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告诉岑叁鸦答案。
听完岑叁鸦的话后, 在场玩家静默了片刻，视线交错，都是一样的茫然。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没来过的, 靠天赋技能？”黑暗中，有人悄声嘟囔着，“可是万一天赋技能出错了呢，预知系的正确率又不一定是百分百。”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星昼的几名玩家越过人群瞪了那人一眼，拉着岑叁鸦打哈哈：“他们会不会是进了什么封闭的支线地图？这个副本这么大, 我们才刚来两天, 很多事情都还没弄清楚。”
岑叁鸦被星昼的玩家拉去商讨后续计划，路诚和宁余、齐肃也一并受到了邀请。
路诚过去之前想拉秦非一起，回过头时却一愣。
角落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秦非的影子？
……
岑叁鸦说话时, 秦非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他身上。
衣襟下方的皮肤传来过于灼热的滚烫刺痛，就像有某种东西, 想要扒开完整的皮肤，扎穿他的血肉，蔓延到空气中来。
细白的指尖隔着衣物布料一寸寸按压，灼痛的面积正在逐渐扩大, 秦非勾起指尖，在无人留意时扯开领口低头看了一眼。
他发现, 锁骨下方的蔷薇图案正在向外延展, 从花枝底端生长出黑色的荆棘条, 细如发丝的金线勾勒出边缘轮廓, 向他的肩胛，脖颈, 胸腔，四处蔓延而出。
青年不动声色地垂眸，站起身，挪动脚步，默默向后方走去。
爱德华研究员没有欺骗他，和B-6312号实验体的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还仅仅只是开始。
秦非不确定自己接下来是否会出现其他的异常状况，但总之，还是远离人群更为安全。
偷偷溜走的小秦独自回到了D区宿舍。
提前离开的决定是对的，当他打开宿舍房间门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已经像岩浆一样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泡。
秦非脚步虚浮，此刻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大脑混沌一片。
他凭借最后下意识的反应将房门反锁，然后面朝下，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黑暗与寂静笼罩了整个世界。
秦非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
应该是。
否则身体为何如此沉甸甸，像是被压上了几块巨石？
可假如他真的睡着了，意识又为何如此清醒？
太清醒了，他甚至知道自己此刻不是在做梦。
四周是一片浓郁的漆黑，秦非的手脚都不能动弹，他就像一尊生长在黑暗里的雕塑，囿于原地。
然后，秦非看见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支离破碎，毫不连贯的画面，神现在秦非眼前。
他先是仿佛身处于一片深海，四周是冰冷而柔和的水波，无数鱼群环绕在他的身边。
从海的更深处，他的脚下，生长处许许多多纯黑色的荆棘条，将他包裹缠绕，像一颗茧一般封锁在内。
细密的尖刺穿透皮肤，像是带着粗粝厚茧的掌心摩擦过肩胛与蝴蝶骨。
温热的鲜血融进海水里。
在海水荡漾的浮波中，秦非隐约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污染源。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正凝视着秦非，秦非看见祂的双唇微启，似是在对他说着话，但秦非听不清。
蔷薇花藤像疯了一样缠卷在秦非的身体上，将他身上零星的衣物布料撕扯得粉碎，那些花藤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第二层皮肤，数不清的黑色蔷薇在他身体的每一处肆意盛放。
秦非的意识开始涣散，他感到自己似乎变成了别的东西，巨大的、沉寂在海底的东西……
脑中有念头一闪而过，秦非的灵台顿时清明。
是污染源碎片幻化而成的那具骸骨。
他看见的，是骸骨曾经看见过的一切。
……
醒来时，宿舍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早晨七点。
秦非睁开眼后没有急于起床，而是依旧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默默回味着昨晚的梦境。
——秦非并不认为那是一个真正纯粹的，他睡着以后做的普通的梦。
那是骸骨的记忆，是他和B-6312号融合实验中出现的反应。
除此以外，污染源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必定有其缘由。
很大可能就是污染源主动找上门来的。
秦非回想着昨晚在梦中转瞬即逝的那张面孔。
虽然只出现了极短的时间，但秦非可以确定，这个污染源是清醒的，可以和秦非交流，而并非前几次他见到过的那种毫无自我意识、仅有原始本能的碎片。
那是污染源的本体，总是待在他戒指里的那个家伙。
可惜在梦中，他们之间似乎总阻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否则秦非实在很想问问污染源有关这个副本的情况。
他总觉得，这个副本中的一切都不太对。
无论是让他有种异样熟悉感的爱德华研究员。
还是副本中那些数也数不清的，不知究竟是真是假的其他“污染源们”。
秦非对着空气轻轻呼出一口气。
想要在副本中和污染源面对面交流，是一件非常难办到的事情。
污染源的本体总是很难正大光明地在副本里出现。
副本是系统的地盘，比起灯下黑的中心城，在副本内，污染源更容易被系统发现。
但……
秦非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始好奇起来。
他正在和污染源的碎片互相融合。
等到他们彻底融合之后，事情究竟会变成怎样？
听爱德华研究员的意思，到时候污染源的碎片将会直接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对于两人在副本内的交流是否能起到一些帮助？
秦非的舌尖轻轻扫过干裂的嘴唇，他伸手，拉下自己T恤的衣领。
蔷薇图案的面积真的扩大了一倍，荆棘和藤条向外延展，现在，秦非的整个锁骨上方和半边肩膀都出现了新的印痕，而图案的边缘仍是模糊的，这片蔷薇纹身远不止于此，还会继续增大。
既然污染源可以出现在秦非的梦中，就说明，祂并没有完全和他失去联系。
祂是能够知道副本内发生的一切的，而祂并未阻止秦非和B-6312号骸骨实验体互相融合。
这让秦非更加确信，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假如他做出的选择对后续的发展不利，污染源总该能想到一些方法来提示自己。
什么消息也没有，在某些时刻就是最好的消息。
秦非眯了眯眼。
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件带立领的衬衣换上，将纽扣扭到了最上缘。
然后十分平静地，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下床洗漱，离开宿舍区，走向实验室。
然而。
昨晚注定不可能是一个平安夜。
当秦非拐过一个拐角，被墙面阴影笼罩的瞬间，几根浅绿色的藤条缠上他的手腕和脚腕。
秦非踉跄了一下，在看清是什么东西后，没多挣扎，顺着对方的力道，来到了不远处的通风井旁。
之后就是熟门熟路的钻洞行为。
秦非沿着黑黢黢的通风井向前爬，很快看见在那里等候已久的路诚。
路诚神色激动，一把抓住秦非的手腕，低声嚷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秦非：“？”
秦非诚实地摇了摇头，他一觉睡到大天亮，在梦里折腾了一宿，对于外界发生的其他事自然一无所知。
路诚的呼吸声音有些重，他一字一顿地道：“昨天晚上……星昼的四个高玩，带着一支玩家队伍，潜入了爱德华研究员的办公室。”
秦非直到此刻才知道，爱德华研究员竟然还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他还以为这家伙的办公地点就在那间实验室里。
路诚的眉头挑得一边高一边低：“他当然有！爱德华研究员可是副本最大的boss……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毕竟副本现在还没结束。”
路诚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对方颠三倒四的叙述中，秦非总算拼凑出了昨晚发生过的一切。
昨天晚上，当秦非独自离开下水井后不久，玩家们就在接连不断的讨论中，分成了意见不同的两大流派。
其中一派认为，玩家们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更大幅度的探索副本地图上。
他们认为，仅凭目前玩家们所掌握的信息，就直接推论出“使用正常方法离开研究所无法完成副本任务”这样的结论，是十分片面的。
一两个玩家的经历无法说明什么，起码在成功探索地面地图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而另外一派，是星昼的四名玩家为首的一方。
他们认为，要想离开副本，最简单直观的方法就是斩杀副本boss。
在许多解迷向的副本当中，副本boss的身份都隐藏的极深，玩家需要完成重重任务破解环环谜题才能见到boss的真面目，
但在研究所副本中却并非如此。
爱德华研究员创始人的身份在研究所内众所周知，完全算不上秘密。
“星昼的人昨天曾从NPC口中得到过亲口确认，在副本NPC们的认知里，爱德华研究员就是这座研究所的心脏，是研究所内一切实验的核心操控人。”
玩家们因此认为，只要爱德华研究员能够消失，研究所就会崩溃，毁于一旦。
“研究员是怪物，但，怪物并非不可抵抗。”路诚道。
早在副本开始第二天，甚至第一天，就已经有玩家成功对付过怪物了。
在昨晚的夜谈环节中，有两名玩家都表示，自己曾成功杀死过副本里的怪物。
其中一个是在下水道内游窜的无身份玩家。
研究所下水道里游窜着少量怪物，经过两天的副本时长，现在已经被玩家们清理的差不多了，但第一天有不少玩家都着了怪物的道，这个玩家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他独自行走在下水道的某条岔路上，前后空无一人。
偶遇到那个怪物时，玩家孤立无援，但他并不很惊慌。
这玩家是一名武力天赋的玩家，单体战斗力很强，在被怪物盯上并发现难以逃脱后，玩家很快放弃了消耗体力的追逐战，转而选择直面怪物和对方硬刚。
“结果那怪物难打得简直令人绝望。”
这是昨晚那名玩家的原话。
无论玩家使出怎样的方法攻击，对怪物造成的伤害都微乎其微。
怪物的敏捷性很高，血皮也很厚，还能像橡胶一样随意拉伸自己的肢体。
甚至在被砍下身体部位后，仍能很快生长出新的四肢来。
与此同时，怪物还在源源不断地对外散发出污染。
虽然污染程度比起秦非曾经在走廊上收服的那个实验体要小得多，但对玩家的影响也不能忽略不计。
那玩家被逼得走投无路，差点被怪物一口咬死。
他方寸大乱，胡乱抛出手中一切可以用于投掷的物品，砸向怪物。
在阴差阳错之间，玩家扔出了一只手电筒，并不小心弄亮了手电筒的开关。
然后，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怪物居然定在了原地。
怪物身上散发出的污染就像被按掉了开关一样骤然消失了，它的一切能力也随之消失不见。
它变得和一个普通的副本小boss一样，被玩家一刀砍断头颅后，化作了下水道内的一滩污水。
另一名玩家的经历也和这名玩家差不多。
“这两个人说完自己的经历以后，很快，在档案室里工作的玩家就认出了他们遇见的是哪种怪物。”
是F-072和G-003。
路诚道：“那个档案室员工说，研究所内出现的每一种怪物，无论是实验室里的还是流窜在外的，在档案室内都有相对应的编号和记录。”
而那些记录当中，就包含了不同实验体的弱点。
“F-072和G-003是最喜欢在下水道里流窜的怪物，这两种怪物都很贪恋下水道内的环境，因此一旦叛逃出实验室，基本都会在下水道里游逛。但同时，它们非常畏光，一旦被强光照射就会丧失几乎全部的行动力。”
档案室玩家是这样解释的。
路诚道：“假如那个在下水道里和F-072号实验体对上的玩家能提前知道这些消息，他就不必和怪物打得那么辛苦了。”
秦非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星昼那几人的想法。
他皱了一下眉头：“研究员之所以会变成怪物，是因为他们在研究过程中，和副本里原本的怪物融为一体，然后异化成为了新的非人的存在。”
“对！”路诚连连点头，“老大也是这么说的。”
岑叁鸦在副本中扮演的角色和秦非一样，同样也是研究员助理，只不过他所身处的实验室和秦非所处的并非同一间。
岑叁鸦指出，研究员们异化后的模样，和他们融合的怪物实验体有着很强的关联性。
因此，玩家们猜测，如果他们能找出研究员融合的怪物，再对症下药，是否可以事办功倍地解决掉NPC们？
综合以上种种，一支以星昼牵头，共计10人的夜间行动小队新鲜出炉了。
秦非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望着路诚：“你也加入了他们？”
他十分不客气地给出评判：“听起来很不错，但我认为这完全是白日做梦，不可能完成的事——岑叁鸦没有拦着你？”
路诚挠了挠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老大没拦住我。老大的确跟我说了，他们是在做无用功，但我寻思着，反正我们老大自己死活不愿意一起去，我要是再不去，不就没人能摸清那边的动向了吗”
秦非拖长声调“哦”了一声：“懂了，你去看热闹的。”
路诚：“……”
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多尴尬。
“我们也没想着一出手就能把副本boss干掉呀。”路诚喃喃着解释道，“我们只是想做一个圈套，刺激爱德华研究员露出他异化后的样子来。”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和爱德华研究员正面相对。
至于研究员异化之后，大家能不能找到他融合的实验体，能不能找到那实验体的弱点，并以此击垮爱德华研究员？
这都是后话了。
“这可是展示赛，随便打上十天半个月都很正常，怎么可能第三天就结束了呢？”路诚大言不惭地道。
