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喊得声嘶力竭, 可整个操作区内无论玩家还是NPC，都无一人敢动。
地上那节触手正在疯狂向外散发着污染。
操作区里的其他人虽然不像最近的那个玩家一样直面污染冲击，可污染带来的影响, 同样作用在了他们身上。
有玩家偷偷打开了属性面板，看着自己猛掉一大截的san值，眉心突突直跳。
要不要用点补充剂？他现在都开始耳鸣了，眼睛前面也有重影。
不过……算了，还是算了，他现在的身体异常是san值在短时间内猛烈下降造成的, 实际上却还并未低至临界点。
玩家挣扎片刻, 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操作区里的人都没挪窝，虽然玩家很想离污染中心远一点, 但他不敢动, 只能隔着重重人群朝那边张望。
领班已经跑到了操作区中心。
他不敢更靠近那节触手，在距离触手十几米远的位置站住, 紧张得双手乱挥。
对于领班刚才所做的“把东西捡起来”的吩咐，操作间中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聋作哑。
玩家们自不必说，面对这种高浓度污染物，恨不得退避三舍。
而NPC们虽然没有污染和san值的概念, 却也知道靠近这东西后身体会出现许多异样。
地上的触手正在不断挣扎着，如同一条被放在了旱地上的鱼。
它的伤口断面和底部吸盘不断浸出许多黏液, 沾在地板上, 将地面染出一道深色的纹路。
领班手中拿着一只新的玻璃球。
他伸手一掰, 那颗球从正中间整齐地分成了两半, 领班盯着触手纠结了半晌，始终没敢上前。
“有没有人来帮忙？”领班环视了屋内一圈, 又问了一遍。
毫不意外，没人回应。
领班咬紧后槽牙。
他走到门边，犹豫着是否要按下那个请求警卫队支援的按钮。
工人们都不敢去碰地上的变异生物本体，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们身上穿的防护服是用来防辐射的，防不了触手所带来的精神干扰。
领班知道，就算真的有人勇猛到胆敢上前，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像刚才那个倒霉的人，只是离触手进了一些，就差点丢掉半条命。
但……
他再三犹豫。
一旦警卫队过来，这个失误就会被登记到研究所的监管系统里，这对整个工作区所有的人都有影响，包括领班本人。
NPC不愿意拿自己晋升的前途开玩笑，可这件事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变异生物必须被收容起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领班心一横，指腹用力。
就在警报铃即将被按响的那一刹那，一片死寂的工作区中，忽然响起一道清润柔和的男声。
“我来试试吧。”
说话之人的语气淡淡的，尾音略有些上扬，好像带着一道诱人心悸的小钩子，仿佛有羽毛在耳旁轻轻浮动。
领班手下动作顿住，意外地望了过去。
说话的是今天刚到岗的新人，正笑吟吟地望向这边。
领班来不及多思索，新人已经三两步走到了他面前。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横过领班眼前。
领班手中一轻，那颗玻璃球已经被新人接了过去，新人学着NPC刚才的动作，将玻璃球分成两半，自言自语般嘀咕道：
“怎么捡？是这样捡吗？把那东西放进这个里面？”
之后的一切发生的就像做梦一样。
青年的动作无比流畅丝滑，他漫不经心地迈步，走到仍在蠕动的触手旁边，伸出两根如玉般白皙的手指，揪住了触手表面的一小片皮肤，然后将它丢进了玻璃球里。
咔巴一声，两半玻璃球被他合上。
地板上的触手消失了，仅余那道痕迹，宣布着这里曾有某种东西存在过。
而青年掌心中，则多出了一颗和收纳盒中一般无二的黑色试验品。
被关进玻璃球里的触手瞬间失去了全部声息，就像是死了，没有挣扎，也没有颤动。
秦非的目光扫过它，浓黑的睫毛压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思忖，他又看向领班NPC，眼巴巴地眨了几下眼。
领班如梦初醒。
“额，给我吧，这个不用放回传送带上。”
他上下打量着秦非，仿佛在看一个能够让他升职加薪的稀奇物件，说话时候的语气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
“好了，大家各回各位，继续工作！”领班用力敲了几下旁边的操作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属声，“还没下班呢！”
工作区中众人顿时转过头去。
“还有——”领班阴恻恻的目光，落在最开始受到了重度污染的那个玩家身上。
“你，跟我过来。”
玩家的脸上本来就毫无血色，现在更是惨白一片，他哆哆嗦嗦地问道：“为、为什么？”
在研究所里，当高位者向低位者发号施令的时候，是绝不容许对方做出任何反驳的，哪怕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追问也不行。
但现在，领班的心情还算不错。
本以为会难以收场的突发事件，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而且。
反正，这个人就要死了。
领班眼神莫测地看了玩家一眼。
这样的话，回答一下他的问题也没什么关系，就当做是临终关怀。
领班从口罩中发出一声闷笑，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语气不太耐烦地开口：
“因为你违反了操作区工作规则。”
工作区操作守则第三条：
工作区域内禁止携带并食用饮食。
研究所鼓励大家举报任何偷吃行为，而这位玩家甚至不需要经人举报，因为他违反规则的时候，就在领班NPC的眼皮子底下。
玩家的腿肚子发软，但仍在为自己据理力争：“我什么时候在工作区里吃——”
他忽然哑住了。
玩家意识到，几分钟前他的确做了一件有可能违反规则的事。
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了一瓶精神补充剂，倒进了嘴里。
是啊，是啊！
倒进嘴里！
这个动作百分之一百会被副本NPC判定为饮食动作！
玩家失魂落魄，领班也并未将注意力过多放在他的身上。
领班快步离开工作区，片刻后又回来，还带来了几个新的NPC。
这些NPC身上的防护服和普通工人不一样，和领班的也不完全相同，腰间还别着长棍，这造型令秦非想起了外面的警卫队员。
NPC们头顶的提示也的确验证了这一点。
【预备警卫队员-好感度：0%（预备警卫队员每日工作繁忙，没空搭理你）】
这些NPC们是比科研中心里那些正式警卫队员稍低一级的预备队员。
秦非猜测，他们的工作内容应该是处理一些研究所内的杂事。
预备队员们跟着领班冲进工作区里，为首那人掏出一只四四方方的金属盒子，戴着厚厚的手套，将秦非收拢起来的玻璃球郑重其事地放了进去。
其他人则各自带着工具，对着地面上触手留下的那片痕迹又冲又洗。
消毒清洁剂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工作间里。
领班显然已经事先交代过预备警员们一些什么，收拾完工作区的残局，在离开前，预备警员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坐在那边地上的玩家，大手一挥：
“把他带走！”
玩家刚从重度污染中死里脱生，连逃跑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像一条软趴趴的鼻涕虫一般被两个NPC架着带离了工作区。
一切重回正轨，领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跟着预备警员们离开。
在走之前，他特意拐到秦非身边对他说了一句：“好好干，我会给你申请奖励的！”
在正常情况下，今天出的这个意外最好当然是隐瞒不要上报。
但秦非格外出众的表现让领班改变了主意。
或许，将功补过之后，他能得到更多。
秦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手上工作始终未停，看上去十分老实本分。
可实际上，当领班转过身以后，秦非的目光却紧紧追随在了某个离去的预备警员身上。
那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存在，在整个队伍中毫不出挑。
没有任何一位玩家或观众对他额外注意，可在秦非的视角下，这个人却无疑极其特殊。
他的头顶没有出现好感度条。
这不是一个NPC。
而是一个找到机会，混进了NPC队伍里的玩家。
在最初一小时内接二连三的死亡和离场之后，副本中的玩家人数固定在了一个较为平稳的区域内。
现在，副本的实时在线人数是128。
短短一个多小时，玩家数量已经折损了1/3还要多。
不过，看来，剩下的都是实力尚可的存在。
大家已经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并开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展开对副本的探索。
领班不在工作区，但工作区中众人都不敢偷懒，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秦非百无聊赖地干着过分无聊的活，忍受着时不时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注视。
——全是来自玩家的注视。
秦非刚才徒手触碰高浓度污染物的壮举，着实惊呆了一众人，NPC们浑浑噩噩意识不到秦非有多牛逼，玩家可不同！
这得是多强的精神免疫！
才能半分影响都不受地伸手去摸污染物！
那个被带走的人，污染物仅仅是碰到了他的鞋子，都差点令他彻底失去理智。
可眼前这个玩家，居然可以不受半点影响。
玩家们心神巨震，只觉得看到了怪物。
很多人在被观察时都会感到不舒服，秦非却全然无所谓，自顾自想着事。
秦非也在想刚才的那节触手。
仔细想来，那节触手带给秦非的感觉有些古怪。
一个副本中只会存在一个污染源。
假如触手是活物，那么这节触手的本体就是这个副本中的污染源无疑了，秦非也的确在触手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熟悉的气息。
但……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一开始隔得远时秦非还没发现，可当他近距离亲手触碰到触手的时候，却总觉得，从触手身上散发而出的污染气息，和他在前几个副本中，以及在污染源本体身上所感受到的，都有些不同。
秦非说不出具体不同在哪里，二者之间90%都是相似的，但他依旧敏锐地意识到了来自细微之处的区别。
这个副本中有辐射值的概念，根据副本中NPC们的表现，以及副本开始前的提示，【辐射】很有可能会造成【生物异变】。
可是，污染源会受到这类外力的影响吗？
这可能吗？
污染源在一个副本中。必然是至高无上、能够决定的一切的存在
即使在一部分副本中，污染源由于副本剧情而受到了压制，比如狼人社区中，污染源被封印在了海底，创世之船中，污染源被抽去了肋骨和心脏，从而失去了对船的操控能力。
但，污染源的力量本身依旧不断影响着副本世界，并占据着毋庸置疑的统领地位。
在这个副本中，有什么东西能够强势到到连污染源的气息都被改变？
秦非想象不出来。
他甚至隐隐感到，这已经违背了整个规则世界中副本的底层逻辑。
这一次领班NPC离开得格外久。
墙上的挂钟指针转过了一圈又一圈，NPC始终没有回来。
好在低级操作区的工作内容死板又丝毫不需要变通，领班在或不在，完全没有影响。
被迫滞留在岗位上的玩家们神色各异。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几个玩家明显地焦虑了起来。
他们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只是消磨时间，对于副本探索毫无任何推动作用。
而就在被他们浪费掉的这段时间里，副本中的其他玩家，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关键性的线索。
目前副本内一切形式未明，虽然副本迄今尚未表现出需要玩家分组对抗的迹象，但在规则彻底明晰之前，谁也不敢保证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
逃离研究所这个通关目标实在太过空泛，其中具体如何操作，都需要玩家们自己摸索。
林业已经偷偷瞄了秦非好几眼，他显然是受到了他附近那两个玩家的影响，这两个玩家是操作区内最躁动的人之一，眼睛就像是自己长了腿，在整个房间内滴溜溜直打转。
趁着无人注意，秦非偷偷向林业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假如他刚才对于副本内污染源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么这个副本背后所隐藏的秘密，极有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
秦非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觉得，他们待在这里挺好的。
成为工作人员就有晋升渠道，只有向上爬，才能更直观地探索到副本核心的秘密。
去下水道里当老鼠虽然短时间内收获高，但不接触NPC，所能收集到的信息量很快就会到达天花板。
下午的工作6点结束，当墙上挂钟指针超过4点以后，厂房里的NPC们开始出现了显著异常。
秦非首先注意到的，是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这个NPC下午一开始就闯了祸，失手打碎了装盛着污染物的玻璃球，或许是领班NPC太过忙碌，没有时间收拾他，只是瞪了他一眼就匆匆离开了操作间。
但这个NPC并没有因此就交上好运。
他的异样越来越明显，双眼发直，面色时而潮红，时而惨白。
冷汗遍布额头，一滴一滴滑落在地上。
4点以后，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了颤抖，秦非清楚，这是受到了严重污染的表现。
果然，过了没多久，NPC开始不断抬起手，擦拭额头上的汗。
那些汗渍似乎完全擦不完。
很快，NPC手上结起了一层白霜，白霜越积累越多，在他手上结成一层厚厚的壳，随着他手部动作皲裂开来，在手掌和手背上蔓延出纵横交错的纹路。
NPC每一次抬手，就有白色的痂从他的手上掉下来，窸窸窣窣落在工作台上。
“噫——”
直播间里的观众见状开始喝倒彩。
“好家伙，真恶心啊，不讲卫生扣10分。”
“妈妈妈妈，我掉头皮屑啦~”
“这个NPC要殉了吧，看他状态好差。”
“不如来打个赌，猜猜他是怎么死的，输的请赢的一包瓜子。”
……
NPC的神情越来越混沌了。
那张脸上的五官，看上去总有种说不出的扭曲，仿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可当秦非仔细看去时，一切又分明都仍在原位。
他额头淌出的汗水来不及擦去，全部顺着脸和脖子流到了衣领上。
现在，NPC整个上半身好似被泡在水里过一样。
他的动作越来越僵硬，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空气，拿起一个玻璃球，要往流水线上放。
可手一滑，玻璃球差点又滚落在地。
秦非眼疾手快，在玻璃球坠落到工作台上之前一把将之捞起。
“小心一点。”青年微笑着提醒，替他把玻璃球放在该放的位置上。
“谢、谢谢……”
NPC用一种仿若梦话一般呓语的声音答道。
“一定是因为我的手汗太多了。”
他轻声说道。
“一定是……我要去洗洗手，对，我要洗洗手才行。”
说着，NPC竟然擅自离开了岗位。
他一步一步走向墙边，秦非顺着他走的方向望去，瞳孔蓦地一缩。
那墙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洗手槽。
白色的瓷质洗手槽，下方连通着水管，上面有金属水龙头。
水槽样式普通而简陋，放置在墙角毫不起眼，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丝毫不引人注目。
可问题是。
这里没有水龙头，规则中写了，操作区里没有水龙头。
如果有人看见水龙头，必须尽快远离，且绝对不能用身体触碰。
秦非眉心微蹙。
有不少人都朝擅离职守的NPC看了过去。 NPC突然加快了速度，一个箭步冲到水槽旁边。
“诶——”一旁有别的工人不禁发出惊呼。
而NPC惶然未觉，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拧开了水龙头。
“唰啦！”
水管中有液体倾泻而下。
黑色的，如沥青般的液体，粘稠地流淌下来。
操作区里的人全都皱起眉头。
NPC却把一双手放在这黑色的水中，不断搓洗着。
渐渐的，黑水中混进了一点红。
NPC手上的皮肤接触到黑水的部分，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泡。
淡黄色的水泡遍布两只手掌，又顺着手腕向上蔓延，一直延伸到被防护服包裹住的手臂上。
每颗水泡都是半透明的，好像在皮肤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鱼卵。
随着NPC搓洗的动作，鱼卵破裂，流淌出浅黄色的汁液。
旁观之人的眼角开始抽搐。
洗手的那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还在嘟囔着：“出手汗了，我要洗洗，洗洗……”
他手上的水泡全都破了，包裹着水泡的那层皮被搓掉，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还在不断地搓洗。
慢慢的，皮肤，脂肪，肉，他手上所有的东西开始融化，一点点被他搓掉。
一小块一小块，掉落进水槽中积下的黑水里。
离员工通道最近的是分拣区的组长，他犹豫了一会儿，扭头朝操作区外跑去。
很快，秦非已经眼熟的那几个预备警卫队员又来了，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将洗手的NPC拖走。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4:30，在6点下班之前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三四起。
有NPC忽然抬头对着空气说起了胡话，也有NPC莫名其妙的冲到墙边，开始用头撞墙。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被预备警卫队员带走了。
秦非决定收回自己之前的话。
在操作间里工作还是挺危险的，虽然工作本身不会暗算工人，可埋伏在暗处的陷阱无处不在，甚至出现得毫无预兆，稍不留神就会中招。
经过刚才那一遭，玩家们都已经清楚，操作间里出现的的异状，明显和那些流水线上的实验品有关。
他们经手的每一样物品都是重度污染物。
这些污染物虽然被诸如玻璃球一类的容器给隔离了，但，这世上真的有东西可以完全隔绝污染吗？
只怕很难。
源源不断的污染蔓延在这间厂房里，在无声无息之间侵入到各处。
操作间里的工人很容易落入到污染所引起的异变中，难以脱身。
秦非自己不会受到污染，可据他观察，工作区域内的不少玩家都已经偷偷使用过恢复san值的药剂。
在这里饮用药剂或食用药丸，会被判定为违反规则，好在中高阶玩家们手头的药品很多。
就拿最常见的污染清洗剂来说，无需口服，只要接触皮肤就能恢复san值。
比起玩家，NPC们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们没有药品，只能靠身体硬扛。
精神免疫的高低就和人的体质好坏一样，绝大部分都是天生的，有些精神免疫弱的NPC，自然就更容易被污染到失去理智。
那些老员工似乎都对这场景见怪不怪了，每当有人被带走，他们都只像看热闹般瞟几眼，然后就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傍晚6点时，操作间墙面的广播里响起了下班铃声。
所有NPC就像是被预先调试好的机器人，在同一时间整齐划一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连片刻也不耽误，非常迅速地走向一旁的员工通道。
有玩家仗着自己扮演的角色是新入职的工人，大着胆子向旁边的NPC打探消息：“兄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NPC惜字如金：“食堂。”
玩家明白过来。
晚上的上班时间是7点，留给他们吃晚饭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怪不得大家都这么赶。
玩家们没有去过食堂。
又要开辟新的场景小地图了，大家都很兴奋，目光中压抑着跃跃欲试，混迹在人流中离开操作间，进入一条长长的走廊。
只是，这次开发新地图的进程似乎颇有些不顺。
就在玩家们跟随着大部队，穿行在走廊中时，途经某个拐角，走廊两侧忽然响起了拉得极长的警报声。
头顶的灯光变成闪烁的红色，秦非心里咯噔一跳，第一反应是有某个逃犯玩家正在被副本NPC追杀。
但随即响起的广播证明了并非如此。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实验室内有高危实验物叛逃，警卫队正在进行抓捕！监测到实验物进入该区域，请各位工作人员和科研员尽快疏散！”
“再播报一遍，请尽快疏散！！”
第162章 逃离研究所07
实验品叛逃。
走廊中的玩家和NPC都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 停住脚步。
头顶不断明灭闪烁的红色警示灯令四周的气压猛然降低，众人大气不敢出。
“我们……该疏散到哪里去？”
有人怯怯地发问。
这是个好问题，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
操作区里的底层工人们每天宿舍、车间、食堂, 三点一线地生活着。
在工作过程中被污染，就被预备警卫队带走，没被污染之前的生活则永远一成不变。
他们就像被上好发条的木偶，每一步都走在规定好的轨道上，没有人教导过他们，遇到实验品叛逃时疏散该走哪条路。
回操作区吗？还是回宿舍？
好像都不是适合疏散的地方。
工人们犹豫不决, 将走廊上一小块区域堵死。
仓促凌乱的脚步声很快从走廊另一端传了过来,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种声音。
啪嗒、啪嗒、砰！
巨大的冲撞声回响在空气中，秦非猛地抬头。
叛逃的实验品已经离这儿很近了，迎面直冲而来的污染气息如同升腾的海啸席卷而来。
眨眼过后, 先是两名正式警卫员, 从走廊拐角冲了过来。
两人浑身是血，黑色的防护服被鲜血浸透, 凝结成了更加浓深的色泽，他们的防护面罩在奔跑的过程中丢失了，秦非隔得老远都能看见他们脸上惊恐交加的表情。
走廊里的污染气息已经浓郁到近乎实体化，透明的空气中翻涌起一阵阵浪潮。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紧随着两名警卫队员直冲过来。
“卧槽！”有玩家遏制不住地脱口惊呼。
出现在众人扭曲的视野中的, 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巨大怪物。
怪物有着类人的身体结构，头、躯干、四肢俱全, 但与正常人类不同, 这个怪物身上没有皮。
它的身体表层覆盖着一层肉红色的筋膜, 在它奔跑的动作拉扯间, 能看到筋膜底下红白相间的线状连接物，不知是血水还是其他东西的液体顺着怪物的身体滴落下来。
怪物的脸部很模糊, 本该生着五官的位置只有几个浅浅的凹坑，它一边跑着，一边从胸腔中传来愤怒的嘶吼声。
跑在前面的两名警员转身，其中一人朝怪物开出一枪，枪中射出的似乎不是普通的子弹，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很可惜，警卫员这一枪打偏了，子弹落在了不知何处。
而怪物则被枪声刺激，速度又加快了一倍不止，几乎闪现到了NPC身前。
