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提示音落下的瞬间。
船舱三层和底层的玩家, 甚至包括镜头另一面的灵体观众,以及中心城中正在观看直播的人们。
全都齐齐愣在了原地。
副本探索度从27%上升到93%,这一巨大的改变, 仅仅是在最近的两三个小时之内发生的。
并非所有玩家都会时刻关注属性面板的波动。
此时此刻,除了一小部分人,其他玩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弄得呆住了。
……
底舱的圈栏区内。
“什么情况?!”
玩家们簇拥在一起,惊疑不定地相互打量。
明明从直播开始,所有人就都在同步行动着,为什么现在, 副本进度却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参差?
有玩家思索片刻, 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他激动地低声喊道:“一定是今天早上!今天早上,那个NPC不是选了10个玩家去二楼吗?”
对于游轮二楼曾经发生的惨案,底舱内的玩家全都一无所知。
反倒因为刚才那人的一句话, 大家心中各自涌现起了异样的情绪。
那十个玩家, 竟然闷声不吭地把副本进度往前推了那么多吗?
93%。
距离100%,只有一步之遥了。
按照大家一贯的副本经验, 最多再过一两天。
甚至,如果顺利的话,就在今晚,副本或许就要提前结束。
整整15天的副本时长被压缩到了三天以内, 而底层中这100多个人,压根连副本背景是什么都完全不清楚!
“如果副本就这样结束, 那我们的结算积分……”
有玩家说出了所有人都在担心的事,
是啊, 他们的计算积分。
本该由200人均分的积分, 是不是全部都会落到那10个推进度的玩家头上?
这让其他人怎么可能甘心!
“我们出去看看吧?”有人按捺不住,小声怂恿道, “副本刚才不是发布了一个隐藏任务吗?”
隐藏任务,寻找羽毛。
既然这任务是所有玩家都能听到的,就说明大家都有资格参与其中。
玩家们兴奋起来。
“羽毛,有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没见过,不过,NPC第1天公布的游戏区规则中不是提到过羽毛吗?”
“羽毛要去游戏区找?”
“我知道!昨天下午我在游戏区里,看到有人拿出来过……诶诶!就是他们!”
底舱一角,一位玩家的目光在整个船舱内搜寻,最终停在了某一处。
他伸手指向那边的三名玩家,大声喊叫起来。
顿时,无数道视线同时扫向一个方向。
那三个被点出的玩家在心中暗骂。
该死!原本在听到任务的一瞬间,三人便默默退出了人群中心。
却没想到还是被揪了出来
“呵呵……”
三人哂笑着,本想隐瞒的线索也不得不咬牙公之于众:“羽毛,的确是我们在游戏区的走廊里捡到的。”
“那是一条错误的走廊。”
想起当时所经历的,三人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所包围。
“那条走廊上铺着黄色的地毯。我们刚一进入走廊,就想起游戏去守则上的内容,于是转头想要往回跑。”
他们并没像秦非一样,胆大包天地闯入走廊尽头的阈空间。
而是拼命扭头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可那黄色的走廊就像是被延伸成了无限长,直到现在,三人依旧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脱离那怪异的场景。
他们只记得他们跑啊,跑啊,就在快要脱力陷入绝望之际,忽然便冲回了游戏区主干道。
再回过头时,黄色的迷宫样的长廊已然消失不见了。
而那几根羽毛,就是他们在逃跑途中捡到的。
三名玩家被迫分享了自己在走廊上的见闻。
整个圈栏区内寂静无声,大家都听得格外认真。
在三人讲完自己的经历后,很快又有玩家开了口:
“那个……其实我也捡到过羽毛。”
这人的羽毛,是他玩游戏时在游戏房内拾到的。
底舱的玩家们很快意识到,收集羽毛,是一件需要大家通力合作才能提升效率的任务。
越来越多的玩家亮出自己收藏在随身空间中的羽毛道具。
就这样,林林总总,竟有二十余根羽毛,分散在了底舱不同玩家手中。
……
“67/101。”
秦非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随身空间里的羽毛取出来,平铺在走廊的地面上。
玩家们背后,密室的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
直到门扇紧闭的之前一秒,躺倒在地的八名NPC们依旧口不能言。
它们无法动弹,只能愤恨又绝望地怒视着玩家们。
茉莉小姐望着摘下了头套的污染源,面色恍惚。
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竟一直和神选之子——和这位被他们算计、背弃、□□的奴隶共处一室。
紧张,羞愧与恐惧。
种种复杂的情绪席卷在NPC心中。
然而那位神选之子本尊,却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冷静。
他从鹿人茉莉手中取回了那十把属于他身体一部分的钥匙,茉莉的脸皮情不自禁地皱了一下,因为这也就意味着,那八名动物NPC,至此便被彻底的、永远的锁在了密室里。
直到有朝一日,游轮登岛,或者毁灭。
这八人也会跟着一起烟消云散。
那位奴隶身份的少年对于大仇得报没有表现出喜悦,甚至没有出现任何情绪波动。
他板着那张俊美却略显青涩的脸,用他波澜不惊的深邃蓝色眼睛紧紧追随着格菲斯先生的身影。
他就像一道阴郁而清浅的灰蓝色影子,静默蛰伏在身着西装的男人身旁。
走廊一旁,以秦非为首的四名玩家正在商议着之后的对策。
猴子急得上蹿下跳:“靠!系统可真不做人啊,眼看我们就要胜利了,他居然在整个副本内通报任务进度!!”
现在倒好,虽然猴子没有去底舱看过,但想也知道,那些玩家们肯定要开始有所行动了。
“这该怎么办?”鸭子倍感困扰,
他们好不容易把副本进度推到这一步,并不想被其他玩家分去一杯羹。
怀揣着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希望,鸭子异想天开地询问污染源:“那个……刚才我看你好像有可以控制游轮的能力,那你是不是知道,那些羽毛藏在哪里?”
梦做得更美一些,这个NPC是不是可以直接把羽毛全都收集起来,然后他只要眼睛一闭,再一睁,他们就能完成任务结束副本……
鸭子当然是在想屁吃。
对面NPC很快用无情的话语戳破了他的幻想:“不行。”
NPC一看就是那种很不爱说话的人,能少讲一个字,就绝不会多废半分口舌。
可或许是碍于秦非的面子,他还是大发慈悲地多给鸭子解释了一句:“羽毛是鸽子的东西,鸽子是神明的使者。”
鸽子的地位,和这艘船,以及船上的生物们不同。
鸽子是和神一样高高在上的存在,即使污染源已经成为创世之船的主人,船上那些鸽子们的羽毛依旧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鸭子和猴子大失所望。
而就在两人白日发梦的同时,秦非与弥羊已经开始做起了另一件事。
“15、20、25……”
秦非将他们截至目前所找到的全部羽毛取出,和弥羊一起数了一遍。
得到了最终的数字。
“45。”
加上几次在阈空间,以及在猪人哈德赛的办公室找到的那些羽毛,总共只有45根。
弥羊突然明白过来,明白那从系统通报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异样感觉究竟源自于何处:
“我们只找到了45个羽毛,通报里的67是怎么来的?”
答案其实很简单。
秦非将羽毛一根根理顺,整齐地扎成一束:“我们能找到羽毛,其他玩家也能。”
弥羊皱了皱眉头。
这下可麻烦了。
不是秦非和弥羊他们贪心,想要四个人吃掉整个副本全体玩家的任务。
只是这任务本就是他们推出来的,其他玩家一点力都没有出,只不过误打误撞拿到了羽毛罢了。
副本中的每分每秒都事关生死存亡,在这个副本里多拿到的积分,很可能就会在下个副本中成为保命用的道具。
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还讲究什么礼貌谦让。
大家都是竭尽全力,能往自己的口袋里划拉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拱手让给别人。
“其实他们拿到羽毛也没有用,不是吗?”弥羊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那张写着‘将鸽子还给鸽子’的纸条,只有我们看到过,其他玩家除非有另外的渠道获取消息,否则不太可能将袭击游轮的怪鱼和羽毛联系在一起。”
系统只发布了收集羽毛的任务,却没有告诉那些底舱的玩家们,羽毛的最终归应该在哪里。
事实上,按照那剩下100多名玩家这几天的行动轨迹,他们很可能连怪鱼的存在都不清楚。
更别提去做更复杂深入的推理。
走廊上的气氛压抑又紧张。
茉莉小姐失神地靠在墙边,而弥羊,猴子和鸭子则全都抓耳挠腮地思考着对策。
在这样的气氛中,跪坐在走廊正中的秦非,以及他身后那格外安静的污染源,就显得异常格格不入起来。
弥羊盯着秦非看了一会儿,被他过于冷静的姿态弄得眼眶直发疼。
“喂。”他走过去,用脚尖轻轻勾了勾泰山崩于眼前依旧面不改色的公主殿下。
“你想出什么办法来没有?”
其实弥羊想说秦非一肚子坏水,最会阴人,肯定能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局面。
然而秦非却掀起眼皮,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公主似笑非笑地道:“还需要我想办法?我记得,做这种事,你很在行。”
弥羊挑眉。
他很在行,他在行什么?
弥羊在行的事情,似乎也就只有扮成NPC的样子汲取副本信息,顺便偶尔骗骗人了……
对啊!
弥羊忽然双眼一亮。
他好像明白秦非的意思了:“你是想……?”
“嗯。”秦非颔首,“不过这次不需要你扮成别人,你只要扮演好自己就行了。”
他们每个人都只需要扮演好自己,就足够骗过他们想骗的所有人。
猴子和鸭子面面相觑,完全没听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
底层游轮。
越来越多的玩家在短暂犹豫过后,走向了圈栏区外。
虽然他们很担心违反NPC的指示会带来麻烦,但眼看副本就快结束,对于积分奖励的渴望渐渐盖过了一切。
玩家们离开圈栏区,走到甲板,走到游戏区,甚至走上了游轮二层。
——当神选之子重新接管了这艘船后,二三两层那针对奴隶们所存在的禁制,已经被取缔不存在了。
现在,所有玩家都能在整个副本内自由行动。
那些还在迟疑的人,当他们看见已经有玩家离开底层,却没有受到规则的任何制裁后,立马也开始蠢蠢欲动。
游轮一层。
游戏区已经被关闭了。
游戏区的两侧,彩色的房门依旧可以打开,可整片区域昏暗一片,头顶没有一盏灯光亮起。
约束着游戏区和各间游戏房的规则都已消失不见。
现在,它们已然真正变成了一个个存放着奇怪物品的普通房间。
缺少灯光照明,玩家们就用随身空间中所携带的蜡烛和手电筒照亮。
有人在主干道和分支走廊间来回穿梭,期待碰到那传说中可以捡到羽毛的“奇怪走廊”。
也有人逐间排查各个房间,下定决心,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落。
因为勇气有限,绝大多数玩家都汇聚在了游戏区里,只有少部分艺高人胆大的开始向二三两层进发。
……
这组小队一共有五个人,在前两天的游戏活动中,他们所持有的彩球数量一直位于中等。
这是这支队伍为了降低风险特意做出的决策,否则,凭借这队玩家的实力,本该在今早的上楼名额获取一席之地的。
十个被选出的玩家上去后就一直没有下来,五人小队直到不久前还在庆幸着,他们很可能逃过了一劫。
现在却后悔不迭!
为了尽可能地弥补他们和上楼十人之间副本探索度的差距——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差距根本不可能弥补得起来。
但,总之,能多捞一点是一点。
他们决定冒着危险上二三楼看看。
五人小队想得很清楚,那十个玩家找到了40多根鸽子羽毛。40多根羽毛,总不可能全是前两天在游戏区里找到的吧?
他们100多人可就只找到了20根!
因此,五人小队判定,楼上存在羽毛的可能,甚至比游戏区更大。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个带着兔子头套的玩家,他手中打着手电。
和游戏区一样,二三两层现在也陷入了断电的尴尬境地,整艘游轮除了甲板和临窗位置,其他地方都黑咕隆咚。
五人小队在二楼紧张兮兮地前进着,光束照亮着二楼复杂交错的走廊。
玩家们很快留意到了走廊两边,那一扇扇客房门。
他们伸手去推,房门纹丝不动。
推的力道再大些,房间内便传来了动静。
则问声,咆哮声,甚至有撞门的声音。
全是那些被污染源反锁在屋里的动物NPC们弄出来的。
推门的兔子玩家被狠狠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
“陆哥!快过来,我们找到一个大厅。”
兔子的队友在前面喊。
兔子举起手电,目光顺着光束的方向望去。
走廊尽头,两扇大门已经被他的队友推开,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兔子可以看到,那里面似乎是个被收拾过了的宴会厅。
长条桌摆在大厅中央,洗得如同水晶般干净的玻璃高脚杯,整齐地排列在桌面上。
椅子被收拢在桌下,大厅内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和之前无尽的走廊完全不同的场景。
不同的场景,意味着新的线索极有可能出现。
兔子心头一喜,正要过去。
可手电筒的光亮摇晃,略显模糊的视野尽头,竟然出现了几道陌生的影子!
兔子瞳孔蓦地一缩!
走廊更前方,他的队友们已经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手忙脚乱地在宴会厅里寻找藏身的地方。
只要出来的那几人不是瞎子,肯定会看见他们的身影。
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那几人行色匆匆,竟然直接穿过整个宴会厅,头也不回地向外走来了。
兔子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无处可躲避,比他的队友们更加显眼。
可同样的,那几人的目光也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他们就像是完全把五名玩家当成了空气,大步流星地朝前方走去。
为首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兔子曾经在游戏区中见到过的红色工作人员制服,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却和那些戴着人皮头套的动物NPC迥然不同。
少年的眉眼精致冷冽,湛蓝色的眸底冰凉一片,像是全然没有将目之所及的任何一处放在眼里。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拥有着一张人类的脸!
在这个副本中,玩家们头戴动物头套,NPC们则带着人皮面具,强行伪装人类。
眼前出现的这个少年,是兔子进入副本后看见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活人!
兔子在瞬息之中便想明白一件事。
这人肯定不是玩家,也是一个NPC。
在一艘全是动物的船上出了一个人,这个NPC的身份重要性可想而知。
意识到他们对自己似乎并没有敌意,兔子连忙跟了上去。
兔子的队友们躲在后面观察了片刻,也鬼鬼祟祟跟了上来。
跟在为首那NPC身后的,赫然便是上午上楼的玩家们。
首先是那只灰色的猫咪。
他在这几天里表现的颇为跳脱,许多人都注意到了他。
然后是一头羊,那好像是猫咪的队友。
再后面是猴子和鸭子,这两人兔子没有太多印象。
NPC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来到一个楼梯间,他顺着楼梯向下走去。
在这期间,猫咪一直试图和NPC搭话,但NPC并没有理睬他。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兔子心里好奇得直冒泡。
一行人沿着楼梯,下到一楼甲板上。
在甲板正前方,也就是整艘轮船的船舷处,一张大理石桌和一把高背椅不知何时被搬运到了那里。
少年NPC在椅子上坐定,猫玩家和羊玩家立即围了上去,他们拿出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
兔子的嘴微微张大。
那是、那是一大把羽毛!!
这是在干什么??
就像是特意为了解决兔子和甲板上其他玩家们的疑惑,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在整个游轮上空响起。
并不是玩家们所熟悉的系统提示声,而是一道全然陌生的女声,温柔空灵,颇为动听。
“各位尊敬的游客,亲爱的动物朋友们,大家下午好。”
是谁在说话?
身处游轮各处的玩家们,立即抬头看相距离他们最近的广播喇叭。
“创世号游轮工作组今日下午出现工作失误,致使突发意外,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愉快的游轮生活体验。”
越来越多的玩家聚集到甲板上。
大家彼此对视,目光中均是茫然。
工作失误,突发意外。
有吗?
好像确实是有吧。
游戏提早结束了,船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得东摇西晃。
船上各处的灯光也都熄灭了,看起来整艘船似乎岌岌可危,就像是随时都会在茫茫无尽的大海镇中熄火似的。
可如果真要问玩家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场也的确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
不少人的视线飘向了甲板前方。
想来只有那几个人才知道这场意外的真相了。
温柔的女声还在继续播报着。
“由于游轮前负责人猪人哈德赛先生的工作纰漏,致使船务组重要物品遗失。如果您在游轮各处发现纯白色的鸽子羽毛,请立即上交至甲板上的羽毛回收处。
工作人员将负责现场销毁。”
“再重复一遍,为了各位游客的生命财产安全,请大家切勿私藏鸽子羽毛!”
就像是为了强调私藏羽毛有多危险似的,广播女声停止的瞬间,连绵不绝的警报声,忽然响彻在了每个玩家耳边!
第152章 创世之船(完)
广播中说话的女声很快结束。
可令人头皮发紧的警报声, 却持续而恒久地回响在游轮上空。
兔子玩家睁大双眼,望向甲板前方那个“羽毛收集处”。
黑发的少年NPC神态冷沉。
他坐在那里,身形略显单薄, 但背脊挺直,蓝色的眼眸中不带任何温度,淡漠而深。
整个人如同一把亟待出鞘的寒刀,令人不敢靠近。
甲板上,玩家们好奇又警惕的目光纷纷朝那方向投去,在接触到NPC后又飞快地弹开。
良久, 广播中的警报声彻底停歇了下来, 终于有玩家敢走上前去。
兔子定睛一看,正是一路追随黑发NPC从二楼下来的那两人,猫和羊。
“船长先生。”略带沙哑的男声从灰色的毛绒猫咪头套中传出, 玩家的双手撑在桌面上, 手背紧绷的线条彰显出他急迫的心情。
他将散落在桌上的羽毛向NPC面前推去:“这些羽毛——”
桌上的羽毛多得简直刺眼。
就像一部分底舱玩家先前预料到了的那样,这几个上过二楼的玩家, 手中掌握的羽毛数量,比他们底层船舱100多人加起来还要多出一倍。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最令人在意的事了。
四周,听清猫说话的玩家目光纷纷微闪。
船长?
这个坐在甲板正中的人类少年, 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工作人员制服。
按理说,穿这种衣服的NPC, 身份应该是不如船上那些身着华服的动物们的。
可猫咪居然叫他船长?
“船长先生!”一到有些耳熟的女声从玩家们身后响起。
底舱联通甲板的那个楼梯口, 有人影闪过, 一个行色匆匆的NPC踩着小高跟皮鞋, 快步走到船头。
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蓝衣工作人员,就是玩家们这几天中见过许多次的那种。
甲板上的玩家意识到, 这个长着一颗鹿头、没带人皮头套的女NPC,就是刚才在广播里说话的那个人。
鹿女身后,那两个蓝衣工作人员也和她一样,都取掉了人皮头套,露出他们身为动物原本的模样来。
鹿女在那被称为船长的少年身后站定,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声同他说了几句什么,少年点点头,姿态颇为随意。
大理石桌前,猫玩家又一次开了口。
“茉莉小姐,猪人哈德赛先生他——”
茉莉小姐警告地望了猫一眼,猫很快闭上嘴。
“记住,这艘船上已经没有哈德赛先生了。”
她顿了顿:“以后也不会再有。”
两人的对话非常短促,并没有什么来龙去脉,可是敏锐的玩家们听在耳中,已然足够分析出不少信息来。
玩家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猪人哈德赛被拉下马了。
那些跟着猪人哈德赛作威作福的NPC们,现在全都转而投入了这个人类少年的麾下。
船上的动物NPC们之前全都带着人皮头套,伪装自己是人类,现在却都恢复了动物的本来面貌。
动物和人倒错的地位恢复了过来。
玩家们的表情复杂异常,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些人竟然背着他们做了那么多!!
“好的,我明白了,茉莉小姐。”
猫玩家显然非常上道,他似乎看出鹿女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于是话风一转,又开始说起自己的事。
“那我上交的这些羽毛……”
鹿女颔首:“非常感谢您对游轮工作的支持,羽毛放在这里就可以了,等合适的时间到了,我们会集中在一起销毁。”
听完NPC的话,猫咪对她表示了感谢,随即和羊玩家一起,不带任何留恋的,转身穿过人群,又一次往楼上走去。
猴子和鸭子就像两个随行挂件一样,跟在两人身后离开。
甲板上安静了片刻,从人群后面,忽然有两个玩家一溜烟冲到了大理石台前!
那是一只鹦鹉和一匹马,由于时间过去得太久,副本中的人又太多太杂,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两人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和猫咪和羊混在一起的。
大家都将他们当成了陌生的玩家,他们过于积极的态度引得其他人一怔。
而人从来都是最爱跟风的。
有这两名玩家作为表率,甲板上剩下的人很快蜂拥而至,将大理石登记台围堵得水泄不通。
其实目前手持羽毛的玩家数量并不多,一个个来,很快就能结束工作。
可不断有人试图通过暴力挤到最前面来,以至于那两个蓝衣工作人员不得不出手协调秩序。
没人发现,最开始那冲在最前面的鹦鹉和马,已经偷偷摸摸挤出人群溜走了。
兔子站在登记台不远处,抱臂观望着那边的战况,一脸迷茫。
这有什么好争抢的?
兔子玩家不明就里,左思右想,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很有可能,上交羽毛的先后次序,也会对副本结束后的积分结算产生影响!
是了!
一定是!