十人小队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顺着下水道爬到了爱德华研究员的办公室里。
众人通过道具和各自的天赋技能摆好了陷阱，只待爱德华研究员回到办公室来，好对他进行一场瓮中捉鳖。
路诚道：“可我们谁也没料到，事情会顺利到这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当一切预备工作都做完以后，玩家们回退到了安全位置。
拥有藤蔓天赋的路诚则作为先锋队员，留守在了通风井最靠外的地方，并时刻使用藤条监视办公室内的动向。
很快，爱德华研究员回到了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虽然挂着办公室的门牌，但更多的是被NPC当做一间夜间休息的寝室来使用的，这也是玩家们打听到消息后，笃定他每晚都会回到这里的原因。
一切都如玩家们所期盼的那样发展着，回到办公室的爱德华研究员，被玩家们设置的陷阱困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路诚操纵着自己的藤蔓，顺手摸起一旁操作台上的解剖刀，一刀割破了爱德华研究员的喉管。
路诚说到这里，嘴唇都有点发颤。
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杀人。
而是他实在很难接受，副本最大的boss就这样被自己一刀刀死了。
“我——我以为他受到攻击后，肯定会异化出怪物形态来。”路诚使劲用手搓着自己的头发。
然而，温热的鲜血顺着咽喉上的破口喷涌而出，喷洒得实验室里到处都是。
研究员竟然就那样，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哆嗦着断了气。
尸体瘫软在人体工学椅上，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尸体很快开始发硬，下水管道里蹲守的玩家都被这一幕弄得呆住了。
“我们怀疑过，这会不会是boss反过来对我们设下的陷阱，但是他真的一直没有醒，也没有对我们做出什么……后来我们只好晕乎乎地回去了。”
路诚昨晚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这件事给他的刺激实在有点大，他今早拦路扯着秦非说这些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再不找个人说一说，就要被憋死了。
“但副本没有结束。”秦非略带怜悯地望着眼前的玩家。
路诚苦笑：“是啊……副本还在继续。”
他们的计划是错的。
难道爱德华研究员根本不是副本封核心BOSS？
“假如不是爱德华研究员，也有可能是研究员融合的那个实验体。”
路诚若有所思地道。
“就是不知道，他融合的是哪个编号的怪物。”
“会不会是B-6312？”路诚的眼睛蓦地一亮，“档案室那个玩家说，档案室里只有D级一下普通实验体的资料，ABC级的怪物资料都是加密级的，他们没有查看的权限。”
“B-6312。”路诚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水牢里之前的人会给我们留下这个信息，说明这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实验体编码！”
秦非：“……”
虽然但是，倒也不必硬猜。
秦非撇开路诚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动作拉扯之间，他的领口被稍稍向下拉了一些，秦非立即伸手将领子拽回到原位上，又重新整理纽扣。
路诚看得莫名其妙：“你干嘛？我又没想脱你衣服。”
秦非送给对方一个白眼，快步离开了通风井，重新向实验室走去。
实验室的上班时间在9点以后，但研究员们来到岗位的时间向来早晚不定。
秦非抵达目的地时，实验室和低温观察室里都已经有了不少人。
所有的研究员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秦非昨天在B-6312号隔离实验室里待了一下午，今天受到的待遇已然不复以往，有人见到秦非，向他点头问好。
不对。
这不对劲。
秦非眼底闪过一抹深色，一切都太寻常了。
假如爱德华研究员真的遇害的话，现在实验室里的气氛不该是这样。
果然。
当秦非用腕表刷开B-6312号隔离实验室的门时，一个身穿一袭白色长外袍的男子闻声转过头来。
在看清来人是秦非以后，他露出一个看似发自内心、十分友善的笑容：“早安，我的新同事。”
爱德华研究员全须全尾地站在实验室里，站在秦非面前。
他的脖颈依旧光洁，不见一丝血痕，手中端着一只托盘，里面装盛着一枚灰白色的、质地细腻的骨片，与秦非四目相对。
第172章 逃离研究所17
爱德华研究员没有死。
秦非的内心几乎没有起半分波动, 这完全是一件预料当中的事，但他对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仍怀有好奇。
这个NPC是能够死而复生吗？
还是昨晚他其实根本就没出事，一切都只是玩家们的错觉？
青年的视线划过NPC微笑的脸, 不着痕迹地落在他手中的托盘上。
盘中装盛的是B-6312号的骨骼切片，秦非能够感觉得到。
不远处的一旁，全封闭的金属容器中，巨大的骸骨被浸泡在营养液里。
秦非的到来令祂的心情极好，舒展的藤条在营养液中摇曳，黑色蔷薇不断盛放到极致, 又无声凋谢。
这是一幕仅有秦非一人能够得见的盛景。
爱德华研究员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金属容器, 在那块小小的视窗中，他只能看到漆黑昏暗的内视画面，以及隐约勾勒出的白骨轮廓。
“去那边坐着吧。”
爱德华研究员与秦非擦肩而过。
他给手中的托盘加了一个盖, 端着它向实验室外走去, 秦非一言不发地目送NPC离开。
整个上午，爱德华研究员都没有再回来。
秦非一直坐在B-6312号的隔离容器旁边, 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容器的金属表面，仿佛已经冲破层层阻隔，抚摸到了那具骸骨的本体。
黑晶戒中一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污染源似乎不在里面。
可祂却又出现在了秦非昨晚的梦里。
污染源在副本外给秦非托梦。
或者, 污染源就在副本里，只是不在黑晶戒中。
这两种可能性, 秦非更加偏向后者, 他轻抿着唇, 郑重地望着被蔷薇花藤缠绕的骸骨。
假如污染源不在黑晶戒里, 在副本中，还有哪里可以作为祂藏匿气息的容身之处？
似乎只有这个了。
秦非屈起指节, 轻轻叩击着另一只手的掌心，他和骸骨一夜未见，仔细观察对方，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骨骼的表层更加光洁，也更加细腻了，与昨天比起来，今天的祂浑身上下仿佛都充斥着一种极其迅猛的生命力。
有关这部分的变化，秦非在爱德华研究员昨天交给他的那些资料里找到了值得参考的答案。
在研究所现有的536例研究员与实验体成功融合的案例当中，有392例案例中的实验体都在融合成功以后，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形态和其他改变。
他们有的生长出了新的触手，有的表皮由光滑变得布满楞刺，也有的污染程度大大增强了。
所以，当融合成功以后，B-6312号实验体也会发生变化吗？
它已经是一具骸骨了，还能怎样改变？
荆棘藤蔓和蔷薇花穿透金属容器的桎梏，生长到了实验室里，将秦非身下坐的椅子缠绕成了一把花椅。
骸骨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祂喜欢这个新出现在实验室中的青年，于是祂不断地、不断地开花，用一种极其原初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藤蔓向外延展，蔷薇不断堆叠。
当中午下班的铃声在广播中打响时，整间实验室已经快要被B-6312号开出来的花堆满了，甚至淹没了秦非的脚踝。
秦非艰难地从花海中抽出双脚。
一上午时间过去，骸骨表层的变化愈加明显，淡红和浅粉色的经络隐隐浮现在外骨骼表面。
秦非终于明白了。
B-6312号在融合实验中，似乎正在生长出新的血肉。
吱呀一声，隔离实验室的门被推开，爱德华研究员回来了。
屋内所有花枝和藤蔓全都在一瞬间粉碎，消失无踪。
爱德华研究员吸了吸鼻子。虽然他看不见那些花藤，可是作为副本中最顶级的boss存在之一，他的感官无疑是很敏锐的。
“上午发生过什么吗？”研究人状似不经意地发问。
秦非十分平静地回答道：“没有，上午一切正常。”
毫无波澜的对话掩盖了一切， NPC催促秦非下班吃饭，秦非十分顺从地离开了隔离实验室，在独自走向食堂的过程中脚步一转，朝早晨见过路诚的那个通风井走去。
食堂中供应的饭菜能够让san值回升，这对普通玩家来说异常有吸引力的存在，对于秦非而言却毫无价值。
有那去食堂的功夫，他还不如咬两根能量棒，反而更节省时间。
路诚果然已经一脸颓然地蹲在了通风井中。
他的眼睛红彤彤的，看起来活像只兔子：“爱德华研究员他——”
“他没有死。”秦非打断了路诚的话。
路诚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在同一个实验室里工作。”秦非据实以告。
路诚：“……”
路诚恹恹地垂下眸：“好吧，反正你都知道了。”
他长叹了口气：“这鬼副本，到底该怎么打？”
语气中满是迷茫。
“星昼那几个觉得，昨晚或许根本只是一场NPC制造出来的幻象。”路诚撇了撇嘴，“他们打算今晚再来一次。”
昨晚的行动可以说是大失败。
没有弄死爱德华研究员也就罢了，可从头到尾，他们根本没能逼出爱德华研究员现原形。
对于对方融合的究竟是何种怪物，玩家仍旧一无所知。
仅凭这样就认定杀死Boss无法结束副本，的确有失偏颇，星昼的人想再试一次也未尝不可。
虽然秦非觉得，再试几次估计也都是一样的结果。
“另外。”路诚眨着眼睛看向秦非，“弥羊从巡查队那里弄到了消息，近期研究所又有外出安排，你要不要一起去？”
“消息保真，警卫队那边也有玩家得到通知了。这次的外出计划里有一组会再去一次地海，甚至有可能会离开地底，去地上世界。”
路诚道。
秦非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顿了顿，说出了十分残忍的真相：“就算我们跟着巡查队一起进入地表世界想必，副本也一样无法结束。”
这么简单，这么顺利。
可能吗？完全不可能。
路诚苦着一张脸：“是啊。”
昨晚玩家们争论不休的两方意见，才过了一夜，似乎同时走向了死胡同。
“但走一趟总归不会有坏处。”这是路诚的想法，“说不定新线索就在地表。”
秦非半眯起眼。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秦非其实挺想去地表走一趟。
弥羊上次曾告诉过他们，地表也生活着一批人类，这些人抗拒并仇视研究所，甚至在几十年间形成了一股势力，专门与研究所对抗。
副本刚开始时，秦非在水牢中听到的副本提示也恰恰论证了这一点。
有时候，最了解你的并不一定是你的朋友，而是敌人。
假如能联系上地表的那一只反抗军，或许的确能收到意想不到的信息。
“但是我估计走不了。”秦非不无遗憾地道。
外出巡查所要耗费的时间不会短，弥羊只是去地海边走了一圈都花了两天，更别提这次出行还要去地面上。
秦非好不容易混进了实验室里，每天都在爱德华研究员这个副本最大Boss的眼皮底下生活，突然消失好几天绝对会被发现。
他还要和B-6312号实验体做融合实验，而融合实验事关污染源碎片，是重中之重。
然而秦非没有想到的是，这趟被他主动拒绝了的行程，在稍晚一些的时候再次找上了门来。
这次找上他的是爱德华研究员。
今天下午，实验室里依旧只有秦非和爱德华研究员两个人，秦非一如早上那般无所事事，在B-6312号面前干坐了一下午，除去被抽了一管血注射进金属容器中，秦非没有再做任何别的工作。
而爱德华研究员则全程背对着他，在操作台边忙前忙后。
傍晚下班铃响的时候，爱德华研究员突然开口道：“今晚你先不要回宿舍，一会儿跟我走。”
他说着，转过身来，秦非看见被他遮掩了一下午的实验操作台，那里又放了一整盘骨骼切片，起码有十片以上。
秦非早晨就见爱德华取过骨片，还以为是要在融合实验中使用，谁知NPC拿着骨片离开后就没再回来。
而现在，他居然又弄来这么多。
这些十有八九也不是用于融合实验的，爱德华研究员打算拿它们做什么？
研究所里，还有哪些地方是需要用到它们的？
秦非一想到这些骨头全是从B-6312号身上刮下来的，就觉得上眼皮突突直跳。
秦非的视线从托盘上一触即离，黑色的蔷薇花盛放在他的脚下。
今天下午，B-6312号实验题越发活跃了，即使爱德华研究员同时也在实验室中，B-6312依旧没有停止祂不断开花向秦非示好的行为举止。
在秦非的视角中，花藤几乎爬满了整间实验室，所有的器械、每一个角落，都被蔷薇占满。
秦非抿唇，指尖勾起，在NPC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拨弄着黑色的蔷薇花叶。
花叶在他的掌心轻柔地刮蹭着，藤蔓得寸进尺地缠上他的手腕，一路向上延展。
细密的刺痛从皮肤上传来，但并不难捱，花藤顺着隔离服的袖口钻入身体，卷住青年的右臂，又继续向他的胸前与腰际探去。
秦非的身体微微一僵。
……好痒。
而藤蔓似乎对此毫无所觉，还在继续做着更过分的事，朝一些愈加敏感隐秘的地带刺探去。
感受到有东西正在顺着腰线向下腹部攀升，秦非的镇定终于维系不住了。
青年咬牙切齿地按住腰侧，扶着椅背站起身来。
弹幕中，敏锐的观众们已经觉察到了不对。
“怎么回事？老婆的表情好奇怪哦？”
观众们和爱德华研究员一样，同样看不见B-6312号向外延展出的这些藤蔓，但他们能看见秦非异样的表情，以及泛着细微潮红的脸色。
“不会是那个什么融合实验出问题了吧？老婆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话说这个本里，拿到研究员身份的好像不止主播一个，其他研究员有没有选择和实验体融合的？”
“没呢，另外两个研究员都是第三组里通过正常渠道被选进去的，都还是助理研究员，级别还够不上参与这种事情吧。”
“老婆又坐下了……哎他看上去真的怪怪的，眼睫毛都在颤唉，不会发烧了吧？”
“没人想听爱德华研究员说话吗？？他刚才话才说半拉，急死我了，晚上要去干嘛呀？”
秦非的目光从飞驰的弹幕界面上扫过，深吸一口气，当着直播间6位数观众的注视，以及爱德华研究员的面，他只能仿佛不经意般抬手，忍无可忍地按住了在他身上肆意作乱的花藤。
“咳。”秦非清了清嗓子，说出口的话语却依旧带了细微的沙哑，“爱德华先生，不好意思，您刚才说，晚上要去做什么？”
“出一趟外勤。”NPC凝视着玩家，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可能要去几天，具体看情况吧，这也是融合实验的一环，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嗯。”秦非十分乖巧地应下，嗓音愈发喑哑，一贯清浅的眸色浓稠得像是浸了一汪化不开的蜜糖。