怪物伸出它巨大如蒲扇的手掌，一巴掌。将面前的人拍进了墙里！？？？
光幕那头的观众全都瞳孔地震了！
这怪物攻击力强得简直惊人，出手竟直接把NPC拍成了肉泥，血红色的肉糜铺满墙面，鲜血顺着墙壁流淌下来，在墙上画出一道道血色纹理。
画面过于残暴，直播大厅的光幕出现了一秒钟的短暂雪花。
求生的本能压制了一切，NPC们尖叫着四散而逃。
有玩家试图上前，可距离怪物越近，污染就越强烈。
玩家刚迈了两步，就被耳道中尖锐如火车鸣笛般的轰然耳鸣声贯穿，无形的尖锥刺入大脑，搅得颅内脑浆翻涌不休，只得被迫停住脚步。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秦非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
不对，更加不对了。
之前操作区里，带有污染气息的触手是活的，那么那节触手的本体就该是污染源。
可眼前这个由血肉筋膜构成的怪物，身上分明也有着污染源的气息。
操作区里的触手一看就不是从这怪物身上割下来的，因为二者蔓延而出的污染气息存在着略微差异。
莫非，这副本中有两个污染源？
而且这两个污染源，都不是秦非所熟悉的那个。
这实在太奇怪了，污染源从来没有告诉过秦非，规则世界的副本中污染源不止祂一个。
这两个污染源和真正的污染几乎毫无可比之处，虽然他们所携带的污染同样强势而迅猛，足以将玩家们折腾得半死，可在秦非看来，那都只是表面功夫，如同绣花枕头包裹着一包稻草。
走廊中这些人虽看似凄惨，可除了少数几个身体弱的NPC倒在了地上，其他人都跑掉了。
玩家们则不断使用着补充剂和清洗剂，勉强能够维系住神智。
倘若出现在这里的是真正的污染源，在场除了秦非以外的所有人，只怕早就已经灰飞烟灭，消散成了一抹扭曲的意识，和副本世界恒久地融为一体。
绝不可能还能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
在其他人挣扎逃窜的时候，秦非一直十分平静地呆在走廊一侧。
怪物从出现开始，就没有对他表现出过任何攻击的意图，即使擦着秦非的肩膀经过也没多看他一眼。
秦非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带有一部分污染源的气息，这气息在各个副本中都会引得攻击性怪物对他疯狂，从而使得秦非成为怪物攻击的第一目标。
但在这个副本中，一切似乎颠倒过来了。
秦非怀疑，这个同样带有污染气息的怪物，将他当成了同类。
又有几名警员赶了过来。
筋膜怪堵在走廊中间，它的身体开始向四周膨胀蔓延，四肢拉长，躯干变得扁平，逐渐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的薄薄肉网，将走廊整个分割成了两半。
“完蛋了……”
走廊这边，已经瘫倒在地上的警卫队员眼中淌出血泪，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口中喃喃自语：
“我们都要死了。”
“我们要死了要死了要死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他说话时语气颠倒，显然神志正在逐渐解离。
随着他张口的动作，一颗颗牙齿从他的牙床上脱落下来，像一粒粒白色的小石子滚到地面上。
场面惨不忍睹。
在场玩家的天赋技能五花八门，有武力天赋，也有别的天赋的，但无一例外，都无法对怪物造成任何伤害。
这怪物虽和真正的污染源全然不能比拟，但比起正常副本中那些怪物来，还是要可怕得多，玩家们根本无法近它的身。
有人手脚并用，想要爬上前去拿NPC手里的枪。
先前死掉的那个警员用这种枪攻击过怪物，虽然没有击中，但玩家们推测，枪能对怪物起到压制作用。
可污染越来越强烈了。
在密不透风的走廊中，浓度逐渐增高的污染气息，正在对每个人的精神造成巨大的冲击。
玩家像一条蛇，在地上扭动着，转了个圈，竟又掉头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在地面上吐出一滩白沫。
直播间里的观众：“……”
观众扼腕叹息。
“好家伙，完犊子了，这个副本里的怪物怎么都会精神污染啊。”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话说这批在走廊里的玩家应该死定了吧，我看都有人开始和空气玩丢手绢了。”
跟吃错菌子中毒了似的，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一二三……”
观众们开始数着走廊中还剩多少个玩家。
操作区中一共有十五个玩家，在污染彻底发散开之前，有几个警惕性高的已经跑远了。
现在，被怪物制衡住的，还剩八个。
关注着直播间的灵体们心知肚明，这八个玩家今日必定凶多吉少。
砰！砰！
强烈的污染扭曲着玩家和NPC的视线，甚至扭曲了系统的直播镜头。
观众们在光幕中看见，一片片墙皮从墙壁上剥脱下来，金属的走廊仿佛被一把经年未熄的烈火灼烧过，空气中飞舞着烟尘。
从已经变成一张薄膜的怪物身上分裂出了无数细如发丝的血管，那些血管生长在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上，很快与之融为一体。
整个走廊仿佛都被赋予了生命，鲜红的血液输送在血管中，地板变得柔软，墙面收缩起来。
怪物正在和走廊合二为一。
就在一部分观众摇着头，想要离开这几道光幕之前，角落有灵体小声嘟囔了一句。
“再等等啊，那边不是还有个玩家好好的吗。”
什么？
灵体们一惊。
这怎么可能，走廊都快变成了怪物的胃袋，有几个玩家的san值已然低至临界点，拿着清洗剂往身上倾倒倒的手都在颤抖，活像得了什么急病。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有人能保持正常？
不远处的另一块光幕前，秦非直播间里的观众从始至终安静如鸡。
因为秦非这几分钟一直如一尊雕塑般伫立在墙角，观众们还以为他也陷入了污染。
虽然大家能够看见，小秦的基础san值仍是夸张到变态的100满格，可或许正是因为这太过离奇，甚至有观众开始在心中怀疑，是不是系统统计出了错。
主播现在这样子正常吗？
好像有点正常，又好像有点不正常。
直到秦非突然抬起头，双眼直勾勾望向怪物。
一步，又一步，青年动了起来。
他脚步平稳地行走在地面上，行走在所有观众瞠目结舌的视线中。
“……我靠？”
良久，寂静一片的直播大厅一角，终于响起第一个观众如梦初醒的声音。
居然是真的，那个灵体没有说胡话！！
真的有玩家，在其他人都快被污染到死的时候，依旧不受丝毫影响。
地面上的经络蜿蜒起伏，突起如丘陵山坡，绵延的血管将秦非整个包裹住，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又似潮水般退散。
从始至终，青年的表情都未变。
琥珀色的眼睛澄澈明净，眼底波澜未起，这些黑暗的，恐怖的，恶心的场景和怪物，似乎都无法撼动他平静的心情。
秦非不急不缓地向前，目的正是那个倒地NPC手中的枪。
彻底化作一块肉膜的怪物已经不能再自由行动，除了精神污染，它无法再使用自己的实体攻击任何人。
秦非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刚好，现在所有玩家也都不能动了，不会有任何人前来妨碍他。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青年成功行至预备警员身前，NPC已然气若游丝，秦非怜悯地替他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十分有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在枪把上的手指，捡起枪来掂了两下。
现在，秦非已经可以确定，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手枪。
也并非常见的手枪。
这把枪的枪身很奇怪，有别于秦非曾在现实世界中见过的任何一把，过于极简、如同一根钢管般的枪管，让它看上去像是一把玩具手枪。
光幕中是一片黑暗如地狱般的场景，许多人东倒西歪地在地上扭动着，到处都是血和粘稠的汁液，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肮脏腥臭。
在这其中，却存在着一个完全有别于其他的身影。
青年一身白衣，唇角带着自然的上扬，表情轻松闲适。
他一手举起枪，一手托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微微歪头，半弯起眼睛，似是在瞄准那张肉膜最中心的位置。
随即。
“砰——”
青年上下唇瓣轻碰，无声地比了个口型，一颗银灰色的子弹破风而出。
肉膜收缩舒张的频率骤然加快，怪物感知到了危险，然而已无路可逃。
子弹撕碎空气，如闪电般激射至筋膜怪身前。
在弹头接触到那张布满血丝的暗红色肉皮的瞬间，子弹后半部分忽然原地炸了开来，一缕缕比蜘蛛丝还要纤细的银白色半透明丝线，360度环绕着射向四面八方。
这些丝线的末端就如同自己长了眼睛，精准寻找到了那张肉膜边缘，与走廊四面接壤的位置。
横亘在走廊中的阻碍物，被银白色的蛛网覆盖住。
富有粘性的蛛丝猛然回收，怪物粘连在走廊上的皮肉被硬生生撕扯开裂，被蜘蛛丝挟卷着，在眨眼之间迅速收缩回弹壳内部。
伴随着当啷声响，似乎已经富有生命的走廊瞬间变回了原样。
怪物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走廊中，只余下遍地横七竖八的人，以及一颗掉落在地，咕噜噜打着转的子弹。
秦非几步上前，俯身拾起那枚子弹。
直播大厅中，掌声与激动的欢呼声顿时如雷声轰鸣！
“卧槽，牛大发了！”
“所以这个主播的san值100是真的？？？我差点怀疑我眼睛瞎了？”
“对啊，我老婆san值高当然是真的！！他从进新手副本开始，就一直这样百分百污染免疫，绝逼是规则世界第一人！”
秦非静默无声地站在走廊一侧。
源头已被消解，蔓延在空气中的污染气息很快散去。
NPC们的恢复速度没有那么快，玩家们率先一步清醒过来，哆嗦着，疯狂往嘴里塞着精神补充剂。
没过多久，整齐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一只列队整齐的正式警卫队大步流星走向这边。
当看清走廊中站着的，是一群身穿最低等防护服的底层工人时，为首那名警卫队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监测到有实验物被收容了？是谁开的枪？”警卫队长问道。
秦非老老实实举起手，另一只手直接伸到了警卫队长的鼻子底下。
掌心摊开，子弹就躺在那里。
队长愣怔了半晌，憋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夸奖：“干得漂亮。”
……
虽然今天出现了十分糟糕的突发事件，但研究所的规章制度并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
晚上19点的上班时间依旧如故，走廊上还清醒着的玩家们纷纷结伴，朝食堂方向走去。
就算没有时间用餐，他们也想过去看看。
研究所员工通道的结构颇为复杂，一路走去有许多岔口，彼此贯穿联通。
好在到处都有醒目的指示牌指明方向，许多高密路段前，还挂着“非内部人员请勿擅闯”的标语。
腿肚子发软的玩家们彼此搀扶着，顺着路牌所指，一路来到了食堂。
要想进入食堂，必须先打饭。
食堂入口是一道不算宽大的双开门，入口处就是一排打饭的玻璃窗口，有个坐在小马扎上的老头，手中拿着一只锅铲守在门口。
“不用餐的工人请勿进入食堂！”老头每隔上一会儿，就会懒洋洋地喊上一句。
要不要为了进入食堂吃一顿饭？
玩家们磨磨蹭蹭地犹豫了片刻，远远看见食堂内挂钟指向6:30，还是决定进去一趟。
在向一侧推开的食堂门板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规则。
【研究所普通员工食堂守则】
1.食堂每日12:00~13:30、18:00~19:30开放，其余时间均不供应餐食，并禁止任何外来员工进入。
2.食堂中没有工作人员自由行走。
食堂内所有后勤工作人员均须遵守岗位守则，如果您看见在食堂中行走的工作人员，请注意甄别那是否是真的工作人员，如若确认可向食堂管理处举报。
如果您看见的不是人，请不要声张，避免和他产生任何交流，并以最快速度离开食堂。
3.禁止浪费，禁止浪费，禁止浪费！
今天食堂一共有八个橱窗供应菜肴，其中一个是必选菜，剩下七个可供用餐者自行挑选，还有免费的米饭和汤无限供应。
因为是第一次来食堂，又兼之并不怎么饿，基本所有玩家都只选了那个必选菜。
大家在出餐口排队，每人领到了一小盘芹菜炒鱿鱼，各自在食堂中寻找空位坐下。
望着方形小铁盘中雪白的鱿鱼块，秦非脑海中不知怎么，又回想起了操作区中那条蠕动在地面上的触手。
青年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坐在一旁的林业硬着头皮夹起一块送进嘴里。
食堂门口的规则上用那么大的字写了三遍禁止浪费，不会有玩家胆子肥到敢去和规则作对。
然而当他嚼了几口鱿鱼片以后，脸上却露出惊讶的神色。
“嗯？”
“怎么了？”秦非低声询问。
林业顿了顿，道：“我的san值回升了一些。”
食堂里的食物竟然拥有去除污染的功效。
这样一来，秦非反而越加怀疑食材的来路。
不过华国人的基因里天然自带着海纳百川的食谱，不管这盘芹菜炒鱿鱼生前是什么玩意儿，反正它现在看起来就是一盘普普通通的炒菜。
只要被炒成菜的触手不是秦非认识的那个污染源，他就可以心平气和地把它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小炒清爽可口，滋味鲜甜。
美美就着菜吃完了一顿饭，玩家们警惕地坐在座位上，没有轻举妄动。
类似的场景对于这些已经升至中高级的玩家来说，完全驾轻就熟。
虽然食堂门口贴了规则，但并不代表它里面就没有其他隐形的规则，他们得先看看别人吃完饭后会怎么做。
果不其然，在观察了五六个用餐完毕的NPC以后，众人得出了离去前的规律。
食堂左侧有一排水槽，水槽边放着回收餐盘餐具的大铁盆。
走之前，需要将所有餐具分门别类归还，再用水槽第三个洗手池边缘的香皂仔细清洗双手，然后才能离开。
玩家们规规矩矩照着流程做了，排着队在洗手池面前搓手，老实得就像一队小学生。
走廊上发生的事情把所有人都搞怕了，劫后余生的玩家们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心理防线脆弱得一批。
自从秦非收拾掉了走廊上的怪物，这群目睹了一切的玩家就隐隐有种将他当做精神领袖的趋势。
之前在操作区中，秦非徒手揪起触手，已经引得众人惊叹不已，走廊上所发生的一切更是无比直观地冲击了所有人的认知和三观。
太强了，实在太强了！
这些玩家中不乏有几位A级玩家，但他们在超强污染面前同样毫无转圜之力。
只有这个面容清隽、神态温柔的青年，他似乎根本不会受污染的影响。
无数崇敬、探究，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目光将秦非包裹。
每次排队时，众人都如众星拱月般将他让到最前面，谁也不敢让他等。
秦非十分坦然地承受着一众玩家的优待，举手投足间半分不自在也没有。
就这样，洗完手，青年被一群人簇拥着送回了操作区。
现在的时间是傍晚6:52，距离夜间上班时间还有最后8分钟。
按照往日的情形，此时的操作区域中早该人满为患才是。
但今天却出现了许多空位。
大多数是NPC不见了，秦非仔细看了看，也有两个玩家。
被筋膜怪物污染的那几个玩家，由于秦非出手及时，都没有死，现在看起来虽然虚了些并无大碍。
不见的是事情一发生就掉头逃跑了的那几个人。
员工通道环境错综复杂，他们惊慌失措之下误打误撞，跑进了什么禁地，也不是没可能。
晚上7点，操作区准时响起了上班的铃声。
流水线有条不紊地运作着，整个厂房内一片默然。
几分钟过后，一整个下午都不见踪影的领班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
他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一边走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嘴里嘀嘀咕咕：“实验室又出幺蛾子……报废了这么多工人，明天又要招新。”
领班在操作区一角站定，目光在房中搜寻，最终精准落在了秦非身上。
他抬手指向秦非，高声喊道：
“诶！那边那个，对，就是你。”
“快点过来，跟我去个地方。”
第163章 逃离研究所08
在一众玩家艳羡的目光中, 秦非放下手中的工作，施施然跟在领班身后，离开了操作区。
领班带着秦非, 穿行在员工通道间，拐过了一道又一道弯。
秦非装作温顺听话的样子，垂首低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
领班对秦非的态度很是满意，出于对这个懂事孩子的好感，他十分大方地给了秦非一点提示：“等会儿到地方见到人, 记得放机灵点。”
他顿了顿, 有点酸溜溜地补充道：“能不能一步登天，就看这一次了。”
一步登天？
秦非眨眨眼睛，乖乖巧巧地应下：“好, 谢谢领班的教导, 我会一直记得的。”
领班这才点了点头。
他看了秦非一眼，又看了一眼, 眼神十分复杂。
幽深曲折的走廊似乎永远不会出现尽头。
研究所内部的安防颇为严密，一路上，领班用手中的腕表刷了无数次卡。
秦非偷偷放出鬼婴探路，但和先前在水牢时一样, 鬼婴在这个副本中几乎寸步难行，所有玩家无法光明正大进去的区域, 鬼婴也一样会被系统拦下。
秦非只得作罢。
一直走到小腿肚子都开始发酸, 前面的领班终于停下。
“就在这里了。”NPC低声道。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 是一道银灰色的金属大门。
门上没有挂牌, 秦非也看不出里面是做什么的，不过领班眼神一闪一闪, 表现得十分畏惧。
门里估计藏着什么大人物？
领班停在门前犹豫了半天，想敲门又不敢敲。
就在此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片惊呼声，秦非回头，看见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
他们推了一辆小推车，正在朝这边赶来。
小推车上摆放着满满一层试管，整齐地插在试管槽中，每一根试管里，都放着一节被斩断的触手，
触手被浸泡在透明的液体中，在试管里不断扭动着，带着吸盘的触手尖尖敲打着试管壁。
其中有几节触手，扭动的幅度过大，竟然弹开了顶部的盖子，跳到了走廊旁边的地上。
离得最近的那两名研究员立即捂住额头，发出一声惨叫：“快！快点把它们抓回来！！”
污染的气息又一次在走廊上蔓延。
这些培养皿中的触手和秦非在操作区里所见过的模样并不相同，是雪白色的，表层光滑，不出秦非所料，它们逸散而出的污染气息又是崭新的另外一种。
这已经是秦非在这个副本中，感受到的第三种不同的污染气息了。
研究员们对污染的抵抗能力显然比普通工人要强上许多，甚至比不少玩家都要强，面对这种中高强度的污染，只是额头冒汗，行动稍受阻滞。
可白色的触手实在太过活跃，像是一只青蛙在地上跳来跳去，几名研究员手忙脚乱也只抓回了两个，还有四个越跳越远，一副要趁机远走高飞的模样。
领班在研究员们出现的时候，就扯着秦非退到了走廊一侧，为他们让开路。
见此情形却忽然眼珠一转，扭头对秦非道：“你，过去帮帮他们。”
秦非：“？我？”
领班推了他一把：“对，快点去，你不是不怕实验品吗。”
现在正是表现的好机会，浪费了多可惜。
秦非：“……”
秦非觉得，领班现在好像那种拼命鸡娃的小孩家长，努力想让孩子在一切可以展示的舞台上出风头。
秦非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行吧。”
一看就知道领班是想利用他去挣表现，应该不会故意坑他才是。
比起久坐实验室的研究员们，秦非这种在副本世界里天天和怪物玩跑酷的玩家，身手本来就要好的多。
更何况，他是半点也不会受污染影响的。
青年迈步上前，三两下便将地面上张牙舞爪的试验品抓了回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并不比用鼻孔呼吸困难多少。
可对其他人来说，秦非的所作所为，简直不亚于一场荒诞的魔术表演。
即使是那些研究员本人，在抓捕逃离收容器皿的实验品时，也都戴了厚厚的隔离手套。
在被选拔出来成为研究员以前，他们也都只是普通的人类，之所以能够进入实验室，而非低级的操作区，就是因为他们有着超脱于寻常人的天赋。
可此刻，研究员们居然看见，一个低级工人打扮的陌生面孔徒手直接抓起了四只实验品。
NPC们恍惚地抬手抹脸，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弹幕里飘过一串笑，粉丝们与有荣焉地夸赞：“公主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就问你服不服！”
为首的研究员愣了半天，回过神后，他指挥着秦非将四只实验品放回到对应的容器中。
这才开始上下扫视起秦非：“你是来干什么的？这里低等级工人禁入。”
或许是秦非刚才的表现实在震撼人心，研究员虽然是在质问，语气却好得出奇。
领班连忙嬉皮笑脸地上来解释：“这是我向上推荐的优秀工人，他对实验品的抗性很高，下午我打过报告，要把他带来给爱德华研究员过目。”
对面研究员听了这话，神色松动了些许，这个工人对实验品的抗性的确很高，他已经见识过了，领班没撒谎。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手推车上的白色触手们又开始不断冲撞起试管来，研究员盯着秦非看了一会儿，忽然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推这辆车试试看。”
这个副本里的NPC，似乎都很喜欢自说自话使唤人。
秦非顺从地上前。
就在青年白皙修长的十指握住推车把杆的一瞬间，所有原本在试管中躁动不安的白色触手们，忽然全都平静了下来。
他们就像是睡着了，安安静静地悬浮在透明液体中。
走廊安静了好几秒，研究员再开口时，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调：“好、好！”
他刷腕表打开了前面那扇金属门，门向一侧收缩，暴露出门后的场景。
这是一间十分典型的生物实验室，进门位置便是一个消毒台，背后分割成不同的独立区域，器械清洗室、检测室、微生物培养式等等。
实验室内人满为患，每块区域中都有着各自负责的研究员NPC。
在正对进门的位置，背对秦非，站着一个人。
——这是秦非从进入副本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个没有身穿防护服的NPC。
他穿了一身雪白洁净的，似是医生又似是科学家的长外套，从背影看，是位身量高挑的男性。
在他上方的空气中，悬浮着好感度条及介绍。
【地底研究所-（一级）爱德华研究员：好感度？？？（？？？？？）】
问号好感度，秦非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连后面的NPC介绍也是问号，这着实有些令人惊诧。
领班跟在几名研究员身后，低眉顺眼地弯着腰走进来，对着爱德华研究员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开口：“爱德华先生，我是操作区03号领班，这是我想引荐给您的人，已经带过来了。”
爱德华并未转身，秦非感觉到，他似乎兴致不高。
看样子，这场会面是由领班一力促成的。
爱德华对领班的招呼声置若罔闻，那几名研究员进来后直奔爱德华身边，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爱德华研究员同样没有理会。
他正双手各拿着一根试管，来回倾倒着试管中的液体，再一起倒入了面前操作台上的一个铁盒子中。
“砰”的一声，从盒子里涌起一捧艳粉色的雾气，亮闪闪的，随即，一只像是从芭比梦幻城堡里逃出来似的粉红色蜘蛛一骨碌从盒中爬了出来。
蜘蛛长着两只硕大带着长睫毛的眼睛，眼睛黑白分明，8只脚上还各点缀着一颗水钻，随着它爬行的动作忽闪忽闪。
秦非：“……”
眼睛要瞎掉了，这个研究员在研究些什么鬼东西？
不出意外的，那只芭比蛛身上同样带有着污染气息。
第四种。
第四种不同的污染气息。
秦非现在已经无比确定。