那些玩家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出。
要不那个猫为什么非得赶在第一个上交羽毛?还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兔子不再继续看热闹,默默招呼上他的队友们,挤过人群,一溜烟冲回了二楼。
……
三楼观景台。
秦非、弥羊。
猴子和鸭子。
四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观景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甲板上行色匆匆的玩家们。
观景台前的入口处,他们找了两个黑衣侍应生NPC看守。
副本中的玩家现在可以在整个游轮内任何地方自由活动,除了这个观景台。
观景台是秦非给自己留的休息室。
NPC们已经将饮料和水果点心端了过来,猴子跟着秦非一起落座,整个人都有种深处云雾之端,飘飘然的感觉。
简直。
简直太离谱了呀!
猴子现在很想从三楼直接跳到甲板上去,去人群中找出那个给自己透露“猫咪可能是NPC”这条信息的老鼠,然后双手握住他的手,给他狠狠磕个头。
多亏了这个哥们,要不然自己绝对占不到这么大的便宜!
所有玩家都在游轮内奔波劳累,而猴子不仅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玩家们,都够不到的地方享受,甚至还能在不久后的将来,直接吞掉那100多名玩家的劳动成果。
很少坑人的猴子心理状态没有秦非和明扬那么强大,现在已经开始忍不住心虚了。
但心虚归心虚,那种闯的无与伦比的感觉,再让猴子体会100次,他也是不会腻的。
老天保佑,让他以后在每个副本都遇到一个像猫先生一样无私又伟大的NPC吧!猴子开始白日做梦。
现在,距离系统发布羽毛收集任务,还没有过去太久,属性面板中羽毛任务的数字依旧维系在原样。
可人多到底力量大。
加之玩家们现在,又在整艘船内畅通无阻,很快,在猴子还没有将第一块黑森林蛋糕全部吃完之前,游戏面板里的数字已经从67跳到了68。
然后是69,72,75……
游轮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
自从污染源夺回船的执掌权后,海中那些鸽子变成的怪鱼就再也没有袭击过船一次。
轮船破开碧蓝的海水,向前方行去,天空中偶尔传来海鸥的鸣叫,微咸的海风拂过脸颊。
在同一艘船上,有人正紧张、卖力地为自己的积分努力着。
也有人一脸轻松,一边享受人生,一边静待收割别人的劳动力。
秦非站在景观阳台最前方,双手撑着围栏向下望去。
因为船体的特殊设计,站在三楼景观台上的人,可以将下方甲板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可甲板上的人却并不能看见景观台上的情况。
尤其污染源还是坐着的。
秦非刚才在甲板上时已经自己尝试过,在污染源的那个位置,的确看不清景观台。
可不知为何,他盯着那个端坐在大理石桌案背后的少年,却总觉得对方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明明他都没有抬头!
这种如影随形的注视并没有带来任何压迫感。
就像周末午后,你窝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时,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里,你家的小狗视线都从未从你身上移开过片刻。
秦非没有觉得不舒服,反倒感觉颇为有趣。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海风掀起自己的额发。
时间渐渐过去,属性面板上的数字不断改变,向上攀升。
当海面上的夜幕降临,天空从浅蓝转变为深沉的暮色,属性面板中的任务进度也终于成功抵达(101/101)。
弥羊咋舌:“好家伙,人多效率就是高。”
幸好小秦够阴,想到了这样一个主意。
否则,若是让他们四个和其他玩家一起争抢,最终能落到手中的羽毛恐怕就没剩几根了。
秦非转身,跨步朝景观阳台外走去:“走吧。”
该是时候下楼了。
……
创世号游轮甲板。
当玩家们发现属性面板中的羽毛数量变成了101,有人心下暗喜,也有人懊恼得捶胸顿足。
下午以后,这艘船的危险度就降低到无限趋近于0。
在收集羽毛的过程中,没有折损任何一名玩家,数量庞大的人群聚集到甲板上,黑压压一片。
“各位动物朋友请注意。”
船舷的广播中又一次想起了鹿人小姐柔美清澈的声音。
“散落在邮轮内的羽毛已收集完毕,请大家尽快来到甲板前方集合。羽毛销毁仪式将于30分钟后正式开启。”
在各个玩家的面板中,羽毛收集的任务已经变成了不可继续的灰色。
副本探索度却依旧停留在百分之93。
羽毛收集完了,副本却还没结束。
玩家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收集羽毛——集中销毁”的仪式,就是副本自带的。
光幕那一端,正在观看直播的灵体们在一下午内接连遭受数次震惊。
当鹿人小姐的广播播报完后,灵体们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到地上了。
“……等一下,我没有看错吧,为什么要把玩家全都叫到甲板上来啊??”
小秦四人既然知道该如何处理羽毛,又将所有羽毛全都收拢到了自己手里。
那集齐羽毛后,直接往海里一扬,不就可以结束副本了吗?
这么大费周章把所有玩家都叫过来,该不会……
观众们心里涌现出一个非常恐怖的想法。
“该不会,他们真的打算当着这100多号人的面来一场盛大的销毁仪式吧?”
他们捏造了一个虚假的任务,引诱整个副本的玩家帮他们打工。
然后还要一骗骗到底,让大家真心实意地觉得,他们真的参与到了这项活动当中。
真的能够获得积分奖励。
这也太缺德了!!!
简直缺德缺到姥姥家去了。
围观灵体中有一部分其他玩家的粉丝,已经开始抬手掐起了人中。
很快,剩余少量玩家也急匆匆赶到了甲板上。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和羽毛无缘,但事关副本进度,重要节点不会有人想要错过。
污染源依旧端坐在在大理石桌案背后。
他就像是一尊冰雕的精美雕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丝凉意。
那些去上交羽毛的玩家,基本连看都不敢看他。
虽然在副本中扮演了具体NPC角色的污染源并不会对玩家们造成污染,可他周身逸散出的那微妙气息,依旧会令玩家们心惊肉跳。
与之相反,旁边的鹿人小姐就和蔼可亲多了。
距离船头最近的玩家期期艾艾地询问:“茉莉小姐,请问销毁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毕竟,羽毛一旦销毁。副本十有八九也就跟着结束了。
即使没能深度探索到副本剧情,但是能活着苟到结束,并且还参与了寻找羽毛的任务,也还算不错。
玩家们心思各异,不少人酸不溜丢地看向了秦非他们。
没有人发现,污染源在不知何时已经抬眸。
那纤长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蓝色的眸底仿佛一汪漾起波纹的池水。
他望向秦非眼神带着询问之意,而那带着灰色猫咪头套的玩家,则状似不经意般轻轻点了点头。
黑发少年随即站起身来。
夜幕降临后,甲板上的风越来越大了。
玩家们收起来的羽毛就那样平铺在桌面上,羽毛轻盈,本该被夜风吹散得七零八落。
可每一片羽毛却都像是重达千钧般,在风中纹丝不动。
污染源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羽毛收拢至掌心,一步一步,踏着甲板前方最后的那一点距离,走到了整艘船的顶点。
海面泛起波纹,靠近船边的玩家眼尖地发现:
“水里有东西!!”
那是一条条古怪的鱼,通体呈现一种死亡般的灰色,口中长满了尖利的长长牙齿。
鱼的背后,鼓起一个个形状奇怪的包,像是鸟类的羽翼被包裹在了表皮之内,如同一团团附骨的瘤子。
“这是什么……”玩家们背后寒毛直竖。
水里的东西一看就不好惹,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吃人——它们跳得好高,该不会现在窜到甲板上把他们咬死吧??
副本都快结束了,死在这个时候可着实有些划不来!
玩家门惊疑不定!
可船头,那黑发少年望着水中那令人心惊的一幕,却依旧姿态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水面上,而水里的鱼群就如同受到了感召一般。
它们没再像之前那样攻击冲撞船体,而是奋力游向了船头。
101只灰色剑齿鱼汇集在船舷前方,汇集在少年身下。
冰凉的夜风吹得少年衣摆猎猎作响。
鹿人茉莉在鱼群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双手合十,交叠在了胸前。
她微微垂下眼眸,看上去十分虔诚。
玩家们不明白她为何这样。
但NPC的举动总是不会有错的。
越来越多的玩家模仿起了鹿人茉莉的动作,虽然他们的心脏实际上都在砰砰乱跳,可甲板上的气氛却不知不觉地逐渐歪向了宁静和谐。
就像有一股无形的信仰之力凝聚着大家一般,虔诚得要命。
观众们:“……”
他们的母语是无语!!
夭寿啦!!被人骗的裤衩子都要没了,还在那里拜!
拜什么拜!
这个世界假如真的有神明,就拜托他第一个把船上那个缺德玩意儿给收了吧!!
直播大厅里有灵体哈哈大笑,有的却气得不行,恨不能冲进光幕将那罪魁祸首撕碎。
“看啊!”
甲板一角,有玩家指着天空惊呼起来。
入夜后原本已经阴云层叠的天幕中,一道金色的光束忽然破开层云,落在了甲板上。
船头的少年被沐浴在光晕里。
他的衣着并不光鲜,也不神圣,可整个人却无疑散发出了一种高贵得令人不忍逼视的气场。
他仰头,望向天幕。
那里似乎正有一只无形而巨大的眼睛。
用能够洞察一切的公正目光,注视着这被洪水淹没的大地。
少年向着海面伸出手,猴子死死盯着那手。
瘦削苍白的手五指微张。
船舷上的玩家们几乎快要窒息了,每个人都和猴子一样,连眼都不敢眨地望着那一处。
随即,羽毛如雪片般,纷纷扬扬落入海面。
羽毛飘入水中,落在海水里,落在灰色剑齿鱼的身上。
之后发生的画面奇幻得如同梦魇。
游船顶端的天幕中,倾泻而下的灿金色光辉范围越来越大,逐渐扩散到了整艘船上。
每一只被光照到的鱼,在触碰到羽毛的瞬间都长出了一对纯白的翅膀。
他们从海水中,面部丑陋可憎的怪鱼,变成了一只只浑身纯白无瑕的鸽子。
鸽子冲破水面,飞向天空,飞向了金光的源头。
当所有鸽子破空飞走,污染源收回手。
他站在船舷的高处,而秦非站在距他不足一米远外的甲板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形交汇。
秦非轻轻眨了眨眼。
羽毛是污染源扔到海里去的,不是秦非,也不是弥羊。
但是没有关系,规则世界系统的评判标准不会如此机械死板。
这个收集羽毛销毁的场景,是由秦非想出,四名玩家和两名NPC通力协作完成。
那些经由污染源之手落入水中的羽毛,在结算时,也会变成四名玩家结算面板中的积分。
——那些耗费力气收集羽毛的玩家,当然也不至于全无所获,但他们能够分到的甜头,估计也就只有小拇指间那么大的一丁点了。
【副本探索已完成,当前副本探索度:100%!】
系统提示音在每位玩家的耳畔和脑海同时响起。
【个人展示预选赛-创世之船C1,副本已结束,玩家即将进入结算通道,请做好准备!】
这是特殊副本场景,庞大人数众多副本,结束时并没有出现玩家们所熟悉的那道门。
就像是拼好的拼图忽然被打散,秦非眼前完整的世界在下一瞬间碎裂成了一块又一块。
声音、光和画面从眼前消逝,一抹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纯白色,正将这一切所取代。
秦非对这颜色并不陌生。
是结算空间要来了。
白色侵入玩家们身边的一处缝隙,将他们紧紧包裹。
世界已经不能称之为世界了,而那块被污染源占据着的拼图。
秦非望了过去。
污染源却还未消失。
在纯白即将吞噬一切之前,一直垂手立于原地的少年,忽地抬起头来。
紧接着,秦非感到,一股无比熟悉的、杂糅着黑暗、冰冷、恐惧,却又交错着矛盾的温暖和安全感的黑暗气息,带着能够冲破一切的气势,向着白色席卷而来!
秦非的心跳微窒,一直以来平稳的呼吸短暂的失去了节奏。
伴随着他略有不稳的气息,甲板上的少年身形逐渐发生起了改变。
祂的骨架变得宽阔,身量拔高。
祂身上,那属于副本的红衣也变成了秦非所熟悉的黑色长袍。
空气越来越暗沉,隐约有金色的光芒闪烁其中。
结算空间的白色在越来越丰沛的黑暗中挣扎了片刻,最后带着心有不甘之意,被黑暗汇聚而成的蔷薇藤蔓绞杀、吞噬,消散无踪。
世界像是沉在了一片黑色的海底。
温热如水波般的气息在秦非身边涌动,船、海面、结算空间、一切都不见了。
这里只剩下了他和污染源两个人。
第33章 结算
黑色的空间中, 荆棘藤蔓疯长。
烟雾汇聚成一团团绽放的蔷薇花蕾,又消散。
秦非远远望向污染源,想要向祂所在的方向靠近, 但却失败了。
秦非惊诧地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原地。
黑色雾气凝结而成的荆棘藤蔓攀上青年瘦削的脚踝,顺着腿部线条一路蜿蜒向上。
穿过胯骨,腰线,隔着薄薄一层衣物布料,紧紧纠缠。
就像曾经在海底的那次一样, 藤蔓如同锁链般, 将秦非紧紧困住,难以挣脱。
但又与那次不全然相同。
在海底世界时,出现在秦非身前的污染源是碎片, 没有苏醒过来, 一切仅依靠祂的潜意识驱动。
可现在,黑暗空间里的这个污染源。
虽然秦非还没来得及和祂说话, 但仅从眼神中,秦非就能够判断出,这正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存在。
暗黑空间和藤蔓出乎意料的暴动,似乎令污染源也同样困惑, 祂的眉心微微蹙起。
紧接着,秦非看见, 祂整个人的身形忽然虚晃了一下, 就像电视机出现雪花时那样开始解离。
下一瞬间, 秦非的太阳穴蓦地感觉到了一阵尖锐而强烈的刺痛。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 直接顺着他额角的皮肤,侵入到了他的脑子里。
然后在里面翻搅、涌动。
秦非浑身的肌肉瞬间绷起, 他艰难地抬眼朝前方看去,但污染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周围的黑暗像副本结束前那样,忽然碎裂成了无数大块,那无数大块中又蕴藏着无数小块,层层叠叠,相互嵌套着。
耳畔传来阵阵轰鸣,找不到来由,就像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空间的碎片没有跌落下来,是继续存在于原位,秦非感到,他现在就好像身处在一块碎掉的钢化玻璃中。
紧接着,在秦非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每一块玻璃的碎片中都开始浮现出一幕图案来。
脑海中剧烈的痛感并没有随着空间碎裂而停止。
秦非整个人就像是被浸泡在了水中,每一寸皮肤都在往外浸出冷汗,他的上下牙床开始难以自制地打颤,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但他依旧双腿直立着站在原地,过于清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那双流逸着光晕浅金色的眸子冷淡地巡视着周遭的一切。
由于痛感过于强烈,青年几乎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但他还是努力地,尽可能调用着自己仅存不多的力量,扭动脖颈,试图看向更远的方位。
然后,他的目光开始改变。
青年眨了眨眼,那双永远带着温和而漫不经心笑意的眼中,开始酝酿出微不可察的震惊。
秦非在那数不清的,不断变幻的画面中。
看见了无数个自己。
……
【欢迎来到结算空间!】
冷冰冰不带丝毫情绪的系统提示响彻在空气中。
秦非跪坐在纯白一片的四方形密闭空间里,双眼紧闭,支撑着地面的手背青筋爆起。
污染空间和结算空间是何时转换的,秦非已经记不清了。
他的神志依旧停留在先前所看到的那些画面中。
那些黑暗的碎片里,一张张过于熟悉的脸接连闪过。
他的,污染源的。
还有一些他虽未见过,却莫名觉得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究竟是什么?
是未来将会发生的?
还是——
秦非更偏向于这一种。
他刚才看见的,很可能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
要不,该如何解释心中那种怪异而毫无来由的熟悉?
但那些人,那些事,到底是他在什么时候遇见,又是怎样发生的?
秦非竟毫无半分印象。
就像是记忆被人生生抽掉了一节。
秦非并不觉得那些画面,会是某种外力编纂出来的。
没有原因,就是直觉。
汗水顺着他脸颊的线条滑下,黑暗虽然褪去,但疼痛仍未消减。
秦非甚至觉得他的脑子可能已经碎了,就像一颗熟透后落在地上,又被人一脚踩扁的果子。
浑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都在叫嚣着,像是快要爆炸,牙齿咬破嘴唇,淡淡的铁锈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欢迎来到结算空间!】
【欢迎来到结算空间!】
系统提示一声比一声大,秦非依旧没有睁开眼。
好在系统对这样的画面早就习以为常。
三声呼唤过后,仍旧没有得到来自玩家的半点反应,系统声中又出现了秦非已经听过不止一次的那种气急败坏。
【结算已完成,玩家即将脱离结算空间,请做好准备!】
这个提示秦非还是头一回听到。
明明前几次结算完成以后,都是有一道门出现,让他自己走出去的。
看样子这次系统是真的气急败坏,准备把他强制一脚踢出空间外面去?
忍痛太久,秦非的喉咙里就像是藏了刀片一样。
副本结束以后,游戏玩家的外观已经自动取消了,秦非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可嗓音却比装扮外观时更加沙哑三分。
连说话都困难的青年十分认真地抬起头,终于正眼看向结算空间,无比郑重地叮嘱道:
“记得把结算明细发到我的邮箱里。”
空间隶属于系统,而系统在秦非这里,可没什么太好的信誉度。
结算空间:“……”
有病吧!有病就去治!!
如果可以,结算空间真的很希望以后再也不用看见这个家伙……就算每次都要它把结算明细打印成册包邮到家也行!
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像是有一只大手从外面狠狠攥住,又松开。
笔直的墙壁十分反重力地弹了几下,秦非感到一股巨力从后方传来。
接着眼前一花,他已经出现在了过渡空间里。
两排专程服务于A级玩家的摆渡车整齐停放在两侧。
摆渡车上,一个个 NPC们在秦非出现的瞬间,齐齐将目光投了过来。
然而有一个人影却跑得比想要拉客的NPC更快。
弥羊一溜烟从角落冲了过来,来到秦非身前时,被他的模样狠狠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回事??”
眼前的人整个就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额头的碎发蔫哒哒地贴在皮肤上,眼眶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全是血丝。
他的脸色和唇色都异常苍白,不见丝毫血色,眼神涣散,像是随时会昏死过去一般。
明明副本结束时还好好的。
进了结算空间一趟,出来时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弥羊惊呆了。
“没事。”秦非抬手,本想摆两下,可整只手就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的面条,软塌塌使不上一丝力气,“……快来扶我一把。”
弥羊一把搀住秦非,将他往旁边的摆渡车上拖,神色略带警惕地打探着四周:
“你出来的晚,我们副本的人基本上都走掉了……不过刚才又来了一波人,应该是有别的副本也在结算。”
公主殿下作为一个正在被通缉的人才,可不适合在A级玩家专用的过渡区域这种高危场地露面。
……
就在秦非躺在摆渡车里,一路躺尸被运回A区租住的小别墅时,规则世界中心城内正在酝酿着一场轩然大波。
其起因,正是秦非主导的这场直播,创世之船副本C1版。
C1版直播结束了,在短短几小时内,结束得异常突兀,将所有观看直播的玩家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和灵体们不同,玩家一方对于直播视角的切换没有那么频繁,因此,直到直播结束后的现在,依旧有近半数人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弄清楚,正在中心城的各个角落上蹿下跳,抓着人一起看回放。
而回放一经播出,更是令众人瞠目结舌。
四个人。
把一百多个人骗得团团转!
不,准确来说并不是四个。
真正作为主导的,只有那一个而已,
那个一身板正西装,头戴猫咪头套的玩家,似乎在轻而易举间就将所有人都玩弄在了鼓掌之中。
以各个玩家所身处的位置为原点,一场热烈的星星之火,正以燎原之势狂热蔓延。
观看回放直播的玩家们或是尖叫,或是跺脚,将那些刚从C1版创世之船中出来的玩家,惊得一愣一愣。
而当这批被彻头彻尾戏耍了一通的玩家们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后,愤怒的叫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一时间“猫”这个代号,在城中成为了传奇般的魔幻字眼。
一半玩家将其视作奇迹一般的存在;
另一半玩家则疯狂对其进行着抹黑,大有对方一旦露面,就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将他暴打一顿的意思。
C1副本中出来的玩家在城内指天骂地,C2副本的玩家则依旧被困在直播里,艰难地在副本背景和日常游戏中挣扎。
只有秦非。
作为狠狠创飞了100多人的罪恶源头,他完全没有受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
那天被弥羊拖回A级生活区后,身娇肉贵的公主殿下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秦非是个爱干净的人,生活习惯一向极度良好,虽然在副本中时,无论怎样脏乱的环境也都能忍受,可一旦有条件,公主殿下是绝不会放任自己邋遢哪怕一点点的。
按照秦非向来的习惯,只要回到中心城的家里,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洗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换上家居服。
但这次,这些步骤全都被他省略了。
他强撑着酸痛的身体和压根抬不起的眼皮,被羊妈妈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拖上床,然后瞬间失去知觉,简直就像陷入了深度昏迷。
之后除了翻身,秦非躺在床上,就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以至于弥羊和萧霄林业几人心惊胆战,轮着班来卧室里偷看他,生怕他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断气。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天。
就在弥羊实在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按着秦非的肩膀把他摇醒,要是摇不醒就叫个急救车,把他弄去中心城的医疗修复中心时。
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润的琥珀色眼眸中还盛着些许迷惘,似乎弄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林业年纪小眼神也好,拽了一把弥羊的袖子,弥羊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五指张开在秦飞眼前晃啊晃。
“喂,能看见我吗?”弥羊差点没上手去揪秦非的眼睫毛。
青年慢悠悠的坐起身,将眼前做乱的胳膊拉开,然后顶着睡乱了的鸡窝头,一步一步,缓慢去、却平稳地走进了浴室。
水流声很快从紧闭的浴室门缝中传来,卧室里的三人傻呆呆地对视。
半小时后。
重新恢复干净整洁的青年带着沐浴露的香气推门而出。
整整三天水米未进,秦非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
还好贴心的羊妈妈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在秦非来到客厅时,茶几上已经摆满了一连排热气腾腾的食物。
这是A区高级玩家的特殊优待,整个生活区内的服务设施极度到位。
无论玩家想要食物,生活用品,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联系别墅的管家NPC,都能很快送货到家。
秦非拿起一块巧克力蛋糕,撇下一角塞入口中,顺手点开了个人邮箱。
系统在这一点上还算诚信。
和之前那两次一样,长到夸张的积分结算单早已在邮箱内恭候多时了。
秦非大概扫了一眼结算单上的项目,确认了系统没有偷奸耍滑,然后便将东西丢到了一边。
在升到A级以后,积分对于玩家们的意义就不像从前那样大了,除非是要一次性斥巨资兑换特殊药品或道具,否则积分无非就是一串数字而已。
想要升到更高,比如S级?