……
秦非跟在爱德华研究员身后，离开了实验室。
荆棘藤蔓依依不舍地追了出来，速度飞快地沿着两人前行的走廊一路生长，秦非瞟了一眼花藤，垂眸不再看。
下午时B-6312号骨骼表层上的变化更加明显，经脉和血管已经隐约成型了，从爱德华研究员每次看向观察视窗时，那难以掩饰的激动神色来判断，这场融合实验想必进行得异常成功。
假如实验彻底完成后，B-6312号实验体真的能从一架骨骼转变为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那到时候，祂会是什么？
秦非眨了眨眼，纤长的睫羽在面颊上投落如扇般的阴影，遮蔽了眼底的思索之色。
或许因为研究所里这些实验体在许多年前，都是从海洋中爬上陆地的，它们几乎全都是海洋生物的形态，其中最常见的是拥有柔软触手的软体生物，像章鱼，但又不完全是。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其他的。
普通的、不普通的鱼类；海星；透明的水母，甚至是海藻……
B-6312号会成为其中的哪一种？
秦非觉得，祂大概会生长出一种全新的，与研究所中现有实验体都不同的形态。
但仅凭那一截笔直的骨骼，秦非根本难以想象祂成型后究竟会是怎样。
蔷薇花藤一路追随着两人的脚步，将两人所过之处，全都编织上了一层荆棘环绕的网。
爱德华研究员大步流星地向前，带着秦非拐过一个又一个廊道，来到一间极其宽阔的厂房内，这间厂房的两边停着。许多。一模一样的，纯黑色引渡车。不少NPC行走在车辆之间，有的看起来像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则是副本内的NPC，正在往车上走去，爱德华研究员在研究所内超然的地位，在这里又一次体现了出来。当他出现在厂房门外室里面，所有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转身向他问好。
“爱德华先生！”
问候声整齐划一，震耳欲聋。
爱德华研究员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继续去忙各自的事。
他领着秦非朝里走去，两人上了同一辆车。
引渡车的结构很是奇怪，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小匣子，秦非虽然和爱德华研究员坐上了同一辆车，但是却在两个各自封闭的隔间内。
隔间里连窗户也没有，秦非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凭借车身的震动感受到，这辆车似乎开了起来。
“去外面看看情况。”秦非从领域里提溜出鬼婴，而就在他动起来的那一瞬间，蔷薇花藤又一次在引渡车内出现了。
秦非：“……”
他现在被B-6312号超乎寻常的精力弄得颇有些失语，很难想象，一具足足高达10米的巨型骨骼居然会如此黏人，仿佛只要和秦非分开一分钟，祂就会原地枯死在金属收容器皿中。
“老实点。”
秦非用指尖抵上正在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向上的藤蔓尖尖，无声地发出警告。
蔷薇花叶上下摆了摆，委屈地蜷落下去。
秦非能够感觉到，B-6312号实验体的能量正在增强。
在秦非刚来到副本时，蔷薇花藤所能抵达的地点还很有限，现在祂却已经能随着秦非出，现在祂想出现的任何地方，这很可能与祂正在和秦非融合有关系。
这是一片污染源碎片所应该拥有的正常能量吗？
当实验彻底完成，B-6312号完全修复好以后，污染源本体是否有可能真的会随之出现在副本里？
秦非闭着眼，背靠在引渡车略有些发硬，并不太舒服的皮质座椅以内，脑海中思绪翻飞。
引渡车在研究所里开了近半小时，终于在某处停下，车门自动打开，藤蔓勾住秦非的手指，像是和他拉钩般轻轻拽了拽，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秦非下到地面上，见到的是一辆辆整齐停靠的，如同装甲车一般的高大车辆。
“您好，研究员先生。”有NPC已经提前等在了这里，他领着秦非走向其中一辆车，“是爱德华先生让我在这里等您的，车队一会儿就出发，已经给您预留了位置。”
这里一共有五辆装甲车，NPC带着秦非走向的是其中最大的一辆，车身比其他几辆高出了足足一倍有余，秦非踩着台阶爬进车里。
车里已经面对面坐了两排人，从头顶的好感度条来分辨，其中绝大部分是NPC，还有六个是玩家，这些人秦非昨天晚上都在下水道钟的那场会面中看见过，有两个是星昼的人。
秦非走向车上唯一一个空位，星昼的一名玩家就坐在秦非对面，正是秦非第一天混进操作区时，在走廊上见过的那个进了预备警卫队的玩家。
现在他已经成了研究所警卫队的正式成员，见秦非上车，他只是淡淡瞥了秦非一眼，就继续闭目养神。
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车角落的另一个人。
那张秦非十分熟悉的脸在看向秦非后，顿时笑逐颜开。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他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只能不断向秦非挤眉弄眼。
是弥羊。
可怜的羊妈妈在副本中单打独斗了三天，好不容易被路诚带着找到了秦非，也只能说上几句话就走，现在终于可以一起行动了。
秦非对弥羊笑了笑，下一瞬，脚腕处传来了细微如瘙痒般的刺痛，他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又是B-6312号的蔷薇花藤蔓。
……这家伙几个意思，现在连他对别人笑一下也不可以了吗？
秦非半挑着眉，对远道追逐而来的实验体选择了置之不理。
“嘿嘿，你果然还是来了！”
封闭的车厢里，路诚的声音在秦非耳畔响起。
秦非不动声色地在车厢内搜寻了一番，并没有见到路诚。
这家伙在哪里？
路诚看出了秦非的疑惑，主动解答道：“我在车底盘上！”
秦非：“……？”
什么玩意？
“弥羊教我的，前天他就是这么扒着跟车队一起去的地海。”路诚好像对自己学会了扒车底盘非常自豪的样子，“这辆车好大，扒着一点也不累，我只要躺在钢架之间就可以了。”
“我本来想弄一个巡查队队员的身份，但是时间太赶了。”路诚道，“而且我想了想，有时候当个编外人员可能反而会更方便行事。”
至于行什么事。
那就只能等装甲车开到地面上去以后才能知道了。
说话间，蔷薇花藤又开始作乱。
祂似乎不太满意秦非对祂的忽视，不断纠缠着秦非的身体。
带着细密尖刺的柔软藤蔓穿过青年的腰身，缠上他的脖颈，又从脖颈上滑落，用叶片最柔软的那一面轻蹭他的脸颊，带来如情人密吻般的温热触感。
秦非眉心轻蹙，微微偏过头，想躲开来自藤蔓的碰触，却在花叶卷缠上耳垂的瞬间身体蓦地一僵。
第173章 逃离研究所18
秦非屏气, 将险些就要易散出鼻端的轻哼变成了一声咳嗽。
“……你感冒了？”路诚发出疑问。
装甲车没有车窗，但植物柔软的藤条总能无孔不入地寻找到缝隙，现在整辆车可以说都在路诚的监控范围之内, 连一只蚊子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见秦非不予理会，路诚自顾自继续道：“你知道吗？这次爱德华研究员也来了。”
秦非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的模样，他将缠绕在颈侧的蔷薇花藤收拢在掌心，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爱德华研究员是和秦非一起上的引渡车, 虽然下车后秦非没再见过他, 但他现在肯定也在车队里。
“爱德华研究员就在这辆车上，在前面的驾驶室里。”路诚道。
他似乎舔了舔嘴唇，那种欲言又止的语气被传音道具放大在秦非耳畔, 显得格外清晰。
“装甲车已经开出研究所外了。”路诚道, “但是，星昼的人本来打算今天晚上二次行动。”
他吞咽了一下：“现在……”
秦非蓦地睁开了眼。
现在？
难道星昼的人还打算继续？
路诚道：“他们用的是定时类的道具, 上午偷偷放在NPC身上的。”
“我不知道星昼有没有为了这次行程改变计划，但……”
路诚的话才说到一半。
“砰——！”
正在平稳向前行驶的装甲车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
躺在车底履带夹层中的路诚，透过攀附在车前窗底部的藤条，看见了驾驶舱内的景象。
驾驶舱是用全金属包裹的, 分作前后两段，前方是仪表盘和两个驾驶座, 后方则是实验操作台, 操作台区域有四个研究员NPC, 其中就有爱德华先生。
意外发生时, 爱德华先生正在和一个研究员说话。
那研究员手中捧着一整盒辐射清洗口服剂，询问着他的上司, 该何时将这些药品发放给后舱里的人。
爱德华研究员神色平静地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头就像一颗炸了膛的西瓜一样原地爆了开来。
无形的透明弹片穿透男人的头颅，皮肤与空气的接触面发出轻微的噗嗤声，随即，就像是有一根钢管在颅内绞动，血肉、皮肤与骨骼同时炸裂，一道道鲜红的血丝在空中飞溅开来。
血浆将车内弄得一塌糊涂，站在爱德华对面的NPC愣了片刻，退后两步，弯腰扶着膝盖，剧烈地干呕起来。
驾车的NPC回过头来，他被溅了一后脑勺的血，似乎是吓呆了。
路诚也被吓呆了，他愕然地看着失去头颅的爱德华先生一身白大褂被沾满血污，身体失去重心，缓缓软倒在操作台上。
车辆猛然急刹。
后舱里所有的人全都往前一冲，好几个NPC都从座位上摔了下来。
“草！”路诚迸发出一句发自内心的咒骂，“还他大爷的真来！”
路诚实在无法理解，星昼的人据说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决定这次小心出手，不求解决NPC，但求逼迫NPC现出原形，从而获取到更近一手的线索。
结果就这？？
就这？？？
路诚觉得这还不如他上一次把NPC割喉呢，整颗头爆炸的视觉冲击力也太大了些。
星昼的人疯了吧？？？
过了足足一分钟，车里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放声尖叫了起来。
车内不同区域间均用厚钢板隔离着，隔音效果本该非常好，可秦非坐在后面，却能隐约听见前方NPC的惨叫声，可以想见那叫声究竟有多大。
“爱德华先生！爱德华先生！！”
“不好了，快来人啊！！”
装甲车的后车舱被人打开，NPC急匆匆地冲进来，将车上的人们赶了下去。
大家屁股底下坐的凳子翻开就是储藏箱，NPC从储藏箱里爆出一只巨大的医药箱，又往驾驶舱赶。
路诚：“……”
有病吧，他见过哪家的人脑袋炸开花了还能用绷带拼回去的？
整个副本中，只有路诚和使用了道具的那名星昼玩家能够同步看到爱德华研究员出事的画面，数不清的观众朝这两个直播间流去。
几乎所有灵体都和陆诚一样满口脏话。
“天呐，我真是服了，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把爱德华炸飞天了？？”
“我还等着看这些人去地面上开辟新的支线地图呢。”
“第四组玩家是不是就在地表？地表好像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啊？”
“我猜，可能要两边的玩家碰头，才能触发后续的剧情。”
“可拉倒吧，现在肯定歇菜了，唉……”
“星昼大傻X……”
“星昼大傻X+1”
……
直播间弹幕卡成了一长串格式雷同的接龙，星昼那个放道具的玩家被骂得狗血淋头。
星昼一共五名玩家在副本里，一名至今下落不明，另外四人有两个在秦非这辆装甲车上，另外两个则留在了研究所中。
放道具的那人名叫司空，就在研究所里。
“怎么样了？”司空身旁，他的队友紧张地询问道。
司空放在爱德华研究员身上的，是一个定时类的轻杀伤道具，这道具和司空的天赋技能相互呼应，一旦开启就势必会按照规定时间启动，除非被放道具的那个人先一步死亡。
按照巡查队原本放出的消息，这次集体出行会在明后两天才进行，所以星昼四人才如此着急忙慌地今天就下了道具，却没想到出行提前，道具刚好在半路上炸了。
“不该是这样吧……”司空脸色白得像是死了三天。
他设置的明明是最低程度的杀伤力度，连一个8岁小孩也炸不死，顶多弄出点皮外伤。
怎么这爱德华研究员像个气球人一样，一碰就碎？？
“喂，你说呀，怎么样了？”司空的队友拽着他的手臂。
司空眼皮直抽抽，从脸上取下一副墨镜递到队友手里。
队友看了一遍回放，脸色越看越黑，一巴掌扇在司空后脑勺上：“你特么……”
司空欲哭无泪，实在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麻烦大了。”队友喃喃自语。
麻烦的确很大。
研究所的老大在外出巡查途中意外身死，出行的车队被迫停在了半路，秦非这一辆装甲车上的人成为了重点被怀疑对象。
无论是驾驶舱里的两名驾驶员和剩余三名研究员，还是后车舱中的20人，都被带到了一旁。
警卫队员寸步不离地将他们压送到了另一辆特意空出来的审讯车前，期间弥羊回过头来看了秦非一眼，险些被警卫队员一棍子敲在后脑勺上。
星昼那两名玩家虽然不知道驾驶舱发生了什么，但隐约觉得和他们队友干的好事脱不开干系，将头垂得极低。
秦非双手抱着后脑勺蹲在审讯车前，趁警卫队员不注意偷偷观察其四周的景象。
其他几辆装甲车也都停在不远处，但没有人下来，如今众人身处的是一条笔直的地底隧道，四周都是夯实的泥土。
由于车队才开出没有多久，回头望时还能看见隧道远方似有若无的研究所入口。
隧道口所对的只是研究所的一道门，看不见研究所整体的外观，秦非又将头扭回来。
地上蹲着的人正被一个接一个带到审讯车上审问，每人大约耗费20分钟，从车里出来后全都一脸菜色，不知警卫队员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轮到秦非上审讯车时，蔷薇花藤还在依依不舍地缠着他的脚踝和小腿。
秦非觉得自己自从答应爱德华研究员做融合实验以后，就像是在路边被一只黏人的小狗缠上了，无论走到哪里都被紧跟着，片刻也不肯离开。
一直到秦非踩着踏板走进审讯车内，蔷薇花藤依旧紧追不舍。
祂仿佛也觉察到了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忽然一改路途中只贴着秦非一个人的状态，黑色荆棘条如潮涌般先于秦非一步蔓入车厢内，很快将整个车厢壁尽数封入其中。
走在秦非前面的NPC在上车的时候忽然跳了起来，就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脚，头顶重重撞在门框上，险些摔出车外。
秦非：“……”