在这座地底研究所里，每种不同的怪物身上，都携带着不同的污染。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研究所就是研究怪物的。
所以这里究竟有多少个污染源？
几十个？
几百个？
还是更多？
爱德华研究员放下手中的试管，伸手捏住了那只芭比蛛的身体，然后掌心用力。
啪叽一下，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蜘蛛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坨粉红色形状不明的物体。
他终于转过身来，兴致恹恹地看向秦非。
当看清对面青年那张秀致绝伦的脸庞时， NPC眼里涌起一丝淡淡的惋惜，好像正在看着什么美丽而即将破碎的艺术品。
但当他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秦非推进研究室来的，那辆装满触手培养皿的小推车上时。
秦非清清楚楚地看见，爱德华研究员的双眼猝然亮起。
手推车上，所有的触手全都静谧无声地躺在溶液中，再不见分毫先前的异动。
“你——”
研究员盯着手推车上的容器，双眼放光。
“你能安抚好这些畸变的白化触手。”他喃喃道。
“它们的状态太好了，我从未看见它们如此平静……它们喜欢你。”
爱德华研究员抬起头来，微笑着望向秦非。
似乎就因为这些触手，他也喜欢上了眼前这个，此前从未见过的、在研究所中拥有着最低等地位的普通工人。
秦非却在心中默默否定了NPC的话。
不，不是的。
这些白色触手之所以在秦非手中这样安静，绝不是因为它们喜欢秦非。
所有的研究员NPC都误会了。
触手们，它们只是被秦非压制住了而已。
或者说，它们在害怕，在恐惧。
恐惧秦非身上所携带的，那抹源自于真正污染源的气息。
怪物们身上带有着与污染源相同的气息，也存在着与祂不同的部分。
它们比普通怪物要强，却又比污染源弱了许许多多，二者之间巨大的差异，不亚于萤火与皓月。
倘若它们真的都是污染源，彼此之间的实力为何相差如此之大？
越来越多奇怪的迹象堆积混杂着，在秦非脑中涂抹出一道又一道杂乱无章的线条。
“你叫什么名字？”爱德华研究员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非自然不可能报上自己的真名。
生活在地底研究所范围内，所有的人类都没有名字。
在他们初次进入研究所时，研究所会发给他们每人一个属于自己的编号，从今往后，这编号就是他们的代称。
这是林业告诉秦非的，林业这批玩家在养殖中心时就弄清了各自的编号，但秦非并没有编号。
他在副本中的出生地是销毁室。
没人会特意告知销毁室中的残次品，他们的编号是什么。
不过问题不大，反正秦非现在取代的也是那个被他坑害的NPC的位置。
NPC的编号是E-0079，在秦非进入操作区时，领班曾拿着一张表格一一对应他们打过勾，秦非偷偷瞄到了表格上属于自己的那一栏。
“研究员先生，我的编号是E-0079。”秦非从善如流地答道。
爱德华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游走在秦非身上。
系统给了爱德华研究员一个拉到极大的特写镜头，他戴着一副冷灰色的细框眼镜，却难掩他过于锋利而赤裸的眼神。
即使隔着一道光幕，都令直播大厅里的观众们后脊梁骨爬上一股充斥着危机感的酥麻。
秦非却没反应。
他十分平静地站在那里，双手交握着，放在下腹部，低垂着头。
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压住他温驯的眼神，他就像一个毫无脾气，也毫无思想，只知道听话的乖巧人偶，一个最最寻常的底层人。
“抬起头来，看着我。”爱德华研究员命令道。
秦非依言仰起脸。
一只冰冷的手捏上了他的下巴，指腹用力，掐得秦非有些疼。
这个研究员，性格似乎并不怎么好。
爱德华研究员身上有种不容忽视的危险气息，这种气息给秦非的感觉分外熟悉。
但他却又说不出曾经是在何处见过。
青年的伪装极度到位，即使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相触，NPC依旧没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丝毫不对劲之处。
这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普通人类罢了。
研究员的手指恋恋不舍地在秦非的下颌上摩擦了一下，松开手。
他从秦非推进来的那辆手推车中抽出一根试管，再次背转过身去，不知在操作台前捣鼓起了什么。
秦非趁此机会悄悄观察着这座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不少，但爱德华研究员明显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这份特殊不仅体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没穿防护服上，并且，来来往往的所有研究员，在经过爱德华身边时，都会向他点头致意或问好，无论能否得到他的回应。
研究员们都在各司其职，秦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们，并未看出任何异样。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在实验室中发现一些其他的污染物，可实际却并没有。
研究员们手中拿着的全是些药品，试剂，瓶瓶罐罐，或者一些看不出原本形状的肉块。
直到秦非的目光，落在了实验室角落，一扇紧闭的门上。
这扇门的构造和实验室内其他的门都不同，一看便知是通往外面的。
当秦非看向门时，那门恰好被人从后面打开了。
两个无比狼狈的身影从门中冲了出来。
“爱德华先生，爱德华先生！实验体又暴动了！”
两名NPC满头满脸都是血，白色的防护服被鲜红色浸透。
但他们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脸上写满恐惧，仿佛不赶紧寻求爱德华研究员的帮助，就会发生比受伤更加糟糕百倍的事。
爱德华从操作台前离开，走向了他们。
秦非眼尖地发现，那管刚刚被爱德华拿走的触手，已经在试管中再次发生了变异。
从白色触手的断面边缘，生出了七个小小的凸起，并且，那些凸起正在试管的营养液里不断地继续生长。
一大七小，八条触手，以相同的幅度和频率蠕动着。
新生出的触手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最后汇聚在一起，延展出了椭圆形的躯干和头部。
它变成了一只完整的章鱼。
……
爱德华研究员跟着那两个NPC形色匆匆地走了，在走之前，他犹豫着回头看了秦非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秦非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实验室内，肉眼可见的一切位置都没出现规则。
秦非是个外来人员，和他接洽的NPC走了，他只能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来来往往的其他研究员看向他，他就眨着眼睛，十分无辜地回望回去。
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爱德华研究员终于从那扇门中回来了。
现在的他也和先前那两个NPC一样狼狈，他像是在那扇门里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血液和不知名的水渍将他整个人浸湿，白大褂软塌塌地粘在身上。
实验室中其他NPC似乎都已对此见怪不怪，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有人为爱德华拿来了新的外套和毛巾。
在离开前，爱德华研究员还对秦非满含着研究的兴味，现在却显得异常疲惫，他烟灰色的眼眸仿佛失去了所有霓虹照耀的夜空，一片死寂。
秦非望着爱德华研究员，表面上姿态未变，眼底的神色却一点一点，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
爱德华研究员正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
他摘下眼镜，擦拭着玻璃镜片上的血，可浑身上下却连一个伤口也不见，衣物虽然凌乱，同样完好无损。
血不是他的。
从那些血上，秦非感受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熟悉。
……是污染源。
秦非认识的那个。
秦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眼皮也在跳。
虽然他明知道，一个副本中的污染源无论受到何种伤害，甚至死亡，甚至灰飞烟灭，也并不会对污染源的本体造成影响。
正如污染源曾经告诉他的，它们都是祂的一部分，但也仅仅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在无穷的宇宙中，祂存在着难以计数个分身，分散在不同的世界中，就好比一个人被拔掉一根头发，不会对他的健康造成任何损伤。
可秦非依旧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秦非并未在脑海中主观地想些什么，心中翻涌的异样感却挥之不去。
他看向那扇门。
银灰色的金属大门紧闭着，不见丝毫温度。
在秦非眨眼、上下眼皮相触的一瞬间，门上似乎出现了数道黑色的藤蔓。
那藤蔓扭曲缠绕在一起，在相互交织的顶端绽放出一朵蔷薇，然后消散不见。
当爱德华研究员顺着秦非的视线看过去时，所见到的，只有毫无丝毫异常的大门。
NPC皱着眉头，用沾满粘稠血迹的手指，又一次捏住了秦非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青年的眼神清澈得就像初雪消融后汇聚而成的溪流，不含丝毫杂质。
饶是爱德华研究员如此多疑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面前之人看起来是如此纯白无瑕，绝不像能够包藏祸心的模样。
“……” NPC终于作出决定，“回去吧，明天上午，让你的领班带你来这里。”
这就算是正是通过了领班的申请，爱德华研究员将会给秦非换一份新工作。
从此，他可以脱离那个最低阶的，在研究所最底层和外围的操作区。
就像领班所说的那样，一步登天，接触到一些属于研究所更核心的秘密。
“好的，谢谢您，爱德华先生。”
秦非说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了一下。
下巴上还残留着NPC指腹留下的温度，黏腻的鲜血粘在他的皮肤上，带来异样的触感。
但秦非并不讨厌。
甚至，他的内心涌现出一种渴望。
他想伸出手指蹭掉那抹血迹，然后……送入口中去。
那是污染源的血。
青年轻轻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轻颤。
第164章 逃离研究所09
爱德华研究员放秦非离开的时候, 副本时间已经快到夜里9点。
操作区领班一直等在外面的走廊上，见秦非从实验室中出来，双眼猝然变得雪亮。
实验室门在两人背后彻底关上的一瞬间, 领班就像一只偷到了油的老鼠，鬼鬼祟祟地凑到秦非跟前：“怎么样了？”
秦非言简意赅：“妥了，研究员让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领班激动得一拍大腿：“好好好！明早我送你！”
虽然秦非才在操作区干了一天，就要直接白日飞升到比领班更高的职级。
但只要他一天没拿到新的工牌，他就还是操作区里的员工。
现在不到晚上十点，领班带着秦非重新回到操作区, 继续他的工作。
操作区内的工人对比秦非离开之前, 人数又少了几个，好在玩家还是原先那些。
秦非回来时，毫不意外赢得了一水的偷偷打量。
玩家们的状态看上去都不是很好, 从下午起, 他们就一直在经受着绵延不绝的污染，虽然用药扛了下来, 没造成难以逆转的损伤，可精神上的伤害依旧不容小觑。
唯独秦非，举手投足间轻盈得像是一只长满羽毛的鸟，仿佛随时都能飞到天空中去。
经过了接连数次的冲击, 现在玩家们已经对他羡慕嫉妒不起来了，大家心中雪亮, 这大佬和他们, 只怕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各色目光在暗处偷偷环绕着秦非, 玩家们都在心中掂量着, 思索着秦非晚上离开这么久，是去了哪里？
他们又该使用何种方式和秦非套套近乎, 才能从对方口中套出一星半点有价值的信息。
很可惜，套近乎的计划未能有人实施成功。
晚上10点，广播中准时响起了下班的铃声。
研究所底层工人一日的工作虽然辛苦又危险，不过好歹还算有一条优点，那就是从来不加班，到点就能走人。
下班后的NPC们并不像中午那样，第一时间冲向员工通道外，而是走向了玩家们来时进过的那个泡澡间。
泡澡间的面积不算大，一次至多只能挤进50人，秦非和林业被人群裹挟着，等了两个批次才终于轮上。
在研究所内滞留一下午加一晚上，现在，秦非身上的辐射值已经上涨到了28.8。
有着之前的数据作对比，秦非很清楚，他只要在那个水池中待上10分钟左右，就能将身上的辐射值清除一空。
如此看来，对于混上了研究所正规岗位的玩家们来说，辐射值不会成为一道太大的枷锁。
可没拿到正规岗位的玩家呢？
秦非可不觉得，像研究所这样一个充满辐射的地方，下水道就会是一片干干净净的世外桃源。
系统在这一点上使了个诈，辐射值概念需要经由剧情触发才会出现，起码秦非在抢走E-0079号NPC的身份之前，系统就从未对此给出过任何提示。
选择了躲进下水道里的那些人，现在只怕是有点危险。
想到至今依旧不知所踪的弥羊和萧霄，秦非偷偷掬起一捧水，试图往随身空间里倒。
——自然是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菲菲：“……”
生气。
众人清零了身上的辐射值，离开操作区，玩家们又一次走上了研究所内悠长曲折的廊道。
下午的事情给许多人带来了心理阴影，走在过道上时忍不住地左顾右盼，生怕又会从哪里钻出来一个怪物。
还好研究所里的试验品也不是天天叛逃。
一行人无波无澜地来到住宿A区。
这里所有的房间全是20人一间的集体宿舍，虽然每间房人数众多，但比起林业向秦非描述的养殖中心来，环境还是要优越许多。
老员工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宿舍，而今天新来的三十人已经少了好几个，剩下的连玩家和NPC在内，一共也凑不满一间，直接被领班打包丢到了空房间里。
秦非却被单独拎了出来：“你不住这里。”
秦非才刚来得及看了一眼住宿A区的规则第一行，12点熄灯后不允许说话，不允许下床。
就被领班推着离开了房间。
背后的玩家们眼巴巴盯着秦非和领班离去的背影，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早知道大佬会被NPC带去别的地方住，他们就该在过来的路上，先跟他多套套话。
领班带着秦非在住宿区内辗转，住宿区所占的面积比秦非想象得要大很多。
这个研究所的整体架构无疑是一个庞然大物，每一处都如同迷宫一般。
一路穿过了基础管理所住的B区、警卫员所住的C区，领班直接将秦非带到了住宿D区的入口。
“这里住的都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领班说话时，语气中带着几分艳羡，不忘叮嘱道，“D区里面还分内区和外区，内区是正式研究员们的住所，你不要走错了。”
说着他交给了秦非新的工牌和腕表：“我没有权限进D区，你可以直接去里面找巡逻的守卫，他会带你去你的宿舍。”
这种分级制度森严的住宿模式，让秦非仿佛回到了中心城里。
不出所料，D区内的住宿条件与A区相比几乎有着天壤之别，这里的面积不像A区那样庞大，但每个人都能分到一间单人宿舍，而无需遭受外人的打扰。
秦非在副本中第一天就混得如此之好，这不由引得直播间内的观众们啧啧称奇。
这场展示赛并非仅面向灵体观众，中心城中，许多玩家同样正在关注着副本内众人的一举一动。
秦非从副本一开始，就是不少势力重点观察的对象。
经过了一天的直播，现在，就连那些原本与他没有瓜葛，对他并不太感兴趣的玩家，也都开始时不时跳转到他的直播间里。
“小秦现在算不算副本里推进度最快的玩家？”
“说不好，但肯定是第一批里的。黑羽的岑叁鸦也在副本里，那个去年拿到名次的弥羊，小秦和他好像挺熟的，还有星昼和暗火的几个，他们都混到研究所的正式岗位了。”
“这个副本怎么不像预选赛一样公开探索度？看得人怪着急的。”
“别说探索度了，连副本结构我都没看明白，第四批玩家到底在干嘛呀？我怎么感觉他们好像完全在另一个副本里，和其他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秦非进入D区后，亮出自己的工牌，果然有人为他指路。
这里所有的道路都是横平竖直，无所谓迷路不迷路，秦非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在一众房间号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
D区内部很安静，不像A区那样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NPC看上去也要有精神得多。
秦非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刷腕表打开了房门。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10多平米的房间，床，衣柜，书桌，淋浴间齐全，甚至还给配了一个空调。
房间很干净，床上被褥整洁，秦非进房间就先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能和规则搭上边的东西。
现在距离12点还有最后几分钟，秦非在床上坐下。
这里唯一的缺点是隔音不怎么好，秦非依稀能听到，左右两侧房中传来了说话、走路，还有一些别的杂音。
一直到腕表上的时间超过了12点，动静依旧没有停歇，秦非甚至听见有人推开房门，走到了外面去。
看来，A区的集中管理制度在D区中并不适用。
秦非站起身来。
他原本想也去外面走走，可刚站起，却突然停住脚步。
直播画面中，青年十分突兀地顿在了原地。
他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定住了似的，纤长的睫毛压住了眼底眸色，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舒张了一下，手背上绷起浅淡的青筋。
“什么情况？”
观众们睁大眼睛。
“主播怎么了？”
“老婆老婆听到请回答！！”
秦非没有回答。
他现在无暇理会弹幕和观众，他缓缓转过身，眼神落在了自己刚刚坐过的那张床上。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钢架单人床，但现在，床底正在响起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地面上攀爬着。
声音很轻，甚至没有被系统捕捉到，只有秦非敏感的耳道觉察到了它的存在。
密闭的室内忽然出现了闯入者，这本该是一件令人紧张的事，可秦非竟表现得对此毫无防备。
他向前几步，半蹲下身来看向床底。
根据之前在水牢中，系统给出过的前情提要播报，研究所很可能已经存在了五十年左右，因此住宿区的房间肯定不会是第一次有人入住。
虽然秦非进来时，房间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了，可床底下依旧有些遗漏的杂物。
几张被揉皱成一团的餐巾纸，两只坏掉了的圆珠笔，还有一只运动鞋。
以及。
一片叶子。
一片纯黑色的，边缘带着细密规整的锯齿的蔷薇花的叶子。
浅淡的气息在房间内飘散开来，这种会令许多玩家闻之色变的东西，对于秦非而言，却不仅熟悉，甚至能够令他感到十分舒服。
青年眨了眨眼，睫毛忽闪。
他又将身体压低了些，几乎大半都探到了床底下。
他伸手向前，似乎想抓住床底的某样东西。
观众们此刻最关心的自然是秦非在找的，究竟是什么。
直播镜头本该在秦非弯腰时，就随着他一起转换视角，可却并没有。
现在直播间里能看见的只有主播的背影，他的动作被他自己挡住了，观众们什么也看不清。
“小秦这是在干嘛？捡床下的纸吗？”
“看不清楚啊。”
“急死我了急死我了！！”
“诶怎么回事啊，系统系统@系统，切一下视角，我想看主播在干嘛！”
直播画面卡顿了片刻，代表着信号不太好的雪花从光幕上一闪而过。
镜头依旧是原样，而秦非已经整个人都爬到了床底下。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正凝结在床底最里面的位置。
在墙面和地板接触的角落，有一块墙皮脱落，露出了内部的石灰。
而在这片等待光秃秃的石灰墙面上，一只黑色蔷薇，正赫然盛放在黑暗的角落。
秦非伸手触碰了一下蔷薇的花茎，枝干上的叶片随即轻轻一颤，紧接着，从花枝与土地的衔接处，生长出了几条新的藤蔓。
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些藤蔓发出来的，藤蔓在床底的地板上蔓延，朝秦非所在的方向游走，沿着他的手臂向上攀升，越过了他的肩膀和脖颈。
稀疏的尖刺扎到青年的皮肤上，但他并不感觉到疼，秦非紧盯着那朵花，修长的指尖触摸花瓣。
蔷薇向内收缩了一下，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
这些黑色的蔷薇和花藤，是常伴在污染源身边的，秦非已经不知见过他们多少次了，而现在，花追随着秦非的脚步，从实验室中一路来到了这里。
秦非忽然感觉到有些口渴，花瓣柔软的触感似有若无地残留在指尖，床底并不流通的空气，被污染的气息和植物清浅的草木香所占满。
就在秦非想要再靠近这朵蔷薇一点时，他的身后，床外面，房间另一个角落的天花板上，忽然响起了一道轻微的碰撞声。
秦非倏地收回手。
这次是真的有人来了。
蔷薇似乎也意识到了其他人的存在，刚才还舒展饱满的花朵，忽然整个蜷缩了起来，藤蔓回缩，枝叶收拢。
花瓣上的水分迅速流失，最后整个彻底干枯，在秦非眼前碎成了一地齑粉，消散无踪。
仅有一片花瓣还是完整的，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
秦非原地静默片刻，拾起了那片花瓣。
他在床底时的整个过程，直播间中的观众们全都没有看到，此刻直播大厅里正闹轰轰的，不少灵体都在向系统投诉着这过于不智能的镜头转换。
而直播画面中，秦非已经在床底调转了个方向。
他没有立即出去，将整个身体都缩在了床下的阴影中，仅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注视着没有开灯的房间。
发出响声的是天花板上的通风网，有东西在金属通风网背后，不断摇晃着它。
秦非半眯起眼。
他没有违反过规则，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像是副本中的NPC弄出来的。
会走通风管或下水道的人，大概率是玩家，而玩家极有可能是特意来找他的。
被通风网关在天花板上的那个人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把网打开，钻到秦非的房间里来。
可这东西看起来老旧还生着绣，却牢固得要命，无论后面那人如何晃动，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它就是不开。
下一瞬，秦非看见，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从通风网的孔洞中钻了出来。
通风网背后的人似乎有点恼羞成怒了，浅绿色的藤越拉越长，缠绕着铁丝网的其中一处，打了好几个卷，接着猛地收紧！
“好了！”秦非终于忍不住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在路诚做出更加不可挽回的事——例如直接把天花板掰掉一块下来之类的之前，秦非出言打断了他的动作。
绿色藤蔓停顿了片刻，没有继续搞破坏。
