意识看向小狐狸,眼睛有些发紧。


    鳞树蝰和紫团虽是一头雾水,但也嗅到了气氛中的焦灼感,通通不再说话。


    在团子们视线汇集之处,小狐狸的瞳孔缩了缩。


    接着,它陡然绷起身体,整个腰背都僵硬地往上拱起,显得非常痛苦。


    与此同时,它的眸色也在不停地变化。


    难过、疯狂、害怕、坚决……诸多情绪从小狐狸的眼睛中一掠而过,像是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孤军奋战。


    终于,它浑身一颤,瘫软在地。


    顾不上心力交瘁,小狐狸抬起清亮的黝黑眸子来,连声哀求。


    “一号,一号……别让我走,我会乖乖的。”


    说到最后一个字,它的声音已经累到几不可闻了。


    一双黑眸却还是紧紧地盯着黑团,不知不觉,已经蒙上了一层泪水。


    此情此景,和鳞树蝰梦魇中的那只羊何其相像?


    它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帮着求情了,黑团却比它更快地走到了小狐狸的面前。


    没有攻击,没有嘲讽。


    黑团只是俯下身来,舔了舔小狐狸的额头。


    在变异体的肢体语言里,舔舐额


    头,代表长辈对幼崽的怜惜,也代表着强者对手下的认可。


    会做出这种行为,说明一号根本没有对二十七号生气。


    那到底是为什么……


    结合小狐狸刚才呈现出的异常和黑团的话,鳞树蝰的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看到黑团叼起小狐狸,往床上的青年走去,这股预感也越来越强烈,没来由地令它一阵恐慌。


    黑团将小狐狸放在温辛的近手边。


    小狐狸从未想过黑团还能允许自己靠近青年,湿漉漉的鼻子动了动,忍不住偏头去蹭青年的手指。


    蹭着蹭着,它便开始想象。


    想象着这几根手指能再次动起来,顺着脸侧揉上它的脑袋。


    想象着青年会垂下头来,弯起的笑眼如同璀璨星晨,语气里满是温柔,笑着朝它说一声小七乖。


    小狐狸闭上眼睛,喉咙好像吞了一根鱼刺,痛得它想哭。


    ……明明是过去经常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它好像在做一场甜美到不真实的梦?


    突如其来的,黑团问它:&34;你想不想咬死他?&34;


    小狐狸的眼睛倏然一睁!


    黑团平静的语气像是冰冷的铁锥,径直扎破了它正做着的这场美梦,它仓惶地回头:&34;我怎么可能会————”


    “那么你觉得自己可不可能咬死九十九号?”


    小狐狸动作僵住。


    它转过头来,和金丝雀的眼睛对在了一起,双方几乎同时回想起了那千钧一发的场景。


    后者眼神一黯,偏开了视线。


    小狐狸着急解释:“九九,我不是,我没有想要伤害你!”


    黑团在小狐狸的脑袋上按了一下:&34;你确实无意伤害任何人,但是你控制不了自己。&34;


    “我控制住了!”


    小狐狸的反驳声已经称得上激烈。


    “你看看我现在,我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了!”


    黑团紧盯着它的眼睛:“那么之后呢?”


    “今天的事情,只要之后再发生一次,都可能导致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你确定自己每时每刻都能


    控制得很好?”


    小狐狸突然没了声。


    黑团转头,望向在场的所有团子,主要是看向当时没在现场的鳞树蝰和紫松鼠。


    “二十七号在进化成完全体的过程中迷失了自我,差一点咬死九十九号。所以我怀疑成为完全体之后,变异体会被基因中的负面情绪所影响。&34;


    “不止是二十七号,我们每个变异体都可能被基因控制,对周围的人大开杀戒。”


    鳞树蝰读懂这句话里的意味,心跳差点在此一刻骤停。


    它的预感成真了。


    黑团又一次看向小狐狸,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垂下了脑袋。


    如果拨开脸颊上那层厚厚的绒毛,可以看见小狐狸的脸色已经完全煞白。


    在黑团的凝视下,它恨不能当一只缩头乌龟,把自己蜷缩起来,把所有不想听的话挡在龟壳外面。


    可惜它不能。


    黑团:“所以你必须离开,小七。”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小狐狸没忍住哽咽了一声,“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可以离得很远,保证不会打扰到大家,也不会伤害到大家。”


    小狐狸越说越想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它知道自己的话很没有保障。


    如果真的丧失了自我,被本性所控制,那么就算最开始保持了距离,它也会贪婪地嗅着气味追上来,发起袭击,将大家吞吃入腹。


    除非,它去的地方非常远,远到再也不能和大家相见。


    那也就意味着,不会有温辛的手掌揉向它的脑袋,不会有寒冷时拥它入怀的金丝雀。


    不会有鳞树蝰的尾巴尖捞起它晃一晃,也不会有紫松鼠边跺脚边怒视捣乱的它。


    它不会再看到蓝团悠闲地飘在阳台水盆里,懒洋洋地拍打着肚皮。


    不会再看到黑团盘踞在柜子顶上,宛如守护石一样镇守着这个家。


    小狐狸想啊想。


    如果它的以后,注定像在基地里那样,孤零零地蜷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能抱着自己的大尾巴。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它?