秦非一把搀住NPC，牢牢架住NPC的手肘，NPC心有余悸地看向脚下，见到的却只是光滑的台阶，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或许正因为秦非在慌乱之下扶了NPC一把，审讯的时候，NPC对秦非的态度还算不错，秦非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在研究所内的工作内容。
当他说完自己这两天一直和爱德华研究员待在一起，并正在进行一项融合实验之后，审讯他的警卫队员态度更是变得毕恭毕敬起来，很快便十分客气地将他请下了审讯车。
外出的进程果不其然就此被搁置了下来，审讯足足进行了六个多小时，除了起初两小时秦非是蹲在地上的，后面四个多小时他都一直坐在警卫队员替他搬来的椅子上。
后车舱里的其他人可没有秦非这样好的待遇，蹲得双腿发麻，叫苦不迭。
直播间里的观众正在迅速流逝，审讯这一环节没什么可看的，弄死爱德华的凶手本来就不在这辆车上，自然不可能审讯出任何结果。
等到一轮审讯完毕，20人又被警卫队赶回了原来那辆车上。
路诚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传来了。
爱德华研究员出了事，装甲车肯定会被警卫队彻底搜寻，为了安全起见，他应该是躲去了别的地方。
装甲车的后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车内没有亮灯，车厢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能听见车上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在这片彻头彻尾的黑暗中，B-6312号竟越发来劲了。
祂有一种自欺欺人的热情，仿佛看不见四周的人，就意味着四周没有人。
秦非敏锐地觉察到，缠绕在他身体上的枝叶和藤蔓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变得——
难以形容起来。
略有些扎人的细刺被叶片灵巧地包裹着，昨天还是冰凉且略显坚硬的植物表面，今天却柔软温热如真正的人类皮肤。
秦非的指尖搭上荆棘条，感受到了来自表皮以下，似脉搏般有节律的跳动。
当秦非握住其中的某一枝藤时，他惊诧地发现，自己可以越过虚无缥缈的空气，看见研究所里，实验室中，被隔绝在金属收容器皿之内的，属于B-6312号实验体的骨骼本体。
又是半天过去，B-6312号骨骼的变化更加显著了，细密的血管如蛛网盘亘更在骨骼表面，内里隐隐有流动的血液。
围绕着这些血管，一寸寸新鲜的血肉正在透明营养液中逐渐生长出来，编织出肌肉萌生该有的纹理和脉络。
这是一种完全反生物学的存在方式，世上没有一种东西是先有骨架，然后再长其他。
秦非对于B-6312号的完整形态而产生的好奇正在猛烈增长，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东西彻底长成以后，究竟会变成怎样？
……该不会变成一个10米高的污染源本人吧？
嘶——
菲菲公主惊恐万状地摇了摇头，想将这个令人掉san的念头甩出自己的脑海。
金属收容器皿中，骨架的生命力正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强，在初见时祂还只是一具被封闭在容器内的枯骨，如今却已能在浸泡着祂的营养液中左右轻轻摇摆，如同在水中游曳的鱼。
秦非的掌心轻微用力，他想看得再仔细一些。
而就在此时。
“砰——！”
又是一声突兀的响动，装甲车后舱的门被打开，极其刺眼的明亮光束照射进来，将秦非晃得视野一片惨白，蔓延在车厢内的蔷薇花藤骤然消失不见。
有人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当他把手放下时，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出现了。
秦非的瞳孔蓦地紧缩。
是爱德华研究员。
爱德华研究员依旧穿着他那身永远一尘不染的白色外袍，身姿笔挺地站在装甲车下，他背后跟着另外几个研究员，那几人不久前身上还带着血，如今也已干干净净。
虽然之前警卫队的NPC没有明说，但装甲车上每一个玩家都心知肚明，之前那一场闹剧是因为爱德华研究员出了意外。
可现在——
逆着光，NPC的脸显得格外轮廓分明，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步一步走进车厢，脚步稳健而有力。
“艹……？”
空气中传来路诚难以置信的惊叹声，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只是去别的车下面躲了一会儿，这里发生了什么？”
路诚看着活生生的、一点零件也没有缺损的爱德华研究员，开始狠狠怀疑人生。
“他怎么又复活了？？？”
这丫到底有几条命？
无论如何，星昼的第二次行动总算有了一些收获，起码玩家们可以知道，爱德华研究员是真的能够死而复生。
昨晚那次刺杀行动，玩家们或许还能怀疑，自己看到的会不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幻觉。
但今天，NPC的头像西瓜一样爆炸后，周围其他人的反应全都如此真实。
重新躲回履带夹层里的路诚咬了咬嘴唇，开始尝试着给仍在研究所中的宁余齐肃传递消息，帮忙联络档案室和实验室中其他玩家，查询是否有实验体拥有类似的能力。
爱德华研究员是来给大家发放辐射清洗剂的。
这种药剂比秦非在操作间外泡过的辐射清洗池要更高级一些，可以直接口服，清洗辐射的效果也更强。
装甲车的防辐射效果显然没有研究所的金属墙壁好，才离开研究所几个小时，秦非属性面板里的辐射值已然一路飙升到了58%。
而研究员的防护服是所有工种类防护效果最好的。
秦非都已经成了这样，车上其他人更不必说。
轮完整个车厢，研究员最后才将药品发放到秦非手中，当发完最后这瓶药后，他直视着秦非，道：“跟我来。”
……
爱德华研究员将秦非带到了驾驶舱后的实验区里。
墙面和地板上飞溅的血迹已经都被处理干净，车舱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三名研究员很快各归各位忙碌起来，秦非觉得，他们或许已经不是第已次经历这样的事。
爱德华研究员叫秦非过来，是让他来帮忙处理实验材料的。
秦非盯着桌上那一枚枚的骨片，眼底晦暗莫名。
“这是B-6312号的骨片。”爱德华研究员说道，虽然即使他不说秦非也能知道，但秦非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我们要用这些做什么？”秦非如同闲聊般漫不经心地问起。
然而NPC却没有回答，卖了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上前几步，用镊子夹起一块骨片，放入一只金属匣中，又拿起捣药杵将它细细碾碎。
“看着我的动作。”
爱德华研究员似乎是在教秦非如何处理实验材料，可他做这些时，大半身体向前，几乎将秦非圈在了自己和实验桌之间。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薄薄的布料，秦非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隐约传来的体温。
小腿传来轻浅的刺痒，无孔不入的蔷薇花藤又一次缠卷了上来。
虽然花藤不会说话，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秦非正在和B-6312号融为一体，秦非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能理解荆棘想要传达给他的讯息了。
——就好像现在，祂就在不高兴。
爱德华研究员离秦非太近了，近到令B-6312号极为不满，柔软的藤蔓一点一点攀上身体，像是受到忽略后满腹委屈的小动物。
秦非原本正盯着爱德华研究员骨节分明的手，他在看NPC处理骨片的手法。
然而，面前的空气扭曲摇晃，如同水面浮上倒影，他忽地看见了一双湛蓝湛蓝的、眉头微微蹙起的眼睛。
秦非一怔。
那画面很快消失不见，空气再度恢复平静。
秦非的心跳速度骤然加快了些许。
随着B-6312号实验体对自我的修复，污染源本体好像真的也正在逐渐清晰地出现在副本当中。
大概是秦非盯着爱德华研究员手的视线太过灼热，灼热到一看就别有目的，研究员忽然发话了。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并不是在看你。
反应迅速的公主殿下没有让这句肺腑之言脱口而出，他眨了眨眼，转而道：“我只是想问。”
青年转过身，煞有介事地直视着NPC的眼睛：“您还好吗？”
他的目光从NPC头顶，那仍是一连排问号的好感度条上略过。
爱德华研究员。
他实在是秦非经历过这么多副本后，所遇到的最为特殊的NPC了。
爱德华研究员被他的新员工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挑起了眉头：“我——有什么问题吗？”
光幕另一端，围观的灵体们依稀意识到了主播想说什么，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而秦非也的确不负众望。
秦非垂下眼睑，再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收起了自己所有多余的反应。
他尽可能地，用一种伪装到极致的、带有些微惶恐和关怀的语气，对爱德华研究员说道：“他们都说你死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
“噗——！？？？”
“救命，救命救命，老婆，你要不要这么直白？？”
“主播这一句话，老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笑死了，黑羽那边费了好大劲才把消息传到研究所去，我看那两个玩家现在正在档案室里狂翻材料呢？？”
“平均一个人要翻……14，382页材料，结果主播这边竟然直接开口问NPC了！！”
就连B-6312号的蔷薇花藤，似乎都被秦非镇住了，缠在他手腕上的藤条蓦地一紧。
爱德华研究员愣怔片刻，眸色骤然加深。
“对……没错。”他慢腾腾地回答道，“他们说的都没错。”
“所以，这是怎么办到的？”秦非冷静地接话，如同一个真正的好奇宝宝，“实在太神奇了。”
“是啊，实在太神奇了。”
NPC抬起手，手背轻轻蹭过身前青年的侧脸，就像一片一触即离的羽毛。
“但，不用着急。你很快也能够像我一样。”
爱德华研究员如此郑重地允诺道。
第174章 逃离研究所19
像他一样？
秦非没有作声, 用清透的琥珀色瞳孔扫视着车厢内的景象。
在几小时之前，爱德华研究员的脑袋刚刚爆炸的时候，路诚曾经通过传音道具向秦非描述过驾驶舱内的恐怖景象。
可如今, 秦非却完全没看见任何能够称得上血腥的场景。
驾驶室里很干净，背后的实验操作区同样纤尘不染，每一张金属实验台都光可鉴人。
秦非吸了吸鼻子，由于装甲车是全封闭的，车内的通风并不好，空气稍有些憋闷, 但秦非没有闻到丝毫血腥气。
秦非半眯起眼睛, 他意识到，玩家们的思路似乎出了点问题。
假如爱德华研究员身为怪物的能力，仅仅只是死而复生, 车厢里为什么会干净到如此地步？
事实上, 截至目前，玩家们所掌握的信息量并不算多, 唯一已知的仅仅只是爱德华研究员拥有不死的能力。
但不死，只是一个结果。
要想达成这个结果，可以通过许多种不同的方式。
比如在他断裂的脖梗上重新萌发出肉芽，生长成一颗崭新的头颅。
比如遍地碎肉与骨片蠕动着回到原位, 拼凑出原本头颅的样子。
又比如——
回溯时间。
回溯专属于爱德华研究员一个人的时间，让一切回到意外发生之前。
他的颅骨并没有损毁, 血液并没有飞溅, 所以车厢里才能干净得一如无事发生。
否则, 只要那血肉横飞的一幕曾经真实地出现过, 在这短短几小时之内，无论怎样清洁, 都不可能处理到连一丝异味也不存在。
更何况，除了在那被审讯了二十几分钟，其他时间秦非一直盯着装甲车这边。
警卫队员们全都排成队守在车外，根本没人进过驾驶室。
这只是一种猜想，秦非没有足够的证据用以论证。
但联想到爱德华先生在五十余年中，都分毫未变的年轻英俊的容颜，秦非反倒越发觉得这可能性很高。
但，爱德华先生说，秦非很快也能像他一样。
又是什么意思？
B-6312号实验体也有类似的能力吗？
秦非用指尖轻轻勾了勾缠在他掌心的荆棘条。
明明爱德华先生现在离秦非那么近，可荆棘花藤却仿佛故意挑衅般，在空气中转了几圈，又紧紧贴在秦非身上。
祂好像完全不担心会被近在咫尺的NPC发现。
如果这些花藤能说话就好了。
秦非轻抿着嘴唇，手中的动作不停，学着爱德华先生刚才教他的方式，将实验托盘中的骨片碾磨成粉末状，放进一旁准备好的试管里。
一整个托盘的骨骼切片，一共处理出12管粉末。
爱德华研究员给每一支试管贴上标签，标号从B-6312-10658到B-6312-10669。
——所以说，在这之前，爱德华研究员已经经手过一万余块B-6312的骨骼碎片了？
蔷薇花藤轻柔地倚靠在秦非腰间。
秦非却很想知道，当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从那具骸骨上刮取碎片时，B-6312号是否会感觉到疼痛？
处理完骨骼碎片的秦非被爱德华研究员送回了后车厢里，车厢没有开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秦非与弥羊的视线在虚空中相触又错开，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意外发生后，车队重新上路之前，有几个本来不属于这辆车的警卫队员也来到了车上。
虽然车内没规定不允许说话，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一言不发。
起初路诚还时不时隔着空气对秦非说几句，不知从哪一刻起，他就再也没了消息，秦非放出鬼婴到车外看了看，路诚依旧趴在车底的履带夹层里，大约是无所事事太久，不小心睡着了。
睡着的人不止路诚一个。
装甲车不知开到了何处，履带装置原本应该格外减震，可车厢依旧颠簸不停，即便如此，车内几名玩家们仍旧各自闭着眼，面带疲态。
为了探索副本，玩家们在前几夜几乎都没睡好。
精神能够通过药剂补充，可一旦坐下，困意便难以抑制地上涌。
舒缓而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空气中，在上下起伏的昏暗车厢里，秦非的意识越来越涣散。
他又做梦了。
他又回到了那处冰冷漆黑的海底，变回了沉在海底的骸骨。
在海底，时间并不存在。
秦非安静地躺在那里，柔软濡湿的海藻纠缠着他，无数鱼群从他身体的缝隙间穿行而过。
直到某一天，他被人打捞到了陆地上。
他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个从未出现在他眼前过的，黑灰色的世界。
地表陷落，建筑倾颓，乌云遮天蔽日，暴雨倾盆而下。
变异的鱼群顺着暴涨的海水游到陆地上，海洋生物霸占了本不属于他们的领地。
这些海洋生物与秦非记忆中曾见过的那些并不相同，它们长着尖利的獠牙，和如利剑般赤黑的鱼鳍。