路诚还挺听话，藤蔓很快从通风网的铁丝上松开。
藤蔓细细长长，像蛇一样在虚空中扭曲着前行，贴到地面上，然后游走至秦非身前，尖端翘起一小节，前后摇晃着。
秦非：“……”
好担心这玩意儿突然吐出信子来。
“嘿嘿，我终于找到你了。”藤蔓中传来路诚的声音。
秦非走到通风口底下，看了看上面，并没有人。
路诚大概还在很远的地方，只是用藤蔓传声罢了。
被秦非甩掉又重新缠了上来的路诚，声音中透着几分得意：“你今天怎么样？找到出去的线索了吗？”
秦非回到床边坐下，懒洋洋地答道：“副本里这么多厉害的玩家，你干嘛非要找我？”
秦非今天的确是有一些收获，但要说距离能够完成任务离开副本，那只怕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这是个200人的超大本，里面有能力的人起码占了一多半，甚至还有不少黑羽的玩家，其中就包括路诚最熟悉的队长岑三鸦。
秦非说到这个，路诚就有点郁闷：“老大他不理我。”
这个本是个人展示赛，不是团队合作赛，岑叁鸦也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团队合作的人。
他虽然是路诚的队长，但只在路诚还是个新人苗子的时候负责带过他一阵子。
岑叁鸦队伍中的所有人，在升到B级以后，全都是自己另找人做搭子，或者独立下副本。
除非珈兰副会长下了死命令，否则岑叁鸦一向独来独往。
“这次老大下副本，还要负责带两个公会里的新种子，一个C级一个D级。”路诚十分没有心理负担地揭掉了公会的老底。
他下午去找到过岑叁鸦，可惜对方完全不带搭理他，岑叁鸦也在副本中混到了一个职位，现在在另一个片区的实验室中做研究员助手。
也就是说，岑叁鸦今晚也住在D区。
可他在副本中的行事轨迹一向难以预测，如此适合外出探险的夜晚，路诚前去邀请岑叁鸦，却被他一脚踢了出来。
路诚一五一实地复述着岑叁鸦的话：“老大让我别烦他，说他白天带那两个新人崽子已经够烦的了，晚上只想好好睡个觉。”
秦非啼笑皆非：“所以你就来烦我？”
藤蔓嘿嘿一笑：“那怎么能叫烦呢，你和我们老大那个怪人可不一样，你今天晚上肯定是打算出去探探的，对吧？”
路诚看过秦非在预选赛中的表现，虽然仅仅只是一场副本，可秦非的个人风格已经在那几天中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
这个青年长着一张秀气温和的清隽面孔，说话柔声细语，看上去礼貌且极具亲和力。
可事实上，他的骨子里却隐约含着股疯狂。
他在副本中的行事风格是显而易见的激进派，只要能有机会推副本进度，就绝对不会浪费时间。
路诚的声音从藤蔓中不断传出，被植物压缩得尖细，带着嗡嗡的回响，听起来像玩具在说话。
“我觉得。”秦非站起身，“你说得有点道理。”
“不过你今晚打算做什么呢？”秦非问。
路诚：“今天白天我一直在下水道里打转，遇到了不少玩家，不过这些人发现下水道能获得的信息有限，后来基本都回到地面上去了。”
只剩路程一个人还在臭水沟子里奋战。
现在，他可以拍着胸脯担保，自己就是下水道的王中之王。
许多路段都已被他弄熟，对于研究所的整体布局，他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过……”路诚有几分尴尬，“白天人太多，到处都是NPC，很多地方我路过了却没法去。现在趁着晚上，我打算继续走下水道，顺便潜伏到上面去，看看那些房间都是做什么的。”
简单来说，路诚打算靠夜色掩护填充副本地图。
秦非从地上捡起路诚的藤蔓，和绿色的头对视：“你在下水道里走了一天，没找到研究所的边界在哪儿吗？”
副本任务是逃出研究所，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玩家能够想办法暴力破关，也不失为一种方式。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估计都不会想这样做，因为这样即使成功，最后结算的分数一定高不到哪去。
路诚的声音苦哈哈的：“没有，这个研究所实在太大了，我走了一天，连它的边在哪儿都没摸着。”
其实路诚有点怀疑，研究所的下水道极有可能是与外界联通的。
如果是这样，副本为了杜绝玩家走捷径，一定会在这上头做手脚，他只要一直待在下水道里，或许永远都找不着研究所的边界。
“说起来，你能到外面来吗？”绿色藤蔓十分人性化地弯起一个勾，就像是个问号，“我看到D区外面有NPC在走，但都只在区域内部，没离开过。”
秦非倒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本来也没打算从地面上离开。
他一只手还捏着那根藤蔓，像是捏着根橡皮筋似的走到了通风口下。
“你要从这儿上来？”路诚一愣，“也不是不行……垂直的高度很低，一伸手就能碰到上面的地，可问题是这玩意打不开啊。”
这里的通风井铁丝网，居然是用锁锁在天花板上的，简直反人类。
秦非闷声不吭地反锁上房间门，顺便从旁边搬了把椅子，然后爬到椅子上。
路诚能够看见藤蔓的视角，不过植物视角和他本人的视角还是有些区别，颜色是单一的灰白，画质也模糊不清。
于是，他只看见秦非手一翻，不知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然后，青年抬起头，修长白皙如玉一般的手一边撑着墙面，一边对着那锁孔捣鼓了几下。
啪嗒一声。
那个气得路诚在遥远的下水道另一头跳脚的通风口，就这样无比轻松地被打开了。
路诚：“……”
第165章 逃离研究所10
秦非踩着椅子朝通风口里爬, 双手向内伸去，果然很快就摸到了上面的边缘。
通风井的宽度恰好够将一个成年男性容纳入内，秦非钻进去的过程顺利, 毫无阻碍。
青年袖口滑落，露出线条流畅漂亮的手臂，稍稍用力，整个人便向上腾起。
路诚和秦非说话时就在朝这边赶，秦非爬进管道里，在黑黢黢的环境中和他四目相对。
路诚咧嘴一笑, 露出八颗大白牙：“走？”
秦非却制止了他, 问出一个当前最要紧的问题：“你知道在这个副本里，我们都会被附加上辐射值吗？”
路诚受到关心好像很开心，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知道, 知道, 我下午偷听你和操作区领班讲话的时候就知道了。”
路诚不仅知道，而且秦非他们进入清洗间时, 他也偷偷潜入了进去——从清洗池的下水道。
嫩绿色的藤蔓在半透明的水池底部潜伏，绕行在人与人之间，没被任何一个玩家发现。
秦非：“……？”
弹幕里飘过一排点点点，黑羽公会的播映室里, 珈兰副会长默默抬手捂住了额头。
下水道连通万物？
而且，要不要把偷听别人讲话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啊！
可以看得出, 路诚的确是对通风和排水系统结构了若指掌, 他带着秦非在通风管道中向前爬, 直到某处出口, 他伸手推开了前方的隔板。
路诚解释道：“这是他们的清洁工的专用储藏室，除了上班时间, 其他时候都不会有人过来。”
十分安全，最适合用来当转移阵地的中转站。
“通风管道虽然干净，但不是每个房间都联通了排风系统，要想在整个研究所畅通无阻，咱们还是得进下水道，再说下水道虽然臭了点，但比这里宽敞多了，可以直起腰来走路，你看爬了这么久我的裤子膝盖都快被磨破……”
路诚一开起口来就没完没了。
秦非已经自行找到了储藏室里的下水道入口钻入其中。
下水道里潮湿闷热。
一进到里面，水臭和藻类腐烂发酵的臭味便迎面席卷着涌来。
那些气味顺着秦非的鼻腔，争先恐后朝他身体更深处挤，试图占领他的全副大脑。
下水道比通风管道内更加昏暗，在询问过路诚以后，秦非不得不从随身空间中取出照明用的头灯。
有了光，秦非，以及光幕那头的观众们，这才看清了下水道内的景象。
空间的确很宽阔，穿过他们最初进来的那条过道，抵达的区域简直像是一个埋藏在地下的广场，广场四通八达，数不清的道路连通不同的方向。
不知名的植物盘根错节地爬在地上和墙壁上，扎进土壤中的根茎不断吸食着流淌的污水，秦非低下头，看见浑浊的水流底部躺着许多形状不明的骸骨。
“我们从这里出发，这里算是整个研究所目前已知比较中心的位置。”
路诚介绍着他的计划。
“向前面走，先把一路经过的房间都是干什么用的记下来，然后去和黑羽的另外两个人碰头。”
路诚说着，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张足有四开那么大的纸。
上面有黑色的笔记手绘着一幅简易地图。
“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地方我白天已经找机会去看过，基本都是比较边缘化的区域，再往里面走只有排水管道，人进不去，白天时间太赶，而且那里面污染和辐射都特别严重，我就没用藤蔓去看。”
秦非盯着对方那张颇有些抽象意味的地图，努力领悟了一会儿，慢吞吞道：“你想去的地，我进去过，是一座生物实验室。”
这个路诚没能成功探索的区域，不就是他晚上待的实验室吗？
“而且，不出意外，接下去几天我会一直待在实验室里。”
秦非补充道。
不过，路诚说实验室污染特别严重，秦非倒是没感觉到。
这有点奇怪，因为秦非虽然不会受到污染的影响，对污染的感知却比普通玩家还要更敏锐一些。
没道理实验室污染强，秦非却浑然不知。
青年微垂着眼睑，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旁边路诚听了秦非的话，却喜出望外：“那感情好，我们正好不用去了。”
地图的细节就留给小秦来填补吧，节省下来的时间，他们正好可以用于继续探索研究所的边界。
路诚一边走着，嘴就没停下来过，叭叭叭不停地输出，一会儿和秦非说他白天的见闻，一会儿又扯到他在公会时发生的事。
“目前看来，副本开始时，玩家一共被分作了四组投放。一组是你我所在的水牢组，我们的身份是实验室中被淘汰的低等实验品。”
“第二组，我们老大和他带的那两个人都在那一组，第二组的身份是已经被筛选出来，作为工作人员预备役的人类。根据已知的消息，这里的NPC在挑选研究所工作人员时，会针对他们的天赋做一种测试，但现在还没弄清测试的内容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秦非倒是已经摸清了门道：“用于作为筛选标准的测试，是精神免疫。”
不知道精神免疫在这个副本中是否有其他名词指代，但总之，NPC们所测的肯定就是这个东西。
在养殖中心里如同牲口一般被圈养的底层人类，在某些研究所需要的时刻，会被拉出来做精神免疫测试。
测试结果理想的，将被分配到研究所各处，成为帮工。
不够格的则会被直接丢进实验室，充当实验品。
不过，系统在投放玩家进副本时显然并未沿用这一标准，而是将所有玩家打散了重组。
“研究所里所有的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研究这些怪物。”秦非思忖道。
“因此研究所高层在筛选底层人类时，才会以精神免疫作为标准，因为精神免疫力越高的人，越能与怪物和谐相处。”
甚至，精神免疫高的人，有可能在实验过程中对怪物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
路诚记录着秦非给出的信息，三言两语过后，话题又转回到了玩家们身上。
“第三组是你混进去的。”
路诚说这话时睫毛忽闪了几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秦非，居然是在等他来补充。
秦非被迫接话：“这组玩家被投放到了低等生命养殖中心，现在一半被选中做了工人，另一半被带去了实验室——应该是拿去当实验品了，假如实验结果不理想，他们会沦落到和我们开始时一样的处境。”
“人体实验？”路诚愣了一下。
可是这个副本中，那些研究员NPC们所研究的东西，分明是各种各样的怪物，而并非世人。
“莫非那些怪物是人变的？”路诚联想到了那个在楼梯间里，生长出口器、把一个玩家吃掉的研究员NPC。
“这是个神秘势力所主导的科研所，深藏在黑暗的地下，其研究内容就是把人变成怪物，从而拥有超强战力，组成怪物军团，好在地面上统治世界！”
路诚越说眼睛越亮，仿佛自己已经参透了副本的真相。
不过显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在说胡话。
说到最激动的时候，他忽然叹了声气，接着就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萎靡不振。
面对犯傻的同行者，秦非并没有出言嘲笑，而是语气平静地宽慰道：“没关系，不要太焦虑，副本才刚开始，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探索剧情线。”
路诚又被感动到了：“小秦，我觉得你人真的好好啊！你真的不考虑应我们副会长的邀加入黑羽吗？假如刚才在我旁边的是副会长或者我们老大，他们肯定早就对我无语了。”
秦非和盘托出：“其实，我心里也挺无语的。”
路诚：“……”
那要不你就一直在心里无语吧，不要说出来打击我。
受到打击的路诚闭上了嘴。
地底的辐射值很高，秦非即使身穿防护服，辐射上升的速度仍比在操作区时快了近一倍。
而路诚更是比秦非还要夸张。
在离开住宿D区前，秦非确认过他的辐射值，是10.83，可现在竟然已经升到了20.26。
黑羽那两名玩家所在的位置距离住宿区很远，他们如今才走过不到一半路。
照这样下去，路诚只怕没办法撑过一个来回。
但他没带怕的。
玩家在副本中遇到困难不可避免，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路诚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只矿泉水瓶拧开，直接整瓶水淋到了自己的身上。
秦非吸了吸鼻子，辨认出这是用于清洁辐射的水。
液体没办法直接存在随身空间里，但用容器装盛后就可以，路诚这算是钻了个系统规则的漏洞。
“我在你们泡澡的那个池子里里偷灌的。”路诚大方承认。
副本里拿到了合规身份的玩家不在少数，辐射值这一概念算不上什么秘密。
那些还是黑户的玩家，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可以清洗辐射的液体，路诚今天还用两瓶清洗液和另一队玩家换到了一条消息。
那是一组和秦非他们同批的，从水牢中逃脱的玩家，他们当中也有人在离开水牢前摸到了字条，字条的内容是【小心影子】
秦非半眯起眼睛：“水牢隔间里的字条现在看来并不像是规则，反而更像是一种故意留给我们的提示。”
【不要相信人类】这条，已经得到过了验证。
那，影子所指的，又会是什么呢？
秦非低下头。
下水道里唯一的光源是他所佩戴的头灯，将他和路诚的影子拉的极细极长，看着不像人，倒像是两根正在行走的树枝。
影子这东西，今天已经伴随了秦非整整一天，秦非没在上面发现过任何异常。
在继续向前的过程中，两人又陆续碰到了几批玩家，由于相互之间不熟悉，彼此都抱有警惕之意，并未进行任何交流。
黑羽的玩家在一个叫做初级饲养槽区的地方做帮工。
路诚领着秦非在下水道中七拐八绕，终于抵达目的地，两人窝在墙角的某个下水口后面，扒着墙壁边缘朝外看。
路诚一手托腮，有些苦恼：“这里面人太多了，白天我来的时候就没和他们说上话，本来想着晚上人会少一点的，结果……”
虽然这块区域的名称叫做初级饲养槽区，听起来很不高端，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和低等生命养殖中心截然不同的存在。
人类和怪物天差地别的地位，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初级饲养槽区十分干净整洁，一如研究所整体的建筑风格，采用纯金属材质打造。
秦非现在已经意识到，研究所里有这么多隐藏的危险，污染、以及辐射，因此建造研究所使用的材料很有可能是特殊金属，可以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这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为什么下水道和通风管道里的辐射值会如此之高。
初级饲养槽区是一个类似怪物食堂的地方，这里的怪物仍旧被放置在玻璃容器里，各式各样的容器排列成整齐的方阵，不同怪物在其中分门别类，浸泡在透明液体中。
与科研中心里的怪物相比，初级饲养槽区的怪物们看上去，体型普遍要小一些，最大的也不过与成年人类等高。
人形的，鱼形的，八爪鱼形的，甚至浑身长满羽毛，看上去像是鸟类的怪物们，在容器里打着转。
容器连通着管道，许许多多身着防护服的NPC穿行在过道之间。
在饲养槽区工作的几乎全是NPC，秦非的视线环绕屋内一圈，只找到了两个没有好感度条的人。
路诚头痛道：“这下糟了，也不知道他们几点下班。”
秦非晚上还在想着研究所里的人不用加班，没想到这就来到了一个24小时都需要轮岗的地方。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能算是问题。
“在科研中心里我是怎么办的，你还记得吗。”青年不紧不慢地说道。
路诚下意识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的双手一沉，一套崭新的防护服已经被塞进了怀中。
秦非：“穿上吧。”
路诚笨手笨脚地接过防护服往身上套。
他已经明白秦非想要做什么，但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十分紧张。
因为有着天赋技能的辅助，路诚从菜鸟升级到高级玩家的整个过程中，几乎都是潜藏在幕后成长的。
他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伸出藤蔓，就可以刺探到许多普通人人打听不到的副本信息。
但是像秦非这样，光明正大地将自己暴露在一大群NPC之间，纯靠自信演别人，路诚的经验还非常不足。
“要、要不你来吧？”路诚按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
“你是打算演我的跟班吗？要不你来演研究员，我当你跟班，我，怕我露馅……”
秦非摇了摇头：“不行哦。”
他语气温柔，不带半分隐藏地道明了自己拒绝的理由：
“你来演研究员，假如真的露馅了，我还可以说自己是被你骗来的。但如果我演研究员，一旦被发现，我们就都要完了。”
路诚被噎了一下，却也不得不承认，秦非说的的确是实话。
路诚胆战心惊地换好了研究员的防护服。
当他把腕表扣在手上的那一刻，秦非悄无声息地放出了鬼婴。
隐形的鬼婴穿过整个饲养槽区，来到距离秦非最远的另一端。
然后，也不知这小东西使出了什么方法，弄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所有NPC不约而同地朝那方向望去。
而秦非则趁此机会，动作无比丝滑地钻出了下水道。
等到NPC们回过神来时，饲养槽区已经在不知何时，忽然多出了一个带着助手的研究员。
研究员在副本中的地位果真无与伦比。
路诚腿肚子发软地走在NPC们之间，竟然连一个胆敢上来询问一声的人都没有。
就这样，两人大摇大摆的来到了黑羽的两名玩家身前。
路诚偷偷将防护服的面罩拉开一条缝，正在工作的两人见到，顿时一改没精打采的表情，兴奋起来。
三人聚在角落嘀嘀咕咕地说了半晌话，路诚转头来和秦非汇报情况：“他们还有二十分钟就可以轮岗，到时候会和我们一起去外面。”
“在研究所里，很多消息不方便问，我觉得我们不如去养殖中心走一圈。”
黑羽那两个玩家走上前来。
说话的是一个红头发的女生，长了一张清冷秀气的脸，瞳色是浅灰的，不算饱满的唇略显锋利。
低等生命养殖中心，林业他们那组玩家被初始投放进的场景。
那里全是些副本中处于底层地位的普通人类，甚至不算研究所的正式成员。
但从他们口中，或许反而能够得到一些无法从研究员和管理者那儿得到的线索。
一旁的男人肤色微黑，非常沉默。
从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时常交汇又分开的眼神，以及一些不易觉察的小动作来看，秦非得出结论，这两人应该是一对情侣。
红头发女生名叫宁余，是一名武力天赋的玩家，而他的男友则是辅助系天赋。
秦非对于黑羽几人在今晚制定的副本探索方案没有异议。
现在他们掌握的信息还太少了，就像站在一个全黑的广场中心，四面八方都是可以走的路，先朝哪个方向走都所差无多。
秦非比较在意的是另一点：“你们有在你们那批玩家中见到——”
“弥羊和我们是一起的。”宁余已经猜到了秦非想问什么，直截了当的回答到。
弥羊身为明星玩家，也算是公会玩家的重点关注目标之一，宁余能够认出他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秦非点了点头。
现在，副本中已经只剩最后一组50人，依旧下落不明了。
秦非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副本刚开始，他们还没逃出水牢的最初半小时里，有非常多玩家离线了。
当时秦非对外界情况不甚明了，以为其他三组成员所面临的情况比他们要危急。
但现在看来，无论弥羊还是林业，情况其实都还算不错。
那下线的那批玩家。
秦非眉心一跳。
这些人究竟在哪里？
为什么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宁余作为拿到了真实身份的工人，被规则限制着，得不到消息也就罢了。
可是路诚。
路诚见到的玩家可谓鱼龙混杂，为什么就连他也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
直播大厅里，不少玩家聚在正中位置的空地上，一边叽叽喳喳地交谈着，一边看向不同的光幕。
这次展示赛的副本实在特殊，有一组玩家竟然在刚开局的时候，就折损了大半成员。
更离奇的是，现在这队人里，已经连一个A级玩家也不剩了。
“你们说，这批人会不会全军覆没？”高阶灵体上下抛着手里的金币。
“真是好奇怪，副本不会做完全无用的设计，假如这批玩家全都死掉，他们这一方的线索就彻底中断了。”
灵体自言自语。
这是否意味着。
所有留在副本中的玩家，全都会失去再次回到中心城的机会呢？
灵体目光灼灼地看向前方。
正在直播的画面中，暴雨无休无止，几乎淹没了整座城市。
玩家们身穿雨衣和胶鞋，步履蹒跚地行走在接天连地的污水中。
现在，这支起初有整整50个人的队伍，在经历了不到一天的副本时间以后，已经仅余13名成员了。
萧霄伸手拉紧雨披。
雨点滴落在身上时会带来一种异样的灼痛感，玩家们在雨中行走实属迫于无奈。
萧霄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咸腥的海水气味。
这个副本世界正在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海难，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下沉塌陷，玩家们每一步都走的提心吊胆，随时可能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比这更加糟糕的，则是副本里形色各异的怪物。
怪物实在太多，玩家必须不断变换藏身之地，一旦在一个地方久待超过一小时，就会吸引来足够将他们包围的怪。
最前方，一个30多岁，体格健壮的男玩家手持一张塑封过的地图，眉心紧蹙：“再往前面走，就是地图标注的中心区域了。”
可在地图上短短的一段距离，实际要想过去，却难得宛若隔着天堑。
城市崩陷，道路损毁，怪物前后夹击。
萧霄几乎有些绝望了。
这份绝望不是因为他身处的环境太过困难，而是因为，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副本，几乎超出了他的想象所能涉及的范畴。
——副本要求是逃离研究所。
可是。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研究所。
第166章 逃离研究所11
第四组玩家仿佛身处在一个单独的副本中。
前三组所能得到的一切线索、一切副本的背景和故事, 与他们全无干系。
他们从副本一开始时，就被投放到了一栋塌陷了一半的废弃大楼里。
大楼大半都浸泡在水中，而水中隐藏着各种各样的怪物, 除此以外，没有被水淹掉的部分同样有怪物隐藏蠢蠢欲动。
刚进副本的玩家一脸懵，还没搞清情况，就被怪物围堵了一次。
秦非在研究所水牢中看到的在线人数大批量减少，就是这次怪物突袭造成的。
近半数玩家被迫下线保命，也有人倒霉到连下线的机会都没有, 就命丧黄泉。
剩余玩家都是奔着认真打比赛来的, 头铁着闯出包围圈后很快就傻眼了。