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对于绝大多数玩家来说,A级所需的积分已然是个天文数字,而S级更是令人想想都觉得骨头缝发冷。
截至目前,整个直播世界中的S级至多不超过十个,而且大部分都已销声匿迹,普通玩家对他们的行踪毫无了解。
他们是进了副本吗?
还是在中心城中的某一处平静地生活着?
甚至,是不是已经死了?
大家一概不知。
秦非在这场展示预选赛中得到的非常多,比弥羊的积分奖励几乎高出了一倍。
和副本中剩下100多个打酱油的选手相比,更是全方面碾压。
但,即便如此,距离让他升至S级,依旧相距甚远。
秦非简单看了看,确定了积分已经足够他疯狂兑换数不清的外观盲盒,起码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都可以大手大脚地挥霍以后,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一些东西上。
“这个是什么?”秦非点开了邮箱中的一个未读包裹。
空气短暂地扭曲了一下,有个东西从虚空中落入秦非的掌心。
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卡片,四四方方,很薄。
通体纯黑,质感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预选赛的邀请函。
秦非将卡片翻转过来,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写着一个词。
【辐射】
“辐射。”弥羊从秦非手中接过卡片,掌心翻转,又递过一张一模一样,只有词语内容不同的。
弥羊这张上面写的是【寄生】。
“这是系统给予预选赛通关玩家的奖励。”萧霄在旁解释道。
所有成功通关预选赛的玩家,都能得到一条针对后续正式展示赛的副本信息。
奖励信息一共十条。
所有玩家得到的,都在这十条范围之内。
萧霄和林业自然也得到了提示。
萧霄的提示是【机械迷城】,林业的则和弥羊一样。
“这些信息,对我们破解下一个副本的规则和背景帮助不大。”
弥羊作为参加过一次展示赛的过来人,已经有了经验。
“但我们可以有针对性的做一些准备,等直播开始以后,会稍微好过些。”
至于能好过多少,就不要抱太大的妄想了。
毕竟每个成功通关的玩家都有提示,这提示就相当于是透明公开的,含金量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提示一共十条,是随机发放给玩家的,我们这里有三条,剩下的可以去暗火那边找人交换。”弥羊道。
等到将10条全部弄清楚,展示赛副本的大体轮廓也就隐约可见了。
说到这个,萧霄嘴角边不由带上了幸灾乐祸的笑:“C2副本的玩家现在还在副本里呢。”
创世之船本来应该连播15天,因为秦非搅局,C1本只播了三天就结束了,存活下来的人数也多得惊人。
C2本中的众人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假如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和秦非一样,能够挖出副本背景的人存在,他们起码还要再过一个多礼拜才能出来。
正式展示赛的开始时间,是预选赛第一组结束后的两周后。
也就是说,假如C2那些人足够倒霉,很可能前脚刚结束直播,后脚就必须再次进入副本世界。
“这次直播你又拉了一大波仇恨。”弥羊实话实说,“你睡觉的这三天时间,中心城里的玩家找你都找疯了。”
C1本中那些实力不济、想去混积分的玩家也就罢了,有秦非带着他们提前结束副本,还能免费拿一份奖励,他们十分喜闻乐见。
但对那些自带邀请函,鼓足精神准备进副本大干一场的玩家来说,这三天过的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用“云里雾里”四个字足够形容。
什么都没弄清楚,副本就结束了。
结束以后回到中心城里,还要面临一场劈头盖脸的嘲笑,整个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玩家都能看到,他们被人狠狠玩弄了一把。
这些暂且不论,等到C2的人从副本里出来,指不定也要一起恨上秦非。
“我建议,你最好是直接把那个游戏玩家的套装压箱底。”弥羊提出诚恳建议。
副本直播的三天内,秦非大多数时间都戴着头套,可也不是没摘掉过。
【游戏玩家】套装的辨识度高得离谱,无论是脸还是身材。
而且,在秦非以前,弥羊从没见到有人用过这套外观。
秦非这次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100多个,那100多个人又有各自的亲朋好友,以及利益关系。
弥羊可以肯定,假如秦非胆敢再穿着这套外观进中心城里晃一圈,在还没走完一条马路之前,绝对就能招来一大票想要套麻袋的愤怒玩家。
在杂七杂八的闲聊中,秦非动作斯文地扫光了小半张桌子的食物。
弥羊眼看秦非吃掉了最后一块小蛋糕,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虽然这可能有些冒犯,但弥羊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几天躺在床上,是在干什么?”
弥羊可不会傻到真的以为秦非是在副本中累极了,才睡得昏天黑地。
可秦非就是给予了弥羊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回答:“我在睡觉。”
弥羊:“?”
“睡了三天?”
秦非安然颔首:“睡了三天。”
“还……做了几个梦。”
秦非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做梦?”萧霄听到这里,好奇地眨眨眼。
他自从进入直播世界以后,睡觉时就很少做梦了。
在副本中经历了太多的血腥和杀戮,大多数玩家的睡眠质量,就像以前网络上的那个梗一样,“恨不得两只眼睛轮流站岗”。
就算偶尔做梦,梦到的也都不是什么美妙的画面。
但看小秦的样子,应该并不是梦到了鬼怪突脸或者血肉横飞之类的吧。
在萧霄看来,他们正在进行的是一个十分普通且日常,就像见面打招呼时询问“你吃过了吗”一样平淡的话题。
可他没有想到,就在他提出问题之后,秦非的表情忽然愈发古怪了。
青年默不作声地旋转着指骨上的黑晶戒指,好似想要蓄意掩饰什么似的,虚虚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他纤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发颤。
如若身旁之人有心,便不难发现,在青年那头刚刚被洗净吹干的、蓬松柔顺的头发底下,他耳后的皮肤莫名攀上了一丝十分可疑的异样红色。
洁白的牙齿咬住嘴唇,舌尖从干涩的唇瓣上扫过。
秦非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被睫毛遮掩的眸底染上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心虚。
做梦。
嗯……
的确做了不少梦。
第154章 梦境
心脏像是爬满了蚂蚁, 带来酥酥麻麻的异样触感。
秦非喝了一杯水,没有压住,又喝了一杯。
“怎么了?”弥羊看秦非一脸怪异的表情, 还以为他又不舒服了。
三天前,秦非从副本中出来时,那种虚弱到好像随时会死掉的样子冲击力实在太大,惊得弥羊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
“没事。”秦非摇了摇头,微哑的嗓音却无法掩饰。
那颗偷偷潜藏在漂亮完美的面孔之下的、一向转速快得惊人的大脑,如今也难得地停滞了片刻。
一想到那些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梦。
秦非就有种细微的——
难以启齿。
秦非的耳根又开始发烫, 心脏怦怦直跳。
在此之前, 秦非一直以为,由于自己患上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情绪淡漠的病症,“尴尬”和“害羞”这两个词, 已经距他远去多年了。
事实上, 即使在患病之前,秦非还是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的时候, 这两种情绪也很少在他身上出现。
说他内核稳定也好,脸皮够厚也罢。
总之,秦非是个不怎么为外物所动摇的人,所秉持的思想一向是“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可现在,一切都被一个梦所打破了。
一个梦。
那只是一个梦。
可直到半小时前, 秦非从床上睁眼的那刻为止, 他都真真切切地以为,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在梦里他伸出双臂, 掌心触及的温热清晰得不可思议。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可以感受到对方每一寸肌肤的纹理, 以及身体坚硬紧绷的起伏线条。
他站在污染源身前,污染源换了一身打扮,依旧一袭黑色,看起来却与秦非前几次见祂时截然不同。
最显著的不同在于祂的眼睛。
祂并不像秦非所熟悉的那个污染源一样,拥有一双如海般碧蓝而广袤深邃的眸子,而是纯黑色的,黑得像是一汪漩涡,对视得久了,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秦非莫名觉得,黑色的眼睛其实更适合祂。
这让污染源不再像是一个人类无法触及的遥远而莫测的诡异存在。
而是变成了一个真实的,能够站在、出现在秦非身边的人。
祂用双手按住秦非的肩,秦非能够感觉,到他滚烫的气息洒落在自己脸颊的皮肤上。
祂的手掌顺着秦非的后颈一路蔓延向下,沿着脊骨滑到腰侧。
祂微凉的鼻尖轻轻蹭过他的,柔软而薄的唇瓣相互碾磨,舌尖撬开牙齿,呼吸纠缠,带着濡湿的痒意。
秦非抬眸,在那对近在咫尺的瞳孔中,他仿佛看见一簇正在猎猎燃烧的暗火,带着能够灼烧一切的热烈汹涌而来,令人近乎窒息。
梦境总是支离破碎的,而身处梦中的人却对此全然不知。
这只是其中的一幕画面。
整整三天,数不清的碎片散落在秦非的脑海。
那些梦境碎片中的场景彼此不同,有的平静,有的却充满了诡谲与危险。
但毫无例外的,每一幕画面中,都能看到污染源的影子。
有时他们不说话,有时却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他们似乎很熟悉,也很亲密,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仅仅眼神交错就能够明白彼此的想法。
秦非在梦中经过了无数个副本,他和污染源一起,穿行在一个个副本之间。
他们时常陷入危险,也时常与死亡擦肩而过,但每次都死里逃生。
他们是队友,是搭档,他们在黄昏时对视,在尸山血海前拥吻。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
一些更荒谬,更刺激,更——不堪入目的。
这太奇怪了。
秦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这么复杂,这么长。
又这么真实。
更诡异的是,当秦非从梦境中醒来,带着浑浑噩噩的头脑进入浴室以后。
他忽然意识到,梦中的许多场景他都不是第一次见到。
上个副本结束后,秦非进入那个黑暗空间时,在碎成一片片的空间壁里,他也曾见到过不少和梦境相互重叠的画面。
同样的画面,在不同地点交错出现。
仿佛在刻意强化着某种暗示:
那不是梦。
可假如那真的不是梦,而是秦非曾亲身经历过的,他又什么想不起来了?
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梦境结束后,做梦时随之而来的本就不算深刻的情绪波动也迅速退潮。
秦非重新变回了那个永远处变不惊的青年,但他的喉头莫名干涩,有种微妙的怅然若失。
就好像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弥羊。”秦非忽然抬眸,盯住对面人的眼睛,“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
“蛤?”弥羊看着秦非目光涣散地发了半晌呆,又突然抛出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给出了一个非常精确的答案:“两年多了,两年零4个月18天。”
“那。”
秦非的语气中明显染上了一种迟疑,弥羊几乎从未听见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你——”秦非顿了顿,似乎无法正常地组织好语言。
他的确对梦境中的那些碎片极为感兴趣。
但是,如果要去询问旁人,又该如何开口呢?
问,你以前有没有在副本里见过我?
答案当然是没有。
如果有的话,弥羊根本不可能一直毫无反应。
再说。
秦非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假如他所看见的,真的是他失去的一部分记忆。
既然他的记忆可以消失。
那别人的也一样可以。
想要知道真相,途径恐怕仅有两种。
一是下次见到污染源时,直接问祂。
二则是,找出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至于罪魁祸首。
虽然没有丝毫证据,可秦非却已然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
除了系统,又有谁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
弥羊:“……”
眼看秦非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和他说了一句话,注意力就又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弥羊觉得,秦非一定是还没有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在弥羊看来,既然秦非不愿意讲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那就不说好了。
规则世界中本来就是充满着秘密的,即使是朋友、队友,相互之间也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弥羊伸手拍拍亲非的肩:“再回去休息休息吧。”
秦非也觉得,自己可能还是要再休息一下。
在旁人看来他是倒头昏睡了三天,可实际上,连着做了三天梦,秦非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在痛,比连着在副本里跑酷三天还要累。
他确实需要一场真正的睡眠。
“嗯。”秦非顺从地点头,站起身来。
“对了。”在即将离开客厅之前,他顿住脚步,仿佛不经意般询问,“家里还有多余的被褥和床单吗?”
这间房子明明是秦非的,可他对家里的布置,却还不如弥羊一个偶尔来借住的熟悉。
秦非所熟知的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一方区域。
他的卧室,哪怕被人翻动了一页纸他都能够发现。
而除了卧室以外的,别墅内的其他地方,于秦非而言,则和一个陌生的旅馆也所差无多。
弥羊点点头:“有啊,管家之前在储藏室里放了好几套呢。”
别墅面积大,主卧侧卧客卧一大堆,每间房都有一套标配的床品。
秦非这栋房子一共也只收拾了四个房间出来,剩下还有三四套床单被褥,都是崭新没开封过的。
那边林业听到秦非这样问,已经非常上道地帮他将东西抱来了。
鉴于秦非现在还是个柔弱的病美人,三人直接将他一路护送到了卧室门口。
母爱泛滥的羊妈妈甚至差点就要闯进去,替秦非将被子铺好。
却被秦非态度十分强硬地拦在了外面。
“回去吧。”青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这样道。
受到驱逐的弥羊摸了摸鼻子,眼巴巴地应道:“好吧,那晚安。”
秦非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就黑了,虽然时间还不算晚,但说一句晚安也没问题。
“晚安。”
秦非压在门把手上的指关节紧了紧,不动声色地将房门合拢。
转过身的瞬间,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跃然于眼帘。
污染源站在房间一角。
祂看见秦非,蓝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波澜:“你回来了。”
秦非:“……”
笑不出来。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即使污染源不是人,也应该遵循这条守则。
幸好秦非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否则高低是得被吓出点毛病来。
可怜的公主殿下现在一看见污染源的脸,满脑子就开始冒出一幕又一幕少儿不宜的画面。
救……
秦非眼皮跳个不停。
既连做三晚X梦以后,又一件无比荒谬的事发生了。
秦非搞不懂,污染源这样偷偷摸摸连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声,就侵入别人卧室的家伙。
是怎么好意思在他推门进来时,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你回来了”这句话的。
秦非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中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丁点不易察觉的心虚:“你怎么在这里?”
卧室里没有开灯,污染源半边身体都隐没在窗户旁的阴影中,祂似乎不是太明白秦非的意思,轻轻偏了偏头,迟疑道:“我……一直在这里啊。”
祂一直在这里。
上个副本结束后,秦非来到污染源的空间,可空间却忽然失去了秩序。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污染源在瞬息之间与自己的空间切断了联系。
其实秦非真正在空间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空间与本体本就是一体同源,片刻过后,污染源便重新回到了空间里,只是那时秦非已经进入了结算空间。
“你是说,那个黑暗空间是属于你的?”
秦非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是。”污染源道,“就像我们找到的那些灵魂碎片一样,空间是我的领域,也是属于我的一部分。”
属于污染源的一部分。
秦非忽然意识到,他在黑暗空间中看到的,那些和他的梦境有所重叠的画面。
极有可能是属于污染源的记忆。
“你有想起什么来吗?”秦非试探着询问。
他记得,污染源之前曾经说过,对于过往的一切,祂全都不记得了。
在污染源的印象中,记忆中残留的仅有黑暗。
祂就像是生于不可名状的世界深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会不断地在无数副本世界间巡回往返,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新的污染和怪谈。
但同时。
污染源却又很确定,这种感觉并不真实。
污染源一清二楚,那些错觉全是系统强加给他的。
祂是有过去的。
无论一个人的记忆再怎样被扭曲,被隐藏,只要事情曾经真正发生过,就必定会有迹可循。
所以,当黑暗空间发生震荡时,出现的那些画面,是否正时污染源记忆的一部分?
既然秦非能够在梦中的画面里看见污染源。
那么污染源的记忆中也存在着秦非,就是一件无比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秦非追问的有些急迫:“你之前和我说过,系统藏起了你的四块灵魂碎片,现在应该已经找齐三块了吧?”
在狼人社区那面铜镜所联通的失落之海。
在雪山的虫巢深处。
还有创世之船上的那个少年。
只剩最后一块了,拼图马上就要完成了。
污染源的记忆有没有恢复?
很可惜,秦非没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没有。”
记忆依旧空白一片。
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祂对面前的青年有了更为清晰的感知,祂十分清楚地明白,他们曾经是熟悉的。
祂之于他,甚至比对自己更加熟悉。
可除此以外,污染源仍旧什么也没有回想起来。
即使已经只剩最后一小片,残破的灵魂依旧是残破的,并不完整。
秦非有点失望,在失望之余,又微微松的口气。
怎么说呢……假如污染源和他一样,想起了一堆乱七八糟少儿不宜的画面,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非从回到房间以后,就一直抱着一堆被褥,他尖尖的下巴抵在被子上面,蓬松的发丝和棉被将他的脸衬得仅剩巴掌大。
或许是因为他以这样的姿态在门旁边站了太久。
污染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无师自通地开始做一种非常不符合他身份的事。
他迈着长腿,两步跨至床前,伸手就要去掀秦非的被子。
菲菲:!!!!!
公主瞳孔地震:“住手啊!!!”
公主的闺房是你能乱动的吗?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青年差点没瞬间化身尖叫鸡,如同一阵旋风般刮到床前,一把拍开污染源的手。
男人身形微滞,默默无声地将手收回,可怜又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我想帮你铺床。”
秦非斩钉截铁:“用不着。”
污染源:“那——”
秦非在祂话未说完时便先行打断:“你什么也不用做,如果真的想做什么,就先走吧。”
秦非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污染源,可他也知道,污染源肯定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既然如此,祂还不如赶紧消失在他面前,现在秦非一看见污染源的脸心里就堵得慌。
污染源连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都不清楚。
被凶了一顿,祂也不生气。
祂抿着唇,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
像是想用实际动作解释,自己无意侵入属于秦非的领地。
“那我走了。”祂干巴巴地说道。
秦非抬起手挥了挥,不带半分留恋:“好的,再见——等等。”
秦非的目光带上了几许怀疑:“你要走到哪里去?”
虽然污染源说过,在中心城中是灯下黑,祂不会轻易被系统发现。
但毫无疑问,祂这样一个不能见光的存在,也是不可能随处乱走的。
所以他要走也只能是……
“回戒指里去。”污染源回答的理所当然。
秦非:“……”
他是真的会心梗。
秦非:“你在戒指里,可以看见外面吗?”
污染源颔首:“可以。”
秦非觉得更怪了,怪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不舒服。
所以,他这三天里躺在床上做那种梦的时候,污染源其实都在戒指里看着他?
变态吧!!!
小秦默默咬牙切齿。
就像是看穿了秦非在想什么,污染源在这一整个晚上,终于说出了一句颇为合他心意的话:“不过,我不能在戒指里待太久。”
祂望着秦非的眼睛,仿佛是在揣摩着对方的想法:“我马上就要出发,去找第四块碎片了。”
第四块,也是最后一块碎片。
“系统藏得很深,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找到的。”污染源眉心微蹙。
“你的下一场副本在什么时候?”
秦非:“大概再过一礼拜。”
“我明白了。”污染源颔首,“我可能暂时要离开一阵子,下个副本开始的时候,我会再回来的。”
秦非蓦地松了口气:“好。”
赶紧走。
秦非这边没有一点问题。
假如染源现在回到戒指里,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阻碍,一想到戒指中藏了这么大一个人,秦非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绝对会失眠。
污染源的眼底染上些许笑意。
祂明明是被秦非轰走的,可是却显得非常心甘情愿。
祂好像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又怕秦非不想听,在原地站定片刻,身形微闪,如一缕烟雾般消散不见了。
密闭没有开窗的房间中,一抹风刮过秦非身边,擦过他的脸颊,就像落下了一枚轻柔的吻。
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
许久未修剪的额发显得有些过长,遮住了他的眼睛,浅色的瞳孔流光闪烁,令人全然猜不透他此刻脑海中在思索些什么。
他将怀里的被子扔在床上,又把床上原本的被褥掀起,直接丢在了地上。
然后,他在床边坐下了。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秦非和污染源、以及戒指之间的联系似乎变得愈加密切了。
现在,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污染源是不是存在于戒指里。
污染源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祂说走了,就是真的走了。
戒指中空空如也,房间里也只剩下了秦非一个人。
秦非长长地舒了口气。
头脑中一片混乱,青年无意识地旋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他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谜团中,并且这谜团正在变得越来越大,逐渐侵蚀了他周遭的一切。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笃、笃、笃。”
卧室门口,传来有节奏的三声敲击。
秦非下意识的以为,来人是弥羊,或者林业萧霄。
但当这个念头浮现在脑中的那一刹那,秦非立即便反应过来。
事情有点不对。
在敲门声响起之前,秦非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说话声,脚步声。
通通没有。
门外的来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传来。
秦非眸色微沉。
他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动作轻缓地起身,走到窗边。
他的卧室在二楼,不高,拉开窗,外面就是别墅的后花园。
但现在,当秦非打开窗向下望时,他并没有看见楼下那一排熟悉的,被别墅管家NPC修剪成了滚圆形的灌木。
他只看见了一片漆黑。
有某种东西,将他的房间隔绝起来了,秦飞瞬间确定。
如此大费周章的深夜造访,来人会是谁?