嗜血，凶猛，想将见到的每一个人撕碎。
但这些和秦非都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一句没有意识的骨架罢了，他被人装进了一个封闭的容器内，那些人带着他越过街道与积水，一路前行，来到了一座似乎已许久无人踏足的建筑。
从建筑的整体布局来看，这里像是某个科学研究所。
秦非被锁在了研究所里。
又过了很久。
一个身披白色长外衣，面目模糊到看不清脸的男人推开门，来到他的面前。
男人手中捧着一块记事板，一边看向秦非，一边轻声说着什么。
在梦中，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模糊，断断续续，难以分辨。
秦非睁大双眼，仔细看向他的嘴唇。
他好像在说——
【6312号捕捞物，影响力B级，研究所内目前已知影响力级别最高。】
【我认为，这是终末世界最原初的污染物。】
黑暗如潮水般上涌，淹没了眼前一切画面。
就像每一个真正的梦那样，场景与场景之间的转换总是突兀得过分。
秦非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已经来到了一片纯黑的空间。
熟悉的气息令青年浑身的血液瞬间平静下来，他站在原地，望向不远处。
荆棘藤蔓与蔷薇花编织出一座一人高的囚笼，将一个人影囿于其中。
是污染源。
秦非缓步上前，在距离蔷薇花笼一步之遥处停下脚步。
污染源望着他，湛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海。
“时间就快到了。”
祂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抚上秦非的额头，“还差最后24小时，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你可以去找他们，去找流浪者，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祂就像海底的泡沫般骤然消散不见，浓稠的黑暗也随之褪却。
秦非的睫毛颤了颤。
他蓦地惊醒，意识到自己还在车里，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装甲车仍在颠簸着，对面的警卫队员见秦非醒来，看了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将视线移开。
“小秦？小秦你醒了？”耳边传来路诚叽叽喳喳的声音。
路诚醒得比秦非早，连着几个小时没人说话，差点没把他憋死，他如竹筒倒豆子般叽里呱啦讲了起来。
“你睡着以后，车一共停了三次，分别停在了种子培育基地、发电站和一处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地方。”
“后面的几辆车都是巡逻车，原地折返了，现在整个车队只剩我们和另一辆随行的警卫车，还在继续往前开。”
“听前面驾驶舱的NPC说，我们距离地海已经很近，大概再开半个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
对面的警卫员又在盯着秦非看，秦非一手捂着脖子，转了转头，动作极其自然地回应了路诚的话。
其实虽然梦醒了，但秦非的意识依旧混混沌沌。
人在做梦的时候，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在整个梦境过程中，秦非始终以一种介乎于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之间的古怪视角，观察着一切。
现在回想起来，他在地面上那个研究所里见到的男人，显然就是爱德华研究员。
可对方说的那些话却令秦非云里雾里。
——终末世界最原初的污染物，研究所内目前已知影响力级别最高。
这好像意味着，虽然这个世界的确有成千上万个不同的污染源，但B-6312号依旧是其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
但既然地位最高，为什么分级只有B级？
要知道B级上面还有A级，A级又是怎样的存在？它似乎从未在研究所中出现过。
虽然梦境模糊不清，但秦非知道，他看见的一切画面，都是B-6312号曾经经历过的，也是这个副本世界五十余年前曾真实发生过的事。
副本为何会给出这样的信息点？
莫非通关的线索还与几十年前的旧事有关？
路诚得到的信息很准，车辆继续往前行驶了半小时左右，果然停了下来，后车厢的门被打开，在警卫队员们的看守下，车内众人鱼贯而下。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极为昏暗的洞穴，附近的空气充满潮意，秦非侧耳细听，前方有水滴声传来。
就在秦非他们下车的时候，另一辆车上的警卫队员们也正整齐地列着队，朝装甲车走来。
“他们要去拿放在车里的实验体了。”弥羊在排队时特意排到了秦非身后，压低声音悄悄对秦非道。
果然。
一只只银灰色的金属箱被警卫队员们提下车，即使有收容器皿阻隔，秦非依旧瞬间感受到了空气中溢散开来的污染气息。
周遭其他人已经有不少表露出了难捱的神色。
那些提着箱子的警卫队员显然也不好受，他们身上每个关节部位都缠着一层秦非从没见过的银灰色绷带，秦非猜测，这多半是用来吸收污染的。
可那些东西的效用终归有限，很快就有几名警卫队员掉队了。
爱德华研究员双手插在口袋中，望着人群，又看向秦非。
“过来。” NPC这样道。
秦非依言走上前去，在一众警卫队员惊讶又带着崇敬的目光中，接替了那几个力不从心的人的工作。
警卫队员需要做的事很简单，只需提着手提箱走进洞穴深处。
越往里面走，四周湿气就越重。
黄褐色的泥土表面渗出密密麻麻的水珠，一个接一个水坑出现在脚下。
渐渐的，秦非整个脚踝都被积水淹没。
“就放在这里。”爱德华研究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箱子里的污染物同样影响不到他，NPC依旧神态自若。
“把箱子打开吧。”他说。
装在箱子里面的，是一颗颗金属子弹。
这些子弹秦非并不陌生，他在研究所的走廊上，初次表露出自己与实验体相接触的天分时，就是用这种子弹对着走廊上的污染物开了一枪，硕大的污染物瞬间便被吸进了子弹内。
秦非按照爱德华研究员指导的步骤，将箱子里的子弹取出，放进水中。
当子弹与水面接触的瞬间，原本封闭在收容器皿内的实验体们终于重见了天日。
这次放归的实验体秦非在资料文献中见过，是编号为E-0324的章鱼型实验体，以及它的复刻版们。
警卫队员们排成两列，站在秦非身后不远处，表情紧张地望向前方。
E-0324的脾气暴躁，放归时很容易出意外，是最棘手的实验体之一。
上次放归E-0324是在两个月前，当时随行的二十名警卫队员，有一半都身受重伤，还有两人死在了那趟外勤途中。
所有人都身体紧绷，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事发生了，想象中危险的画面完全没有出现。
一只又一只E-0324出现在水中，秦非绕过它们，向洞穴更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放下新的金属子弹。
很快20只实验体就全部被放归完毕。
E-0324在完全健康的状态下能达到三米余高，可现在，在金属收容器剩余的能量以及B-6312号实验体污染的双重压迫下，一个个昏昏沉沉，只有成人膝盖高度。
20只实验体瘫软在洞穴的积水中，受到凉水的刺激，凭借本能向洞穴深处缓慢游去。
爱德华研究员终于动了。
他不再冷眼旁观，提着另一只金属箱走到最近的实验体旁，取出一只贴着编码的针管，动作娴熟地朝实验体身上扎了下去。
第二重污染出现在了空气中，这是来自B-6312号，也是来自秦非所熟悉的那个污染源的气息。
一针试剂下去以后，实验体很快恢复了鲜活。
它的游动速度明显比其他同伴提升了一大截，极其灵活地挤开同伴向前，与此同时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秦非的眼神蓦地暗了下去。
他好像忽然明白过来，爱德华研究员找他研磨骨骼粉末，是用来做什么。
秦非的喉咙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
B-6312号在未经过任何处理时，只会给其他实验体带来严重的威压。
但不知道爱德华研究员对那些磨下来的骨片粉末做了什么，总之，这些曾经属于B-6312号身体一部分的东西，变成了其他实验体的营养品。
爱德华研究员是在用一个污染源，饲养千千万万个其他的污染源。
根据爱德华研究员之前的种种行为来看，这种喂养显然并不只是在出外勤时发生，在研究所内恐怕同样也是日常命题。
秦非咬了咬下唇。
蔷薇花藤依旧缠绕在秦非身旁。
洞穴内地型崎岖，又有积水，走起路来很不方便，蔷薇藤便十分懂事地没有围着秦非乱蹿，而是乖乖巧巧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像是一支纯黑色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手环。
爱德华研究员给每一只实验体都注入了营养剂，等到实验体们全都离开洞穴里，只剩下玩家和NPC以后，爱德华研究员一声令下：“把东西发下去。”
“是！爱德华先生！”后面的警卫队中传来掷地有声的回应声，秦非好奇地望去，发现他们正在挨个发放的是一只只氧气瓶和潜水面罩。
“我们要通过地海，上潜到地表世界去。”爱德华研究员看出了秦非眼底的探究。
“你还从来没有去过地面吧？” NPC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竟然和秦非闲聊起来。
秦非点了点头，NPC又道：“研究所已经创建50多年，很多年轻人都从来没有去过地面。”
“地面啊……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倘若没有那些令人讨厌的臭虫，环境就更好了。”
爱德华研究员笑了笑。
他所说的“令人讨厌的臭虫”，指的大概是那批即使耗费全力也要坚持留在地表、立志与研究所对抗到底的流浪者团体。
污染源在梦中提示秦非，要想找到“答案”，可以去找流浪者。
这次上岸，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洞穴中的众人很快穿戴好潜水装备。
警卫队在前方开路，巡查队断后，研究员们则被保护在队伍中段。
大家踩着水一路前行，脚下积水很快就越来越深，从脚踝没过小腿、膝盖，直至没过了腰。
“下潜！”警卫队长说完后，率先一步整个人扎入水中。
潜水器械已经打开，无论玩家会不会游泳，都能跟得上队伍。
秦非混在人群中间，看起来毫不显眼，爱德华研究员就在秦非身前，整支队伍很快一起潜进了水里。
四周密不透光。
冰冷的海水隔着防护服，将秦非包裹起来，之前放入水中的实验体们早已不知所踪。
五十五年过去，整个地表几乎全部被海水覆盖，各大水域贯通，同时连通地下水。
地海按道理来说并不安全，随时会有出现野生海洋污染物的可能，但游在最前方的警卫队队员每人都带着一顶头灯，同时手持两根散发着荧红色光芒的棍状物体。
隔着重重水波，秦非看见远处有鱼群向他们游来，在遇到红光后又转头离开了。
这是用来驱逐污染物，保证人类安全的道具。
从地海游到地表水面，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在下潜之前警卫队长就已提前说过，他们需要在冰冷的海水中度过一个半小时时间。
海水中的辐射值极高。
在游过第一个30分钟时，秦非在整场副本中的辐射值前所未有地升到了60，队伍原地停下休整，警卫队长给水中的每个人发了一瓶辐射清洗剂。
短暂停歇过后，一行人再次上路。
越往上游，海水中的光线含量就越充足，虽然仍旧昏暗，却已不似先前那般黑得如同不见群星的深夜。
“还有最后半小时，大家再坚持一下！”
警卫队长的声音在氧气面罩背后响起。
弥羊跟在秦非身后小声道：“搞不懂这次我们为什么是游到岸上去的，听说以前，每一次上岸，都会乘坐潜水器。”
秦非半挑起眉梢，望向前方不远处爱德华研究员的背影。
他隐约意识到，此行是为了他——或者说为了B-6312号实验体的成功融合而特意为之。
下水后，污染源的藤蔓虽然没再时时刻刻出现，但秦非能够感觉到，缠在他手上伪装手环的那一小截藤条心情十分愉悦，毕竟海水是副本世界中所有污染物的原始巢穴。
秦非将指尖搭在藤条上，透过面前的海水，他又看到了远在不知何处的研究所内，金属容器中，B-6312号的骨骼本体。
几小时过去，骨架上的肌肉纹理更加鲜明了，整副骨架几乎都已被包裹住。
但奇怪的是，秦非依旧很难看出它究竟会成长为何种生物。
它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头部和手脚，从头到尾都生长得十分均衡。
时间缓慢流逝，秦非身边的水压越来越低。
他们已经距离地表越来越近了。
“最后15分钟！”
警卫队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平静的海水忽然泛起不正常的波澜。
秦非心脏蓦地一跳。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巨网，向着他们直直扑了过来。
第175章 逃离研究所20
灰黑色的大网从天而降, 将海水搅乱。
水中众人抬头看去，顿时神情巨变。
虽然不知这张网从何而来，但面对突发事件时, 人总会下意识便慌乱起来。
排列整齐的队伍瞬间松散，NPC们的反应比玩家更大，惊慌失措地朝四周游离。
“冷静！冷静！不要慌！”警卫队长沉闷的喊声在水中响起。
他想招呼众人齐心协力，朝同一个方向游，但已经来不及了，网落了下来, 就连警卫队长自己也不得不朝身后逃去。
警卫队员们有配枪, 他们一边奋力向远处游，一边仍不忘自己保护研究员的任务，在逃亡的间隙中转过身, 朝巨网一次又一次射击。
子弹受水流阻滞, 并未减速，然而这张网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柔韧得不可思议，子弹完全无法将其击穿，摇摇晃晃朝地海深处落去。
警卫队长黑沉着脸，网已经下降到与众人等高的位置, 它并没有无差别捕捞水中的人，而是像有意识一般, 在水中潜游着, 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秦非被几名警卫队员保护着向一旁游去, 回头时却惊觉那张网正紧随在他们身后, 像一只游曳在水中的巨型水母一般，灵活地直冲上前。
青年狭长的双眸轻轻下压, 若有所思的视线穿过重重海水，直指头顶上方。
不，不是的。
这网并非冲着秦非而来。
它正在追逐的，应该是——
爱德华先生同样被警卫队员们簇拥着，他在匆忙奔逃时仍不忘秦非，此刻正紧紧拉拽着秦非的手腕。
背后的网就像是长了眼睛，它甚至绕过了横亘在它和爱德华研究员之间的两名NPC，它在海水中行进的速度比人类快上许多，很快就追到了秦非和爱德华研究员身后。