副本的通关要求是“逃离研究所”，可是研究所在哪里呢？
起初他们天真地以为，那栋大楼就是研究所。
但这只是一栋废弃大楼, 除了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框架外, 内里一片空旷，连外墙皮都没有贴, 和研究所更是扯不上半分关系。
果然，等玩家们耗费半天时间，好不容易从废弃大楼高层转移到外面的马路上以后，别说通关, 就连新的副本提示都没听见。
这是一个200人的副本，剩下的150个玩家在哪里, 他们也压根不知道。
街面上到处都是游走的怪物, 天空中不断降下暴雨, 土地被水淹没, 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
从副本名称上看，这分明应该是个逃生解谜类的副本, 可却硬是被玩家们玩成了末世求生。
不知所措的人们迷茫地站在大雨中。
幸好，在这个世界艰难求生的人不只有玩家。
很快，大家在沿街的建筑物内遇到了几个NPC。
从这些NPC的口中，众人得知了一些有关副本世界的背景线索，并用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手电绳索等物，与NPC们兑换到了一张城市地图。
NPC替玩家在地图上画了几个红圈，圈内是这座城市仅有的几个能称得上是“研究所”的地址。
分别是城市地质研究院、天文光学技术研究所、以及生物物理研究所。
玩家手头没有半点信息，只能通过副本开始前，拿到的那十张小卡作为推断依据。
辐射、寄生、地底迷宫、进化……
地质研究院和生物物理研究所，似乎都能与之搭上一点关系。
但，据NPC所说，这座城市的生物物理研究所已经废弃许久。
早在数年前，所内一应工作就已全部停止，研究员也都各奔东西，甚至研究所的大楼废址，曾一度成为市内有名的鬼屋。
玩家们分成了两派，一半认为，既然生物研究所已经废弃，就没必要过去。
另一半则认为，越是这样越该去一探究竟。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萧霄使用了一次天赋技能，结果指向了生物研究所。
预知流玩家的意见在规则世界中一向受到看重，暂时担当领队的玩家祝宴拍板定论，就去生物研究所。
一行人就此踏上了危机四伏的前路。
暴雨仍未停歇。
萧霄走在队伍中段，大雨像是一颗颗从天而降的石子，劈头盖脸砸在身上，带来阵阵疼痛，也模糊了视线。
萧霄拿出一张纸巾，擦掉脸上的雨水。
纸巾上残留的水渍是浅粉色的，由于雨水腐蚀表皮，在雨中呆久了，大家身上都开始缓慢地渗血，萧霄取出一瓶补血剂灌进嘴里，视线向下方游移。
浑浊的、混杂着泥土的黄色水底，有东西一闪而过。
萧霄瞳孔紧缩，还没来得及开口，前方领队的祝宴骤然变色。
“加快速度朝前走！上前面那处高台！”祝宴语气急促。
但已经来不及了，怪物的行动速度远比玩家要快得多。
一条银灰色如蛇般细长的鱼尾从水面中伸出，随即，队伍最后的玩家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惨叫。
水面晕开波纹，众人的属性面板中，实时在线玩家数量又减了一，而他们脚下及腰深的黄泥水颜色则加深了几分，隐约沁出一点褐红。
没有人天真到试图去打捞那个玩家，大家低头，极速逃离了这里。
萧霄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心脏砰砰乱跳。
到现在为止，玩家所知的一切信息都很流于表面。
他们只知道，这个世界正在爆发着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海水倒卷，辐射蔓延，海底生物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怪物，人类社会的秩序毁于一旦。
除此以外，灾难发生的缘由、灾难和研究所之间有什么关系，以及最重要的，研究所到底是什么？在哪儿？为什么他们根本没有身处其中，却依旧需要完成“逃离”这项任务？
玩家们一概不知。
……
地底研究所，下水道内某处。
秦非一行趁着宁余两人换班的时机，混在人群中，离开了饲养槽区。
路诚的确如他所说，已经混成了下水道之王，从饲养槽区到低等生命养殖中心他竟也熟门熟路，四人在昏暗的下水道中绕行了近半小时，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这附近的辐射好严重。”宁余皱眉道。
“养殖中心是用砖石建造的。”秦非屈起手指敲了敲旁边的墙，劣质的三合板传来阵阵弹响。
“一般来说，像辐射这种东西的浓度都是从中心位置出发，向外部逐层递减。”秦非若有所思。
但在研究所中，却似乎并非如此。
无论玩家们身处研究所内的何地，距离研究所中心位置远或者近，会受到的辐射影响都是雷同的。
他们待在由金属材质搭建的空间中时，辐射会稍微低一些，离开金属空间，来到下水道、通风管道、亦或是低等生命养殖中心这一类的普通空间以后，辐射便会骤然加强。
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无非有两种。
第一种。
研究所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辐射源。
由于他们距离辐射中心实在太近，所以才会感受到无差别的辐射浓度。
第二种则更加糟糕一些。
或许这个副本世界已经彻底被辐射所污染了，研究所就像一个修建在高浓度污染区中的安全堡垒，辐射所波及的面积过大，同样也会出现这种状况。
在彻底弄清楚研究所是为何修建之前，两种可能性兼而有之。
研究所，究竟是人类为了自保，在末世中修建的安全屋，还是一个隐藏在科研外壳下的邪恶巢穴？
低等生命养殖中心附近的下水道环境极为脏臭，大概是因为这里聚居的人类数量太多，垃圾和污水成为了难以处理的存在。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刺鼻的异味就越是浓重。
秦非被熏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宁余两个都是冰块脸，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但是眉头也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该不会是想带我们从茅坑里爬出去吧？”在又一阵恶臭迎面扑来之后，宁余终于忍不住了。
这味道直冲大脑，熏得人血条都在往下掉。
路诚也忍得很辛苦，说话时咬紧牙关，将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挤，好像只要张开嘴，臭气就会顺着他的嘴巴钻进肚子里去：
“不是茅坑，是垃圾站。”
宁余：“……”
但这已经是路诚能找到最适合走的路了，从垃圾堆爬出去总比从厕所爬出去，或者从臭水沟里游出去要强得多。
几分钟后。
四个眼冒金星的玩家成功站在了养殖中心一角。
路诚的下水道地图没有出错，他们钻出来的口子果然就在垃圾堆旁边，养殖中心连垃圾桶也没有，如山一般高的垃圾堆积在一起，腐烂发酵出惊人的恶臭。
当秦非真正脚踏实地地踩在了这片环境肮脏的土地上时，才能领会到林业口中所言的“震撼”，指代的究竟是什么。
这里和科研中心一样庞大，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室内广场。
极高的挑高，和几乎看不清边际的四面围墙一起，构成了巨大而宽阔的空间。
然而这空间带给人的却绝非是辽阔的视野，而是无与伦比的逼仄，数不清的铁架子床层层叠叠地垒在地上，床与床之间的间隙极近，几乎仅能容两人并肩通过。
所有能够踏足的过道全部被东西占满。
由于每个人所能分配到的生存空间太小，为了能有地方摆放生活必需用品，许多人都将属于自己的那张架子床四面围上了铁丝，仅仅预留出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小洞口。
铁丝网内挂满了锅碗瓢盆，衣服和毛巾等各种生活物品，将整个床铺遮盖得死死的。
“好恐怖。”宁余面色不改地给出了评价，“果然是养殖中心。”
“居然还是笼养，简直反人类。”路诚唏嘘道。
养殖中心里没有熄灯。
虽然现在已经是后半夜2点多，可地上依旧有人走来走去。
“脱掉防护服，混进去，和他们套套话，我们分头行动。”秦非道，“30分钟后在这里汇合——算了，要不去那边吧。”
这里实在太臭了。
如非必要，秦非一步都不想再次踏足。
四人原地解散，各自隐没入人群中。
养殖中心里，每一位NPC头顶的好感度显示的都是不可攻略，但这难不倒亲和力爆棚的公主殿下。
在宝贵的前15分钟里，秦非没有和任何NPC做深入交流。
他一直在人群中挑选着目标。
最后，终于成功锁定上了一对居住在底层床铺的祖孙。
爷爷已是白发苍苍，身材佝偻着，连行动都有些困难。
孙子则年龄极小，身高还不到秦非的腰。
秦非佯装路过，帮助这对爷孙清理了床铺、领着小孩去了一次厕所，又顺路帮爷爷打回了泡脚用的热水。
然后成功打入了NPC内部。
或许是因为在养殖中心，经历了太久不见天日的荒芜生活，秦非这个突然出现的热心年轻人十分轻易便打动了NPC的心。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像你这样，愿意热心帮助别人的人了：”
老爷子半躺在床铺上，盯旧得看不出颜色的上层床板，轻声感叹道。
虽然这个孩子和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却给他们提供了无私的关怀，这样拥有着一颗水晶般剔透的心的人，在研究所中就像宝石一样罕见。
即使他能够带给他们的温暖只是暂时的，却像是一根能拯救溺水之人的浮木般，让老爷子得以从麻木的生活中稍稍获得喘息。
秦非微笑着，脸颊边隐约陷出一个乖巧的梨涡。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他会盯上这对祖孙，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一方面，这种老幼搭配的组合属于弱势群体，更方便他接近。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NPC爷爷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
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他对研究所，以及研究所外的历史，很可能了解甚深。
非常符合秦非的需求。
“您到这里来多久了？”秦非替NPC掖了掖被子，柔声细语地询问。
“已经有50年了吧，从研究所搭建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50年间，有许多人来了又走了。但也有不少人从始至终都留在养殖中心。
他们有的连出去工作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就像一头被遗忘在屠宰场里的肉猪，经年累月地过着混沌的生活。
也有人——就比如秦非眼前的这个NPC，他在研究所里结婚生子，然后他的儿子又生下了他的孙子。
他在研究所内做了几十年底层工人，工作不算优秀，但也没出过什么错，后来他从岗位上退下来，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居住的养殖中心里。
“研究所的生活太无趣了。” NPC轻轻叹息，“我们没有娱乐，没有自己的生活，也没什么理想。”
工作是不可能成为理想的，工作不过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将工作当成崇高的理想，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研究员们的事。
“礼貌和善良这样的好品质，对螺丝钉来说是奢侈的。”
NPC慈爱地看着秦非。
虽然他才只和这个年轻人相识不到半小时，可对方鲜活的生命力已然深深打动了他。
秦非琥珀色的眼底流溢着星星一般的光彩：“研究所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您能跟我讲讲吗？”
小孙子躺在爷爷身边睡着了，NPC揉着孩童头顶柔软的发丝，语调十分缓慢地，仿佛在怀念往日般，说起了他年轻时候的事。
……
三十分钟探索时间结束后，秦非准时回到了垃圾堆旁。
这里没有下水道口边上那么臭，但气味依旧惊心动魄。
路诚和宁余回来得比秦非稍早，一人往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双手抱膝蹲在地上，好像两个无家可归乞丐。
回来的人各自都带来了不同的信息。
秦非从NPC爷孙口中，已经完全弄清了副本世界的背景。
秦非：“副本刚开始时，系统曾经给过水牢中的玩家一些人物提示，其中提到过一句话。”
【距离灾殃爆发已经过去55年。】
“这里的‘灾殃’，具体所指的，其实是一场海啸。”
秦非靠坐在地上，从路诚手中接过一瓶辐射清洗液。
那是一场很普通的海啸，在海啸爆发的最初，没有人对它多加注意。
大自然的灾难虽然可怕却也常见，类似的自然灾害每年都会发生在世界各处，并不稀奇。
但很快，人们就意识到，这次海啸和以往不同。
“海滩边出现了大量死去的鱼类尸体。这些死鱼的形状极其诡异，有的长着两个头，也有的长着两个身体，甚至有内脏和骨架生长在外表皮上的。”
NPC爷爷是那场灾害的亲历者，复述给秦非听时，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的画面，依旧还是那样清晰，那样渗人。
“鱼类尸体，形状诡异。”
路诚细品着，他很快联想到了一些东西：“辐射？异变？”
副本开始前，提示小卡的其中两张，所指的莫非就是这个？
“是，这些鱼会变异，就是因为辐射。”秦非点头，肯定了路诚的猜测，“海啸结束以后，人们对事发地带的海域进行了检测，在深海中测出了高浓度辐射。”
“第一场海啸被人类标记为‘0号灾殃’，0号的爆发，标记着末世的正式到来。”
很快，第二场，第三场。
越来越多地区的海域开始爆发灾难，每一场海啸都会带来无数的死鱼。
这些死鱼奇形怪状，所有鱼类的身体内都含有大量高浓度辐射，几乎将海域边缘的陆地全部污染。
人类还没来得及处理如山般堆积在海陆交界处的鱼尸，危机就进一步加强了。
海里的辐射浓度越来越高，没过多久时日，生活在沿海地带的人就被迫开始往内陆转移。
但这个时候，其实一切都已经晚了。
“副本世界的背景构成和地球差不多，地表百分之七十都被海洋覆盖，而水系统是会循环的。”
被辐射了的海水升空变成云，又下降变成雨。
变成了满含辐射的雨。
“辐射雨污染了整个世界，与此同时，自然灾害在一个月内接连爆发。地震洪水，山体滑坡……一切自然灾难片中可能出现的极端天气全都一起出现了。”
人类世界沦陷了。
而可怕的事还远不止于此。
“早在0号灾殃出现时，海洋生物就已经出现了变异，而在灾后第3个月，异变彻底完成。”
刚好，许多地方都被海水淹没，海里的动物因此得以顺着洋流和下水排污管道，游到了破败不堪的城市里。
它们开始吃人。
残存的人类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还要和凶残的怪物做抗争。
地底研究所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有这样一批人，据说，他们的核心势力是几个做生命科学研究的生物科学家。他们认为，当前地表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人类应该向地下转移。”
科学家们开始组织流民，参与挖掘隧道，在地下建造避难所。
同时，科学家们收集世界各地的科研设备，存放在地底，试图借此研究出海洋生物变异的规律，以及海水中辐射的由来。
“这就是这个研究所全部的背景故事。”秦非眨眨眼睛，“据说，地面上的灾难一直到50多年后的现在，仍然没有结束。”
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到了地底，有一小批人被称作“顽固分子”，他们坚称建造地下城的人是怪物假扮的，为的就是彻底瓦解地表世界的存在，奴役所有人类，让他们为怪物服务。
“额。”路诚听到这里噎了一下，“听起来，这些人的观点好像才是对的？”
研究所里的研究员的确都是怪物，而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处境也的确十分凄惨。
宁余却皱起眉头：“好像也不全对。”
“我得到的消息是，研究所里的许多研究员，其实同样也出生于这个低等生命养殖中心。”
就像玩家们正在经历的那样，他们以人类的身份被挑选出来，输送向研究所各处做帮工，表现好的人就能够往上晋升。
“只要你的天赋和能力足够，研究所内的晋升通道是十分顺畅的。”宁余道。
她打听消息的那个NPC，就有一个亲戚在实验室里当研究员。
即使同为研究员，内部也有着不同资历和等级的划分。
NPC和宁余说话时，语气中隐含着得意：“等我的大侄子升级到中等以后，他就可以把我调到管理岗去工作了。”
虽然她现在连个普通工人的职位都没混上，但却对成为管理人员充满期望。
宁余一边说，视线一边不断向秦非和路诚身后瞟去。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几分钟，而她的男友齐肃还没回来。
齐肃没有出事，他只是被一些事绊住了。
很快，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视野尽头，齐肃是一路小跑回来的，跑得气喘吁吁，他的眉头皱着，微黑的脸上写出焦虑的情绪。
“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我打听到了一些养殖中心的夜间守则。”
养殖中心的夜晚和白日一样，不存在太多的约束条例，其中最紧要的唯独一条。
【熄灯后，所有人必须回到床上睡觉。】
“养殖中心的熄灯时间每天都不一定，具体要看负责关灯的工作人员的心情，但大体上都在夜里3点之前。”齐肃道。
而现在，距离三点只剩三分钟了。
就在齐肃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几人头顶的广播中忽然传来了打铃的声音。
叮铃铃——
叮铃铃——
接连不断的噪音就像催命符，充斥在每个人的耳道中。
第167章 逃离研究所12
广播铃响的一瞬间, 路诚感到自己的头皮就像是过了一道电，浑身肌肉骤然紧绷。
片刻过后，铃声暂歇, 舒缓如睡前童谣的广播提示音紧接着响彻在空气中。
“夜间休息时间即将来临，总电闸将在一分钟后关停，为了维系养殖中心秩序，请大家在熄灯后保持安静，牢记‘三不’原则，切勿随意走动。夜间巡逻员将随机对各位进行抽查, 如有违规, 后果自负！”
“三不，是什么原则？”
宁余的视线落在周围不远处的NPC身上。
早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刚刚还在地上走动、和人闲聊的NPC们, 立刻便加快了脚步, 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自己的床铺跑去。
齐肃的眉头拧成一个麻花：“不说话，不睁眼, 不动。”
简单来说，就是熄灯以后必须躺在床上睡觉——不管你睡不睡得着。
距离熄灯还有一分钟，现在开溜应该还来得及。
可惜，副本总是会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给玩家使绊子。
秦非朝来时的垃圾堆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几名身穿黑色防护服、一看就不是养殖中心里居民的NPC出现在了垃圾堆旁。
“艹！”路诚暗骂了一句。
“那些应该是来进行夜间巡逻的预备警卫员。”秦非的音色一如既往的柔和, 却奇妙地压制住了身旁三人内心隐约冒起的不安, 如同一抹冰雪消融后的春水流淌过地面。
秦非的平静太能感染人, 宁余紧绷的表情忽然松动了几分, 她望向秦非，神色间带着试探：“走不掉了。现在怎么办？”
巡逻队员就在下水道口旁边, 来时那条路已经被废了，但看小秦轻松自若的样子，他应该是能有解决办法。
可，能有什么办法？
宁余思来想去也只想出一个方案，语气变得微妙起来：“该不会……要去爬茅坑吧？”
事已至此，如果非要钻化粪池才能换得一条生路，宁余扪心自问，她是绝不会有半点矫情的。
反正他们是黑羽的成员，每个人都有一大堆清洁球，大不了出去后多朝自己丢几个。
秦非的眼睛闪了闪，就算宁余真能坚强到爬化粪池，秦非可能也不太行，况且好不容易走这一趟，现在就跑未免太可惜。
规则的要求是“熄灯后必须睡觉”，其实这挺有意思，秦非推测，养殖中心的夜晚或许并不安全。
他还想看看熄灯后会发生什么状况呢。
秦非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架子床，那上面有个人，正在往最顶层艰难地爬行着，手脚并用，速度很快。
“走，我们也去找张床铺躺一躺。”他开口道。
几个预备警卫员或许是见他们四人聚集了半晌，对他们产生了注意，总是不断往这边瞟过来。
秦非在这灼热的注视中面不改色，领着身后懵逼的三名玩家，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道：“养殖中心鱼龙混杂，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但并没有匹配能够证明身份的标识或信物。”
林业他们的编号，还是刚进副本时系统通报给他们的。
后来在进操作区之前，秦非抢了那个灰夹克的身份，也从始至终没有被戳破过。
夜间巡逻只能看人在不在床上，看不出他们究竟是不是养殖中心里的人。
“养殖中心里的人和床铺何止上万，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绝对会有空床。”秦非对这一点十分笃定。
能找到空床铺是最好。
再不济，等到关灯的那一瞬间，他就随机挤到旁边一张有人的床上去。
广播中并没有规定必须一人一床，秦非先前问话的那对爷孙，每晚就都是这样睡的。
就算秦非真的这么干了，相信床上的NPC为了保命，也绝对敢怒不敢言。
公主殿下侃侃而谈，直接把背后三人以及正在观看直播的所有观众全都说沉默了。
好家伙，这还能算是玩家吗？简直就是强盗！没见过有人这么对副本耍流氓的！
事实证明，秦非这个办法绝对行得通，随着大家钻进铁架床之间，很快他们就发现，有NPC同样也在做着类似的事。
路诚眼尖地指向前方：“看那个人！”
前面那个NPC正在往一张连被褥都没有，一看便知已经空置许久在床上爬。
四名玩家的目光如雷达一般循环扫视着，时间已经仅余最后十几秒钟。
空床不算多，路诚第一个找到了，然后是宁余、齐肃。
头顶昏黄的灯泡快速闪烁了起来，每闪烁一次，室内空间就变暗一度。
整个养殖中心内异常安静，除了巡逻人员的身影，只剩极少NPC还在地面上滞留。
秦非今日的运势不佳，在竞争者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的前提下，居然还有人和他盯上了同一张空床。
秦非和NPC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瞬间火花四射。
不远处，一位警卫队员双手抱臂，不怀好意的站定在原地望向他们，口中念念有词：“5、4、3……”
秦非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玩一场抢椅子游戏。
在时限到达之前，假如没有抢到空的椅子，就会被狠狠一脚踢出局。
两人同时冲到了床铺边。
但这场比试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因为秦非有后援。
路诚偷偷伸出三根藤条，非常缺德地帮秦非拖住了他竞争对手的脚。
身形灵活的玩家攀着铁架床旁的扶梯，三两下便窜到了空床位上。
而被耽搁的NPC可就很惨了。
眨眼时间过后，养殖中心内所有的灯光“啪”地一生全部熄灭，与此同时秦非听见一连串脚步声直冲过来。
没有抢到床铺的NPC发出一声惨叫，那叫声直穿云霄。
但仅仅只有一声。
一声过后，他便销声匿迹，再没有出现别的动静。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秦非吸了吸鼻子，没有睁眼。
“有怪物进来了，我的san值在掉。”
秦非耳边又一次响起了路诚的声音。