秦非首先想到的是蝴蝶,可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不会是蝴蝶。
以蝴蝶一贯的作风,倘若他能有机会完成这样一场绝妙的包围,恐怕早已派手下踹门而入,再踩着他那锃亮的黑色高筒皮靴,堂而皇之地站在秦非的面前了。
“笃、笃、笃。”
外面的敲门声第三次响起,节奏不变,依旧不急不缓。
这位前来拜访的客人似乎极其富有耐性,并且十分愿意在秦非身上耗费时间。
每一次敲门,都间隔着一模一样的时常。
秦非坐回床沿边。
他试图呼唤鬼婴出门看看情况,可出人意料的是,就连鬼婴都无法突破这间卧室如今的屏障。
连鬼婴一个NPC都出不去。
要指望可能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弥羊萧霄他们发现异样来救自己,似乎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在敲门声第五次响起的时候,秦非起身,动作不紧不慢地来到门边。
在夜晚的中心城中遇到这样一件事,无论是谁,恐怕都会产生十分激烈的反应,可秦非却异常平静。
他打开门,走廊上的穿堂风吹拂着他的衣摆。
秦非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青年纤长的睫毛上扬,眼底闪过一丝清浅的诧异。
“是你?”
第155章 黑羽
门外并非秦非所熟悉的走廊, 而是一片如虚无般的昏沉黑暗。
在黑暗中,一道清瘦的身影静静立于门前。
少年紧阖着双眼,皮肤苍白毫无血色, 长发散落在肩头。
秦非看着他,沉默了三秒,精准唤出他的名字:“岑叁鸦。”
黑羽公会的高层,在玩家中声名大噪,行事却一向低调神秘,鲜少出现在人前。
秦非在雪山副本中和他打过一次交道。
在那个副本里, 岑叁鸦从头到尾一直表现出了一种置身事外的气质。
除了偶然的一两次以外, 秦非完全没能体会到对方如传言中,那鬼神在世般的预知能力。
但这并不代表岑叁鸦弱。
恰恰相反,假如岑叁鸦名不副实, 那么以他那脆皮到随便来个人就能捏死的身体状况, 在无数场直播里,恐怕早就投胎不知道多少次了。
岑叁鸦深夜突然出现在秦非的卧室门口, 属实有点出人意料。
上次的副本中,对方并没有对秦非表现出过高的关注度,一如他身为明星高玩的身份,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若即若离。
秦非微微偏过头:“有事?”
能有什么事?
面对秦非的询问, 岑叁鸦没有睁眼,也没有动。
他只是忽然开口, 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创世之船C1副本里的那个人, 是你。”
他用的是肯定的句式。
秦非微微扬眉。
难道岑叁鸦也在副本里, 被他耍了, 所以特意来兴师问罪?
但这不可能。
秦非对于见过一面的人都会有印象,更何况岑叁鸦是个个人特征极为鲜明的存在。
假如他也在副本中, 即使全程佩戴动物头套,秦非也没理由认不出来。
直播预选赛的视频记录是公开的,任何玩家支付一定积分都能观看回放。
虽然秦非在副本中完全掩藏了自己的体貌特征,可如若有十分敏锐、又和他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通过秦非在副本里说话的语气、行事方式、以及使用过天赋技能从而露出了破绽的弥羊等细节,要想认出他来,不算难事。
恰好,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秦非没接岑叁鸦的话,而是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青年背倚在门边,双手抱臂,长腿交叠,姿态闲适:“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秦非已经可以确定,对方一定是对他有所图谋。
岑叁鸦既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么大晚上出现,开场便抛出秦非的秘密,目的只可能是——威胁。
岑叁鸦没有明说,不过秦非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就是那个人人喊打的猫玩家,这件事,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若非有所图谋,无需使用威胁这样迂回曲折的方式达成目的。
岑参鸦来找他,一定是有事。
并且是一些无法用武力强迫完成的事。
这桩事情很可能困扰了对方很久,也就是说,岑叁鸦,或者黑羽公会,已经盯上秦非不少时日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一直没有找上门来。
正因如此,当岑叁鸦发现预选赛中的猫咪玩家就是秦非时,才会如同突然揪住了秦非的尾巴一般,兴冲冲地深夜来堵他的门。
有求于人还这样嚣张。
啧。
不愧是排名第一的大公会。
秦非意味深长地望着岑叁鸦,眼神直接将对面弄得怔了一瞬。
寻常人半夜被人堵门,肯定早就如临大敌,但房间内的那人却从头到尾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如此云淡风轻的反应打乱了岑叁鸦的预测,门外的少年静默了片刻,颔首退开几步。
……
当秦非从卧室门内走出来的一瞬间,周遭的黑暗如水流般退散。
出现在秦非眼前的不是他所熟悉的别墅过道,而是一条他从未见过的走廊。
虽然岑叁鸦没有说,不过秦非十分清楚地意识到,他来到了黑羽公会里。
在中心城中,玩家几乎所有的天赋技能都无法使用,秦非不清楚岑叁鸦是如何让他从卧室一步跨到黑羽公会来的,这让秦非不由得啧啧称奇。
还真是厉害。
岑叁鸦用的应该是道具,这道具想必不好弄吧?
要是蝴蝶能弄到这种东西,上次在D级生活区时,秦非估计已经被他逮住了。
秦非跟着岑叁鸦的脚步,穿行在走廊中。
走廊挑高极高,超过五米,脚下的黑色大理石光可鉴人。
走廊两侧悬挂着一幅幅挂画,画中的内容充斥着荒诞、血腥和怪异。
秦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隐约意识到,画里这些似乎全是副本世界的场景。
“这是艾达的画。”
岑叁鸦顺着秦非的视线仰起头。
回到公会后,岑叁鸦比在外面时稍微话多了些,也多了些人气。
不过只有一点点。
他依旧没有睁眼,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这些画和艾达的天赋能力有关……艾达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她一般很少出门,下次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在副本里见到她。”
在说到“一般很少出门”这几个字时,岑叁鸦忽然转身朝向身后,走廊的另一端尽头。
五六个堆叠在一起的脑袋倏忽间缩回拐角后面。
岑叁鸦微微掀起眼皮,给了那边一道警告意味十足的死亡凝视,又重新将眼睛阖上。
其实秦非早就发现了那里躲着人。
毕竟,他们散发出的那种热切到如有实质的眼神,着实令人难以忽视。
看来他果然猜对了,岑叁鸦这一趟是为了黑羽公会走的,并且,这在黑羽内部算不上什么秘密。
“这边。”岑叁鸦带着秦非一路向前。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岑叁鸦领着秦非在门口站定,抬手敲了三下,然后直接将门推开。
门开的瞬间,秦非的目光第一时间被屋内的人所吸引。
这是一间集办公室与会议室于一体的屋子,面积很大,正中心摆放着一张长形会议桌,靠角落位置则布置成了办公场合。
此刻,那张办公桌背后,留着一头金发的年轻男人,正随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站起身来。
男人站在会议桌背后,秦非可以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断定,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他带着纯白色的半截手套,双手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迫。
如果不是有张桌子挡在身前,他恐怕会直接冲到秦非面前来。
“这是我们黑羽的副会长,珈兰。”
岑叁鸦作为整个黑羽公会中唯一和秦非有过接触的人,在这一环节中充当起了主持人。
办公室里提前准备好了椅子,旁边甚至还摆放着张一看就是临时搬来的小桌子,上面摆着水果和饮料。
和岑叁鸦无所不用其极的恐吓手段相比,珈兰副会长对秦非的招待,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礼节周全了。
珈兰穿了件类似于军装的藏青色制服,上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纽到领口,衣领处的褶线分明如刀。
他长了一张轮廓柔和的面孔,戴着无框眼镜。
这种眼镜一般人很难驾驭,一不小心就会戴出一股老干部气质,但在这个人脸上却异乎寻常的合适,丝毫不显得老气。
他微笑着看向秦非,笑容和他的语气一样友善,周身的气度完全可以用高雅清贵来形容。
是个看起来好脾气的笑面虎。
秦非在瞬息之间为对方做下定义。
岑参鸦站在办公室门边,忽然又睁开眼睛,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
他终于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在雪山副本里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小秦。
是因为小秦身上,有一种和他们副会长十分相像的气息。
不,这样说也不对。
准确一些,应该是他们副会长看起来有点像小秦——这是岑叁鸦的直觉自动判定的。
像,又不完全像。
珈兰副会长虽然看上去温和,实际上却从未刻意掩藏他温和皮相下的锋利。
公会里那些小崽子们,疯起来连岑叁鸦都敢调戏,面对副会长时,却一个个老实得像鹌鹑一样。
即使副会长从未对他们发过脾气。
小秦却不一样。
小秦的温柔是净润到了骨子里的。
那双清透的琥珀色眼眸流光溢彩,唇角噙着的微笑永远恰到好处,令人一眼便会忍不住地心生好感。
无论何时看向他,都会有一种如沐春风般陶醉的错觉。
对,就是错觉。
如若岑叁鸦不是和秦非近距离接触过,他也一定会被他的表象所欺骗。
但现在,他已经对秦非的内核有了深切而清晰的认识。
这个青年绝对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温润有礼,而是一只实实在在的黑芝麻馅汤圆。
少年若有所思的视线在自家副会长和秦非之间游移了一会儿,然后他上前,同珈兰耳语了几句。
秦非坐在会议室里,眼睁睁地看着珈兰的神色几经变幻。
珈兰望着岑叁鸦,咬了咬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转而重新看向秦非时,眼神里已经带了点心虚。
第一大公会的副会长对自己心虚。
秦非必须承认,这种体验还蛮新奇的。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邀请你来到黑羽公会。”
假如让外人看见珈兰副会长如此低声下气地给人道歉,一定会大吃一惊。
但现在,这一幕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哪怕秦非从来到黑羽至今,都未曾对岑叁鸦粗暴的邀请方式表达过不满,珈兰依旧十分自觉地为他鲁莽的下属表达了万分歉意。
他开始解释岑叁鸦出此下策的原因:
“我以个人名义和公会名义给你发过很多次邀请,但你一直没有回应。”
珈兰想见秦非。
就像秦非之前看出来的那样,珈兰已经想了很久了。
但他一直没能见到。
原本珈兰打算亲自上门邀请秦非,可岑叁鸦昨天不知想到了什么,信誓旦旦地说他有办法让小秦心甘情愿跟他一起来公会。
……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办法。
副会长大人看向岑叁鸦的眼光里带了点怨念,他果然不应该指望一个浑身上下不沾一点人气的家伙办出一件人事来。
秦非听到这里迷茫了一下,在短暂的迟疑过后,他调出邮箱,点开了里面的垃圾箱面板。
啊。
果然。
公主:“……”
在规则世界中心城中,给一个玩家发邮件并不需要太多他本人的信息,因此秦非自从结束第二个副本、登上排行榜以后,每天就都能收到一大堆垃圾邮件。
有想加他好友的、邀请他佳加入公会或作战小队的,甚至还有蝴蝶那边发来的威胁信。
秦非当然不会浪费生命去看这些。
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点开邮箱直接一键筛选,除了系统和NPC发来的邮件,其他一律直接删除。
副会长精心措辞的邀请函,就这样,一封接一封被秦非批量丢进了垃圾箱。
道完歉的珈兰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青年,
虽然珈兰极力掩饰了,并且掩饰得很成功,但秦非依旧从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黑羽的副会长见过他?
“所以。”
就像秦非没有明确表达过对岑叁鸦是否不满一样。
现在,他也未曾给出确切的答复,来证明自己是否接受了珈兰副会长的道歉。
青年坐在椅子上,双手自然交叠,眨了眨眼,将话题带回到正轨上:“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你们为什么要找我?”
珈兰副会长在秦非问出这句话时,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秦非脸上,然后缓慢下移,最后停在了秦非的手指上。
秦非眯了眯眼。
“我的确有一些事情,需要向您确认。”珈兰副会长这次用上了敬语,“可能会有些冒犯,希望您能原谅。”
秦非已经猜出了珈兰想问什么。
对方的目的性非常明确,也很容易被看穿。
但珈兰长久以来的处事习惯,显然并不允许他开门见山。
“我想问一下,您是从什么时候起来到这里的?”
这是珈兰副会长寻找的话题切入点。
秦非思索片刻后给出答案:“不到半年前。”
再确切一点的话,只有四个多月。
四个月,从F级到A级。
说出去要把人吓死。
但珈兰副会长的目光却瞬间黯淡了下去,秦非的答案显然令他有些失望。
也正是因此,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你手上的戒指,是从哪里来的?”
秦非望着珈兰,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
“所以。”
他语调轻缓地开了口。
“这就是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把我从被窝挖到这里来的原因。”
秦非笑了一下。
对面,办公桌后,珈兰的心脏莫名其妙地咯噔一跳。
他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人,可在面对这个看上去毫无杀伤力、也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压力的年轻人时,却总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紧张。
岑叁鸦倒也不是故意的,包括他在卧室房间门口威胁秦非,都并非出自于“想要给小秦一个下马威”这种不太光明磊落的原因。
他纯粹是脑子里缺根弦。
他能够想到这样做或许可以达成目的,于是他就去做了,而完全忽视了可能带来的更糟糕的后果。
现在,他造的孽全都要由可怜的副会长来偿还了。
“我——”
珈兰的话被秦非打断。
秦非并未多作隐瞒,而是实话实说道:“这是我在通关R级对抗赛时,得到的一件特殊道具。”
字字属实,没有一个字是骗人的。
但,秦非言尽于此。
有关这枚戒指更多的信息,他就连弥羊和萧霄他们都不曾透露过,更不可能透露给这个才见了一次面的黑羽副会长。
珈兰副会长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他怔怔地看着秦非出神。
良久,如同喃喃自语般,珈兰副会长忽然开口道:“这个戒指……我在我们前副会长手上见到过。”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秦非。
“黑羽的前任会长和副会长,服务大厅排行榜上灰下去的那两个名字,几年前人尽皆知的神级玩家,差一点点就通关了3S级副本。”
“不,或许,他们已经通关了。”
珈兰副会长死死盯着秦非的眼睛。
他已经将属于他们的一切都忘记了。
他们的长相。
声音。
他们和公会中其他高层在副本中并肩作战,或是共同生活的画面。
就像一块橡皮擦,将那一幕幕曾经无比鲜活的场景从珈兰的脑海中抹去,也从曾经与他们相识的一切人脑海中抹去。
除了服务大厅里那两个什么也说明不了的名字。
偌大的中心城中,竟然已经找不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正因如此,当珈兰发现了秦非手上那个他记忆中硕果仅存的戒指时,才会如此激动而迫切。
“你听说过他们吗?”珈兰副会长一字一顿地询问道。
空气似乎在这一刹那凝固住了,珈兰的目光快要将秦非洞穿。
但今天。
他注定只能失望。
屋内的青年清晰而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珈兰的目光一寸寸灰暗下去。
“那——”
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把黑羽内部那事关整个规则世界隐秘的消息,说给对面的玩家听吗?
系统不会允许的。
这么多年,每当他们想要谈论起曾经的会长和副会长时,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绊着他们,使他们几乎无法开口。
珈兰叹了口气。
除此以外,他其实并没有全信秦非的话。
对方给他的感觉太熟悉,太熟悉了,珈兰确信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甚至,珈兰心中有一种可笑的妄想,令他难以置信,也不敢诉诸于口。
珈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他从下拿出一只盒子交给秦非。
秦非接过,盒中存放着的是几张黑色嵌金的卡片。
这东西秦非并不陌生,展示赛的预告信息。
整整十条,包括秦非几人自己获取到的那三条,盒中全部都有。
秦非目光微动,面上却一如既往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看似礼貌温柔,说话时的语气中却藏了些细密的小刺:“想用这个收买我?”
就靠这些,他迟早也能从其他渠道换来的信息吗?
珈兰却对此给予了否定的答案:“不,不是收买。”
这不是收买。
这只是……他觉得应该要交给秦非的东西。
除此以外,珈兰还给了秦非一个保证。
“从今往后,在任何副本中,只要遇到黑羽公会的人,只要您愿意,您都可以相信他们。”
这是他以黑羽公会副会长现任理事者的名誉与权力,所作出的担保。
……
“所以,黑羽公会大名鼎鼎的珈兰会长半夜三更把你绑架过去,为的就是跟你分享展示赛的线索?”
A级生活区,角落的某栋独栋别墅内。
四名玩家靠坐在客厅沙发上闲聊。
秦非挑挑拣拣地叙述了昨晚的一部分经历,直把弥羊听得一愣一愣。
弥羊思索半晌,给出了他最真心的评价:“丫是不是有毛病啊??”
没病就出去走两步,大半夜的骚扰别人算怎么回事?
仗着他们人多势众就欺负人吗?
不过好歹还算他们有一点良心,欺负完人还知道赔礼道歉。
萧霄在秦非带回来的一堆卡片中挑挑拣拣,将它们整齐地依次排成两列。
十条信息,分别是:
辐射、寄生、机械迷城、地底迷宫、异变。
科学研究、蔓延、进化、阴影。
以及最后一个。
【∞】
秦非伸手抽出这张卡片,将它高举起,一言不发地盯着看了许久。
从现有的这部分卡片中,除了可以拼凑出玩家们接下来要进的是一个带点科幻元素的副本外,很难再提供什么有效信息了。
整整10张卡片中,秦非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
倒8字形的符号,代表着无限。
在副本中,它又会指代着什么呢?
再过没几天,正式的展示赛就要开始了。
而创世之船C2版直播间里的玩家也没有大家所想的那样废物。
在15天的直播时间到期之前,第10天的晚上,C2副本内仅存的64名玩家也从副本中出来了。
“64?”秦非听见这个数字的时候吃了一惊,“为什么会这样?”
他这些天一直懒洋洋的,除了刚醒过来那两天,去娱乐中心看了看还没结束的三个国王和密楼鬼影以外,之后都窝在别墅里没动弹。
对创世之船C2直播间内的状况也毫无所知。
倒是林业和萧霄,始终关注着那边的副本动向。
“吓了一跳,是不是?”萧霄咋舌,“我们这几天看的时候,每天都忍不住眼皮直跳。”
他压低声音:“C2那边的玩家内部起了争端,有几个高玩主打冲上二三楼探秘,还有一些普通玩家不愿意,但后来他们都被高玩控制起来了。”
“虽然他们都戴着头套,但是……”萧霄舔了舔嘴唇,“我感觉那几个领头的人里面,有一个好像是蝴蝶。”
预选赛开始前,蝴蝶在服务大厅里报名的时候就盯上了秦非。
但他运气不好,虽然报到了和秦非一样的副本,却被系统分到了不同场次。
C2副本中没有秦非这样,仅靠诱骗与甜言蜜语就能令NPC和盘托出一切的玩家。
为了理清副本深层的秘密,他们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是用中低阶玩家的血肉铺就的。
“原来这个副本的突破点是底舱里的船工NPC。”林业道。
C2副本中,那些玩家靠撬开船工的嘴,得知了剪刀的作用。
随后他们做出了和C1副本相同的举措,偷哈德赛的办公室。
“不过好奇怪啊。”林业挠着头,“C2本里那个神选之子,和我们打的本里长得不一样诶。”
在副本世界混久了,玩家们大概都有所感觉,他们玩的每一个副本都不是系统生造出来的,而是原本就存在于茫茫宇宙中的某个角落。
像创世之船这样,分做一两版的副本,虽然少见,但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这是系统靠自己的能量,将一个小世界复制成了两个。
如此一来,小世界中的所有存在也都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可这次不知为何,在主要NPC身上却发生了变化。
秦非目光微凝,没有接话。
接下去几天中,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仅有一件事不在计划当中。
那就是污染源。
说好会在下一次副本前回来的污染源,直到直播开始前,依旧未曾现身。
秦非手指上的黑晶戒这么多天始终空空荡荡。
祂去哪里了?
第156章 逃离研究所01
一年一度的个人展示赛, 今天就要正式开始了!
和主播质量参差不齐的预选赛不同,正式展示赛一向以高门槛、高收获、高精彩度为卖点。
“展示赛的刺激程度,绝非预选赛可以比拟!”
A级直播大厅门口, 一个一头红毛、浑身挂满各式各样朋克装饰物的高阶灵体,正口若悬河地激动说道。
一群半透明的中低阶灵体围着它。
虽然高阶灵体的用词颇为夸张,但没有其他灵体出言反驳他的话。
因为大家都知道,高阶灵体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
在连续几年的口碑累积下,个人展示赛和公会大赛早已成为最万众瞩目的活动。
每当赛事直播开始的那一天,灵体们都会早早聚集在直播大厅前。
它们摩拳擦掌, 只待时间一到, 工作人员打开各个直播大厅的门,便会立即如离弦利剑一般冲进直播大厅去!