“砰——砰砰！！”
警卫队员们紧张得浑身汗毛倒竖，细弱的枪击声不断在水流中响起，却难以影响到巨网分毫。
网在水中扩张，就像一只寻找到猎物的巨鲨，正在缓缓张开它长满利齿的大口。
蔷薇花藤又生长了出来，环绕在秦非的手指上，似乎正在安抚着他，让他不要紧张害怕。
秦非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花藤越发柔软的表皮。
他并不紧张，反而神智无比清明，这张网明摆着是冲着爱德华研究员来的，又是从水面上放下来的，那么，隐藏在巨网背后的人是谁，便已昭然若揭。
除了地表上的流民，不会有其他人如此煞费苦心地对付研究所。
秦非抿了抿唇。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思考着，等到上岸后该采取怎样的方式，才能不着痕迹地脱离研究所的队伍，去巨大的地表地图中寻找一个完全不知在何处的人类团体。
而现在，近距离接触这个团体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
“小心！爱德华先生！”仅为队长从一旁赶来，巨网的边缘卷缠住了两名警卫队员，钢丝般锋锐的细丝嵌入人类的皮肉，令黑色海水中搅进淡淡的粉红色。
“啊——啊……”
两名警卫NPC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喊，很快身体发软，没了声息。
爱德华研究员还在拽着秦非奋力向上游，警卫队员们起不到作用，要想逃命，只能快点上岸。
秦非觑了对方一眼。
不知道爱德华有没有后悔这次没乘坐潜水器。
但爱德华研究员的表情十分冷静，越过那遮住了他半张脸的潜水面罩，秦非只见到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巨网越发逼近了，前行的道路已被阻断，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爱德华研究员竟做出了一种近乎于大公无私的选择。
他松开秦非的手腕，将他向后方一推。叮嘱道：“跟着警卫队长，往岸上游，岸上会有人接应你们。”
网是冲着爱德华研究员来的，爱德华本人也很清楚这一点，只要抓到他，这张网便达成了目的，必定会放过剩下的其他人。
秦非的表情有些许微妙，他已经知道爱德华研究员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就算被敌方抓住，想来也能有其他方法逃脱，毫发无损地回到研究所，
但青年挤了挤眼睛，纤长的睫毛轻颤，落下两滴不怀好意，却充满了感动乃至是凄美的眼泪。
“谢谢您，您对我真的太好了！”秦非一副深受震撼的模样，“但是……但是……”
秦非刚才被爱德华研究员猛推了一把，往巨网边缘漂去，而爱德华研究员本人却始终停在原地未动。
如果秦非努力游一游，是极有可能成功逃脱的。
可不知怎么的，他却又朝爱德华研究员所在的方向游了回去。
他在水中前行的速度忽然加快了数倍，几乎只在一眨眼之间，就重回到爱德华研究员身边。
“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研究所不能失去您！！”秦非就像个舍生取义的大英雄一样冲了过来。
NPC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没能看清，他只感到，从自己的后背传来了一股极其巨大的推力。
他就像是被装上了加速器一样。
砰！
瞬间被推离了巨网的捕捞范围。
巨网合拢，结结实实将秦非困在其中，四面围合成了一只漂浮在水中的囚笼。
刚刚帮秦非办成了一件大事的蔷薇花藤如同撒娇的小狗般轻蹭着青年的面颊，秦非微笑着，抚摸着这位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伙伴。
“做得很好。”秦非夸赞道。
那滴将落未落的眼泪还挂在青年的下颌边缘。
“卧槽卧槽！！！”
直播间的弹幕一下子炸锅了，观众们全都在光幕那一端猛拍大腿。
“美男落泪，我滴妈呀！”
“老婆怎么哭得这么好看？”
“等一下，现在是关注主主播颜值的时候吗，老婆怎么忽然就被逮住了？？”
“你是不是傻，刚才那么奇怪的行动路线，一看主播就是故意的。”
“对，还有刚才NPC被甩出去的力道也太大了吧，根本不是正常的人力能办到的。”
秦非回到爱德华研究员身边时，巨网已经收拢了一半，而秦非一把直接将NPC推到了十几米开外，完全没有给爱德华研究员和网反应的时间。
“啊…所以主播哭也是装的咯？”
“这不废话？？”
“哭得我人都麻了，该说不说，主播不去进军演艺圈真的很可惜。”
“ NPC都被主播演傻了……”
——爱德华研究员的确呆住了，那张始终平静且带着绅士笑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虽然谁也说不清，这裂痕的诞生，究竟是因为秦非舍己救人，还是因为他潜心保护的B-6312号融合实验品落入了流浪者的魔爪。
巨网缠成的牢笼载着秦非迅速上升，在几秒之内消失于众人视野中，很快，“唰啦”一声冲出水面。
短短几秒之间，巨网拉拽着秦非搁浅在沙滩上。
这是秦非第一次亲眼看见副本中的地面世界。
现在应该是白天，但天色却灰沉一片，沙滩同样也是灰色的，被海水淤积着，像是一摊未干的沥青，死去的鱼虾腐烂在滩涂边缘，恶臭熏天。
“卧槽？？”
“卧槽卧槽？？？？？”
直播间弹幕刷过一片密密麻麻的卧槽，然而这并不是因为秦非，而是因为出现在直播画面中的另一个人。
当秦非回头看清那人的面孔时，他心中的惊讶并不比观众们少，青年双手撑地缓慢坐起身来，一脸愕然地看着躺在他身边沙土地里的弥羊。
“你怎么来了？”秦非甚至都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钻进网中来的。
弥羊瘫在地上，双眼望天一脸生无可恋：“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在地海中时，他距离秦非和爱德华研究员都不算远。
当看见秦非被网包裹住，弥羊就像是被人下了蛊似的，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弥羊早就发现，自从在上上上个副本中，他不小心窃取到了来自王明明妈妈的NPC信息以后，他就会时不时在副本中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
原以为脱离那个副本后这种状态能够有所减轻，谁知只是变得时灵时不灵。
弥羊表情复杂：“正常来说，当时距离那么远，我应该是冲不到网里去的”
这特喵的难道就是伟大母爱的爆发力？？
“算了。”玩家抬手抹了把脸，看向远处，“有机会触发新剧情，也算是因祸得福。”
沙滩边缘，有一群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地面上的辐射比海水里还要强。”弥羊看了一眼属性面板，神色凝重。
迎面走来那群人身上的装扮，也同样说明了这一点。
比起地底世界的npc们，这群生活在岸上的流浪者外出时所穿的防护服明显要笨重许多。
他们从头到脚整个都被包裹在灰白色的防护服内，就连眼睛的部位也被护目镜所遮挡。
虽然他们行走在陆地上，但他们背后甚至挂着一只只氧气瓶。
NPC们径直走到纱网跟前，为首那人取出一张照片，对比着秦非和弥羊的脸，片刻后颇有些失望地将照片收了回去。
“先带走！”
秦非只听见这样一句话，然后就被人从网中拽了出来，用麻袋蒙住了头。
……
秦非和弥羊被带到了一辆车上，车辆颠簸的往前行驶着，全程那些NPC们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在整个行车过程中，秦非一直轻轻捻摩着手腕上的蔷薇花藤。
研究所中的B-6312号实验体现在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骨架了，它完全失去了一副骨架的雏形。
它在金属培养皿中呼吸着，那些交缠在一起的血肉不断起伏舒张，就像是有生命。
车开了很久，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众人这才抵达目的地。
地面上的辐射重得出奇，秦非的辐射值又飙升到了60以上。
车停下来以后，秦非脑袋上的麻袋仍然没被摘掉，NPC们动作粗暴地将两人驱赶下车。
流浪者们的聚居环境明显比地底科研所中众人的要差很多，秦非脚踩的地面坑坑洼洼，时不时还有积水。
“快点！”
身后传来 NPC不耐烦的催促声，好像有人被踢了一脚，发出一声闷哼。
秦非身上并没传来痛楚，青年默默低头，替可怜的羊妈妈点了根蜡。
N0C带着玩家一路向前。
麻袋没有完全遮住四周的光线，秦非感觉到他们被带进了一栋大楼里。
地表的世界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电力供应，一行人踩着楼梯向上，靠脚足足爬了20多层，终于停了下来。
“进去！”
这次秦非也没能逃过，终于还是被踹了一脚。
进房间的瞬间，头套被摘掉，秦非环视四周。
他和弥羊身处在一间乌漆抹黑的小房间里，这大概是专门用来关押敌人的，秦非和弥羊的双手都被反绑在背后，脚也被绳索捆住。
其实以两人身为A级玩家的能力，要想脱困非常简单，但两名玩家对视一眼，都选择了按兵不动。
比起迅速逃离，他们更想有机会打入流浪者内部。
“我们得在这待多久？”
弥羊看了一眼属性面板，实在有点呆不住了。
秦非没看清他做了什么，但弥羊已经将手从背后的绳索中抽了出来。
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瓶辐射清洗剂，这是前天晚上在研究所的下水道里，路诚分发给几人备用的，现在刚好派上了大用场。
秦非身上也放了不少清洗剂，按照计量，足够支撑他们在地表待上一整天。
弥羊处理完自己身上的辐射，顺便替秦非也拧开了两瓶。
就在此时，房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弥羊迅速将两瓶清洗剂浇在了秦非头顶，收好塑料瓶，自己将自己的手捆了起来。
“砰！”
铁质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重重弹在墙壁上。
一道极其刺目的强力手电光直射入房间内。
已经久未见光的两名玩家眼前顿时花白一片，等到眼睛重新适应光照强度时，两人已经被冲进来的NPC拽着胳膊，半拖半提地摁在了椅子上。
椅子摆在房间正中，前方不远处放了张桌子，桌子后面还坐了两个人。
强光手电就放在桌上，明晃晃的光柱如同两把利刃穿破黑暗。
这里俨然已经被打造成了一间审讯室。
“姓名！”
看起来十分严肃的NPC抬手，重重敲了两下桌子，发话道。
NPC们即使在室内依旧穿着防护服，秦非眨了眨眼，他紧盯着NPC的头顶。
【流浪者军团-二级成员-罗德尼：好感度——不可攻略（流浪者军团厌憎一切地下研究所的成员。什么？你想取得他的好感？我劝你还是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吧！）】
“姓名！”
见两人不答话，NPC又问了一遍。
“E0079。”秦非回答道，
弥羊盯着NPC，不情不愿地跟着答：“D0746。”
“职位？”
秦非：“研究员。”
弥羊：“巡查队员。”
当秦非说出“研究员”三个字的时候，对面的罗德尼表情十分明显的一变。
他朝两人身后扬了扬下巴，站在两人身后的另外一名NPC上前，用胶带封住了弥羊的嘴。
羊妈妈：“？？？？”
虽然在研究所中，巡查队员的地位的确远不如研究员，但也不至于烂到连话都不让他再说一句吧！
小心我告你虐待战俘！！
气咻咻的弥羊只能看着秦非继续发挥。
罗德尼又敲了两下桌子。
“别走神，看着我！你们这次上来的目的是什么？”
秦非却一改前态。
他已经预料到了即将开始的漫长的审讯过程，不再一五一十地回答NPC的话，而是漫不经心地往后一靠。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腿上捆缚的绳索弄松了，此刻两条长腿微屈，散漫地交叠在一起，脚尖在空气中一点一点。
弥羊被秦非这模样弄得一愣，随即，他听见秦非扬起下巴，询问对面审讯的NPC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位？想问我什么？”
高高在上的语气，简直将此刻双方分明的地位倒转了过来。
明明被捆着按在椅子上的人是秦非，可那傲慢的态度，却仿佛他才是审讯者。
“算了。”
对面的NPC也被弄愣了，青年没有给他们反映的时间，他咂了咂嘴，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道：“我知道得实在太多了，叫你们领导过来跟我说话。”
弥羊&观众：“？？？”
“艹哈哈哈哈哈哈救命！！”
分明是格外紧张的审讯画面，突然一下变得莫名搞笑起来。
直播镜头中，秦非甚至在审讯椅上翘起了二郎腿，活脱脱一副拽爷模样。
看直播的灵体们惊得手中的瓜子都掉了。
“老婆又想干嘛呀？哈哈哈哈？”
“我觉得吧，主播肯定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公主殿下：你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敢这么和爷说话？”
审讯室内寂静了片刻。
流浪者军团成立这么多年，不是第一次抓到地下研究所的成员。
事实上，就像流浪者经常会倒霉被研究所抓到一样，研究所的人也是流浪者军团审讯室里的常客。
尤其是需要定期上岸巡逻的警卫队和巡查队员。
相比较而言，地位颇高的研究员则很少被流浪者抓住。
但也并非没有。
负责审讯的NPC对付这些地底世界的人类时早已驾轻就熟。
干脆利落，痛哭求饶的，或是咬紧牙关誓死抵抗，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NPC都见过。
但像眼前这人一样——
NPC望向跷着脚的秦非，一时失语。
像眼前这人这么嚣张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NPC头顶冒出一串问号，他很想抓着秦非的肩膀，摇晃着问他：你丫到底凭什么？？？
倘若秦非刚才用普通的态度，让罗德尼把他们的领导叫来，罗德尼一定不会搭理秦非。
他在审讯室中早已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他深知，这不过是一种拖延时间的手段。
但秦非实在太张狂了，张狂到超出了罗德尼的认知范畴。
NPC的思维在“现在给他两拳，让他知道什么叫正义”和“他看起来好像真的知道得很多，要不还是把领导叫过来吧”之间辗转反侧，最后心里的天平偏向了后者。
罗德尼吞咽了一下，站起身来。
“我很快就会回来。”他深深地看了秦非一眼。
罗德尼离开了审讯室，同时带走了审讯室里的另外三个NPC，铁门重重合上，门外传来钥匙落锁的声音，屋里再次陷入黑暗。
又只剩下了秦非和弥羊两人。