    >听到小狐狸的苦苦哀求,在场的其他团子无一不为此动容。


    但它们都知道,别看黑团平时很好说话,一旦涉及到温辛的生命安全,对方绝不会退让。


    可是小狐狸要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将对方赶走吗?


    还有,如果被基因所影响,是每一个变异体进化成完全体的必经之路。


    那么之后的它们,是不是也会……?


    团子们默不作声,内心却宛如掀起了汹涌波涛。


    出乎意外的,在这紧绷到仿佛剑拔弩张的气氛下,黑团没有再对粉团子用那冷冰的语气。


    它垂头,平静地问:“谁说要赶你走了?”


    小狐狸一愣。


    它仿佛被天降的馅饼砸中,高兴得昏天黑地。


    下一秒碰到温辛的手臂,小狐狸身子一颤,又被弹回了冰凉的现实。


    忍不住惶惶不安地问:&34;你不赶我走?可是我会伤害到大家。&34;


    “所以你得离开,等你确定自己不会伤害到大家的时候再回来。”


    此话一出,大家一脸惊讶。


    包括小狐狸在内的其他团子,都没有想过还有离开后又回来的这种可能。


    黑团继续说:“我们的基因并不稳定,所以才会承受基因素乱的痛苦,而成为完全体,是唯一可以让基因彻底与身体相契合的途径,这件事想必大家都知道。&34;


    众团子点点头。


    成为完全体就可以摆脱基因紊乱,这件事当然不是研究人员告诉它们的。


    毕竟那些人恨不能用药剂把它们拴死在基地里,又怎么会告诉它们脱离控制的方法?


    之所以能知道这个方法,是因为从变异体出生的那时候起,这件事就存在于变异体的认知里。


    如同猫抓老鼠狗吃肉,生物本能就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所有变异体默契地隐瞒了这件事。


    而笃定它们无法逃离基地的研究人员,也在这之后的大爆炸事件,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想起研究人员在发现它们逃跑之后,可能会扭曲的脸皮,团子们就感觉到一阵快意。


    然而接下来黑团所说的事情,却


    是大家都不知道的。


    黑团说:“进化就能摆脱束缚,但是进化从来都不意味着轻松,小七会被本性控制,就是契合过程中所必须承受的考验。”


    “只要能够坚守自我,保持清醒地进化成完全体,那么它就不会在沦陷于嗜血的欲望中,才能够成为真正强大的完全体。”


    小狐狸忍不住激动:“你说真的?”


    黑团神色不变地嗯了一声。


    可真会有这么好的事?


    其他团子实在忍不住怀疑。


    金丝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变异体的愈合能力极强,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喉咙上的伤口早已收拢,结下了薄薄一层血痂。


    但他忘不了小狐狸被控制后有多么凶残,抿了抿嘴唇,哑声询问:&34;一号,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是啊,如果是本能认知的话,为什么一号能知道这件事情,而它们一点都不知情?


    岂料黑团淡淡地看了它们一眼。


    “因为你们都没我强。”


    这话一出,在场的团子们嘴角抽搐,鳞树蝰更是想打变异体。


    可是没有团子能够出口反驳。


    因为黑团是真的最强,毋庸置疑。


    接着,黑团又说了一句让它们安心的话。


    “不止是二十七号,最多不过两个星期,我也将进化为完全体。”


    最后半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它小小地停顿了一下。


    停顿的时间很短暂,大约只有百分之一秒,没有任何团子发现。


    “你们应该也快了。”


    环顾大家的脸色,将那些微妙的细节收纳眼底,黑团语气如常:“不用担心,尽管离开,我会坚持到最后,将温辛平安地送到人类的生存基地。&34;


    最终,小狐狸决定听从黑团的建议,现在就走。


    有一些话黑团没有说出口,可是它心里很明白。


    ——如果自己到最后都不能抵抗住幻影的蛊惑,那么失去自我的它,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灾难。


    所以小狐狸这一次离开,准备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把自己封起来。


    这样,当它回来的时候,就


    还是大家所认识的那只小狐狸。


    是一只从来没有主动做过坏事,干干净净的小狐狸。


    临行之前,小狐狸看着温辛熟睡的脸庞,奕然张开嘴,从胸口扯下一小撮毛发,放在了青年微微摊开的手掌上。


    然后又张嘴,在对方的衣袖上撕开一小块布料,叼在嘴里。


    咬着这块布料,有些害怕的小狐狸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突然就没那么不安了。


    它还想再拿点什么,左右看了看。


    一号太强让它紧张,鳞树蝰太凶不敢招惹,紫团子和蓝团子都还没有那么熟。


    剩下的就只有……


    小狐狸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沉默不语的金丝雀面前,弱弱地叫了一声:&34;嘤?&34;


    九九,可以给我一根你的羽毛吗?