“你们是来看谁的?”A级大厅门口的灵体们一边排着队一边闲谈着。
虽然A级玩家有近100个,但, 观众们的目光总是喜欢聚集在最耀眼的人身上。
即使同处一个级别, 观众们依旧忍不住要将主播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往年最受关注的几个名字依次响彻在空气中。
黑羽、暗火公会的几位高层,几个早已耳熟能详的雇佣兵, 譬如开膛手杰克,还有去年在展示赛中表现极为夺目的弥羊……
但除此以外。
越来越多的观众提到了同一个名字。
“小秦!”
“我是来看小秦的!”
“我也,我也是!来看我的亲亲老婆、宝贝公主、最最迷人的猫猫格菲斯先生!”
“小秦小秦你最棒!小秦小秦你最行!”
有灵体掏出大喇叭和自制的应援横幅,就好像在迎接明星偶像一样, 在直播还没开始之前,抢先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好端端的大街上顿时热闹得如同菜市场。
秦非近半年来虽然声名大噪, 但他跻身进入A级之流后毕竟才只播了两场。
大厅前, 没听说过他的观众大有所在, 此刻全都呆滞地看着那些一脸姨母笑的公主粉丝们, 脑袋上顶了一串问号。
什么东西???
这个玩家到底是谁,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名号?
什么宝贝公主小猫猫——咦惹!灵体们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主播的粉丝可有够肉麻的。
而且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怎么一会儿公主一会儿先生?
秦非的粉丝异常给力,在直播开始前便为他造足了势。
以至于A区大门打开的瞬间,灵体们就仿佛千军万马攻城略地般,一股脑涌向秦非的光幕。
有许多原本没听说过他,对他不感兴趣的灵体,也不由自主地朝那边跑去。
正在亮起的光幕上,一行提示性文字率先出现。
【规则世界个人展示赛-01场次:逃离研究所】
副本总人次:200
副本历史探索度:0.00%
冲进直播大厅的观众们一眼扫过提示信息,瞬间满脸愕然。
“卧槽,怎么又是200??”
有灵体惊呼出声。
上次预选赛中,创世之船副本就是200人的超大本。
现在正式比赛开始了,不是说门槛会比预选赛高吗?
有灵体沉吟片刻,推理出了答案:“应该是因为,今年预选赛的通关人数多吧?”
说白了,这还是秦非造的孽。
创世之船的C1C2两个副本,配置明明一模一样。
可C1本的存活通关人数,却比C2本高出两倍有余!
这完全打乱了系统的安排。
“创世之船那两个本的通关总人数,加起来就已经超过200了,正式赛这200个名额应该还是卡过人头的。”灵体目光灼灼地望着光幕。
光幕上,文字褪去,正在逐渐显现出画面来。
直播人数多没有关系。
反正,按照展示赛这几年一贯的尿性,开播前几个小时里肯定会直接出现一波大清洗。
熟知规则的老观众们捂着自己空荡的胸腔,一颗颗不成形的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
……
【玩家意识载入中——】
【当前直播为:展示赛特殊副本《逃离研究所》】
【直播人数:200;通关条件:逃离研究所;时间限制:无;特殊要求:无。】
【提示信息:主播在副本开始的前30分钟内,打开属性面板,点击退出按钮,可自行提前结束直播;
结束直播无奖励,不扣除积分,取消今年度展示赛后续参赛资格。】
这奇怪的提示如同一发激射而出的子弹,落在玩家们的太阳穴上,在副本刚一开始便打得人头晕脑胀。
……
秦非是闭着眼睛进副本的。
他想睁眼,但上下眼皮就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似的,完全分不开。
身体也动弹不了,但好在意识是清醒的,他还可以感觉。
他感到自己的半边身体似乎被浸泡在了水里,冰凉刺骨的水波荡漾在身体周围。
鼻端传来阵阵臭气,是那种很令人反胃的腐臭,有点像城市冬天下水道返上来的味道。
和在雪山副本一开始时,那半昏迷的状态不同。
这次秦非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大脑和四肢断了联系,每一个试图传递到肢体的信号都在半途消失无踪。
假如他倒霉到抽中了某种地狱开局,直播一开始就瘫痪了的话,皮肤也应该感觉不到温度和湿度才对,但并没有。
秦非更倾向于,他现在的状态是副本强加给他的,类似于一个强制待定的debuff。
动不了,他索性静静地坐在原地。
耳边偶尔有水流声响起,还有一种奇怪的吱吱声,秦非意识到,那应该是路过的老鼠。
通常情况下,如果人坐在光亮的地方,即使他闭着眼睛,依旧可以感觉到来自外部的光线刺激。
可现在,隔着薄薄一层眼皮,秦非只看见了一片死黑。
显然,他正身处一个极端黑暗的环境中。
难道真的是在下水道里?
直播开始的时候秦非听见了系统提示,和上次一样,这又是一场200人的超大直播。
可是周围异常安静。
或许大家都和他一样,身不由己。
“鬼婴?”秦非尝试着呼唤自己的小NPC,无果。
大概直到副本解除对他身体的限制之前,他都只能老老实实泡在这滩臭水里了。
不过秦非相信,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其一是因为,这样的直播未免太过无趣,玩家只能干坐着,那让观众看什么?
其二则是因为,系统在开场时通报了30分钟的退出时间。
也就是说,最晚在30分钟后,必定会出现第一个威胁到玩家生命的重大危机。
青年思绪飘飞,任由大半身体都被泡在腐臭的脏水中,稍长的柔软发丝在水面上漾起。
就在距离他脸的不远处,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正悬浮在水里。
烟头,碎纸片,空饮料瓶子。
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一团一团的玩意。
水里的人并没有动,但那水似乎是活的,正缓缓流动着,水面上的垃圾也随着水波的轨迹漂浮,偶尔撞在青年身上,他没什么反应。
他身上的装扮在进入副本时就被系统替换掉了。
现在的秦非穿了件像是用麻布袋缝制而成的粗糙灰色衣服,领口处不规则地抽着丝,如同用剪刀剪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洞。
秦非看不见,但就在距离他不远处,一连排四四方方的灰色小格间中,正躺着许多和他状态雷同的玩家们。
所有人都身披着一样的麻布衣裳,被困在水中。
然而,却并非人人都能有如秦非一样的好心态。
许多玩家虽无法动弹,可仍从各处细节彰显出了他们此刻的慌张。
他们的睫毛颤抖,脸皮抽搐,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们努力尝试着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却始终只能如同脱水的鱼一般,小幅度地原地颤抖。
模样极尽狼狈。
在越来越多逐渐紧张起来的玩家中,情绪自始至终平稳如一的秦非,显得就像一个异类。
又过了三五分钟。
就在秦非几乎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苏醒了。】
秦非的眼睛倏地睁开。
就像刚才他的昏迷不受控制一样,现在,他的苏醒也同样不受控。
眼皮仿佛是被一木棍撑开的,眼球先是向左,然后向右。
在几近撕裂眼眶的痛楚中,秦非被迫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里像是一个埋藏在地下的水牢,头顶是纵横的管道,黑咕隆咚的空间中,隐约可见一间间被分割而成的狭窄房间。
每间房间都没有门,而是用贯穿天花板和地板的金属栅栏作为隔断。
栅栏间隙很窄,目测连成年男性的腿都蹬不出去。
周围没有一点光源。
但或许是因为眼睛已经适应黑暗许久,秦非勉强可以辨别出周围大致的轮廓。
对面的每一间房间里都歪七扭八地躺着人,应该是和他一样的玩家。
秦非留意到,这个空间的面积并不广阔。
除非后面还有他的视线无法触及到的其他区域。
否则,就秦非所能看见的来计算,这里至多只能关押50个人。
剩下150个玩家去哪里了?
【你的头很痛,你的浑身都很痛。你努力回想着,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秦非听到这句提示,正在努力探索着四周的目光窒了一瞬,默默在心中暗骂。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阵尖锐的刺痛穿透颅骨,直击大脑深处!
秦非猛地颤抖了一下,刚才还半分异状都没有的身体各处也随即传来了难以忽视的痛楚。
这狗副本,真会整玩家!
【你实在想不起来了。在零星的记忆深处,你正在地表寻找食物,一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队伍向你走来……是研究所的人!!】
研究所。
这个副本的名称,就叫《逃离研究所》。
比起秦非过往曾经进过的那些解谜、生存类副本,逃离研究所,听起来似乎也太过于容易了一些。
但所有玩家都清楚,这个副本绝不会如它表面所展露出来的那样简单。
系统提示仍在继续。
【你明白过来,你一定是被研究所的人带到了地下,听说,他们正在地面各处搜集并抓捕自然人。】
【距离‘灾殃’爆发已经过去五十五年,你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地表流浪,从各个流浪旅伴的口中,你曾听说过无数有关研究所的传闻。你清楚地知道,被他们抓住,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你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果然。
这个副本的时间并不像系统播报的那样,是无限制的。
提示没有确切地告诉玩家,研究所把他们抓来是想做什么。
但既然系统都说了“没有好下场”,那等待着他们的就一定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地牢。
在那几句提示过后,秦非的身体忽然动了起来——依旧是不受控的那种。
他手脚并用,在污水中挣扎着向前爬行。
就在同一时刻,在秦非肉眼可见的每一间隔间内,玩家们都以像他一样的姿势朝着栅栏爬去。
他们正在用动作切实地呈现着系统提示中的那句话,“迫切地想要离开”。
秦非的反应速度非常快,在意识到肢体动作即将发生变化的第一时间,他就屏住呼吸,并死死抿住了嘴。
污水从他的脸颊和肩侧淌过,他的鼻尖浸泡在水中,又露出水面。
即使不曾呼吸,恶臭依旧阵阵直冲入大脑。
并非所有玩家都拥有如秦非这样的反应速度,很快,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咳嗽呛水的声音,并伴随着一两声干呕。
秦非已经爬到了他所在的水牢隔间门口。
他打开弹幕界面看了看,眼前的空气中刷过一排表示无语的省略号。
“……”
“……艹。”
“他爹的系统要不要这么还原啊,突然搞起4D观影,我在直播大厅都快被臭晕了。”
“还有那个黏巴巴的水淌过皮肤的感觉……yue!”
“还好老婆机智,隔壁有个主播呛水以后直接吐了耶。”
黄白交织的呕吐在水中蔓延,主播的头就泡在自己的隔夜饭里。
一切都被系统真实地还原给了那道光幕面前的观众,为大家本就不容乐观的观影体验再度雪上加霜。
大概是实在忍不下去了。
那个被自己的呕吐物突脸的玩家,竟然直接选择了退出直播。
一道刺眼的光柱在秦非眼角余光位置一闪而过,属性面板中,【退出直播】按键旁边多出了一行字。
【实时在线主播人数:199】
与此同时,一道不太清晰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传来。
哒、哒。
哒哒哒。
水牢里的玩家们顿时神色凛然。
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伴随着一道“滴——”的刷卡声,有人走进了水牢里。
这座水牢并非只有牢房里有水,而是整体都被污水浸泡着,来人行走在水中,动静很大,脚步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异常清晰。
背景的解说如期而至。
【有人来了!!你害怕极了,你想逃跑,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你猛地朝牢门上撞去!】
砰!
这次的动作来得又急又快。
秦非整个脑袋撞在金属栏杆上,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他并不算运气不好的,最倒霉的还是那几个距离NPC最近的玩家。
玩家突如其来的举措,似乎将进入水牢的NPC也吓了一跳。
来人一共有三个,都从头到尾全副武装,NPC们穿着灰白色的防护服,就连脸部也被防护服包裹在内,脚上套着长筒胶鞋。
为首的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上前。
秦非所在的角度还不错,只要侧过视线,就可以看见那边的动静。
他看见那NPC抬起右手,朝墙边的某处照了一下,然后那道栅栏门开了。
NPC伸手,从水中揪起玩家。
直到现在,玩家们依旧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那玩家只能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NPC揪着衣领,从水牢中拖到外面。
又是一道光柱闪过,在线人数变成了198。
NPC盯着自己忽然空空如也的手,身形微顿,看起来有些迷茫。
但很快,大约是在副本限制的作用下,他仿佛将刚才发生的奇怪的一幕忘了似的,继续朝水牢深处走去。
“靠!”
弹幕里传来一片骂声,水牢中,旁观了这一幕的玩家们也一样在心中暗骂。
这倒霉催的家伙,胆子也太小了。
既然他都被NPC抓住了,为什么不干脆再撑一会儿?也好让他们多得到一些有关副本的线索。
这三个NPC看起来像是来这巡逻的,他们绕着水牢走了一圈,很快转身离开。
现在,距离副本正式开始已经过了超过15分钟。
玩家们还连动都动不了。
秦非从未经历过如此被动的副本直播。
他并不感到担惊受怕,反倒觉得有些新奇。
在这场直播开始之前,玩家们拿到过十条关于副本的线索。
然而,以玩家们现在的处境,他们完全无法将副本内容与线索联系起来。
在那三个NPC离开后,一直压制在玩家们身上的限制也随之缓慢地退去了。
大家终于得以自由行动,从水牢内各个角落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呼气声。
秦非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指头。
直播面板中,在线人数又一次发生了变化,现在副本里已经只剩195个玩家了。
可水牢中并没有新的光束亮起。
这说明,其他地方的玩家也在折损。
是死了,还是退出了直播?
水牢里,所有玩家在恢复自由后,几乎都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事。
大家蹲下身,强忍着恶心,在水里摸索起来,试图从遍地漂浮的垃圾中,翻到那么一两件有价值的东西。
没有人说话。
副本的规则到现在还一条都没出现过。
为了避免触犯致命规则,从而直接被副本抹杀,玩家们都死死闭着自己的嘴。
稀里哗啦的水流声不绝于耳,间或还不时响起几声敲击墙壁的砰砰声。
秦非同样也弯着腰在水中摸索着。
现在他可以联系上鬼婴了,鬼婴被秦非从领域中揪了出来,可怜的小鬼一离开领域,就一屁股坐在了脏水里。
它的个子矮,直接被污水没过了头顶。
好在它是一具尸体,不用呼吸,也不会呛水。
但饶是如此,鬼婴依旧一脸菜色,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自家缺德的主播。
鬼婴虽然可以进入副本,可活动范围却被框死在了这间水牢内。
按理来说,它本该是可以穿墙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水牢的门和四面墙壁。
秦非认为,这应该是副本探索度太低所导致的。
他们正在经历的毕竟是一场同时面向灵体和玩家的直播赛,系统不会允许太过破坏平衡的存在出现。
有鬼婴帮忙打工,秦非索性直接开始休息,反正鬼婴的行动力比他要强得多。
那些秦非容易忽略的死角,还有他够不到的墙壁高处,以及天花板,鬼婴都可以畅通无阻。
青年靠坐在墙边污水最浅的地方,盯着黑暗出神,同时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
污染源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动静。
祂是去找最后一块灵魂碎片了吗?
如果污染源能够将灵魂拼凑完整,祂是否可以想起一些什么?
而那又会给秦非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
诸如此类有关于命运的思索,在秦非脑海中浮沉不休。
就在他当着直播间几万观众走神的时候,鬼婴不负所望,竟真的从水下摸出了点东西。
那是张卷在一起的布条,材质和秦非身上穿的囚服差不多。
秦非展开条子,上面有一行黑褐色的字。
青年盯着那字,微微眯起眼,琥珀色的眸色微沉。
假如他没认错。
这应该是人用血写上去的。
【B-6312】
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一串数字,代表了什么?
秦非用两根手指夹着字条,读完上面的内容,面无表情地将条子收回自己的随身空间里。
而就在此刻,一道声音从秦非对面的牢中传出。
“嘿,哥们儿!”
是个年轻男生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活力。
“你找到东西了?”
秦非诧异地挑眉。
谁这么勇,敢在这种时候说话?
然而当他抬起头,发现周围其他几个牢房里的玩家都没对此表现出丝毫反应后,就意识到。
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使用了某种对话类道具。
秦非循着黑暗,打量起对方的容貌。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他却觉得有些眼熟。
似乎是那天在黑羽公会的走廊上,某张跑来偷看他、被岑叁鸦驱逐后又一闪而逝的脸。
第157章 逃离研究所02
秦非回想起对面“狱友”在副本外时的模样。
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 穿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一头浅冷棕色的卷发。
窝在黑羽走廊后面偷看他时,笑得呲出一口大白牙, 浑身都散发出阳光开朗的气息。
但现在,他的模样却和副本外大相径庭。
同水牢里所有的玩家一样,这位黑羽的高玩穿得破破烂烂,浑身粘满污渍。
他显然不是来展示赛摸鱼混分的,过起本来非常豁得出去。
秦非依稀记得,刚才他为了找他那间水牢里的线索, 整个人浸泡到了污水底下, 现在一张脸上只有牙还是白的,其他地方都乱七八糟。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的,一面, 在黑羽公会, 我叫路诚。”
隔空传来的声音还在继续,对面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 一上来就自曝家门。
秦非抬眼望向他。
然后秦非就看见,这位名叫路诚的玩家从水中伸出手,双指夹着一个灰扑扑的东西:“要不要跟我交换信息?”
他嘿嘿一笑:“我也找到线索了。”
那是个布条子卷成的小卷,和秦非摸到的一模一样。
四周的其他玩家都还在水里扑腾, 两个早早就有了收获的人却已然旁若无人地交谈了起来。
场面有种说不出的嚣张。
秦非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 于是不动声色地点了头。
他本打算让鬼婴偷偷过去将线索带来。
可还没等鬼婴出动, 两间水牢中间的水面忽然漾起阵阵轻微的涟漪, 随后, 有什么东西从水下过来了。
“噗嗤”一声。
一根细小的淡绿色藤蔓卷着路诚找到的字条钻出水面。
秦非目光微动。
这是路诚的特殊能力?
同样是操纵藤蔓,路诚的藤蔓和污染源的却极为不同。
污染源的藤蔓是带着尖刺的深黑色, 藤蔓上绽放着一朵朵血色蔷薇,看上去极具杀伤力,而路诚的藤蔓却是十分具有生命力的浅绿色,让人一看就觉得心情颇佳。
“哇!!”
弹幕里,有观众发出惊叹之声,更多的灵体却没什么反应。
路诚在黑羽内部的位置没有岑叁鸦或副会长珈兰那么高,但毕竟也是个有名有姓的玩家,大部分观众对他同样有着一定了解。
特别是他那极其特殊的武器天赋,与自然原素相结合,在战斗时能够凭空幻化出植物作为鞭子。
秦非垂眸,面色平静,仿佛对路诚的天赋毫不意外。
他抽走藤蔓尖尖上的字条,又将他找到的那张塞了进去。
细长的绿丝缩回水下,两人毫不引人注目地完成了信息交换。
【不要相信人类】
这是路诚那张字条上所写的。
秦非的视线久久停留在“人类”两字上,字面下方的布条沟沟壑壑,仿佛被人用指甲带着恨意划了无数遍。
距离副本开始已经过去20多分钟,玩家们对于如何离开水牢依旧毫无对策。
属性面板中,实时在线人数一降再降,变成了鲜红的【186】。
这足以说明,余下的那150名玩家正身处于比水牢更加危险的境地。
这样一对比,水牢中的玩家们心情愈发焦躁了。
他们现在安全不代表永远安全,30分钟就像一把悬在大家头顶的铡刀。
气氛压抑而紧绷,不存在的警报在空气中无声地嗡鸣,随时可能发出尖啸。
秦非靠坐在水牢墙壁一侧。
他没再继续找线索,一间水牢里应该只有一条规则,只可能更少,不可能更多。
否则在这种玩家无法自由活动的情况下,寻找规则就完全变成了拼运气的环节,这会破坏副本平衡。
而从目前他已收集到的两条规则来看,水牢中找出来的规则内容和玩家能否顺利逃离这里,关系似乎也不大。
突破点大概率不在这里,而是在别的地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30分钟的时限还剩最后两分钟。
水牢外面又响起了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哒、哒哒。
有人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牢内各处,玩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起看向门口。
一声熟悉的刷卡声过后,有个身穿防护服的NPC走了进来。
和上次不同,这次进来的只有一个人,他脚步匆忙地踩着水前进,一边抬手看了看手腕。
眼尖的玩家发现,NPC的防护服外带着一块表。
他在看时间。
“30分钟的退出时限,果然是第一个筛选关卡。”
A级大厅内,灵体观众们饶有兴致地站在光幕前点评着。
“这个NPC现在过来,肯定是打算做点什么,等30分钟的时限一到,就该刷出新的剧情点了。”
新的剧情点有两种走向,一种是正常的剧情向, NPC会指引着玩家们进入崭新的副本环节,类似于在创世之船副本中,猪人哈德赛带着200名玩家进入游戏区那样。
而另一种则要糟糕一些。
等待着玩家们的,也有可能是惩罚环节。
“我认为,直接进入惩罚环节的可能性非常大。”解说灵体下了定论。
开局即死的情况在直播中并不少见。
和另外三组150名玩家比起来,水牢里的这50名玩家,在副本的前30分钟内过得未免太过和谐舒适了。
这也就意味着,30分钟过完后,等待着他们的必定会是比另外三组玩家更猛烈的冲击。
并且,从副本设定上分析,这群玩家现在的身份已经是最最底层的“囚犯”。
一群囚犯,迎接他们的能有什么好事?
放风吗?
但他们看起来可不像那种作息稳定,能够每日放风的优质囚犯。
而像是一群被当做渣滓对待的,毫无尊严的垃圾。
观众们兴致勃勃地搓起手来。
真是令人精神振奋呢!
这群被困在牢笼中的可怜小鸟,能够抓住最后的逃生机会,振翅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吗?