弥羊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他又一次挣脱了背后的绳索，一把撕掉嘴上的胶布，双眼瞪得老大：“你要干嘛？？”
秦非一脸平静：“找他们的领导啊。”
弥羊抬手按住眼角抽搐的肌肉：“你没事找他们的领导干嘛？”
秦非十分诚实地回答道：“我得到了一条线索，据说，流浪者军团知道该怎样对付研究所。”
玩家们已经尝试了种种方式远离研究所，事实证明，无论他们身处地下还是地上，在地理位置上离开研究所的范畴，都无法达成结束副本的条件。
杀死爱德华研究员，或许的确可以摧毁研究所，但他们也杀不成。
秦非不清楚流浪者们掌握的是怎样的信息。
是有关于爱德华研究员的？亦或是别的？
但，无论如何。
“我想，这么重要的消息，不管在哪里，肯定都只有最头部的成员才能掌握。”
他们能够停留在地表的时间有限，每分每秒都很急迫，秦非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审讯室里，所以想了个能够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秦非说得有理有据，弥羊听在耳中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但弥羊还是觉得自己很难跟上小秦的思路：“……那等他们的领导来了以后呢？”
直接问对方吗？
只要对面的人不傻，应该都不会告诉他们吧。
他们毕竟是研究所的人，该怎样取得对面的信任？
秦非笑眯眯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领导来了以后该怎么办，要等领导来了以后再说。”
只要对方是真的知道信息。
秦非就有信心把答案从对面口中撬出来。
第176章 逃离研究所21
羊妈妈必须承认, 秦非的镇定十分具有安抚人心的效果，虽然对方并未真正回答他的问题，但那仿佛将一切掌握在手心的姿态, 着实令弥羊松了一口气。
弥羊往身后的椅背上一瘫，开弹幕面板，发现直播间里的粉丝全都在嘲笑他。
“哈哈哈哈哈，羊的耳根真的好软，怎么小秦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毫无底线，这是溺爱！是溺爱啊！！”
“鉴定完毕, 这一定是亲妈。”
弥羊生无可恋地看了情秦非一眼。
NPC罗德尼并没有遵守他的诺言, 他将两人扔在审讯室里，一去就去了许久，直到弥羊再次昏昏欲睡, 门口才又传来人的动静。
弥羊迅速坐起身来。
在他身旁, 秦非从始至终都没有困意，青年睁着他那双清透如宝石般的眸子, 脊背挺直，似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紧盯着审讯室的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这次与上次不同, 来的人更少了，只有罗德尼, 和另一个与他同样打扮、一身厚重防护服的NPC。
从防护服脸部的空隙中可以看出, 新来的NPC是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秦非的目光自对方头顶擦过。
【流浪者军团-一级成员-宣徊：好感度——不可攻略（流浪者军团的智囊、首脑以及领袖, 宣徊先生是个极度理性的人, 一生唯一的执念只有那座深埋在地底的研究所。）】
一生唯一的执念啊。
秦非盯着那行字，眨了眨眼睛。
两名NPC将房间门反锁, 领导果然不愧是领导，出行的阵仗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虽然这次只来了两个人，但罗德尼手中却拎了一只四方形的物品。
起初秦非没看清那是什么，但当罗德尼弯腰蹲在墙角，拿着东西捣鼓了一会儿以后，整个房间的灯竟突然亮了起来。
原来这是台小型发电机。
两名NPC落座，宣徊率先发话：“这位……”
宣徊的眼睛扫过桌上不久前作笔录用的那张纸：“E0079先生。请问您如此急于寻找我们的领导，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弥羊在NPC们进门之前，就已用胶带重新封好了自己的嘴，此刻完全化作了一尊吉祥物。
审讯室里仅有的三人齐齐望着秦非，秦非神态放松，不见分毫紧张之态。
从宣徊的NPC信息来看，假如流浪者军团中真的有人知道对付研究所的某种方法，那他极有可能就是那人。
秦非想从宣徊口中得到那个方法。
但他不能直接问。
得动用一点小手段。
秦非脸上笑意加深：“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军团的领导者之一。”
青年姿态散漫，但看向NPC你的眼神直接而毫不闪避。
要想将一场谈话控制在对自己有利的大方向上，首先要做的，就是掌控谈话的节奏。
秦非选择了一个十分一针见血的方法。
他微扬起下颌，抛出一个令NPC难以回拒的话题：“我找你，当然是因为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你们这么多年生活在地表，最想做的事就是摧毁研究所，这没有错吧？”
秦非慢条斯理地说着，身旁弥羊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听见秦非道：“如果我说，我掌握了一部分信息，能够对付研究所、和研究所的创始人爱德华先生，你们是否会感兴趣，想听我仔细说说呢？”
弥羊：“？？？？”
羊妈妈默不作声地吞咽了一下，觉得脑袋里面都是浆糊。
小秦……小秦真的知道？不不不，他肯定不知道，这段话100%是骗人的，假如小秦真知道要怎么对付研究所，他直接自己动手不就行了，根本无需在这里和NPC斗智斗勇。
那他就是在骗人。
万一被拆穿了怎么办？
秦非制造的话题起到了异常良好的作用，就在他说完那段话以后，宣徊明显激动起来。
但他的涵养还不错，很快又恢复了镇静，即使隔着厚厚的护目镜，秦非仍旧能够看见那双隐藏在后头的眼睛簇亮，如同燃烧着两捧火焰。
“你想告诉我们地底研究所的弱点？”宣徊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短暂的激动过后。理智重新占据大脑，他开始怀疑，真的会有这种好事送上门来？
“你的目的是什么？”宣徊问道。
宣徊觉察到，这位被他们抓捕到的青年想要占据这场谈话的主导权。
NPC不愿就此放手，正试图将主导权拉回己方阵地。
很可惜，失败了。
因为秦非笑了一下，紧接着说道：“假如我说，我没有目的呢？”
“或者，也可以说，我的目的和你们是一致的。我只是想毁掉研究所，但仅凭我一人没有足够的实力。”
“实不相瞒。”
秦非说到这里忽然端正了坐姿，对面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摒起了呼吸。
“就连这次被捕，也是我故意的。”秦非道。
秦非采取了一个巧妙的方式，他开始刻意混淆谈判双方的立场，一旦NPC能够相信他的确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之后的一切就会容易得多。
“我知道，你们恐怕很难相信，但其实在很多年以前，我的父辈也是一位流浪者军团的成员。”
秦非把副本安插给自己的角色背景，捏造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父亲”头上。
假如他大剌剌地开口说，自己以前也是流浪者之一，被弄去地底以后一直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能够带着机密回到地表。
这种说辞当然更有力量，可却很容易露馅。
只要宣徊随便问他几句有关流浪者军团内部的话，他就会被拆穿。
但倘若他是一个生活在地底世界，却继承了父亲遗志的孩子，一切就会变得更加合理。
宣徊的神色柔和了不少。
他想起了自己这一生中所结识过，后来又失去的战友们。
这些人有的是被地面上的怪物残害了，也有的被研究所的警卫队带走，自此不知所踪。
宣徊曾经以为，那些被带去地底研究所的流浪者们，所面临的必定会是折磨和酷刑。
但现在，当他突然发现，在他们失去的成百上千位伙伴中，很可能有那样少数几个人。
他们的能力上佳，即使被带进暗无天日的研究所中，依旧想办法保留了一些火种。
让流浪者们的意志，也能够在与他们全然对立的研究所中传承。
宣徊忽然感受到了一种蓬勃燃烧着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
宣徊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因为一个俘虏的几句话就掀起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
地底研究所中的很多人都极为狡猾，可他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睛，却如此清澈透亮，如同一块最上成的琥珀。
很难从中读出一丝一毫谎言存在的痕迹。
秦非总是这样，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只要他想，都能令人信服。
NPC自己也没有发现，在秦非一套诱饵加感情牌的组合打法之下，双方的距离被极大地拉近了。
原本暗藏在审讯室空气中的针对和敌意正在逐渐消散。
为了令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秦非甚至开始夸夸其谈起来。
他是如何从水牢中逃脱的、如何混入研究所的工作人员队伍，那些曾经被捕到水牢中的流浪者先辈们又是怎样给后人留下线索……
如此桩桩件件，都被秦非安插到了他那不存在的“父亲”身上。
二十分钟过后，当秦非将一切都叙述完毕，就连弥羊都快要相信他是真的在副本里有一个爸爸了。
审讯台后，两名NPC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触动。
“所以。”宣徊敲了敲桌子，“我们可以开始谈一谈，你说的，地下研究所的弱点。”
秦非却只笑而不语。
“地面上的辐射很重。”他突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生活在地面上，压力很重吧？”
宣徊皱了一下眉头：“的确。”
“这里的居住环境一般，供电好像也不太好。”
“你们的饮食来源是什么？五十多年过去，畜牧和养殖的供应必须要跟上，可是地表世界似乎并不适合进行这些活动。”
秦非絮絮叨叨地说着，并不在意宣徊是否回答。
宣徊沉默以对，眉头越皱越深。
而秦非却突然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我知道，你们也在谋划着对付研究所。”他十分突兀地，郑重其事地说道。
就像一根橡皮筋，被拉扯到极致后猛然放松，虽然NPC仍未答话，可玩家也能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了一切。
“你们的行动应该已经进行过不止一次了，并且没有成功。”
秦非十分笃定地说道。
在亲身跟着爱德华研究员出行过一次以后，秦非就越加确定了这一点。
地下研究所的主战场还是在地下，对于地面他们掌控的其实并不太多。
在这种情况下，副本开始时，地下水牢中却一次性关押了五十名流浪者。
这很奇怪。
一路走来，秦非可以看到，和研究所中人员众多不同，流浪者人数要少许多。
研究所用很少的兵力一次性抓捕到流浪者那么多的人，本身就极为不正常，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是流浪者主动出击，却行动失败，才会被研究所一锅端。
宣徊的目光带着探究：“你想表达什么？”
秦非直白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你们行动，对付研究所，一定是因为你们掌握了研究所的一部分弱点。”
“我也掌握了研究所的一部分弱点，出于我父亲的缘故，我愿意把这些告知你们。”
“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将你们的信息分享给我。”
“要知道——”秦非语气十分诚恳，“虽然我的父亲来自流浪者军团，但我毕竟是一个生长在地下的人，父亲的教导和研究所的灌输，令我看到了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流浪者形象。”
“我对研究所没有好感，我愿意出力去毁掉它，但实话说，我对你们同样无法抱以全身心的信任。”
“在我付出之前，你们总得让我先得到一些什么，让我看到你们合作的诚意。让我相信，你们不会在我将秘密告诉你们以后，把我一脚踹开。”
秦非眨着眼，目光诚挚而单纯，似乎他所说的一切都真的只是话语表面的意思，而没有在算计任何。
审讯台后的两个NPC又开始小声密谋，秦非提出的的确不算一个非常过分要求，但他们还是需要考量考量。
弥羊瞠目结舌。
好家伙，这就是空手套白狼吗？而且看样子，还真有被小秦套着的可能。
假如对面那两个NPC真能对如何摧毁研究所说出一二三来，那么，弥羊隐隐觉得，玩家们追寻许久的真相，或许的确就藏在这栋废弃大楼里了。
NPC们难以完成的任务，对玩家来说或许并非全无完成的可能
只要那两个NPC真肯以将方法告诉他们，胜利岂不是遥遥在望？
秦非压低的嗓音在审讯室中流淌：“告诉我，又有什么不行呢？你们的计划失败了，说明这计划存在着很大的不足。说实话，以我在研究所中的位置，只要我想，不需要太久，就能够自己寻找到答案。”
秦非又一次将主权拉回了自己手上。
现在，并不是他在等待流浪们给他一个答案，而是在给流浪者一次机会，让他们向自己投诚。
弥羊一脸钦佩地看着秦非，在脑袋里使劲复盘着秦非刚才打的那一套组合拳。
“你们跟我来。”NPC们终于商量出了结果。
罗德尼关掉了审讯室的灯，而宣徊则打开了门。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押送秦非和弥羊，两人身上的束缚也都被解开，跟随在两名流浪者身后，堂堂正正地离开了审讯室。
被头上套着麻布袋踹进来，被NPC谨慎小心地送出去。
如此鲜明而强烈的前后对比，引得直播大厅里的观众们欢呼雀跃，为主播精彩的发挥而兴奋不已。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在前不久组织了一次行动。”宣徊引着两名玩家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秦非几小时前在麻袋里感受到的没有错，这里的确是一栋废弃大楼。
靠近外面的那一整面墙都损毁脱落，走在走廊中，可以直接看见外界的景象。
天空是灰黑色的，下着倾盆暴雨。
秦非朝外面望了一眼，现在他们大约已经下到了十层楼左右的高度，大楼外面的街道上积水严重，基本已经成了一条河。
街道两旁的低层建筑全都破败不堪，定睛看去街道上的积水，有许多不正常的涟漪漾开。
水下有东西，正在向四面游。