    金丝雀摸着喉咙不吭声。


    小狐狸也顺势看到了他脖子上的血痂,亮闪闪的眼睛立马黯淡了下来:“噢……”


    好吧,那我走啦……


    “婴婴。”


    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人欺负你就快跑,知道吗。


    说完,小狐狸叼着衣服布料,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快要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不等小狐狸惊喜回头,金丝雀揪着后颈肉把它拎了起来。


    下手更是快准狠,在粉团子胸口拔了一大撮毛。


    他力气好大,像给鸡拔毛似的,小狐狸差点被拔哭了。


    金丝雀将那撮毛紧攥在掌心,对上小狐狸泪水汪汪的大眼睛,半响,才拉开自己的衣袖。


    衣袖下是一排黄褐色的翎羽。


    和刚出现的时候比起来,这些翎羽已经长得很成熟了,嫩黄褪去,反覆上黄金般的色泽,深沉且华丽。


    这是金丝雀第一处显露出来的猛禽特征,对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哪怕在那之后,其他部位也陆续表现出类似的特征,他还是格外爱惜这一片的羽毛,平时碰也不让人碰。


    如今金丝雀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心攥着小狐狸的毛发,手指并拢,捻准一根羽毛,将它拔了下来。


    “要是弄丢的话,别


    指望我会给你第二根。”


    小狐狸忙不迭点头。


    就这样,粉团子带着温辛的衣服碎片还有金丝雀的羽毛上了路。


    它屹立在乡镇小路的尽头,摇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往大家所在的方向看了许久。


    最后小小的团子转过身来,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苍茫的月色下。


    金丝雀笔直地站在门口,等到再也看不到粉团子的影子后,才迟缓地收回了视线。


    刚一进屋,就听到黑团在问鳞树蝰。


    “你的进化时间是不是在两天后?”


    鳞树蝰已经变回了猫咪的样子,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


    末了,它没什么底气地说道:“是啊,那又怎么样。”


    鳞树蝰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是那只小狐狸?它控制不住自己,是因为它的性格太软弱了,我跟它可不一样。&34;


    黑团还是那平静的语气:“你和它有什么不一样?”


    鳞树蝰抬高下巴:&34;我可是s级,当初九死一生熬过了那么多次试验升上的s级!难道还不能说明我比它更强大?”


    “对,你比二十七号更强。”


    不等鳞树蝰骄傲,黑团又说:&34;所以当你失去自我的时候,造成的破坏只会比它更大。&34;


    鳞树蝰不屑地想要反驳。


    可它张了张嘴,一个反驳的字也没能说出。


    沉默几秒钟,鳞树蝰噪音喑哑地开了口:&34;难道你不能阻止我?&34;


    黑团毫不犹豫地摇头。


    当初为了减缓进化的速度,它找鳞树蝰灌注了太多毒液,现在身体还处于虚弱状态。


    不然,它不会那么嗜睡,也不会那么久都没能发现小狐狸的异常。


    真到了那个时候,它不一定能及时控制住狂化后的鳞树蝰。


    看黑团表现得这么果断,鳞树蝰的嘴角缓缓拉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如果换成是以前,听到比它强的一号亲口承认对它无可奈何,它绝对要笑翻了天。


    ……为什么现在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直到黑团离开,鳞树蝰也依旧留在原地。


    它


    微微扬起脑袋,看着温辛所在的方向,沉默地站了一整晚。


    温辛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阳光熹微,透过老旧的木窗玻璃,照在青年狭长的眼睫毛上,映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青年皱了皱脸庞,那眼睫毛立马飞快地颤动起来,如同蝴蝶振翅,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


    还未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温辛的左手先摸到了一小撮柔软的毛发。


    拿到面前一看,是粉色的。


    粉色的……小七?


    小七怎么了?


    温辛连忙坐起身来,右手又传来一阵冰凉坚硬的触感。


    这次是块绿色的鳞片。


    不待温辛细想,身边陡然传来一声软绵绵的猫叫声。


    侧身一看,只见绿团一脸乖巧地蹲坐在枕头边上。


    见他清醒了,又翘着尾巴来蹭他的手臂。


    “喵”


    大懒虫,可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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