还是会就此被埋葬在副本内?
再过不到30秒,离开副本的按钮就会变灰,无法使用了。
水牢角落又有两道光束亮起,有玩家不战而退。
水牢里一片寂静,偶尔有玩家彼此用目光交流着。
那个NPC已经走到了靠近中间的位置。
观众们能够分析出的信息,玩家们同样也可以,除了少部分还迷迷糊糊的人,其他玩家全都将目光汇聚在了NPC身上。
NPC一路走到水牢尽头,伸手在脏兮兮的墙面上轻触。
下一瞬,一道带有十足科幻气息、和水牢氛围格格不入的蓝色光晕从他手下发出。
墙壁翘起一块,后方砖石自动向前,一枚手掌大小的红色按钮暴露在墙面上。
那按钮上印着一个白色的骷髅图案,上面画了个叉。
显而易见,这绝不可能是什么一键放出全体玩家的牢门开关。
不能让NPC按下按键!
所有能够看见这一幕的玩家不约而同地想到。
保守行事已然行不通了,数名玩家都意图出手。
然而有两人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秦非和路诚的位置恰好紧挨着NPC的左右两侧,在那颗红色按钮出现的瞬间,秦非的牢房隔间里,一道只有观众们能够看见的小小身影飞射了出去。
NPC探向按钮的手忽然像是被一击重锤抡了一下似的,嗷地痛呼出声,他的动作停滞住,一手捏着另一手的手腕。
紧接着,就在下一秒,他忽然莫名其妙脚下一滑,额头重重磕在墙壁上。
NPC手忙脚乱,想去扶墙,可却已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仰面朝天栽倒在污水中。
“咚!”
很远处的玩家都听见了声音。
NPC虽然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但那防护服似乎并不怎么耐摔,NPC好像摔晕过去了,躺在水中一动不动。
几根绿色丝线般的植物藤蔓从水中冒出头来,如同人的手指,灵巧地穿插在NPC手腕之间,很快拆下了他的腕表。
之前那三个NPC来的时候开过牢门,路诚记得很清楚,没有任何预置操作,就是拿腕表直接在门边照了一下。
每间牢门旁都有一块灰色的方形屏幕,大约5×5厘米大小。
路诚操纵着藤蔓,将腕表举至半空中。
他不自己门边的屏幕上扫,而是将表拿到了旁边玩家的扫描屏上。
秦非在对面的牢房里很清楚地看见,旁边玩家的眼睛倏一下瞪得老大。
还好,试错的举动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后果,那玩家的水牢门底端发出一阵金属的鸣响,然后铁栅栏缓缓向上,牢门竟真的打开了。
玩家狠狠瞪了路诚一眼。
他没敢立即向外跑,神色警惕地站在牢房边缘。
路诚将腕表收回了自己的隔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低着头,手指在表盘上点点按按。
几秒过后,整个牢房内所有水楼的隔间门禁全都打开了。
30分钟的初始时长已过完,玩家再也无法主动退出副本。
随着第一个玩家试探着迈步踏出牢门,水牢中剩余的40多名玩家很快一拥而出。
现在水牢中并不安全,随时可能会有别的NPC过来,逃命要紧,大家一窝蜂朝牢房门口冲去。
只有几个距离NPC最近的玩家围了过来。
秦非占据位置优势,最先来到NPC身旁。
在其他人带来之前,他已经非常迅速地将NPC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
后赶来的玩家目光狐疑地盯着秦非,秦非却面色淡淡。
地上的NPC似乎仍是原来的模样。
有大胆的玩家伸手去摸NPC脸上的面罩,面罩拆下,露出一张十分普通的男性人类的脸,肤色微黑,胡子拉碴。
他仍在昏迷着,双眼紧闭,眼皮不时颤动。
不敢耽误太多时间,这几人很快也朝外跑去。
水牢在一分钟内清空,只留下了昏迷的NPC一人。
当玩家们离开水牢后,回头望时才发现,这间水牢的大门上方竟然用红色喷漆喷着一行字。
【低质实验品销毁室】
看见的玩家顿时出了一后背冷汗。
假如刚才,他们没有阻止NPC按下红色按钮。
现在的下场可想而知。
水牢外,大门直通向上的阶梯。
秦非出去时,本就不长的楼梯上挤满了玩家,楼道里漆黑不知通往何处,靠前方的玩家行动十分谨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秦非和路诚出来的晚,挤在人堆最后。
路诚是个自来熟,上楼时和秦非的视线搭上,忽然就开始和他说起话来。
“唉。”年轻男生抬手摸了摸他脏兮兮的卷毛,“刚才那个NPC,摘掉面罩之前,我还以为会看到一张多么奇怪的脸呢。”
几乎所有玩家都在副本开始前集齐了信息提示。
什么辐射,什么寄生、进化、研究。
总给人一种科幻电影中生物变异的感觉。
结果副本NPC居然长得和人一模一样。
虽然这似乎是件好事,可对于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的玩家而言,当看见一张普通的人类面孔后,反而莫名感到有点空虚。
秦非瞟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一眼,又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
“不是。”青年忽然了开口。
这还是路诚第一次听见秦非说话。
青年的音色温润柔和,如同一汪清泉漫过耳道。
在昏暗的光线中,路诚这才注意到,秦非的模样看起来比其他玩家要干净许多。
明明大家都是刚从遍地脏臭的污水里爬出来,可秦非却并没沾染到多少脏东西,散落在耳边的发丝也依旧清爽,只有束在脑后的发尾末端稍显潮湿。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冷白色,麻袋一样的囚衣虽然软塌塌地贴在他身上,可灰黑的颜色反倒更衬得青年肤色如雪,颇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
路诚盯着秦非愣了一会儿,从随身空间里掏出一颗透明的球递了上去。
乒乓球大小,表皮是半软的,里面像是盛了一包水,有点像一颗巨大的洗衣凝珠。
“清洁球,要不要?”
其实路诚很少用到清洁球。
反正脏点臭点也不碍事,但面前的青年总给路诚一种他理应保持洁净、不该沾染丝毫脏污的感觉。
路诚说着朝自己身上砸了一个,他黏哒哒的头发立马变得干燥蓬松起来,衣服裤子上那些被污水浸泡过的痕迹也瞬间消失不见。
清洁球不算特殊道具,但也不在中心城的普通商城里流通,而是各大公会内部的商城特供的,所以秦非从来没用过。
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秦非伸手接过,路诚这才状似不经意般问起他刚才的话:“你刚刚说什么不是?”
“那个NPC。”秦非的声音冷静,好像在说的是一件非常平平无奇的事,而不是仅有他一人发现了的线索,“他不是人。”
那个NPC的确长了一张人类的面孔,没错。
可秦非在接近他时,不小心踢掉了他脚下的胶鞋。
胶鞋。
之前三个NPC进来时,穿的也是胶鞋。
黄色的长筒胶鞋,包裹在防护服外层,直接遮住了大半小腿。
这种式样的鞋子,除非大到一只鞋能塞进两只脚。
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松脱的。
秦非多留了个心眼,隔着浑浊的水面,他诧异地看见,NPC脱去防水胶鞋后,露出防护服外的竟然并非人类的脚。
而是一种酱紫色的,看上去非常柔软的,类似于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脚底还长着吸盘。
“触手?”路诚听得一愣一愣。
两人说话的功夫,最前面的玩家已经走到了楼梯尽头。
楼梯尽头是一扇十分宽阔的安全门,门没有从外部上锁,只要打开内侧门栓就能直接推开。
前面的玩家站在楼梯上,盯着门缝中流泻而出的那几缕光线,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
后排玩家全都挤到了门边。
随着一人伸手将门推开,门外的场景缓缓跃入玩家们视野之内。
那是一个极其巨大、几乎看不清边际的空旷建筑。
墙、天花板、地面都是金属材质,遍布着各种管道,整体呈现一种十分冷硬没有温度的深银灰色。
建筑挑高极高,看上去像是某种厂房,里面整齐地堆叠着各种瓶瓶罐罐和玻璃器皿。
器皿有的极其巨大,看上去足有两三米高,半悬在更高的空中,以钢筋和管道作为支撑架构,玩家们需要抬头才能看清。
有些则稍小一些,整齐地罗列在地面上,搭建出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的方阵。
不同器皿互相匹配,缔造出了一个个不同的模块组,一些横平竖直的空地交错在不同的模块组之间,作为主干道用的走廊。
走廊上装着滑轨,不时有无人的小车自动滑过。
在距离安全门极远处厂房偏中心位置,一座巨大的灰色锅炉正在工作着,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气。
锅炉连通着四通八达的管道。
其中有一些是透明的,玩家们可以看见各种奇怪颜色的液体从管道中流过。
在锅炉周围,有一整圈圆环形的工作台,许多穿着防护服的NPC在那里走来走去,或是操作着一些设备。
路诚站在人堆后头,盯着最近的那个悬空玻璃器皿,惊讶地将嘴巴张成了O型。
器皿中灌满了透明的液体,而液体正中,悬浮着一颗巨大的肉红色的东西。
那拳头型的物体分作左右两半,中间位置生着一道凹槽,两边则遍布沟壑。
由于它实在太过巨大,以玩家们的眼力,可以清楚地看见它表层弥漫的血管,和细小的绒毛。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陆诚憋了一会儿没憋住,非常小声地吐槽道,“变异的长毛大脑??”
得是多大的人才能长这么大的脑子。
泰坦巨人吗??
其他器皿中装盛的物体,也都没比这大脑好到哪里去。
大多数是一些黑红的肉团,纠缠着,扭曲着生长在一起,表层被筋膜覆盖,很难看出它们原本的面貌。
也有些形状鲜明一些的,譬如眼球,或者生长着许多双手脚的类人型生物。
总之,模样看上去都不是太美观。
路诚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地安慰道:“还好,还好,怪物总比鬼要强,我最怕鬼了。”
秦非:“……”
也并没有看出你哪里不怕怪物来呢。
可以看出,这里应该就是研究所的主要空间了。
安全门被推开一道一人余宽的缝隙,玩家们一个接一个钻出门外。
这附近的NPC不多,要想躲过他们的视线不算太难,玩家们猫着腰,各自寻找着就近的掩体,在钻出门后一溜烟地冲向掩体背后。
这可不是什么适合礼貌谦让的时机,秦非板着一张冷脸,趁人不注意偷偷抬手,左右胳膊肘一边动一下,顺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滑到了前面。
路诚有样学样,他挤起人来更简单,直接操纵藤蔓,为自己腾出一块空间。
旁边的玩家担心将动静闹大,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两个恶霸。
直播弹幕里刷过一排哈哈哈哈。
“笑死了,老婆素质好低,我好爱。”
“主播这两个肘子,拿去外面挤公交车一定很行吧。”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有NPC过来了,我看那些还在磨叽的,再不抓紧点,估计马上就要殉了。”
安全门后的玩家们也意识到了这点,越发争先恐后朝外跑,可是反而因此不小心推动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咯吱声。
有个防护服外套着白大褂、捧着登记板,看起来像是科研工作者的NPC。
听见动静,转身朝门边走过来。
门背后只剩下最后一个玩家了。
现在他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前进不是,退后也不是。
要离开安全门势必会被NPC发现,回到水牢里去也不行。
玩家只能挪动脚步,将大半身体都藏在了门板背后。
NPC越走越近,秦非盯着NPC,心中涌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NPC的脚步太坚定,目标也太过明确了。
他应该是已经看见了门这边有人。
那个没来得及逃掉的玩家,怕是要倒霉。
NPC很快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安全门旁。
吱呀一声,他伸手将门扇推开。
门后是一条黑乎乎的楼梯。
NPC走进楼梯内,向下走了半层,没见什么异样,又转身折返回来。
躲在门和墙壁夹缝中的玩家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透过门缝,他死死盯着NPC的身影。
快点,再快点!
赶紧出去!!
玩家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可往往,一个人越不想看见什么发生,那件事就越是要来临。
就在NPC走到门边,即将离开安全通道并将门带上时,他忽然停在了原地。
他在面罩背后抽了抽鼻子,隔着一道门板,玩家将他吸气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随后,NPC从鼻腔深处轻轻哼了声。
他低下头。
在NPC锃亮又干净的皮鞋中间,有一滩不太清澈的水渍,散发着隐约的臭气。
第158章 逃离研究所03
对于躲在门背后的那个玩家来说, 这短短的几十秒钟,绝对是他一生中所渡过最漫长的时间。
他眼睁睁看着NPC过来,又离开, 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却突然停下脚步。
心情如同过山车呼啸而过,玩家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浓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嗬。”
身穿防护服的NPC似乎发出了一道短促的鼻音。
随后,在玩家目眦欲裂的瞪视下,NPC伸出手, 唰啦一下拉开了门!
躲在门板背后的人顿时暴露无遗。
玩家在一瞬间僵住了身形。
NPC就站在他面前不足半米远, 前后皆无路可退。
他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现在,他最后悔的就是在几分钟前, 登出副本按钮还能使用时, 没有狠心直接脱离直播。
而现在,想跑也跑不掉了。
NPC定定地盯着玩家看了一会儿, 隔着磨砂质感的防护面罩,玩家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略带充气质感的防护服将NPC的身形勾勒得格外庞大,让他看上去不像人类,而像是什么奇怪的外星生物。
安全门的门框把世界分割成了两半。
工厂那部分光线明亮, 而楼梯间则阴暗得如同地狱。
头顶的灯光将NPC拉扯成了一道巨大而长的影子,把玩家整个笼罩其中。
NPC向前迈进几步, 伸出带着纯白色胶皮手套的手, 捏住了玩家的下巴。
咔地一下, 他将玩家的下巴抬起, 力道之大,几乎快将对方的头颅和脖子折成两段。
“你是从哪儿来的?”
防护服内发出沉闷古怪的询问声, NPC说话时像是含了一包水,含糊不清。
没等玩家回答,他便自顾自地接上了话:“啊,我知道了,是从销毁室逃出来的吧。”
说着,他伸手扯了一下玩家的衣服。
脆弱的麻布囚服崩裂开来,露出玩家正在轻轻颤抖着的身体。
玩家没有跑。
可能是因为恐惧,被吓呆了,
但更大的可能,则是他被NPC控制住了,根本跑不了。
在距离安全门不远处,各个管道和玻璃容器背后,许多个同样紧张的玩家正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着。
但没有任何一个,试图上前拯救这个即将倒霉的人,或者弄出点响动,将NPC引去别处。
秦非躲在那个装盛着巨脑的玻璃瓶下,这下面管道纵横,有许多阴影,非常适合隐藏身形。
有五六个玩家都藏身在这里,路诚也在这儿。
大家像一只只埋伏在住宅角落的虫子,极力掩藏着自己的气息,生怕暴露,同时又都按捺不住地将目光挪向安全门处,
NPC越来越逼近玩家,现在,两个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了一起。
那玩家是个身高仅有一米七不到的矮瘦男子,和被防护服包裹的巨大NPC一对比,更显得像只一抬手就能捏死的蚂蚁。
玩家急促地呼吸着,由于过分慌乱,他的咽喉中溢满着血腥味,他的眼睛惊恐地大睁,眼睁睁看着NPC抬手,摘下了防护面罩。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张十分正常的人类的脸。
肤色偏白,五官深邃,面目看上去有几分欧化。
玩家愣怔片刻,表情忽然一松。
不出意外,这个副本中应该没有鬼,玩家们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副本中的怪物。
既然眼前的NPC是个人类,那么威胁就要比怪物小得多。
起码,假如一会儿起了冲突,他逃跑成功的几率也会更大一些。
玩家并不知道的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弹幕中的观众们已经为他唱起了悲歌。
“哇塞,我没有看错吧,这人刚才的表情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笑死,太天真了吧~”
“让我们一起来为他倒计时,5、4、3——”
倒数还没结束,在玩家愕然的注视下,NPC平整的面部开始抽搐扭曲起来。
从他鼻梁下方的人中,一直到下巴的位置,顺着原本嘴唇的方向,一道十字形的豁口忽然出现。
豁口越裂越大、越裂越大,几乎将整个下半张脸都撑开了。
NPC的眼球向前凸起,顶掉了眼镜,眼珠中迅速被红血丝布满。
唇部皮肤分裂而成的四瓣口器在空气中蠕动,腥臭粘稠的液体从怪物口腔中滴落,落在玩家的头上和脸上。
就像是被硫酸腐蚀了一般,沾染到粘液的皮肤发出“滋啦”的轻响,冒起一阵细小的白烟。
那一小块皮肤迅速消融,露出底下鲜红的肉和黄白胶质的脂肪。
“啊、啊——”
一切改变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直接将玩家吓得呆若木鸡。
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扯开嗓子想要惊呼时,从对面怪物的口腔深处,忽地又发出了两声“嗬、嗬”的怪笑。
紧接着,四瓣口器猛然升长,顿时将玩家整个头部死死包裹住!
玩家的双手在空中乱舞,他的头被怪物吞进了口中。
口器外部的表皮将两人紧密相连。
若不仔细看,他们仿佛就像是一个人似的。
淅淅沥沥的血水从怪物的口器边缘流下来,落到地面上,也淌在玩家的衣服上,将那身灰色的麻布衣领浸染成了一片黑红色。
短短半分钟,玩家的手臂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怪物一点一点,蠕动着口腔边的皮肤,就像是一条巨蟒,将着玩家吞吃入腹。
他的头和咽喉都被撑开,撑得巨大变形,但他似乎并未因此感到丝毫不适。
他还在继续吞咽。
慢慢的,他将玩家整个吞进了肚子里,本就庞大的身形更显臃肿。
从始至终,这玩家就像是一个被定在了原地的木桩子,没有挪动一下脚步。
不远处,旁观了这一切的其他玩家全都面如土色。
能够参加展示赛的玩家,最低也在D、C两级。
即使水平再差,也不至于像刚进副本的新人那样,遇到怪就被吓得原地呆住——胆小到这种程度的玩家,一般在F级体验世界就被淘汰光了,根本没机会升到更高级别的世界来。
路诚眼看着安全门后面那玩家一点点消失不见,NPC的四瓣口器在空气中舞动,巨大如黑洞般的裂口中,只剩下了一双脚。
最后连脚也被吃进了肚子里。
路诚瞠目结舌。
“……卧槽。”他无声地感叹,用压低到只有最靠近的秦非能听到的气音,吐槽道,“这个怪,居然连鞋子都不吐掉诶。”
这和嗑瓜子不吐瓜子皮有什么区别?
秦非:“……”
岑叁鸦在黑羽带的都是群什么奇葩?
秦非想起路诚交换给他的那条规则,【不要相信人类】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似乎恰好能完美的诠释这条规则。
人类。
在这个副本中,人类,并不一定表里如一。
副本内的怪物会伪装。
就像这个正在吃人的NPC,或者刚才在水牢中被敲晕的那个一样。
或许,除了这些长着人脸的研究员,副本里还有一些别的人,同样不能相信。
青年清俊的脸上面色微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默不作声地朝路诚挥了挥手,一步一步,缓慢向后方退去。
就在秦非慢慢将身形往更深处藏匿的时候。
终于将玩家整个吞进肚内的NPC,心满意足地长长舒了口气。
分裂开的皮肤扭曲着重新贴回到脸皮上,鼓胀的身形一点点变瘦,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面目英俊的年轻科研人员。
NPC将面罩带好,调整好防护服的帽缘,锁上安全门,迈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部分玩家和秦非一样意识到了危险,紧锣密鼓地寻找着新的藏身之地。
但也有玩家危机意识不强,仍旧滞留在原处。
他们似乎没有弄清楚现在的重点,正在十分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器械和环境,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些线索或规则。
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代价。
在大约两三分钟过后,方才还平稳而有秩序的整个科研厂房内,忽然响起了巨大的警报声。
头顶明亮的白炽灯泡熄灭,瞬息过后,再度打开时,灯光已经成了猩红色。
红色的警示灯不断闪烁,晃得人眼前花成一片。
“警告,警告——低质实验品销毁室内有实验品逃脱,各部门注意警戒,发现可疑人员后,请立即向警务处报备!”
“警告,警告——一区科研中心内有外来者闯入,各部门注意警戒,再通报一遍,发现可疑人员后,请立即向警务处报备!”
两种不同的警报声交错响起,一共播报了三次才停下。
等到头顶的灯泡重新变回明黄色后,刚才还空旷的空间忽然多出了许多穿着黑色隔离服的NPC。
这些NPC一看就是警卫员,手臂和腿部都用黑色的松紧带束起,腰间同样系着绑带。
每名NPC手中都拎着一根足有半米余长的电棍。
警卫NPC们分作不同小队,在各个实验模块组间列队穿行着,搜寻的进度高效,井然有序。
很快,两名玩家就被搜了出来。
其中一个想挣扎,被警卫NPC狠狠一棍子敲在后背上,直接软塌塌倒了下去,生死不知,被NPC如同老鹰拎小鸡一般拎着走向远处。
另一名玩家见状立即老实了下来,一动也不敢动。
秦非和路诚已经退到了瓶装大脑的后侧方。
那队警卫在抓住这两个人后,立即朝着更深处走来,假若秦非和路诚没有离开,现在被抓住的或许就是他们了。
路诚猛地闭了下眼,抬手搓了几下脸:“哥,还好你刚才反应快!”