他知道，路诚是又用了他在水牢中用过的那种道具。
“我也受到了精神污染。”齐肃道，“这里有不止一只怪物……有两只朝宁宁和小秦那边去了。”
黑羽的三名玩家都有传声道具，秦非成为了唯一一个只能被动接受信息的小可怜。
不过对于秦非而言，怪物这种东西的存在还不如巡逻NPC的威胁大。
他的心情十分平静，躺在床上，双手合十交叠在胸前，安详得如同一具尸体。
然而，能够在怪物遍布的情况下依旧维系镇定的人，也只会是秦非这样同属于怪物的存在。
在黑暗笼罩以后，恐惧的情绪瞬间四处蔓延。
怪物夜袭在养殖中心内显然已经是十分常见的事，秦非上铺的NPC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下铺的同样也是。
整张铁架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鬼魅尖笑。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得可怕。
事实上，那根本就不是脚步声。
啪嗒、啪嗒。
仿佛有某种巨大的物体，正一下一下拍打在地面上，似是鱼尾，又似是什么旁的事物。
先前NPC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还没散去，秦非旧又闻到一股浅淡的，混合了海水咸腥和藻类的微臭气息。
“污染好强！”
玩家即使闭着眼睛也一样可以查看属性面板，路诚眼睁睁见着自己的san值在极短时间内疯狂下降。
“小秦不会有事吧？”宁余有些担心。
现在他们唯一联络不上的就是秦非，路诚虽然有藤蔓，但藤蔓也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因为担心违反规则，在熄灯后他就将藤蔓收了回去。
路诚同样感到不安。
怪物去的方向就是秦非那边，但现在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没必要率先自乱阵脚，于是他宽慰宁余道：“不会有事的，他抗污染能力很强，再说——”
路诚的声音顿了顿，通过传音道具，在一片寂静中异常清晰地响彻每个玩家耳边：“我都注意听着呢，他那边没有异常响动，万一他被怪物袭击了，起码会叫两声吧？”
一击毙命应该不至于出现在高阶玩家身上。
路诚自言自语道：“反正大约摸还活着。”
宁余叹了口气。
秦非：“……”
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你你们这样大开大合地当着我的面讨论我是不是死了，真的好吗？
直播间内粉丝灵体们哈哈大笑起来。
“别太看轻我们公主殿下呀，为人家可是精神免疫百分百的超级大佬呢！”
“看小秦刚才表情都扭曲了，却还不能动弹的样子，真的好好笑。”
“公主委屈，真的委屈！！”
宁余和路诚得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秦非目前的处境的确有些危险。
怪物们在养殖中心内四处游走着，但并未攻击人类，或许触发他们攻击的条件，是需要床铺上的人先违反规则。
可秦非这边的怪物和其他的有点不一样。
它在沿着铁架床来回走了一通后，居然停了下来。
扑簌簌。
扑簌簌。
铁架床抖若筛糠。
秦非甚至怀疑，睡在最底下那层的NPC会不会已经被吓死了。
“砰！”
随着一声巨响，整张铁架床忽然发出一记剧烈的震动。
秦非整个人几乎腾空而起，又跌回到床铺上，坚硬的木质床板硌得后背生疼。
怎么回事？！
砰！砰！
震荡接连不断。
秦非觉察到，有东西正在顺着铁架床旁的阶梯向上爬。
毫无疑问，爬上来的，就是那只一直逗留在他们床边的怪物。
怪物每爬一层就会停顿片刻，仿佛正在观察床铺上躺着的人。
很快，怪物在第三层停下。
异常阴冷的气息席卷了秦非全身，而更加惊悚的事情也随即发生。
秦非原以为，怪物会像它在底下两层一样，稍作停顿就继续向上走。
但并没有。
有东西过来了，挤进了这张床上。
过于庞大的身躯塞满整个被铁网阻隔起来的床铺，由于空间狭小，它整个挤到了秦非的身上。
巨大的压力几乎快要将秦非的肋骨根根碾碎。
床上没有被褥，湿粘冰冷的触感紧贴皮肤。
不同于秦非在操作区内捡起的那节触手，也不同于他在走廊里收服的怪物，眼前这只污染物是健全的，活的，并且与秦非完全脸贴脸。
秦非很快明白过来。
——这个怪物，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什么？
觉察到了他外来人口的身份？
但这几乎不可能。
可供排出的答案少之又少，秦非很快意识到，怪物之所以会被他所吸引，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的污染气息
现在，秦非携带的污染气息比傍晚时更浓了，此时此刻，就在他贴身衣物的口袋中，存放着一枚还没来得及收进随身空间里的黑色干蔷薇叶，这片边缘卷曲的干枯叶片，正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极为纯净的污染。
怪物，是把秦非当成了同类。
当想清楚这一点后，青年本就算不上紧张的情绪更是平静得古井无波。
可镜头那头的观众们却并不这样想。
怎么回事？
小秦为什么会被怪物选中？
他违反规则了吗？
好像又没有。
“这怪物到底想干嘛？”
直播大厅内传来观众们嘀嘀咕咕的讨论声。
秦非没有睁眼，但他能感觉到怪物的部分肢体正在他的身上游走。
凉悠悠的粘液划过他的颊侧和颈部，怪物的皮肤和他紧密相贴，那触感大体是柔软的，又带有细微颗粒感。
这似乎是个长着鳞片的东西。
一分钟，两分钟。
怪物始终没走。
在怪物冰冷的触碰环绕下，秦非脑海中忽然涌起一个十分大胆，又有点荒谬的念头。
他想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污染物究竟长着一副怎样的面孔。
秦非还没有这样近距离的观察过污染物。
操作区里的全是些断肢残臂，其他地方的怪物都被关在玻璃容器里，走廊上遇到的那个逃逸实验品又变换形态，成了一张扁扁的肉膜。
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怪物就杵在他眼前。
不睁眼看一看，未免太过可惜。
事已至此，秦非并不担心自己睁眼是否会违反规则。
既然怪物都将它判定成了同类，那么秦非现在在养殖中心里的身份就十分存疑，怪物们全都可以自由行动，秦非也未尝不可。
退一步说，即使他睁眼后，真的会因为违背规则而被处罚，那实施处罚的也必定是巡逻警卫员，和这些游走着的怪物。
怪物不会伤害他，警卫员不可能发现他睁眼，一切又回到原点。
昏沉的光线模糊了青年五官的轮廓，在充斥着压抑和恐慌的直播镜头背后，每一位观众都屏息凝神。
大家都在紧张着，生怕主播下一秒就血溅当场
就在这种如履薄冰的氛围中。
画面正中位置的青年睫毛忽然颤了颤。
紧接着，他睁开了眼。
清透的浅色瞳孔在黑暗中定定望向前方，那与他距离不足5厘米的怪物。？！！！！
直播大厅内寂静了一瞬，随即迸发出轩然大波！
“卧槽！卧槽！！！”
“主播这是在干嘛？”
“主播疯了吧，这种时候干嘛突然睁眼啊，他该不会已经被污染到失去自主意识了吧？”
“不可能啊，主播的san值明明还是是一百在说他在付本了也遇到过不止一次怪物了，突然中招未免有点离谱。”
没人能想到，秦非睁开眼睛完全不是因为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纯粹只是他想一睹怪物的芳容。
而他也的确成功看见了。
眼睛看到的和身体所感受到的没有太大区别。
趴在秦非身上的，是一只通体灰黑色，有着鳞片状表皮的污染物。
怪物整体呈长条形，看上去像是一条巨蟒，但它的头颅却又是椭圆形的，两侧生长着鱼类动物才有的鳃和鳍。
在NPC爷爷给秦飞讲述的历史故事中，副本世界的人类社会是由于海洋灾难才湮灭的，因此这个副本里的怪物，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海洋生物的气质和特点。
在那根如水桶般粗壮，长达数米，盘踞在一起的超长身体上。
每间隔一段距离，就生长着一只或许多只眼球。
那些眼球看上去都有视物的能力，正盯着四面八方咕噜直转，就像一颗颗嵌在皮肉里的灰白色瘤子。
实在是不太好看，说直白些，有点恶心，光着外表就让人掉san。
猎奇的外观没有吸引到秦非太多的注意力，他将怪物大体打量了一通后，视线落在了怪物尾巴尖上的某处。
长长的尾巴打了几个旋，尾尖就盘在距离秦非头不远的位置。
在鳞片表皮或黑或灰的斑纹中，有一小块皮肤上，生长着和其他部位不同的花纹，
那是……一串数字。
秦非眼中猝然划过一道光亮。
【D-0831】
这是一串类似代码般的序列号，眼熟的格式让秦非产生了强烈的即视感：。
在水牢中，秦非从自己牢房里摸出的那张纸条上，也有着一个雷同的序号。
【B-6312】
有关这串系列号背后潜藏的含义，秦非已经和路诚几人探讨过不止一次。
他们怀疑过，这有可能是副本中某个工作人员的工号，也怀疑过，或许它指代着研究所内的某个区域。
但现在，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那是一个怪物的编码。
水牢里的纸条很有可能是从前也被关在那里的前辈留的。
他们为什么要给后来者留下这样的信息？
那个B开头编号的怪物又是什么身份？
几十上百只眼睛同时望向秦非，从巨蛇的头部和嘴角渗下许多粘液，湿哒哒滴落在秦非的身上和脸上。
青年面色沉静。
由于不想引来预备警卫员，秦非除了睁眼，没做其他多余的动作。
整整一夜。
养殖中心里的巡逻NPC和怪物始终没有离去。
巨蛇就这样在秦非身上盘了一整宿，天将亮未亮时，秦非的整个身体都已经麻木了。
他几乎感觉不到脖子以下躯干的存在，只是时不时地眨几下眼，用以向直播间内的观众们宣告他还活着。
清晨6点，在距离熄灯时间过去足足三个小时以后，铃声又一次从广播中响起。
“熄灯时间结束。”
巨蟒漫吞吞地游离了秦非的床铺，啪嗒啪嗒地甩着尾巴，离开了养殖中心。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养殖中心里都没有人动弹。
直到大约15分钟后，所有的怪物和巡逻NPC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陆续有NPC从床上爬起。
随着新的一天来到，夜间的恐慌仿佛已经消失殆尽。
晨起的NPC们没人谈论昨夜发生的事，大家只是面色木然地端起他们的脸盆，去角落洗漱，准备在两小时后排队领取早餐。
四名玩家中，除了路诚是无业游民，剩下三个人白天都需要工作。
害怕耽误早上上班，玩家们蹑手蹑脚地回到垃圾堆旁，钻进下水道里。
回程的路曲折蜿蜒。
早晨是洗漱高峰期，下水道中时不时就有污水从分支水管中席卷而来，几人为了不被污水冲走，时常需要停下等候。
就这样，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秦非才顺利回到宿舍D区。
空荡荡的单人房一如他离开前的模样。
秦非回房后第一件事，便是走到床边，弯下腰，向床下看去。
空的。
墙角并没有出现一朵新的蔷薇。
秦非垂眸。
他很难说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个路诚送给他的清洁球，用掉以后换了件T恤，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出神。
再睡一觉是睡不着了，秦非干脆放空思绪，权当休息大脑。
一直到8点多，他离开宿舍，走向操作区。
操作区的领班早早就等在了门口，秦非出现时，他正在向着道路那头翘首以盼。
秦非有理由相信，假如自己再不来，领班或许会直接冲到宿舍去抓他。
看见秦非的身影，领班的眼睛顿时亮得像是灯泡：“快点，快点！今天是你第一天进实验室正式上岗，我们要早一点过去见爱德华先生。”
领班拉着秦非往前走，用一只手半捂住嘴，喜气洋洋又小心谨慎地道：“听说爱德华研究员非常重视你，决定将你安排进他本人的工作小组呢！”
那可是爱德华先生！
整个研究所的心脏！
第168章 逃离研究所13
“哦？”秦非漫不经心地给予着回应, 虽然语气充满兴味，眼底却并不存在任何波动。
领班NPC忙着在路面上左闪右拐，未能觉察到异状。
秦非到达实验室时, 里面一如昨天那般热闹，各式各样的设备低声嗡鸣着，研究员和助理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
秦非悄悄扫视了人群一圈，没在其中发现爱德华研究员的身影。
操作区领班止步于实验室门口，从实验室中走出一个助理研究员，接替了领班的工作, 带着秦非继续朝更深处走去。
和昨天不同的是, NPC没有带着秦非留在这间实验室里，而是径直走向墙壁一角伫立的那扇金属矮门。
秦非垂首低眉，做出一副十分温良乖驯的模样, 悄悄瞥了一眼NPC头顶。
【预备研究员贝克：好感度0%（预备研究员工作繁忙, 没有空搭理你）】
工作繁忙的NPC用腕表刷开了金属小门。
当那扇金属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比实验室里浓了起码10倍的污染气息迎面袭来, 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冷气。
秦非的身体僵直了片刻，睫毛仿佛在顷刻间结上了一层霜。
他看向门内。
这次，秦非终于看清楚了小门里面的情景。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用于低温存储物品的冷库, 门边的墙壁上悬挂着十来个电子表盘，记录显示着室内的温度、湿度, 以及种种精确的数据。
目前冷库的实时温度显示在零下5度。
和科研中心以及饲养槽区一样, 冷库里同样存放着许多污染物, 每种污染物都分门别类地用特殊容器收容着, 在最大程度上避免着污染外泄。
可饶是如此，密闭的空间中, 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里也都残存着浓郁到令人心惊的污染。
“戴上这个。”走在前面的NPC从门边的塑料框中抓出一只防毒面罩样的玩意，递给秦非。
说着他自己也拿起一个，NPC打开面罩背后的卡扣，调整着呼吸管道的位置，向秦非示范该如何佩戴。
就在秦非忙着带面罩时，另一个NPC从两人身后经过，他向面生的秦非投来好奇的目光。
“早安，贝克研究员。” NPC同贝克研究员打着招呼，“这位是……？”
贝克瞥了秦非一眼。
他把面罩戴得很紧，夹得脸上的肉都勒了出来，眼睛被挤成了两条线。
可即便如此，秦非依旧从那双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贝克研究员说道。
“哦？”新来的NPC闻言起了兴趣，“被分到哪个组里了？我记得，现在好像不是实验室吸纳新人的时间。”
贝克研究员低声回答：“是操作区那边推荐过来的，爱德华先生决定亲自带他。”
冷库里本来就冷，在贝克NPC说完这句话后，空气变得愈加冷了。
对面NPC的神情也复杂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秦非，目光中充斥着惊讶，好奇，以及一丁点微小的不屑。
秦非从头到尾一句嘴也没有插，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起来乖巧到近乎木讷。
NPC脸上的不屑于是又加深了几分，清晰到就连镜头那端的观众们也能看清楚了。
“嚯，这NPC几个意思？怎么我老婆是遇到职场霸凌了？？”
“真惨啊菲菲老婆，研究所的工作环境也太差劲了，上班从早上到晚还要被同事欺负。”
“话说，昨天死掉的那几个玩家应该算工伤吧？”
“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NPC吗？老天保佑他们看主播不顺眼就不顺眼，可千万不要给主播使什么绊子，否则我只能为他们默哀了。”
“感觉怎么样？”直播画面中，贝克研究员瞥了秦非一眼。
见漂亮青年的面罩只是规规整整地戴在脸上，连一道勒痕都没有勒出，NPC轻蔑又高高在上地给出建议：
“你得把防护面罩带紧一点，低温观察室和外面可不一样……算了，我和你这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解释这个干什么，这么说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NPC想当然地以为，秦非现在的感觉必定是不好的。
即使是在研究所中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在低温观察室中待久了，状态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更别提眼前这个新人菜鸟，想必他现在已经头晕眼花、只想呕吐了吧？
“我感觉怎么样？”
正在直播的画面中心，青年歪了歪头。
贝克研究员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杀一杀这一来就抢占了爱德华先生注意力的新人的锐气。
可秦非装老实装了一路，现在也不打算继续怂下去了。
他的语气轻松自如，甚至带着几分愉悦：“哦，我感觉挺好的，低温观察室的确和外面不一样，贝克先生。这里到处都散发着高科技的光辉，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是我的荣幸，从来到这里开始，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贝克研究员：“……”
NPC头顶的好感度条闪烁了一下，万幸没有往负值发展，他愕然地看着秦非。
当意识到对面的人的确如他所说，没有半点不舒服时，贝克研究员开始感到郁闷了。
“你。”他嗡声嗡气地开口，“……算了，你跟我来。”
贝克研究员领着秦非，来到角落的一个柜子旁边，从柜子中取出了一大叠泛黄的旧纸。
“这些是实验室里前10年做过低温观察和切片分析的实验物编码，最开始研究所内网还没建成时，大家的实验数据都是用手记录的，但前几天有研究员分析纸张泛黄破损了。”
贝克研究员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并交给了秦非：“今天爱德华先生在忙重要的事，你就先处理一下这些基础数据吧。”
秦非接过笔电和那沓纸，深深看了研究员一眼，清亮的浅色瞳孔古井无波。
这种整理档案登记造册的工作，明明在外面也可以做，但贝克研究员却非要把秦非带到污染浓度高的观察室里来，私心重得简直丝毫不加掩饰。
不过秦非并不在意，反正他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任何不适。
NPC给秦非布置完作业以后，就步履匆匆地走向观察室角落，他允诺了秦非只要不乱碰东西，工作累了的时候可以在低温观察室里随意走动休息。
“反正这里是你今后每天都要待的地方。”贝克研究员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早点熟悉一下环境也是好的，只要你别惹出乱子来。”
其实秦非知道，贝克研究员巴不得他惹出乱子，就算惹不出来，在高污染的环境里东摇西晃，能把秦非晃晕也是好的。
菲菲公主在NPC看不见的角落翻了个白眼，抱着笔电和纸悠哉悠哉地走了。
……
整整十年时间积攒起来的数据非常多。
秦非简单翻阅了一下手中的记录纸，起码有100多份，没份又有数10页详细的数据记录。
这么多东西，要想弄完，恐怕要从早上一直做到深夜。
秦非一份一份翻看着记录，实验室的数据记录非常详细，从中可以窥探到很多他感兴趣的副本信息。
这些经过低温室的实验物，似乎都是研究所挑出来的重点观测对象，做低温实验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分析实验物的细胞活性和结构稳定性，寻找出其中的规律，从而进行克隆。
克隆。
秦非在副本地图中转来转去了一天多，在科研中心和饲养槽区，他都曾看到过几十个实验容器整整齐齐地排列成方阵，其中装满了一模一样的污染物。
原来这些都是研究所在做克隆实验。
可是，做克隆实验的目的是什么呢？
青年半靠在一张空置的桌子前，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翻阅手中的资料。
研究所是自然灾害过后，人类为了避难自救从而建造的。
研究员研究污染物的目的，在最初对外宣称时，所使用的说辞全都是想要分析出怪物们的弱点，从而彻底打败、消灭它们。
但分析怪物的弱点，需要对它们进行克隆吗？
把一个怪物克隆成几十个、几百个，存储在营养液中。
按照“消灭怪物”这个终极目的，研究员们接下来的操作应该是将它们分别放置进各种不同条件下，进行对照处理，看怎样的方式更能对怪物造成有效伤害。
可是。
青年葱管般细白修长的指尖又翻过一页纸。
这些早年的记录，有些已许久未进行更新，但放在表层的那十来份直到现在都还一直有新增实验记录。
这些污染物几十年间一直存活在研究所里，秦非未在记录上见到任何诸如伤害、销毁、灭活之类的实验内容，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研究所针对它们研究的，一直是怎样让污染物生存得更好。
秦非又想到了水牢里的那句话。
【不要相信人类】
研究员们已经不是人了。
起码并非所有研究员都是人。
这些非人的、已经异化为怪物同类的研究员们，又怎么可能去帮助人类对付他们的同伴呢？
副本背景好像有点曲折扑朔起来了，从人类的末世生存，转变为了怪物在暗处统治世界。
秦非面目色不改地又翻完了一份污染物记录。
当视线接触到下方纸张上的内容时，他的瞳孔忽然紧缩了一下。
眼神就像被胶水牢牢粘在了纸上，捏着纸张的手指尖猛然用力，手背绷出淡青色的经络。
【实验体编码：B-6312】
【数据加密级别：SSS】
【实验内容：已加密】
【实验结果：已加密】
【资料查看权限：仅三级以上主管具有该实验体资料查看权限】
在前面的资料中，每一份里都附有实验物大量的不同状态照片。
鲜活的，死去的。
本体，克隆体。
完整的，切片的横截面。
但B-6312的记录中却什么也没有，本该印着照片的部分被用黑色油性笔涂抹掉了。
秦非轻轻舔了舔嘴唇，好不容易接触到了有关B-6312的信息，结果却和没有完全没两样。
就这样放弃未免太过可惜，秦非正在原地思索片刻，拿起这份实验记录，朝正在远处忙碌的贝克研究员走了过去。
贝克研究员正在操作着一台写满数据的精密仪器。
仪器连通着前方一整个阵列的玻璃容器，这种高科技设备调试起来似乎很麻烦的样子，贝克研究员鬓角都是汗。
秦非没有打扰，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NPC身后。
其实秦非并不知道的是，研究员额角的汗90%都是来自于污染，而并非仪器困难的操作模式。
贝克研究员忙了足足10多分钟才停下来，看着调试好的操作面板，NPC狠狠松了一口气，后退半步却撞上了一个东西，他回过头，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咕隆咚的影子。！！！
NPC差点被秦非吓得跳起来。
秦非：“……”
青年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
抱一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你这么不经吓？
直播弹幕上飘过一片“哈哈哈哈”，老粉们一眼就看穿了秦非的小动作。
“老婆别装了，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算准了站在那里能硌到人家的脚吧哈哈哈！NPC刚才都差点叫出声来了，还好有面罩堵着嘴。”
“老婆真的好小心眼报复心好重哦，啧啧啧~”
贝克研究员没有观众们那样的火眼金睛，他半天也没能看出秦非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狠狠瞪了秦非一眼。
“什么事？”贝克研究员没好气地问道，语气中带了点嘲讽，“是记录数据出问题了吗？这么简单的工作你都做不好，之后跟在爱德华先生身边时，要怎么处理那些复杂的实验信息？”
秦非怀疑这些地底人是不是在人际关系简单的研究所里待太久，全都傻掉了，捧高踩低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吧？
好脾气的玩家一点也没生气，慢吞吞地递上几张纸：“是的，我想请您帮我看看这个，它和其他的实验数据都不太一样。”