他对秦非的称呼已经从“哥们儿”,无比丝滑地升级成了“哥”。
秦非默默退后半步,垂下眼帘,神色不明:“别高兴得太早。”
路诚闻言,可怜巴巴地扯了下嘴角。
其实他也发现了,他们现在的位置同样十分不容易乐观。
在他们的前方左右两侧,以及后背处,各有着一队警卫正在搜寻。
出来的警卫NPC一共有六队,很不幸,他们这里直接占了一半。
前后可以逃脱的路径都被堵死,如今,两人唯一的生路,只剩下靠运气。
如果他们运气够好,NPC不往里走,他们就可以躲过去。
路诚在脑内疯狂磕头,将诸天神佛全部拜了一遍。
可惜今天的神仙似乎没有上班,前面的两队NPC迎面交汇,双方队长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支队伍往前走,另一支则原地拐进了模块组内部来。
靠!!
路诚在心里疯狂骂街。
“快。”他猫下腰,想要钻到管道底部去。
正常逃跑是别指望了,要想不被NPC抓住,只能当场给他们表演一个秦王绕柱走。
如果表演得优秀,或许还能侥幸逃过一劫。
秦非却没有理会路诚。
他将身体往阴影更深处缩了缩,当着整个副本直播间里数万名观众的面,秦非忽然做出了一件能够惊掉人眼球的事。
他把自己身上的囚服脱下来了。
青年白皙劲瘦的身材骤然暴露在了直播镜头下。
修长的脖颈,线条清晰漂亮的锁骨,胸腹处纹理分明却并不显夸张的肌肉,在靠近下腹的位置,人鱼线渐渐隐没入裤腰中。
光幕那端的观众眼睛倏地瞪大。
什么情况??
主播这是自知自己逃不掉这一劫,准备在临死之前给他亲爱的粉丝们发一波福利吗??
直播间里的灵体都被主播这番舍己为人的光辉举措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像是不要钱似的,疯狂开始给秦非刷金币。
有两个财大气粗的灵体,甚至直接为秦非点了个最值钱的【绚烂烟花】。
这烟花又名皇家礼炮,秦非之前在雪山副本中也曾收到过。
作为最高规格的直播间礼物,这玩意是自带过场动画的,玩家可以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一起欣赏烟花绽放的盛景。
在充满科幻气息的冰冷科研中心内,突如其来的烟花显得颇为格格不入,但这并不影响烟火动画的美貌。
丝丝缕缕灿金色的线条,如飒杳流星般坠落至地面。
秦非就在这无比华丽又夺目的背景下,换完衣服,又换了条裤子。
——他的衬衣足够宽松,并且很长,将该遮不该遮的部位全都挡得一干二净,气得直播间里的灵体们直咬手指头。
秦非换衣服的速度很快,之前他正蹲在一根管道背后,换完衣服后却突然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靠近NPC的方向走去。
不光自己走,他还顺便一把拎起了路诚的衣领。
被秦非莫名其妙变装的操作惊呆的路诚:“???”
哥你是打算把我上供给NPC,看看能不能多换一条命吗?
路诚用指甲盖想想,秦非应该也不会这么弱智。
这可是曾经戏耍了整个副本200多名玩家,还被他们天神下凡一般的副会长奉为座上宾的存在。
路诚看着越来越近的NPC,不由得心惊肉跳,但还是老老实实,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任由秦非拉着。
两人很快来到守卫NPC的前方。
“什么人?!” NPC觉察到了他们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秦非明目张胆的模样实在太过张狂,本该直接冲上来控制住两人的NPC们,竟然在距离他们半米远左右站住了。
为首的NPC目光警惕地打量着两人。
路诚觉得脑袋有点发晕,他们两人对上了一队NPC,一队有八个。
凭借刚才那几个玩家被抓住时的景象,路诚判断出,他们要想纯靠武力逃脱几乎不可能。
但警卫抓住人后,不会像安全门那里的科研员一样直接原地吃掉,而是会把他们押向不知何处。
难道小秦打的其实是这个主意?
故意被警卫抓住,然后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探索一波他们原先无法涉足的新地图?
路诚嘴里发苦,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招臭棋。
然而秦非接下来的操作,却全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秦非没有说话,伸手指了指胸口处。
路诚站在秦非背后,看不清他指的位置,急得眼珠子乱转。
警卫队长的目光从秦非的脸上转移到了他的胸口,接着他怔了怔:“032号研究员先生?”
路诚一头雾水,秦非则十分冷漠地点了下头。
从出现在NPC面前的那一瞬开始,他通身的气质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十分生人勿近,仿佛覆盖着一层冷然冰霜。
秦非抬起手臂,状似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路诚留意到,对方原先光秃秃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表……那不是他从NPC身上扒下来的表吗???
路诚觉得有点魔幻。
这块表,他没有收进随身空间里,而是直接随手揣在了囚衣的口袋中。
可是,表是什么时候跑到小秦手里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弹幕开始疯狂刷屏。
“笑死我了,主播什么时候下的手啊,身为观众老爷的我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哈哈哈哈,老婆在各个不同副本里将神偷技能发扬光大。”
“那可不!也不看看咱们是谁的宝贝儿子。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羊妈妈是精神类盗贼里数一数二的存在,菲菲有一点家传绝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噗,羊:锅从天上来。”
路诚偷偷向侧边挪了挪,这次,他终于看见秦非胸口上是什么了。
那是一块身份牌。
那块牌子,路诚还有点印象,之前进入水牢中的NPC,还有那个吃人的研究员,在他们的防护服外面都挂了这样的身份牌。
毋庸置疑,秦非这一块,必定是他从水牢里那个被敲晕的NPC身上顺下来的。
身份牌和腕表。
两样足以证明NPC研究员身份的物品,同时出现在了秦非身上。
警卫的目光在防护面罩背后凝重起来:“032号研究员先生,请问您为什么没有穿防护服?请您给我一个解释。”
秦非仍旧面沉如水。
“销毁室里的实验品出逃了。”他平静地叙述着事实,过于稳定的声线使得他说出口的话显得十分富有可信度,“我在销毁室门口和他们起了冲突,防护服破裂,被我丢掉了。”
警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看上去仍是将信将疑。
秦非一把拽住路诚后脑勺上的头发。
他将路诚往前狠狠一拉,又一推。
路诚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上半身直往前冲,对着警卫鞠了个接近180度的躬,差点一头冲到地板上去。
他向前踉跄了两步,勉强稳住身形。
秦非连看都没有看路诚一眼,神色十分冷漠。
他抬起下巴,略有些傲慢地对警卫NPC说:“这个实验品身上有点问题,我要再带他去检查一下。”
警卫迟疑片刻,回过头,和后面的NPC低声耳语了几句。
然后他终于松了口,领着一队人往旁边退开。
一队警卫一起对秦非鞠了一躬:“抱歉,032号研究员先生,耽误您的时间了,现在您可以离开了。”
“不过。”警卫队长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您应该尽快去物资管理处领取一套新的防护服,不要忘记,科研所三大守则之一,就是只要进入地底,就必须时刻身穿防护服。”
“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不能脱下来。”NPC强调道,“领完防护服后,请您在12小时内来警务处做一次全身范围的辐射值扫描。”
秦非微垂着眸:“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好意。”
答完这句话后,他没再多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提溜着路诚,步伐平稳地朝着前面走去。
秦非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了大道中间。
沿途不少NPC都朝他望了过来。
就像警卫所提醒的那样,不穿防护服,在这个研究所是十分出格且异类的行为。
但秦非昂首阔步。
在这个人人都防护服遮身的研究所里,大家对于彼此真正的面容陌生到近乎全然不知,因此竟没有任何一个NPC能够揭穿这场惊天的谎言。
青年如同一只傲慢又高高在上的狮子,拎着他刚捕到的猎物,穿行在一众同类晦暗莫名的视线之间。
而路诚。
路诚被秦非提在手里。
其实他的个头比秦非还要稍微高出一丁点,为了配合对方,他不得不弯腰驼背,曲着膝盖却还要用脚尖点地,装出一副十分柔弱可怜的卑微模样。
此时此刻,路诚觉得自己满脑袋里装的全是浆糊。
对于刚才那几分钟发生的一幕幕,可怜的孩子完全无法理解。
什么对于副本的推理,什么规则,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现在,路诚满心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是,怎么还能这样???
第159章 逃离研究所04
路诚想不通, 秦非为什么可以这样嚣张?
在副本世界中,玩家们一旦对上NPC,通常都讨不了什么好。
但这一定律在秦非身上似乎自动失效了。
警卫队长为什么没有一上来直接暴打他们?
小秦只是换了身自己的衣服, 亮出两个薅来的道具,警卫队长为什么就这样轻飘飘相信了他的话?
在路诚眼中,秦非刚才那一通操作分明漏洞百出。
起码,如果换做是他,他是绝对不敢这样做的。
这简直就像一只羊,把自己片成了羊肉片, 再双手呈到狼跟前。
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偏偏, 这样送死的举措却起了奇效,原本九死一生,只能听天由命的环节, 硬生生被小秦徒手撕出一条康庄大道。
路诚觉得很魔幻。
世界很魔幻, 秦非也很魔幻。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是他以前过副本的方式太过保守,其实大家都该像小秦一样, 出手就是骚操作,直接莽着来!?
当然不是这样。
其实路诚并没有完全看穿真相。
他被秦非提着后衣领,视野受到局限,因此他并未发现。
当秦非转过身, 背对警卫NPC的瞬间,原本冷若冰霜的神情有着一闪而逝的短暂崩坏。
青年轻轻抿了抿嘴唇。纤长的睫毛震颤着, 眸中闪过意味莫名的光。
事实上, 秦非现在也很虚。
他就像一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 轻飘飘飞上半空。
看似十分猖狂, 实则只要有人出现,用针轻轻一戳, 它就会砰的一声原地爆炸。
秦非刚才之所以那样冒险,并不是路诚以为的胆大包天,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从警卫NPC出现在这片厂房——根据警报广播中的说法,这里应该叫做科研中心。
从警卫出现在科研中心的那一刻起,秦非的目光就紧密追随在了他们身上。
警卫对待这批被判定为逃犯的玩家的态度,无疑是十分恶劣的。
在秦非大着胆子暴露自己之前,就他所看见的,科研中心内已经有六名玩家惨遭不测。
每个人被揪出来的时候都遭到了一顿毒打。
但秦非并没有被这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吓住,与此相反,他留意到了一个许多玩家和观众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他发现,警卫在科研中心的道路间行走时,每当他们碰见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态度都十分谦卑恭敬。
他们会立即退到一旁,为研究员让开一条路。
可以看出,在这个研究所内,不同分工的NPC之间是有着明确的职级区分的。
警卫NPC屈居于研究员NPC之下。
假如能将身份从低位的“逃犯”,扭转为高位的“研究员”,对玩家而言,将会是一件十分有利的事。
秦非在离开水牢前带走了032号研究员的工牌,在上楼梯的时候,还偷偷顺走了路诚弄来的那块表。
NPC身上唯二能够验证身份的物品都被他掌握在了手中。
秦非记得很清楚,之前在水牢里一共进过两次NPC,第二次进来的032号研究员并不在第一次那三名NPC之中。
而且,无论是第一次那三个NPC,还是032号,都能用腕表刷开水牢的牢房门。
也就是说,那个地底的销毁室并非只有特定的NPC能够进入。
销毁室场景的保密级别大概率不高,人员鱼龙混杂,即使警务处已经知道有NPC在水牢里被袭击了,凭借那光秃秃的防护服,他们一时半会儿间也无法确定他的身份。
所以秦非冒名顶替的计划完全具有可行性。
当然,促使着秦非作出这一决定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看见了警卫队长头顶的好感度提示。
【警务第三小队队长:好感度-20%
(销毁室的逃犯越狱了!089号研究员进入警务处,将警卫队长骂得狗血喷头。现在队长的心情很不好,如果他抓到你,一定会将你狠狠痛打一番!)】
骂得狗血喷头。
研究员的地位或许比秦非想象的还要高,对于警卫来说,有着绝对的压制性。
在多重要素的叠加下,秦非体内铤而走险的因子叫嚣着跃跃欲试。
顺其自然的等死。
或者冒险一把,或许能够搏出一条生路。
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秦非提着路诚,一边走,一边低声向路诚,同时也是向光幕那头的观众们作着解释。
直播间里的每一个观众在结算时都将成为秦非的积分,而及时的沟通,有助于建造一段良好的互动关系,增加观众的粘性。
路诚听得一愣一愣。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听得一愣一愣。
“救命,老婆逐字逐句分析的样子真的好帅!”
“我那美丽聪明机智过人的老婆!!”
“主播的临场分析能力确实很可以,我赌他绝对能活着扛到最后。”
……
在秦非忠实粉丝们的刻意引导下,直播间里的观众开始不遗余力地吹彩虹屁。
可惜的是这些彩虹屁秦非通通没有看到。
他现在无暇顾及弹幕面板,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四周。
暂时从警卫手中脱困,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反而将秦非更加清晰地暴露在了科研中心内所有NPC们的视野之内。
其危险性不亚于行走在毫无防护的悬崖峭壁边缘,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路诚低垂着脑袋,两只眼睛却咕噜噜直转。
他一边走一边偷偷给秦非指着方向:“从前面转弯,穿过那个实验模块组,然后到边上去。”
路诚已经见到起码三批玩家穿过那个模块组后,消失不见了。
他们一定是找到了某种可以脱离当前场景的隐蔽道路。
那边暂时没有闹出过动静,说明这条路值得一探。
两个身穿防护服的研究员恰好从旁路过,扭过头来看着秦非。
隔着防护面罩,秦非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周围的空气已然冷了下去,一种说不上来的危险蓄势待发。
秦非脚下节奏未乱,停也不停地继续向前。
在与那两个NPC擦肩而过时,他微微转过脸,冲他们点了点头。
NPC的视线从他胸前的号牌前一扫而过。
看样子。他们和032号应该不是熟人,并没有询问更多,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这样的场景在这一路已然发生过许多次,每次路诚都紧张到快要心跳骤停,而小秦却永远连眼皮都不会多掀一下。
这样的心理素质令路诚叹为观止,他猜他就算再修炼十辈子,升到3S级,恐怕也学不来。
头顶的机械管道发出嗡鸣,不时有怪异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
路诚吸了吸鼻子,一种辛辣刺激,又带着浅淡腐臭的化学药剂气味攻击着他的鼻腔黏膜。
路诚感到脑袋有点发晕,眼前像是出现了一层重影,所有的画面都在摇摇晃晃。
“这味道有毒?”他小声嘟囔着,伸手捂住鼻子,没太当一回事。
可是,当两人继续向前走出几十米远,鼻端的气味已然消失无踪后,那种充斥着全身的眩晕感却仍未退散。
后劲还挺大。
双腿越来越软,软得像是棉花一样,耳边开始莫名其妙响起了古怪的尖啸声,就像是金属无休止的嗡鸣。
路诚陡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
应该打开属性面板看一看。
他这样想到。
他的眼睛发直,抬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肉,蓦然传来的痛感令他的思维清晰了一些。
“打开属性面板!”
路诚在心中默念。
本该直接出现的属性面板,这次的反应却格外迟钝
直到路诚艰难地将同样的话重复到第三遍,熟悉的荧光绿色面板这才浮现在空气中。
果然。
基础san值的那一栏已经下降到了65,再降低5点,就要低到危险的临界值了。
路诚蓦地意识到,警卫队长刚才和秦非对话中所透露出的那条信息,并非随口之言。
“您应该尽快去物资管理处领取一套新的防护服,不要忘记,这是科研所三大守则之一。”
科研所三大守则。
是啊,在以规则为一切基准的副本世界内,这分明是个一听就极度重要的规则。
以路诚身为高阶玩家的敏锐度,他早该在警卫员说出这句话时就发现不对,并立即联想到副本提示词中的“辐射”、“异变”,从而打开自己的属性面板,并觉察到san值的变化。
但他没有。
他在不知不觉间忽略掉了一切有迹可循的细节。
这只能说明,早在更早之前。
在玩家们刚刚来到科研中心的厂区内。
甚至,从他们刚刚出现在副本中的时候开始。
他们就已经持续不断地遭到了污染。
路诚感到自己的脸皮很痛,他的面前幻现出安全门后,研究员脸皮裂开的画面。
现在,路诚自己的脸皮也快要裂开了,丝丝缕缕皲裂的疼痛从面部蔓延到全身,耳鸣声越来越大,似乎要将他正常的思考全部挤出去,从而占据他的整个大脑。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正常意识,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瓶高阶污染清洗剂,拧开瓶盖,兜头浇在了脸上。
液体在碰到玩家皮肤的瞬间,如同一滴水滴到滚烫的钢板上,化作一片白烟,消失不见。
路诚剧烈喘息着。
高阶药剂的效用十分明显,一直和混沌拉扯着的神志瞬间占据了上风。
他颤抖着手指,又灌了一瓶清洗剂。
再次看向属性面板时,san值已经恢复到了75,后方有一个内含上升箭头的括号,示意着污染已消除,san值正在随着时间逐步恢复。
还好,这污染的效力不算太高。
路诚长长舒出一口气。
秦非似乎直到这时才发现他的异常,扭过脸,十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路诚抬头,和秦非对视,被对方眼眸中的过于清澈透亮的神采狠狠惊到。
一个人有没有被污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靠肉眼看得出来的。
至少,路诚现在可以肯定,小秦绝对清醒得要命。
“……这个副本里好像有持续存在的污染。”出于身为临时队友的道义,路诚还是多提了一嘴,“你要不要看看属性面板?如果有问题,可以及时处理。”
秦非点了点头:“哦,好的,谢谢你。”
他十分平静地道了谢。
路诚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看过属性面板,反正,他并没有灌药,一滴也没有。
这家伙的精神免疫值到底是有多高?
其实路诚自己的精神免疫也不算低,起码在高阶玩家中属于中流水平。
但这个研究所中的污染,有种绵延不绝又无孔不入的感觉,让人防不胜防。
小秦他……
路诚的神色有点复杂。
在进入规则世界后的三年多里,路诚最敬佩的人一直是黑羽的副会长珈兰。
珈兰最近突然重点关注起了一位新人。
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个新人冲劲很强,非同一般,依旧会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引得第一公会的话事人如此关心?
但现在,路诚觉得,自己必须服了。
小秦就是很牛逼,无论是软性的操作,还是硬性的实力。
他和其他玩家都不一样,在副本中有种游刃有余的闲适感,仿佛他本就该是这个副本的一份子。
——不。
应该说,仿佛他本就该是这个副本的主宰,可以随时号令里面的一切为自己所用。
污染的余韵仍在影响着路诚的思维,令他难以集中注意。
当san值终于恢复到85以上时,路诚惊诧地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秦非揪着后衣领走到了科研中心的边缘。
科研中心的面积实在太大了,人类行走在其中,就像一只只小蚂蚁。
对于空间的感知在这里被无限制的削弱。
假如不能找到地图一类的参照物,光凭肉眼,恐怕很难真正掌握方向。
“我们这一路过来,一直没有在边缘看见过门。”秦非低声说道。
厂区的挑高太高,窗户全都在3-4米高以上,一个个四方形的开窗外部有光线流泻而入,但玩家们无法看清窗外的景况。
副本的要求是“逃离研究所”,但现在,没有人会傻到直接沿着墙壁爬上窗户去外面查看。
就算真的要爬,也要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再想办法混出来看看。
秦非的第六感告诉他,窗户外面就是外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副本不可能简单到变成一个攀岩游戏。
两人穿过最后一个模块组,来到了路诚之前看到的那些玩家消失的地方。
这里是最靠近厂区边缘的地方,左手边就是外墙,很快,路诚眼尖地发现,在墙面和地板转角的位置,一个黑洞洞的铁网隐没在管道的阴影下。
“那里有个下水道!”路诚兴奋地低喊。
下水道,听起来又脏又臭。
但对于许多由建筑室内构成的副本来说,这反而是绝佳的探秘通道。
下水道和通风管,它们总是贯穿整个建筑组。
假如玩家能够在下水道中畅通无阻,他们就能够到达这研究所内的任何一个地方。
附近没有NPC,路诚抓紧时间,三两步窜到下水道口边。
果不其然,下水道口是松动的,只要一伸手就能弄开。
四方形的口子不大不小,要塞进一个成年男性显得有些勉强。
路诚率先尝试,用手支撑着边缘往下钻去。
“下面好像是空的……”
说着,他大半个身体都钻进了下水道里,很快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从黑漆漆的洞口下方传来:“下面真是空的,你快来!他们肯定是从这个地方逃走了。”
他用藤蔓往前延伸,试探着前方的道路。
路很长,错综复杂。
在几米远处有个三岔路口,每条路口往内各自又有新的分叉。
之前那些玩家应该都已经走散,进入了排水管道的深处,路诚看了起码1公里远,没有见到NPC。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他收回藤蔓植物,抬头向上看。
正方形的天空已经按上了一个铁网,将视野分割成一个个更小的方块。
有人把下水道盖子安回来了。
而小秦还没有下来。
路诚一怔,伸出藤蔓向上探去。
……
就在路诚刚钻进下水道的瞬间,有一支NPC队伍,沿着远处正在汩汩往外冒着蒸汽的发动机走了过来。
秦非面色不改,一脚将地面上的下水井盖踹回原位。
那支队伍的领头人应该可以看见秦非,他朝这边望了一眼,但并没有过来,也没多加在意。
他领着那队人马,在距离秦非近百米远的墙边停下。
这也是个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他伸出手掌,在墙上的各个位置按压了数下。
原本光滑的墙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道道荧光蓝色的纹路,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在墙面上勾勒出一片如同电路板般边缘整齐的图案。
紧接着,这一部分墙面向内退去,一扇门凭空出现了。
研究员走进门内,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他开始指挥着这队人一个个进入门中。
只有领头人穿着防护服,队伍中其他人身上穿的都是五花八门的普通衣服,
有人穿着T恤牛仔裤,也有人穿着运动卫衣。
秦非心中一动,朝那边走近几步。
当他和那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50米以内时,秦非看见,有一部分人头顶的空气中出现了好感度条。
这是一支混杂着玩家和NPC的队伍。
看来这批玩家的运气比秦非他们还要更好一些,起码不是以逃犯的身份四处流窜,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研究中心里。
除了为首那名研究员,队伍中其他NPC的好感度提示都是不可攻略。
假如能和NPC平等近距离交流的话……自然比钻进下水道东躲西藏更有效率一些。
刚好,秦非也并不怎么想在接下来的副本过程中一直和路诚绑定。
虽然黑羽的迦兰副会长给过秦非一个承诺。
虽然秦非已经意识到,在他已忘却了的某个过往,他们或许曾有过交集。
但对现在的秦非来说,珈兰和黑羽所有的其他玩家,都只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罢了。
他不可能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信任对方。
青年漂亮的眼睫微垂,迈动步伐,缓缓向着那队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不懂声色地来到队伍最末尾,如同一道影子般靠了上去,然后忽然微凝。
秦非发现,队伍里混迹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是林业。
少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条大花绒毛毯,将自己整个遮掩了起来。
他把毯子盖在头上,像个阿拉伯女性一样,将整个上半身全部裹住,包括鼻子和嘴巴,只露出了一双咕噜噜直打转的圆眼睛。
当林业看清来人是秦非,那双眼睛先是睁得更圆,然后眯了起来,弯弯的眼眸中盛满了惊喜。
林业朝前面瞟了一眼,见NPC还在门里没出来,压低声音问道:“秦哥,你怎么过来了?”