青年眨着他那双温润且毫无杂质，像水晶一样清透的眼睛，用看向前辈的信赖目光望着NPC：“这份数据是有什么问题吗？”
贝克研究员在看清秦非递上来东西的瞬间立马紧张了起来，他匆匆将记录接过：“B级实验物的数据怎么会放在柜子里……呼——！”
还好，记录上什么也没有，不该显示的信息全都被加密了。
这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虚惊一场，NPC差点在地上坐下。
趁着对方心理防线摇摇欲坠，秦非趁火打劫地追问：“B级实验物级别很高吗？”
“很高，不，应该说是非常、非常、非常高。”NPC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B-6312号实验物，是现行实验中级别最高的实验物，据说在研究所建立最初的时候它就存在，五十几年里，一直是爱德华先生负责的它。”
五十几年，秦非眉心的皮肤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爱德华研究员明明是个看上去顶多30来岁年轻英俊的男人。
果然，这个备受其他NPC尊敬的、在研究所内地位超凡的研究员先生，也绝不是什么正常普通的人类。
“说起这个来。”贝克研究员忽然眯了眯眼睛，仿佛想到什么令人愉悦的事，他不怀好意地看向眼前的青年。
“B-6312号实验体最近这段时间总是非常不稳定，昨天还有两名高级研究员先生，在实验过程中受到了它的攻击。”
NPC紧紧盯着秦非的脸，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出一星半点害怕担忧的情绪来。
“所以，爱德华先生今天才会亲自进那间操作室。”
“你是爱德华先生钦点的助手，估计过不了几天，爱德华先生就要带你进那间操作室了。”
贝克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然而秦非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那间操作室”上面。
“哪间操作室？”秦非的喉结上下轻动。
他昨天待在外面的实验室里时，分明受到过。
从里面这间屋子里，泄露出了属于他的那个污染源的气息。
可今天脚踏实地的进到低温观察室里，却又什么也没找到。
研究所里有隐藏的暗门，或许在这间低温观察室的某个角落，还藏有一些秦非现在还不知道的，更加隐蔽的小房间。
贝克接下来的话验证了秦非的这一猜想。
“C级以上实验体，在研究所里都有他们专属的实验室。”
给秦非这样的新人科普能够带给贝克一种优越感，因此他虽然讨厌秦非，在回答他问题这方面却始终十分积极。
“B级实验体几十年来就只有一个，那操作间只有权限最高的几位研究员先生和他们的助手才能进去。”
贝克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艳羡。
秦非趁热打铁：“B级实验体都只有一个吗？那更高级的呢？我们研究所里有A级实验体吗？”
“……”这个问题把贝克研究员问梗住了。
“A级实验体。据说是有一个。”NPC道，“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也没人接触过它的档案，我怀疑它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不说这个了。”
贝克研究员站了起来，他站在操作台旁边，那是一块突出于地面几十厘米的高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秦非：“你想不想去B-6312号的专属实验室外面看看？”
NPC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蛊惑：“那可是大家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实验体，不少研究员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要先去实验室门口摸摸那扇门，才会开始一天的工作呢。”
这当然是NPC在胡扯，他想带秦非去实验室门口，只是因为那里的污染浓度比这里还要高上许多许多。
贝克研究员已经看出来了，秦非说他在低温观察室里没有不舒服，绝对是大实话。
能被爱德华先生看上的人的确非同一般，可贝克还是忍不住心中翻涌的酸意。
这个人昨天还只是刚从养殖中心被选做低级工人的，研究所里最底层的存在啊！
没有经过任何培训和考试，居然仅凭天赋，就能一跃成为人上人。
贝克研究员觉得，即使这个新人能在低温观察室里如鱼得水，也不代表他真的能如爱德华先生所期望的那样，和B-6312号实验体和谐共处。
为什么只有最高权限的研究员先生才能被准许进入B-6312号的实验操作间？
因为一般普通等级的研究员根本扛不住里面的污染。
而即使是实力超强的研究员，就像昨天那两位一样，依旧被弄得万分狼狈，几乎丢掉半条命。
B级实验体的实力不容小觑，大家一直认为，除了爱德华先生以外，整个研究所根本没人能与之匹敌。
这个新人肯定也不行。
怀揣着要让秦非丢脸的心情，贝克研究员兴冲冲地将秦非带到了低温室角落的一扇矮门前。
“就是这里。”在距离海门足有10米远处，贝克研究员就停下了脚步，他搓了搓手，示意秦非独自上前。
“爱德华先生和另外几个研究员现在就在里面。”贝克研究员道，“你没有权限进去，但站在门口感觉一下还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一直在打坏心眼的NPC居然有点担心了起来。
这个新人要是真的被他骗去摸了一把门，万一直接被污染到躯体化，原地暴毙怎么办？
到时候，他这个负责带他的肯定也讨不了什么好。
想到这里，NPC有点急了，他伸出手想要拽住秦非的衣角：“诶！”
可是已经晚了。
如此短暂的距离，青年已然几个大跨步走上了前去。
青年略显苍白的手覆盖在了深银灰色的金属门上。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扇门看，目光幽深，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他渴望并寻找已久的东西。
贝克研究员站在秦非身后张大了嘴巴。
……卧槽！卧槽！
NPC在心里无声尖叫。
他居然真的摸上了B级操作室的门，他居然真的没有反应！！！
这个新人的抗性真的太好了，好得简直不像人。
人在面对比自己好一点点的存在时，很容易产生嫉妒的心理，但当这差距加强到无限大，嫉妒反而会被压缩到无限小。
现在，对于贝克研究员来说就是这样。
他心中那点不平早已消散一空了，他讷讷地秦非。
“怎么样？这个操作间是不是很厉害？”NPC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C级以上实验体的实验操作间都是特质的，搭建材料比研究所整体的金属外壳还要高端许多，据说里面的收纳容器造价也极其昂贵。”
“我们能接触到的这些普通实验体，被收容以后，或多或少都会泄露一些污染气息，但是高级实验体反而一点也不会泄露。”
是的，高级实验体的操作间的确密闭性极强，以至于秦非身处低温观察室里时，依旧觉察不到仅与他一墙之隔的污染源的所在。
可是现在。
就在秦非的掌心和门接触的一瞬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在秦非的视角下，阻隔着他视线的金属墙壁正在消解，完整到连一丝拼接线也没有的墙面化做了无数个细小的像素方块，一点变得透明。
越过透明的墙面，秦非看见了实验室内的场景。
他看见无数的管线连接着一台巨大的不透明金属容器，数不清的数据每分每秒都在显示屏上变化着。
几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其中就包括爱德华研究员，他们正在屋里忙碌着。
有的人在分析着数据，也有人在操作台前，调试着不知什么化学溶剂。
明明贝克研究员什么异样也没发现，秦非却已然将实验室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紧接着，那个关押着B-6312号的金属容器，也一样变得透明了起来。
秦非看见，在那足有近10米高的容器中，静静盘踞着一座巨大的雪白色骸骨，骸骨四周生长缠绕着数之不尽的纯黑色花藤，那些花藤编织出一张网，将骸骨紧紧缠绕其中。
许多蔷薇盛开在骸骨上，又干枯凋落。
第169章 逃离研究所14
秦非从胸腔深处逸散出一声喟叹。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研究所用特殊材质的金属, 将污染源碎片封锁其中，又为祂套上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枷锁，为的就是封闭住那浓郁到足以摧毁整个研究所、碾压研究所中所有其他实验体的高强度污染。
可是, 在研究所中的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角落，污染源却悄悄的、悄悄的，将这些原本加诸在祂身上的束缚，都转化成了祂身体的一部分。
无论是关押祂的容器，还是这间为祂专程打造的隔离实验室，对他而言又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要想逃离或破坏, 必将轻而易举，这些根本困不住祂。
所以昨天，秦非才会在低温观察室的外门上看见那朵一闪而逝的蔷薇, 才会在宿舍的床下捡到那片干枯的蔷薇叶。
爱德华研究员自以为将B级实验体看管得很好。
实际上他所做的一切却完全像个笑话。
只要B-6312号想要离开, 祂随时都可以。
但祂没有离开。
祂只是一块碎片，一块无意识的碎片而已, 祂没有目的，也没有欲望，因此祂在这个世界安静地待了几十年。
现在，碎片等来了一个能够让祂由衷产生欢愉之情的人。
所以祂悄悄追随着他, 虽是一具枯骨，却依旧为眼前的青年开出了无数的花。
秦非的五指轻轻屈起, 掌心依旧覆盖在隔离实验室的门上。
NPC贝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隐含担忧：“喂, 喂, 你还好吧？”
这家伙怎么待在这里半天一动不动，该不会已经被实验体影响得神志不清了吧？
玩家扭过头来, 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黑白分明的浅色眸子清亮透彻。
贝克：“……”
是我多嘴。
秦非被 NPC盯着，不得不重新回到书桌前整理资料。
一整个上午，B-6312号隔离操作实验室里始终没传出过任何动静，直到午休的时候，秦非离开实验室时，那扇门仍未打开。
秦非薄唇微抿，静悄悄地随着人群行走在走廊上，却并没有去餐厅，而是在某个角落一拐，走进无人的黑暗里。
角落位置的网格形下水道盖板被人掀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钻入其中，全程没有惊动外人。
秦非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往前，昨夜分开前，路诚给了秦非和黑羽另两人各一份排水系统的手画地图，秦非现在却并没有拿出来，青年的记忆力一向极佳，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重走一遍已经走过的路，对他而言完全驾轻就熟。
今天滞留在下水管道里的玩家越发少了，秦非一路走来，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遇见。
很快他就来到四人约定好会面的位置。
大家都已经提前等在那里，路诚，宁余，齐肃，还有……秦非半眯起眼睛，那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路诚最先发现秦非，冲他招手：“快过来！你看我找到谁了？”
秦非快步向几人走去，近在咫尺时见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高个子男人，三十来岁，面容冷厉。
秦非盯着他左右看了半晌，确信这张脸自己从未见过，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路诚在一旁偷笑，秦非眼前一晃，随即那张陌生的脸忽然变得无比熟悉。
是弥羊。
弥羊的运气还不错，他和宁余齐肃被分配进的是副本初始分组中最优质的一组，从一开始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到工作人员身份，并且能接触到一部分研究所的秘密。
弥羊道：“我被分进了外部巡查队。”
外部巡查队，从字面意义上就可以看出，负责的区域不在研究所里。
“昨天我刚领到工牌就直接被外派，去地底巡逻了。”
从弥羊的叙述中，玩家们对副本世界的构成又有了更加详尽深入的了解。
在经历了几十年辐射污染以后，绝大部分人类都搬到了地表以下生活。
地底的辐射没有地面上那么强，也没有地上那么多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起初，只有研究所的人生活在地下，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涌入地下，以研究所为圆心，向四周辐射，构建出了完整的地底聚居区域。”
研究所体量日复一日地扩大，但依旧容不下那么多人。
于是那些滞留在研究所外的人类，便被统一称之为“流民”。
“流民们的生活状态不算好，他们主要依靠为研究所做工为生。”
研究所本身已经很大很大了，里面生活着许许多多NPC，可依旧有一些隶属于研究所的产业，分散在研究所以外的地界。
“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们平时要做实验，需要用到各种化学原料。这些原料的高端加工生产线都在研究所内部，但还有一些非常低端的原材料种植线，都是研究所外的流民在负责。”
说白了就是替研究所里的人种地。
“除了实验材料种植田，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比如粮食种植田，还有发电站等等。”
研究所外的琐碎工作很多，涉及到方方面面。
弥羊道：“外面的流民活得都很惨，研究所在他们心里就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存在，每隔一两年研究所就会对外收进一批新人，那些民都打破了头想往里挤。”
生活在低等生命养殖中心虽然不太自由，但起码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觉，只要不违反养殖中心的规则，夜间巡逻的NPC和怪物们也不会随意抓人吃人。
一旦走运成为工人，虽然每日工作辛苦又危险，可生活质量却又能往上提升许多个等级。
可在研究所外生活就不一样了。
“研究所给流民的报酬很低，流民们每天起早贪黑的干，但连饭也吃不饱。”
“而且，研究所外面没有污染，但辐射比研究所内高许多，流民们有没有防护服，辛苦积攒下来一点钱，除了吃饭，基本全都攒起来交给研究所兑换辐射清洗液了。”
流民们的寿命基本在30~35年，很少有人能再往上突破。
弥羊说到这里，齐肃忽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皱着眉头插嘴道：“等一下……你确定你到的那些地方已经不算在研究所的范围之内了？”
那他岂不是已经达成了副本通关的条件？
弥羊无可奈何地叹息：“是啊。”
在得知自己刚一进副本就要随巡查队离开研究所时，弥羊的内心不可谓不激动。
他甚至萌生过一些微乎其微的妄想，说不定，真能就这么通关呢，卡个bug什么的……事实证明这果然是在做梦。
“单纯离开研究所所属的地理的范畴是不行的。”弥羊说得口干舌燥，他在外面转了一天一夜，累到不行，盘腿坐在地上。
“本来我昨天傍晚，就该跟车队一起回到研究所里，但听说这里的外派巡逻每隔三天才有一次。”
回来以后要再过三天才能出去，弥羊觉得这中间间隔的时间太长，于是在点完名后偷偷溜走，扒着另一支车队的车底盘，跟着另一支车队往更远的地方走了。
“我想着，我到的地方会不会还是离研究所太近了，毕竟流民们也是在为研究所做事。”
弥羊觉得，他得想办法去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才行，结果这次他看见的东西，却有些令他出乎意料。
“我跟的那支车队和其他车队不太一样，那支车队里，除了负责车队安全的巡查队员和警卫队员外，还有10多个本该待在研究所里的研究员。”
这些研究员各个手持大小不一的银灰色金属保密箱，看上去极为神秘，这令弥羊对此产生了巨大好奇，打定主义要一探究竟。
“然后我就发现。”说到这里，弥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那些研究员是往海里放怪物去的。”
天灾使副本世界所在的星球的结构产生了巨大变化，有地海联通地底和地表。
但怪物的生存习性，就是在海中休息，去岸上捕猎。
怪物不会顺着地海走进地底世界、捕食地底的人类，这或许是怪物的天性，也有可能是研究所中的科研人员做过些什么，令怪物厌弃了地下环境。
这也就意味着，当车队里的那些研究员把怪物们放到地海中去以后，怪物们终究会顺着海水上游，侵入陆地。
“他们这是图什么啊？”弥羊百思不得其解。
一头雾水的玩家旁观了一出放生大戏，什么也没看明白，又扒着车底盘回到了研究所里。
然后就被路诚到处乱窜的绿色藤蔓发现，并被带进了下水道，和秦非碰头。
路诚苦笑了一下：“我今天上午还在补全地图，想排查出研究所的边界在哪。”
没成功。
研究所实在太大了，凭他一个人一两天根本走不完。
而在遇见弥羊后，路诚更是彻底明白过来，他所做的属实是无用功。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无用，一份地图可以帮助玩家加深对副本的了解，后续或许还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但路诚所做的那个美梦——找到研究所的边界，翻墙、或者挖地道，随便用点什么简单粗暴的方法离开，是绝对行不通了。
因为弥羊已然亲身体验过，就算离开了研究所，来到外部，依旧不会算作是通关。
弥羊咂了咂嘴：“听说，除了地下的研究所和流民，这个世界还有一群冒死生活在布满严重辐射的地面上的人类。”
“这批人很抗拒地下研究所，在经年累月的对抗中，已经和研究所彻底纠缠成了两股对立势力，外部巡查队有时候也会和警卫一起，去地面上进行巡查和抓捕。”
这一点秦非他们倒是很清楚，因为秦非和陆诚扮演的，就是被抓进研究所里的地上人。
“难道要去到地面上才算成功逃离研究所？”路诚细品着弥羊的话。
整个地下俨然已经成了被研究所控制的世界，无论是研究所里的人，亦或是研究所外的流民，全都仰仗着研究所生存。
所以，单单逃离研究所的边界是无用的，去到地底的其他任何位置都不能通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接下去的目标，就要着重放在巡查队和警卫队上了。
玩家们得想办法找出其中会去到地面上的分队，并偷偷跟住他们。
“不一定。”秦非的声音冷然，四人齐齐望向他。
就在大家期盼着小秦能说出什么令人萌生希望的新转折来的时候，秦非却说出了一句让人更加绝望的话。
“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就算去到地面上，依旧不会被判定是通关成功呢？”
“你们别忘了，这个副本里的研究员当中，本身可也掺进了许多怪物啊。”秦非一字一字的，让所有人的心都沉进了谷底。
因为地面上生活着和研究所作对的人类，就认为地面不在研究所的势力范围之内。
这是一种想当然的判断。
副本里的研究员会放怪物到地面上去。
既然如此，谁能说，地面与地底是可以分割开的？
研究所饲养怪物，研究怪物，又将怪物放生，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循环。
无论怎么看，他们的目的似乎都是要将整个副本世界控制住，让这个世界成为怪物的囊中之物，被怪物填满。
或许地面上那些人，也是研究人们研究的其中一环。
地上和地下，所有人类都生存在怪物的阴影下，有人挣扎求生，有人日复一日地做着苦功。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反而让他们恐惧的怪物生活得更好。
路诚听完秦非的分析，一张脸都黑了：“那要怎么办？”
逃离研究所，还能怎么逃离？
逃到研究所外面去也不行，逃出地底世界、上到地表上也不行。
总不至于要他们逃出星球，冲向宇宙吧？
弥羊唉声叹气，秦非同样神色凝重。
假如这是一个普通副本，要想通关，还有摧毁污染源这一途径，就像他在圣婴院中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这不是。
这个副本里的污染源，不是污染源的投影，而是从污染原本体上剥离而下的一块碎片。
玩家即使能接触到祂，也根本不可能摧毁得了祂。
秦非手中有黑晶戒，他曾经想过，假如自己偷偷潜入B-6312号实验室内，将那具骸骨收容进黑晶戒里，系统是否会判定为污染源消失，从而使副本结束瓦解？
但这样做并不算上乘的解法。
污染源一共有四块碎片散落在外，这句骸骨是秦非找到的第三块。
也就是说，还剩最后一块碎片，至今下落未明。
假如他在这个副本里贸然行动，很可能会引起系统的注意，这样对他们后续的行动将极为不利。
秦非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墙面，他感受到了一种隐约的不安，可惜污染源从好几天前就一直杳无音讯了，否则他还能问一问对方，眼下该如何是好。
不过事实上，秦非心中有一种猜测：
就算他真的将骸骨收容进黑晶戒里，这个副本也不一定就会瓦解。
因为这个副本，和他曾接触过的其他所有副本都不一样。
研究所中，并不仅仅只有一个污染源。
一个副本中只会有一个污染源存在，这是所有玩家的通识，眼下这个常识却被打破了。
研究所里遍布着污染源，甚至这整个世界，到处都是污染源。
就算他把最强、最纯正的那个污染源收走。
剩下成千上万个污染源，是否能够撑住副本？
一旦污染源碎片凭空消失，势必会引起到系统的注意。
届时，假如副本并未结束，而污染源本人又继续失联，那系统要想在副本进行中弄死秦非，简直容易得如同探囊取物。
宁余沉吟许久，出言打破了沉寂：“所以，我们之前想的方向都错了。这个副本不是单纯的逃生类副本，字面意义上的逃离是无法实现的。这样的话，我们就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女人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我们要毁掉研究所。”
研究所的爪牙已经遍布了副本世界的各处，玩家们根本无处可逃。
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让这座研究所彻底消失。
……
午休时间结束之前，秦非回到了实验室里。
低温观察室内，NPC们仍在各自忙碌着手头的工作。
有人带着防护镜站在角落做实验。
也有人速度飞快地敲着键盘，在操作仪器上录入一行又一行文字。
贝克研究员找到秦非，不情不愿地通知了他一个消息：“今天中午，B-6312号又在操作室里发生了暴动，有两名研究员先生的助理都受伤了，爱德华先生让你回来就直接进操作室帮忙。”
贝克嫉妒的牙龈都快出血了，这个新人的实力他上午已经看得一清二楚，的确可以扛住高级实验体的压力。
可是。
他才刚来实验室半天啊！
才半天，就直接混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眼红秦非的人可不止贝克一个。
所以，当秦非推开B-6312号实验室的门，走入其中时，许多道目光复杂的眼神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青年神色未变，一步一步，十分镇定地走到爱德华先生跟前。
这位被所有研究员尊敬着的NPC先生，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他已经在研究所中生活了几十年，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
这极有可能是整个副本里最大的boss，秦非表面看上求温顺乖巧，每一根头发丝都老老实实贴在脸侧，可实际上，他血管中的血液都正在叫嚣着燃烧沸腾。
这种感觉很古怪，每个副本都有副本boss，秦非在面对其他boss时，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爱德华先生总会给秦非一种熟悉感，就像污染源会给秦非一种熟悉感一样。
秦非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NPC。
“你来了。”爱德华先生对秦非点了点头。
他向秦非招手，将他招到了自己身前来。
实验室内，其他几个研究员和助理不知何时已经退去了外面，偌大的实验室中只剩下秦非和爱德华先生两个人。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爱德华先生突然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我相信，你已经发现了，这个研究所潜藏的秘密。”
NPC微笑着，说出口的话令秦非的眼角轻轻一跳。
这种开场白，简直就是变换了句式的“你知道的太多了”，后面跟随的，通常不是招揽对方成为同伴，就是直接将对方就地正法。
还好，秦非面对的似乎是前一种情况。
“你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吗？像你这样高感知的孩子，应该早就发现，研究员和研究所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秦非眼前又一次出现了曾经看到过的画面。
在离开水牢的那个安全通道口，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摘下面罩。
那张人类的脸从正中心开裂，分化成四瓣口器，口器伸长，一口包住对面人的头颅，滴落长长的粘液……
NPC会这样问秦非，肯定不是因为他知道秦非偷看过研究员吃人。
在研究所里，研究员们日日夜夜与怪物相伴，高精神免疫越有利于研究员们工作。
而精神免疫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天生的，难以通过后天提升。
秦非的精神免疫极高。
越高的精神免疫，越能适应怪物，能和怪物和谐共处，甚至是——
共生。
在爱德华研究员眼中，眼前这个对于实验研究一窍不通的年轻人，是他这几十年里见过天赋最高的种子。
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成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他最骄傲的作品。
秦非看向爱德华先生的眼睛。
那双漆黑的眸底像是隐含着一道漩涡，要将对面乖顺的青年吸纳入内。
秦非颔首，语气平静：“是的，爱德华先生。”
“既然如此。”爱德华研究员侧了侧身体，露出背后被他遮住的实验操作台的一角。
操作台上放着一只银灰色的金属托盘，在托盘中，放着一片形状不太规则的灰白色薄片。
秦非盯着那片东西，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虽然从外观上很难辨认，但秦非绝对不会认错，这是一片骨头。
青年默默吞咽了一下。
这是一片，从污染源的骸骨上，刮下来的骨片。
“加入我们，孩子。”爱德华研究员轻声道。
“加入我们吧。”
“你可以得到许多，许许多多。而你所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是……”
NPC从托盘上拿起一支针筒，尖而细长的针尖在实验室的灯下散发着熠熠冷光。
“你所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是一滴温热的鲜血而已。”
第170章 逃离研究所15
实验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秦非和爱德华研究员四目相对, 两双眼睛中都满含着对对方的探究。
直播大厅内，观众们的眼睛同样瞪得老大。
“啊？？？”
“这走向我看不明白了……要主播的血干嘛？”
“让我来猜猜看。”
酷爱分析的灵体盯着光幕摩拳擦掌。
“这个副本里的高级研究员都是怪物，这一点没错吧？研究员在进入研究所之前, 本来都是普通的人类，为什么进研究所后就变了呢？”
“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或许，就和他们进行着的实验有关。”
研究所副本体量非常庞大，无论是地图面积，剧情深度，还是支线剧情的广度, 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探索完成的。
截至目前为止, 仍然留在副本中的一百多名玩家当中，还没有一个能真正把研究所的核心剧情线理顺。
研究所研究怪物到底是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让怪物掌控世界吗？
他们是怎样做实验的？研究员们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这些全都只能靠观众们自己猜。
对于秦非来说, 同样也是如此。
他猜不透爱德华研究员此举的目的, 但比起依靠零星的线索拼凑分析，秦非选择了一个更加直观的方式。
青年歪了歪头, 清浅的瞳色如同一汪化不开的蜜糖，他十分平静地、不带任何攻击性地询问道：“抽了我的血以后，您打算用来做什么呢？”
问得这么直接，光幕那头的观众们呼吸都梗了一下。
然而爱德华研究员竟真的认真回答了秦非的问题。
“看见这片骨骼切片了吗？”爱德华研究员的眼底晦暗莫名。
他明明看着秦非, 视线却好像越过了对面站着的青年，而看向某个他渴望已久, 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东西。
“B-6312号实验体的骨骼切片。”
NPC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雪白的骨骸, 动作轻柔得如同正在触碰某样稀世珍宝。
“B-6312号实验体, 是五十五年前, 第一批出现在海底的实验体之一。”
“我们不知道它最初始的形貌如何，但自从我们发现它时, 它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NPC从胸前白大褂的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递到秦非面前。
秦非低下头，他看见了一具巨大的骨架，静静躺在刚刚退潮的海滩上，几米高、十余米长的身形，将围在骨架边的那一圈人类衬托得渺小如同蝼蚁。
“B-6312号，是我们发现所有实验体中‘影响性’最强的存在。它虽然已经完全白骨化，却并没有丧失生命迹象，在研究所正式创立以后，B-6312号成为了所内最初始，也最核心的实验体之一。”
“但是。”爱德华研究员的声音低得仿若呢喃自语，“但我们从没有真正掌控过它。”
“它和其他所有的实验体都不同，无论是结构，稳定性还是内部的构成，他过于神秘，也过于强大。整整50年，我几乎已经快要放弃对它的研究，但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你是特殊的，我能感觉得到你和B-6312号一样特殊，孩子。”
爱德华研究员微笑着。
他的表情和语调中带着一种充满神性的光辉，他就像一个十分具有蛊惑性的宗教领袖，每吐露一个字，都涵盖着让人想要更靠近他一分的诱惑力。
爱德华研究员朝秦非走近一步。
他的身高很高，比秦非还要高出半个头，NPC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玩家，伸手，抚在玩家的脸上。
……等一下。
秦非的身体微微僵了一瞬，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视线缓缓下移。
爱德华研究员的两只手依旧垂落在白大褂的两侧，而触碰到秦非脸颊的物体是那么的柔软濡湿，带着冰凉的触感，在他颊侧的皮肤上留下一抹微黏的湿痕。
鼻端传来浅淡的腥气，似乎有某种刚刚从海底的泥沙中爬出来的生物，正攀附在秦非的面颊上，轻柔地摩挲着。
那是从NPC白大褂下方延伸出来的。
一条深色的触手。
触手缠绕上秦非的脖子，没有用力，秦非的神色依旧，但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光是看着就已经快要窒息了。
“看见了吗？”爱德华研究员不急不缓地追问，“就像这样。”
“你可以自己做决定，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加入我们，成为研究所真正的一员，你将会和B-6312号融为一体，你拥有他，他也拥有你。”
“B-6312号是最强的实验体，你也会成为研究所中最核心的存在，等我离开以后，你就是这里当之无愧的接班人。”
爱德华研究员在操作室里给玩家下蛊，秦非直播间的弹幕面板里，一溜刷屏的全是粉丝们对NPC的呸呸呸声。
“哇靠，什么鬼东西啊！老婆不能同意吧？？”
“研究员什么意思？同意以后就会和怪物融为一体吗？变成怪物？”
“很难想象我温温柔柔的漂亮老婆长触手的样子……”
“啊，啊，刚才那个预言帝喻言成真了，研究员果然是因为实验才变成这样的！”
“那就全都盘顺了啊，小秦中午的推论十有八九是对的，现在整个副本世界都已经被怪物掌控了，研究员们在研究过程中变成怪物，所以他们才会那么热衷于培育怪物，把怪物投放到地海里去，地上世界早就变成研究所的一环了。”
“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就像玩家们猜的一样，必须要想办法深挖剧情，找到研究所的弱点，把它彻底毁掉才行。”
“如果这样的话，主播绝对、绝对不能答应NPC啊！”
一旦秦非同意了爱德华研究员的邀请，他就会成为研究所的一部分。
如此一来，在后续的副本发展中，他甚至可能会站到与全体玩家相对立的另一面上去。
后果如何，无需赘述。
灵体们伸手摁住他们空荡荡的胸腔，有一种虚无的紧张感纠缠着他们的神志。
虽然如此，大家其实却都有着同样的预感：
主播肯定不会答应的。
他们的老婆那么聪明，在副本中从来都只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他们能想到的，小秦没道理想不到，虽然看上去像是被逼到了绝路，但小秦一定会有办法扭转局面。
然而。
观众们所渴盼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直播画面中，青年沉默着听完NPC的全部叙述，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地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直播镜头拉近，雪白劲瘦的肌肤下，淡青色血管显露无疑。
爱德华研究员脸上露出笑容。
观众们却呆愣在了原地。
等等……等等啊！！主播你在干什么？！
观众们觉得主播疯了，难道主播已经被NPC迷惑了？
冷色针筒闪烁着寒光，细长的针尖就这样扎进了青年的手臂。
带着白色胶皮手套的手指下压，一管鲜红的血液注入针筒，NPC用双指捻着那管鲜血，对准实验室里的灯光，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
他先是滴了一滴血在操作盘里的骨片上。
血滴很快渗进了骨片内部，红色在雪白上一闪即逝，骨片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旧静静躺在托盘里。
爱德华研究员的呼吸顿时粗重了不少，他回过头望向实验室正中心，那不透明的巨大金属容器。
容器依旧安静，空气也依旧平稳，实验室里的每一个分子都一如之前，没有半分波动。
研究员又一次看向秦非。
他的眼里闪烁着狂热到极致的光彩：“你果然是不同的！”
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中，这是爱德华研究员见过的，唯一一个不被B-6312号实验体排斥的存在。
“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不，我们已经成功一大半了。”研究员拍了拍秦非的肩，“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他为秦非指了一个角落的仪器，秦非走过去，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视窗，可以看见容器里面的场景。
虽然秦非并不需要这个也一样能够看见容器里的骸骨，但他依旧饶有兴致地坐到了仪器前面。
他左右调整着视角，视窗里所展示的部分很有限，污染源碎片幻化成的骨骸似乎觉察到了秦非的视线，祂又开始开花，荆棘条围绕着骸骨旋转上升，在那一小片视窗里，黑色蔷薇极快地盛开，又凋落。
秦非发现，这些花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无论是刚才爱德华研究员给他看的照片，还是在这仪器旁，许多组记录骸骨状态的照片里，秦非都没有看见黑色蔷薇花。
爱德华研究员在角落的实验台前忙碌着，他将各种溶液混合在一起，把秦非的血滴进去，又把那片骨头碎片放进去，叮叮咚咚不知在弄些什么。
而一整个下午，秦非一直坐在装盛污染源的容器旁边，百无聊赖地盯着污染源骸骨不停开花。
对方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非常好玩的游戏，秦非的视线落在哪里，祂就在哪里开上一朵花，原本静置的液体被搅乱，巨大的骸骨发出细微而愉悦的嗡鸣震颤。
爱德华研究员放下手中的实验器皿，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
“它真的很喜欢你。”他十分肯定地说道。
B-6312号给出的反应越好，研究员对接下来的实验成果就越有信心。
现在，这份信心在他心中几乎已经达到了100%。
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研究员抽出一管他调配了足足几个小时的溶液。
这是一管透明得像清水一样的溶液，里面融化着细碎晶亮的细闪，NPC将它递到秦非手中。
“喝了它。” NPC命令道。
秦非接过一饮而尽。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就……就这样？
主播真的喝了？？
秦非真的喝了。
在喝下去的一瞬间，青年皱起了眉头。
一股极其强烈的热意顺着小腹猛然上窜，巨大的刺激直冲天灵盖，滚烫地席卷着冲刷每一根毛细血管。
秦非缓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好像一颗正在燃烧着的火球，随时会原地爆炸。
但这热意很快消失了，顺着皮肤，汇聚到了青年肩颈侧方的某一点上。
秦非舔了舔些微干裂的嘴唇，在对面NPC过于灼热的凝视下，默不作声地扯下防护服的帽子，拉开了一点点拉链。
他将半边防护服和里面的T恤一起扯向一旁，漂亮的肩颈线条和锁骨暴露在实验室的空气中。
在那片本该不见丝毫瑕疵的位置，一朵盛放的黑色蔷薇静静依附于锁骨之下。
NPC的目光骤然雪亮！
成功了！！
虽然爱德华研究员此时还有些不太明白。
为什么融合后的B-6312号会留下一朵蔷薇刺青作为标记？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实验成功了。
B-6312号实验体接受了眼前的人，并且接受得十分彻底。
爱德华研究员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猛烈而迅速的融合，虽然融合才刚刚开始，但他相信，之后的发展一定会出奇顺利。
爱德华研究员终于难以抑制地笑出了声。
而荧幕另一端，灵体观众们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草！完了！完了完了！！
“其实……也不一定就会怎么样吧。”
灵体们开始苦中作乐。
“嗯……对啊，和怪物融合以后，立场会发生转变，不也是我们猜测的吗？”
“对呀，对呀，就算变成怪物了，毁掉研究所的时候也不一定会受到牵连，也有可能还是可以正常离开副本吧？”
灵体们七嘴八舌地替主播挽尊，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了，你回去吧。”
画面中，研究员对秦非这样说道。
现在已经是傍晚6点，实验室的下班时间比操作区早。
身为研究所中最高级的职位，除了少数自愿在岗位上废寝忘食的研究员以外，其他人并不需要上晚班。
秦非将衣服穿好，隔着几层布料，指尖轻轻按上蔷薇所在的位置。
“融合已经初步成功了，彻底成功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爱德华研究员道。
“之后，一直到融合彻底完成之前，每天工作时间，你就待在这个隔离实验室里，帮忙记录B-6312号实验体的数据。”
说罢，爱德华研究员递给秦非一叠厚厚的，足有三指高的资料。
“有关于融合实验的具体信息，这里有一些报告，你可以看一看。”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做完后会怎样。
所有一切秦非想要知道的，都可以从中寻找到千丝万缕的答案。
秦非接过资料。
……
秦非本打算尽快回到宿舍D区的房间里，好好看一看NPC给他的东西。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刚回到房间，头顶的通风井就传来了唰唰的撞击声。
熟悉的浅绿色藤条弯出两道钩子，像手一样悬在虚空中同秦非打着招呼，秦非盯着通风井看了几秒，无可奈何地上前。
“什么事？”秦非搬来一把椅子，站上去，如昨夜一样伸手，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严丝合缝的锁扣拧了开来。
“有事找你，快来。”路诚的藤蔓扯着秦非的手腕，将他往通风井里拖。
路诚不是没事找事的人。
当秦非顺着对方指路的藤蔓，一路向前到达目的地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前后贯通、空间巨大的下水道口。
这里大的就像一个广场，在他到之前已经聚集了起码50号人。
秦非的表情微妙起来，现在整个副本里剩下的，一共也只有100出头的玩家了。
“这里这里！”路诚站在人堆角落，远远看见秦非，向他招手。
弥羊、林业和宁余他们也在这里，除此以外，秦非还在人群前方看见了岑叁鸦。
“有几组玩家找上了我们老大，商量着想聚集玩家，一起合作。”
路诚压低声音道，“人太多了，合作不一定能达成，但我觉得，今晚肯定会有很多人交流信息。”
这种许多玩家汇聚的场合，的确很容易有出人意料的收获。
秦非随意点了点头。
其实他现在有点不舒服。
从离开隔离实验室以后，他就开始不舒服了，锁骨上的黑色蔷薇一直在发烫，就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在那里一样。
痛意不算十分剧烈，但行动间衣物摩擦皮肤带来的触感，实在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
下水道里一片漆黑，周围的人都没注意到秦非的表情。
不是所有玩家都有能力找到这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接收到了消息，最终，到场的玩家一共有66人。
清点过人数以后，站在最前方的某个秦非不认识的玩家发了话。
“大家！今天我们把大家喊到这里，是有一些副本信息，想和所有人共享。”
路诚诧异地挑起半边眉毛。
他原以为这是一场信息交流会，没想到攒局的人居然大方到这种程度，愿意先把自己手头掌握的信息公开给所有人。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抛砖引玉罢了。
路诚低声道：“那是星昼的人。”
星昼算是规则世界中第三大的公会，体量比黑羽、暗火小许多，人也都不怎么张扬。
因此，虽然这个公会一直榜上有名，认识他们内部成员的的玩家反而不多。
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星昼给出的信息居然并不是垃圾信息。
“我们高度怀疑，字面意义上的‘逃离’，无法真正结束掉这个副本。”
不仅不是垃圾信息，还是所有玩家最关注的，和通关有关的信息。
秦非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双手抱膝。
星昼那几人说的和秦非他们猜测的高度一致。
星昼一方不像弥羊那样离开过研究所，他们得到信息的渠道，是研究所内另一处资料档案管理室。
资料室里不仅留存有五十多年间，副本世界海洋内辐射值的变化记录，通过这份记录，玩家们还惊异地发现，整个海洋都已经掌握在了研究所的手中。
“研究所一直在往海洋内投放辐射物质。”
星昼的玩家道。
辐射是怪物们赖以生存的必要条件之一，研究所控制了海洋辐射，也就控制了地表世界的怪物生活环境。
地表上的怪物果然也都是研究所养殖的。
“现在，根据我们所掌握到的信息，这个研究所的创始人是一个叫做爱德华研究员的人。55年前，在地面上一片混乱的时候，就是这个人突然冒了出来，并宣称想要组建地下研究所。”
秦非默默垂眸，浓密的长睫在脸颊上投落下一排细密的暗影。
上午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贝克研究员得知，爱德华研究员已在研究所内待了50余年，是研究所里元老一般的核心人物
而现在，星昼的人更是直接宣称，研究所是爱德华研究员创建的。
爱德华研究员在所内的地位，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高，不出意外，他就是这个副本最核心的boss了。
“接下来我们有几个不同的计划安排，如果大家对副本信息有哪些其他方面的了解，欢迎随时来和我们进行交流。”
“我觉得，他们是想去弄死爱德华研究员。”路诚细品着星昼那人的话中的重点，“这里人多口杂，他肯定不能把话说得太细。”
不然万一遇到间谍了怎么办。
秦非没有答话。
虽然他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识过爱德华研究员的战斗实力，虽然对方看起来只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类。
但。
秦非没有忘记，今天下午，那残留在他脸颊上冰凉的触感。
爱德华研究员不是人，他是一个怪物，那些想要去对付他的玩家肯定也知道他是个怪物。
这绝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战役。
而且秦非已经有一种预感，玩家绝不会在这其中讨到什么好。
“另外。”
人群前方，始终没有说话，像一尊大佛一样坐在那里的岑叁鸦忽然开了口。
在这个副本中，他也换上了和其他玩家一样的防护服，但他的与众不同并没有因此而削弱半分，雪白的发丝从防护服帽檐的缝隙中散落下来，披散在他的肩头。
“我想问一下在场各位，是否有人看见……”
岑叁鸦顿了顿，他似乎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形容。
“——看见，不见了的那些玩家？不见了的，第四组玩家。”
在交流过程中，玩家们很轻易便能够发现，副本在一开始将玩家分做了四组。
但第四组人却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
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
也许这组玩家比较倒霉，分到了那种落地成盒的角色，在一开场就被团灭。
或者剩下的人数太少，以至于一直没被其他组发现。
但，令岑叁鸦感到不安的，是他用天赋技能看过。
这个副本当前的场景中，一共只有过150个玩家存在的痕迹。
那50个人凭空消失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来过。
这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