这批玩家和NPC都显得有些漠然,有人朝这边瞄了几眼,又收回视线。
秦非言简意赅:“逃过来的,能混进去吗?”
林业愣了一下,接着皱起眉头:“估计不太行,他们点过人头。”
那研究员NPC是看着他们一个个从车上下来的。
虽然林业觉得,对方应该没有记住他们每个人的特征和样子。
可他当时清楚地听见,研究员挨个数着数,从1数到了30。
现在多出一个人,对方没理由觉察不到。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暗中密谋的时候,时隔10余分钟,科研中心内的警报又一次响了起来。
熟悉的暗红色警示灯在头顶闪烁,广播里传来相同的播报。
“警告,警告——一区科研中心内有外来者闯入,各部门注意警戒,再通报一遍,发现可疑人员后,请立即向警务处报备!”
排在林业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NPC,穿着件鼠灰色的夹克,在警报声响起之前,他表现得一直十分冷漠。
然而,当三遍警报播报完毕后,NPC的面色忽然变了几遍。
他狐疑地打探着秦非,视线在秦非和林叶之间来回打转。
秦非的眼皮轻轻一跳。
领队NPC从门内走了出来,排在他们前面的玩家都已经进去了,散落在门口的只剩秦非、林业和夹克男三人。
“领——”夹克男忽然毫无预兆地出声喊道。
领队嗖地转过头。
然而夹克男未说出口的话,却被塞在了嗓子眼里。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就在一秒钟前,夹克男忽然脖子上一重,好像有什么东西骑上了他的肩膀。
一双冰凉而无形的小手扯住他的嘴巴两边,将他的嘴撕成长条状。
夹克男:“呃呃呃——”
什么玩意??这样我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啊??!
领队:“?”
领队藏在防护服背后的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这个低级劳工怎么忽然做起鬼脸来了?还斗鸡眼……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一言难尽。
“领队。”
又一道声音响起。
领队转头向后,一张异常清秀的脸跃入眼帘。
在刚刚经历了夹克男丑陋表情的袭击后,领队觉得,这简直是一场视觉上的洗礼。
“领队,我有事要向你举报。”漂亮青年伸手,指了指夹克男。
他说话的语气掷地有声,显得十分义正言辞,不见分毫心虚模样:
“我们队伍中混进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我怀疑,他是警报里说的逃犯。”
第160章 逃离研究所05
灰夹克的眼睛瞪得比乒乓球还要大, 模样活像是见了鬼。
什么……什么??
他没有听错吧???
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居然反咬一口,说他是逃犯!!
灰夹克急眼了,手脚乱舞, 想要挣脱开来自后颈处的束缚。
但鬼婴哪是那么容易甩开的?
无论灰夹克如何努力,那双扯住他嘴角的小手都不肯松开,背后的东西就像是粘在了他身上,纹丝不动。
灰夹克用舌尖顶着上颚,试图说话,可说出口的全是不成音调的字, 涎水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地上。
研究员已经不忍直视了, 比起光风霁月的秦非,灰夹克看起来的确要可疑得多。
早在秦非说出逃犯这两个字的时候,研究员就立即在腕表上操作了几下。
很快, 警卫队赶了过来。
非常凑巧, 来的还是秦非的老熟人,警务第三小队队长。
在队长抵达之前, 秦非正在经受着领队研究员的盘问,诸如这个奇怪的家伙是什么时候混进队伍、又是从哪边来的。
远远看见警卫队朝这边走来,秦非迅速闭上嘴。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多重身份,秦非早就把腕表和胸牌都摘掉了。
但是警卫NPC刚和秦非打过照面, 还记得他的脸,而现在, 他又和另一个研究员站在一起。
两人交谈时的姿态一看就十分熟稔, 这反倒让三队队长愈加确信, 秦非的确也是一个研究员。
队长没有多话, 毕恭毕敬地向秦非和领队研究员鞠了躬,很快将灰夹克带走。
从始至终, 鬼婴都兢兢业业地骑在灰夹克的脖子上。
“跟我来,就差你们两个了。”领队研究员目送警卫去,带着秦非和林业走进门内。
在三人进入门中以后,陷进去的那块墙壁自动归回原位,荧光蓝色的线条再次布满墙面,亮起又熄灭。
墙面重新归于整体,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藏着一道门。
在墙面与地面交接的夹缝位置,一条头发丝粗细的淡绿色藤蔓悄悄缩回远处的排水管道中。
路诚一脸郁闷地揉了揉脸,迈步,向下水道更深处行去。
……
秦非和林业进入墙内时,之前那28个人都还等在里面。
这是个逼仄的房间,面积不足20平米,和外面的科研中心一样,房间整体呈银灰色,地板墙壁全是金属质地。
房间里没有窗户,在联通科研中心的那扇门关闭以后,就只剩对面墙上还开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窄门上悬挂着塑料胶片制成的门帘,秦非看不清门后的情形。
如此狭小的空间内挤了这么多人,连空气都被瓜分得稀疏起来。
前面进来的28人中,玩家和NPC各自占据了一半。
他们都换上了白色的防护服,但和研究员那看不出材质的、无比厚实的防护服不同,这批人身上的防护服是用最普通的薄棉布做的。
防护服在灯光下显得隐隐有些透明,秦非十分怀疑,它是否真的具有保护作用。
“快点,穿好,我们该进去了。”研究员朝秦非二人也各自丢过来一套。
同时,他快步走到两人身前,手里拿了一支笔形状的东西,对着两人的额头点了点。
“滴——辐射值:18.4!”
“滴——辐射值:38.6!”
“?”研究员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盯着秦非上下扫了几眼,“你的辐射值怎么这么高?”
秦非正在将腿塞进防护服的裤管里。
他摸了摸耳根,对着研究员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对不起,领队,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他紧张尴尬的模样过于自然,领队没再继续追问,摆了摆手,道:“到前面去。一会儿进清洗池的时候,你第一个进,最后一个走。”
秦非从善如流地应下,站到了队伍最前面。
就在领队研究员用那只可以测出辐射值的笔触碰到秦非额头的瞬间,青年耳边就响起了一道新的系统提示声。
【辐射值概念已开启!】
与此同时,秦非的属性面板中多出了一行新的提示文字。
【玩家当前辐射值为:38.6】
(ps.友情提示,请玩家注意将辐射值维持在80以下,否则将产生严重不良后果!!!)
三个鲜红的感叹号刺眼夺目。
领队按下了窄门边的某个按钮,门帘自动挪向一侧。
“进去,清洁10分钟。时间到后会有提示。”领队挥挥手,像赶羊一样将三十个人赶进门里。
窄门背后同样也是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地板,整体是一个水池,池中浸满微绿色的液体。
房间天花板上开着许许多多小孔,就像淋浴喷头一样,不断有绿色液体顺着孔洞向下喷洒着。
水的颜色古怪,令不少人望而却步。
但秦非没有迟疑,他不紧不慢地踩着台阶进入水池中,任由池水慢慢没过了腰际。
头顶花洒中喷射出的液体浸透他身上薄薄的防护服,弄湿了他的头发。
青年满不在乎地抬手抹了一把脸,笑眯眯地看向水池边上众人:“下来啊。”
从领队刚才说的那句话就可以听出,这间房间里的水是用来消除辐射的。
领队跟在30人背后,同样走进了房间,见一群人挤在水池边上,颇有些烦躁地拍了几下墙壁:
“快点下去,等10分钟时间过完,就算你们想继续待在这儿也不行了!”
说完他直接抬脚,随机抽取一个倒霉蛋踹进了水池里。
砰!飞扬的水花四溅。
其余玩家生怕惹得NPC生气,见秦非并没有因为池里的水出现不良反应,便也赶快下到了水池中。
林业在水里扑腾着走到秦非身边。
秦非压低声音询问:“你开了辐射值概念没有?”
林业点了点头。
但他的辐射值却不是刚才才打开的。
少年瞥了眼四周。
旁边也有其他人在说话,声音比他们还大,但领队研究员并没有责骂他们。
“我们刚进副本的时候,上车之前就测过一次辐射值。”
那会儿他们的属性面板里,就已经多出辐射一栏了。
“上车?”
“嗯。”林业道,“我们这批玩家一共有50个,副本开始以后被投放进了一个叫做‘低等生命养殖中心’的场景。”
养殖中心面积极大,和科研中心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数不清的NPC生活在那里。
在养殖中心,每个人拥有一张90厘米宽的钢丝床,吃饭、睡觉、日常生活,全都在这张床上。
床的一半用来堆放生活物品,脸盆、水杯、拖鞋等等,人需要睡觉时,就蜷起双腿,缩在另一半床上。
“那里全是上下铺——”
说是上下铺,好像也不太对。
林业摸摸鼻尖:“养殖中心的每一张床都有十五层。”
十五层的上下铺,由十组并成一列,能睡150个人。
像这样的床铺组,在养殖中心里的数量几乎难以统计,林业进入副本后,放眼望去,看见的就是密密麻麻,像鸽子笼一样的床。
下层的人还会去地面上走动,上层的则几乎不下床,据说,除了每天去地面上一次,领取食物和上厕所,其他时间他们一直待在床上。
他们就像是被圈养的动物,浑浑噩噩地生活在那里。
50名玩家进入养殖中心后,很快就有NPC前来接应他们。
“来找我们的是两个研究员,一个清点了十来个人,说要带去做劳工培训,剩下的被另一个研究员带走了……好像说是要带去什么实验室。”林业道。
秦非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在听。
“养殖中心里生活的都是人吗?”秦非问道。
林业还没有见识过研究员们藏在防护服下的可怖面孔,被秦非问得一愣。
但他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十分肯定地答道:“都是,起码从外表上看,确实全都是人。”
秦非眸中漾起一抹思索。
副本中共有200名玩家,现在其中100人的去向已经清楚了。
剩下一百人却仍是毫无音讯。
弥羊和萧霄都拿到了进正式展示赛的资质,他们现在都在副本里,却都不知具体在何处。
头顶花洒源源不断的洒落绿色液体,在这液体中浸泡得久了,浑身都洋溢起一股懒洋洋的感觉。
林业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驱赶困意,抓紧时间和秦非分享着他所掌握到的信息。
“虽然我们没在养殖中心待多久,但还是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这个副本存在的世界在很多年前似乎被某种东西污染了,现在人类全都聚居在地底。”
“在这个地下城中,研究所是地位最高的存在。它是政府,也是宗教,能够操控所有人,外面的人以能够进入研究所为荣。”
“研究所里有三大守则。”
“第一,进入研究所内的所有人,必须时刻身穿防护服。”
“第二,研究所内部管理严密,不同区域有不同规章制度,违者必究。”
“第三,研究员是研究所内最顶尖的存在,必须尊重研究员。”
那些生活在养殖中心里的NPC们透露,外面的生活比研究所里的要自由的多,但大家还是不愿意离开。
当然,他们也离开不了。
人类一旦进入研究所,就必须终身生活在研究所,从未听说有人能够重新回到研究所以外的世界去。
当林业问起那些人为什么不愿意出去时,几个和他谈话的NPC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NPC们没有细说,只含含糊糊地告诉林业,研究所里更安全。
“安全?”秦非玩味地品着这两个字。
虽然秦非才刚进研究所不到两个小时,但对于研究所里安全不安全,他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
假如这个地方都能被称之为安全,那么研究所以外的世界,究竟已经崩坏到了何种程度?
“你们从养殖中心来这里要坐车,有没有看见车外的环境?”秦非问道。
光是科研中心和养殖中心两处,所占的面积,就已经大到难以想象。
要想离开研究所,势必极其艰难。
林业摇头:“没有,车是全封闭的,连一扇窗户也没开。”
两人还想继续聊,然而10分钟转瞬即逝。
天花板上传来滴滴的警报声,头顶花洒停止了工作。
舒舒服服泡在池水里的研究员皱着眉头,站起身,爬到岸上。
“列成一队,一个接一个,从那道门出去。”NPC指着水池对面的另一道窄门。
水池中的人依次上岸。
秦非打开属性面板,再查看辐射值时,数值已经降低到了5.68。
这里的“辐射”,与所有游戏中都有的“污染”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即使像秦非这样无惧任何污染的玩家,却依旧逃不过辐射的侵害。
秦非身上的衣服,在他踏出清洗池之后不到一分钟就迅速干透了,他的头发也是。
这种用来清理辐射的液体和水有着明显不同,蒸发速度快得出奇。
穿过水池对面的塑胶门帘,过于明亮的光线顿时刺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极其干净的房间,墙面地面都是雪一样明亮的白色,这间房和外面的科研中心有几分相像,里面同样遍布着管道和流水线,但这里的设备不像科研中心里的那样庞大,都是十分正常的尺寸。
房间里有很多人,都穿着和秦非他们一样的薄款防护服。
在秦非一行人刚进房间时,他们抬头看了过来,很快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恭喜你们成功通过选拔,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预备低级工人!”研究员NPC抬手敲了敲墙。
墙面上贴了一张纸,顶上是几个大字。
【低级操作区工作守则】
1.低级操作区的上班时间是上午9:00~12:00,下午13:00~18:00,晚上19:00~22:00,22点以后是自由活动时间。
秦非刚看完第一条,眼角就忍不住一抽。
一天工作11个小时,放在战俘身上都得违反日内瓦条约。
2.低级操作区共分为流水线区、分拣区、调配区、质量抽检区和面板操作区,每块分区都有各自的工作细则,上岗前请通读并熟记。
3.工作区域内禁止携带并食用饮食。
如果发现有人偷吃,可以向当日领班或任意研究员举报,研究所支持并鼓励这样的举报行为。
4.工作区内所有操作工具全部贴有研究所标识。
请勿使用没有贴标的工具,也请不要撕毁任何工具上的标签。
5.工作区内没有水龙头。
如果发现水龙头,请立即离开,请不要用身体的任何部位触碰水龙头,否则后果自负。
6.工作区内所有工作人员必须穿上防护服,防护服根据不同工人职级高低发放,在款式和防护能力上稍有区分,但所有防护服均为白色。
工作区内没有其他颜色的防护服!
工作区内没有其他颜色的防护服!
不少人看到这里时,已经被过多的信息量砸得晕头转向,秦非却依旧目光清亮,思绪清醒。
他读完一遍规则,默默在脑内复现了一遍,确定自己全部记住后,扭头打量起这间操作间内的布置。
见所有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做事,研究员满意地点了点头:“马上会有人来给你们分配各自的工作岗位。”
他咳嗽了一声,警告道:
“记住,你们现在还在培训期间,相当于试用期,试用期15天。假如没有通过培训考核,你们会直接被退还到低质实验品销毁室去,连进实验室的资格也不会有!”
绝大多数玩家都听不太懂研究员在说什么,但NPC原住民却纷纷目露惊恐。
秦非挑了挑眉。
低质实验品销毁室。
那不是他来的地方吗?
听研究员的意思,销毁室的上一级是实验室,而实验室内,不管做的是何种实验,其实验原料都少不了一项。
那就是人。
如此看来,那三十多个从养殖中心直接被拉去实验室的玩家,处境只怕不怎么好。
领队研究员的工作就是将人从养殖中心带来,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转身离开了操作车间。
众人在原地呆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防护服的领班朝他们走了过来。
就像工作手册里写的那样,不同职级的工人所配的防护服款式是不同的。
领班的衣服质量要比低级工人好许多,面料厚实,还配了口罩。
秦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辐射值,不过10来分钟时间,已然从5.68上升到了5.93。
领班NPC将新进工作区的三十人分成了五个小组,每组六人,秦非被派到了流水线区,林业则是分拣区。
“各组组长过来接一下人!”领班一声令下,立即有5名NPC匆匆忙忙从各个角落小跑了过来。
秦非跟着流水线组的组长穿行在工作区内,很快来到了属于他的岗位。
流水线区的工作非常简单,每一到二人负责一条传送带,工人只要按照指示灯亮的频率,将面前的东西放到传送带上就行了。
秦非被分配到了一只很大的塑料筐,塑料框前贴着个圆形的标签,标签上画了一只眼睛,想来,这就是研究所的标志。
标志下方用红色喷漆喷了一行方正的小字:低级工作区专用收纳筐。
收纳筐里装着的东西样子很古怪,乍一看像是一颗颗拳头大小的黑色玻璃球蛋。
秦非拿起一枚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外面的罩子其实是透明且中空的,只是里面塞了东西,塞得满满的,让这球看起来仿佛是实心。
现在是下午2:38分,正在工作时间内,组长为他们分配好工位后,便匆匆离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提示灯就安装在流水线的传送带旁边,大约每隔15秒闪烁一次。
秦非按照灯光闪烁的频率将筐子里的球放在面前的传送带上,就这样,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干了10分钟的活。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看得望眼欲穿。
“咱就是说,这个剧情是不是稍微有点无聊了?”
“我是来看怪谈直播,不是来看人打工的啊。”
“这组玩家运气怎么这么好??看其他直播间里的人,不是在下水道里苟命,就是在和怪物拼死搏杀,哦,还有几个上了肢解台的。”
“我都困了……”
流水线上的工作未免有些太过简单。
虽然工作间的条例看起来好像很严苛,可是,如此没有难度的工作,只要是手脚健全的人,就不可能出错。
秦非已经彻底上手了。
一开始他还担心提示灯会不会有诈,比如突然改变亮起的频率,或者轮空一两次之类的,从而诱骗玩家操作失误。
但是没有。
10多分钟过去,指示灯一直以相同的规律闪烁着。
它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指示灯,也没什么陷阱,现在秦非完全不需要用眼睛看流水线上的操作台,两只手自己就可以完成任务。
他开始偷瞄起操作间里的其他人。
其他几个区的工作难度,也和流水线工作所差无解。
十几名玩家分散在偌大的车间各处,有人正蹲在一大盆东西前面挑挑拣拣,也有人正在靠墙的机器边掰动着操作杆。
不愧是低级工作间,工作果然很低级。
在这样的地方消磨一整天时间,秦非很怀疑,他们究竟能不能在副本的探索进度上有所寸进。
假如每天都要耗费11个小时时间在这个操作间里,起码浪费掉五天,那秦非觉得,他或许还不如趁今晚偷偷溜进下水道。
然而在副本中,计划却永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秦非盯着车间里其他的NPC看时,那个站在他对面,和他负责同一条流水线的老员工却忽然睁大眼睛,“啊”地叫了一声。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他原本拿在手中的玻璃球忽然脱手掉到了地上。
NPC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玻璃球咕噜噜旋转了几下,滚到一旁名玩家脚边,啪嗒一声碎了。
里面的东西从外壳内钻了出来。
所有正在朝这边看的玩家都惊讶地发现,玻璃球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小节触手。
尖端是黑色,越往下的位置颜色越淡,慢慢渐变成了深紫色。
触手段大约有10多厘米长,虽然它一看就是被从本体上斩断的,却并没有因此失去生命迹象,甚至还能在地面上蠕动,底部还有一小颗一小颗的吸盘,正在轻轻颤动着。
在玻璃球碎裂的一瞬间,秦非立即感觉到一股于他而言无比熟悉的气息,从那节触手身上逸散出来。
与此同时,最接近触手的玩家脸色骤变。
他分明好端端站在那里,可却突然浑身颤抖起来,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
他顾不上许多,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瓶补充药剂,飞速倒入口中,这才勉强止住了疯狂下跌的san值。
……太强烈了。
这污染来的太过迅猛强烈,就在短短几秒之内,玩家的神志几乎要被从虚无中袭来的巨力撕扯成粉碎。
他浑身瘫软着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着朝后面爬去。
“快!快把那个东西捡起来!!”
不远处,领班一边朝这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