前方传来NPC宣徊的声音：“……既然你很清楚流浪者和研究所之间紧张的关系，我也就直说了。”
“在上一次失败的行动中，我们整整折损了五十名同伴，那次我们准备刺杀爱德华。”
“爱德华研究员是不死的。”秦非打断了宣徊的话。
他正在尽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个知道的很多的、对研究所和爱德华的秘密都有深入了解的人。
“爱德华研究员是怪物，研究所里的许多高层研究员都是。爱德华拥有着极为强悍的能力，绝不可能用普通的方法轻易杀死。”秦非道。
研究所中，所有人都知道爱德华研究员非常特殊，但有关它身为怪物的能力的具体信息，却并非众所周知。
秦非随口说出这样的话，更令宣徊对他产生了一些信任：“是的，我们用了很多方法都没能成功。”
“爱德华是不死的，我们早就清楚这一点，但我们一直不愿相信。”
宣徊叹了口气。
“他能回溯时间，任何伤害作用在他身上都是无意义的，他是研究所里最强悍的那个怪物，唯一的A级怪物。”
秦非的瞳孔微缩。
唯一的A级怪物。
果然，研究所怪物系统中缺失的A级实验体，就是爱德华本人。
但是，在爱德华研究员身上，秦非从始至终都没有感受到过任何一丝污染气息。
这很奇怪，无论爱德华研究员是和一个A级实验体融合了，还是他本身就是那个A级实验体，他身上都不该没有污染气息。
“爱德华在五十年前，一力创办了研究所。这五十多年间，在他的不懈努力和坚持下，世界上的怪物越来越多。”
曾经属于人类的世界，已经彻底成为了怪物的巢穴。
“他之所以会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是因为他掌握了一项秘密的技术。”
秦非与弥羊神色一凛，NPC似乎即将讲到关键点了。
“怎样的技术？”秦非漫不经心地询问着，令宣徊根本看不穿他是随意附和，还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宣徊深深看了他一眼：“是一种能够抵抗辐射的金属材料的制作方法。”
金属材料。
秦非想到了整个研究所。
银灰色的，冷冰冰的研究所。
那随处可见的金属墙壁、天花板和地板。
“就是因为拿到了那项材料的制作方法，爱德华才能成功搭建出他心目中的地下堡垒，他在研究所内做了无数令人发指的试验。”
宣徊是真的仇恨爱德华研究员，说话时都忍不住咬牙切齿，很显然他正在努力地试图抹黑爱德华研究员在秦非心目中的形象。
“你还年轻，所以或许不清楚，其实在最早的时候，地面上根本没有这么多怪物。”
“55年前，灾殃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辐射灾难使整个世界快进到了终末时代，那时虽然已经出现了很多怪物，但那些怪物和现在的怪物们并不完全相同。”
“那些怪物没有神智，虽然因为辐射发生了变异，但总的来说，只是一些攻击性很强的凶兽而已。”宣徊神色复杂。
“可现在，我不知道爱德华究竟在研究所里做了什么，但那自从他开始将研究所里的实验品放回地海中以后，这个世界上的海洋生物就变异得越来越彻底。”
曾经，从海洋中游出生长着利齿，甚至能够在陆地上行走的嗜血怪鱼。
已经足够令人类胆寒。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丝毫没有得到改善。
“其实这颗星球上的辐射正在减弱。”宣徊叹息道。
五十多年前，灾殃刚爆发时，地面上的辐射甚至比现在还要再强一倍有余。
可辐射减弱了，怪物的变异却因为研究所的插手愈演愈烈。
那些实验体们拥有着奇怪的能力，它们的体型变得越来越巨大，它们能够改变形态，它们无法被普通的子弹杀死。
它们简直超脱了人类的理解范畴，变成了某种传说中才会存在的怪兽。
“我们对这些实验品束手无策。”宣徊道，“这是爱德华酿出来的因，自然也应该由他来结束这个果。我们杀不死爱德华，所以打算将他绑来，逼迫他结束这一切。”
“他能够回溯时间，可以回到过去，只要他回到一切还未发生之前——”
从理论上来说，这个计划是完全可行的。
但实际上，无论是宣徊、罗德尼还是别的流浪者，他们都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
即使他们真的能够抓到爱德华研究员，又该怎样逼迫他听从他们的安排呢？
他们只是普通的人，而爱德华却是一个彻头彻尾，非人的怪物。
“早知会有今日，在五十年前，爱德华带着他从海洋中捕捞出来的那件最原初的‘实验品’，拿着那枚装有资料的U盘，号召大家跟他一起建造地下世界时，我就该一刀将他杀死。”
NPC发出了一声悠长、悠长的叹息。
那时他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想不到这么多。
但他错过了那次机会，在随后漫长的几十年人生中，就再也没得到另一次机会。
秦非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另一点上：“原初的实验品？”
“是的，原初的实验品。虽然，那是爱德华从海中捕捞起来的不知第几千个变异物体，但它和之前捞上来的其他那些都很不同。”
“爱德华将它看管得很好，极少有人知道有关那件实验品的信息，但据我所知，那是爱德华想要创建研究所的初衷。”
“在捞上来那个实验体以后，爱德华先是在地表废弃的研究所中研究了它足足五年。五年以后，某一天，爱德华突然便萌生了修建地下研究所的念头。”
之后的一切便是由此为起点，渐渐发展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秦非目光微闪：“那个研究所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宣徊点头道：“可以，研究所的废址就在这栋楼下，我可以直接带你过去。但那里已经只是一个空壳了，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
50年过去，要是有东西，早就被流浪者军团扫荡一空了。
在和秦非不断拉扯的过程中，宣徊也正在脑海内打着属于自己的算盘。
事实上，如果面前之人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在研究所中拥有一定的地位。
那么，无论他接下来准备带给他们的信息是什么。
无论那信息是否真的能对他们起到作用，都没那么重要了。
眼前这个人本身就是最大的资源，如果他可以回到研究所，并且充当他们的内线，那流浪者们思量许久，却始终未能成功的计划，或许就——
暴雨越来越大，几乎遮盖了几人说话的声音。
他们已经快要走到最底层，而就在此时，一道极度匆忙的脚步声朝这方向冲了过来，有个陌生的声音惊慌失措地喊道：
“罗德尼先生！不好了，不好了，有怪物闯进配电房了！！”
第177章 逃离研究所22
暴雨遮天蔽日。
灰沉的天幕如一块钢板死死嵌在头顶, 阴云仿佛随时可能坠落到地面，遍地积水如河。
空气中弥漫着结构异常复杂的气味。
垃圾发酸的臭味，海水的咸湿, 血腥气，以及……一股有如化作实质般的、令人难以忽视的绝望。
一支四人小队缓慢行走在积水当中。
从五十人的庞大队伍迅速锐减至四人，一共只花去了三天时间。
萧霄面无表情地从水中抽出腿，向前迈进一步。
“研究所就在前面。”领队的祝宴伸手抹了一把糊住视线的雨水，他手中依旧拿着那副地图，是三天前, 玩家们和NPC们交换来的。
这个副本里的NPC很稀少, 自从离开那片人类聚居地，朝城市郊外方向越走越远后，整整三天, 玩家们都没有再遇到一个NPC。
“撑住, 就快到了。”祝宴像是在鼓励着身后的其余玩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萧霄在第一天时还能从这种鼓励性的语言中汲取到一些力量, 现在却已然彻底心无波澜。
地图上短短几十公里路程，脚踏实地走起来却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而事实上，即使他们真的能够走到地图上的标记点, 找到那座研究所，又能怎么样呢？
时至今日, 玩家们对副本的具体要求依旧一无所知。
除了那句“逃离研究所”, 他们再没能得到来自副本的任何提示。
在副本第一日快要过完时, 玩家们的属性面板中开启了“辐射值”的概念, 系统警告玩家，当辐射值上升到80以上, 将会带来很可怕的后果。
与此同时，副本推出了一条规则：
击杀副本怪物能够获得击杀点数，使用击杀点数，可以在属性面板内兑换辐射清洗剂。
虽然辐射一栏晚间才开启，但辐射值和怪物击杀的点数却是从副本初始就开始累积的，好不容易找到修葺点的玩家们不得不连夜冲向雨幕中，主动寻找起怪物。
就这样，前进的脚步被拖得越来越慢，死去的玩家也越来越多。
萧霄仿佛一个机器人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雨水，紧跟在祝宴身后，脑海中机械地回放着三天来经历过的一幕幕画面。
赶路的画面，击杀怪物的画面，同行玩家死去的画面……
三天里，实时在线玩家人数从200减少到100，又减少到80、60，可从始至终，萧霄都没有遇到过别的玩家。
“祝队……”
萧霄身后，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
前方两人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暴雨将两名玩家浇透，狼狈不堪，一人搀着另一人，被搀扶的那人脸色异常难看，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原本黑色的眼珠变成了灰白色。皮肤惨白，并且隐约泛着一层灰。就像是有一层阴影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了开来。
祝宴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何亮，你的辐射值现在是多少？”
何亮的反应很慢，祝宴问完话后，他足足过了近半分钟才颤抖着嘴唇开口：“……83。”
扶他那人的手臂顿时僵硬了一下。
何亮脸上泛起一抹惨淡的笑容。
越靠近研究所，水中的怪物就越少，就连路旁空置的废弃房屋中也再找不见怪物的踪影。
今天一路走来，除了早晨遇到了两波怪物袭击，中午以后就再也没碰到过任何怪物了。
辐射值只增不减，其他玩家前几天都有剩余的击杀点数可以用来应付，但何亮没有。
何亮的身手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
他的天赋技能在其他副本中属于稀有天赋，经常能受到同行玩家的保护，但在这个副本里却几乎全无作用。
早在15分钟前，何亮就发现，自己的辐射值突破了80。
没办法，大概是天要亡他，他注定是要断送在这场展示赛里。
搀扶着何亮的玩家眼底渐渐泛上一层绝望，但他并没有松开抓住何亮的手。
当副本中仅剩寥寥数人，而距离副本通关却还遥遥无期时，每个存活的玩家便都成了彼此心中至关重要的一份子。
这无关于他们能否在接下来的直播中起到作用，而是象征着一份希望，只要存活着的多一人，其他人心中的安全感就能多一分。
“你……你再坚持一下，祝队说了我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说不定到了那里，就会有解决的办法。”玩家磕磕绊绊地安慰道。
不，不会，有办法的。
何亮用力闭上眼睛。
覆盖在他身上的阴影正在加深，在这三天中，何亮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过被辐射吞噬的玩家。
他对自己的状态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穷途末路。
既然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让一切结束的更干脆利落一点。
起码，他可以做到不拖累身旁的其他人。
何亮用力挣开了旁边的玩家。
掌心反转，一把银亮的刀片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
与此同时，另一个直播间内。
“罗德尼先生！罗德尼先生！！”
脚步和呼喊声由远及近，一道身影冲到了秦非眼前。
跑过来的NPC语气急促地汇报着情况：“配电房里有怪物闯进来，守卫队已经过去了，但我担心人手不足。”
罗德尼和宣徊对视一眼，彼此神情都很凝重。
在这个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下着倾盆大雨的地表世界，电力系统瘫痪早已成为了旷日持久的难题。
人力与资源不足，重建发电站纯属痴人说梦。流浪者们只能着力于研制一些小型发电机，在必要的时候使用。
配电房就是存放这些发电机的地方。
在流浪者聚居地内，配电房甚至比粮仓更加重要。
“不好意思，我们去去就回。”
两名NPC留下这样一句话，将秦非和弥羊领到本层的一间房间中，反锁上门，跟着前来报消息的那人匆忙朝楼下赶去。
宣徊没有想到，事态会紧急到这种地步。
当他和罗德尼穿过积水遍布的回廊，走向存放发电机的地下室时，他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打斗声。
“救——啊！！！”
有人喊到一半切换成了惨叫。
随即是漫长的寂静。
宣徊深吸一口气，心中漫起一种极为不美妙的猜想。
怎么没动静了？难道……
“守卫一组进去了10个人。”引路NPC一脸紧张，“守卫二组出去巡逻，还没有回来。”
这正是他急着要找罗德尼的原因，自从前不久折损了50人以后，军团内部武力配给严重不足，遇到这种突袭事件简直焦头烂额。
罗德尼能够成为二级领导，就是因为他很能打。
虽然不清楚配电房里究竟进了什么可怕的怪物，能让一组成员全军覆没，但罗德尼不可能置之不理。
“我们快点进去吧，早一点进去。或许还能救下几个人！”前面的NPC不断催促着。
罗德尼卷起袖管，就要跟着他往配电房里冲，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按住了肩膀。
“等一下。”宣徊出言制止道。
他深深凝视着前面那个年轻人。
这张脸宣徊不算熟悉，但也不完全陌生，对方的确是军团里的人，宣徊半眯起眼，在脑内勾勒着他容貌的轮廓。
这孩子……好像就是守卫队的成员。
并且正是守卫一组。
别人都进去了，他为什么留在外面？
而且。
宣徊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墙面上。
这条通往配电房的走廊和大楼内其他地方一样都不通电，唯一的光源就是前面那人手中的手电。
手电的光投向走廊尽头的配电房大门，光线被两侧墙壁折射，将宣徊和罗德尼的影子都十分清晰地投落在墙面上。
但那个拿着手电的年轻人。
他的影子颜色，却比宣徊和罗德尼都要淡上不少。
宣徊和罗德尼的影子是浓黑的，前面那人的影子却是灰色，并且透明度还在逐渐降低。
短短片刻过去，影子几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若说消失，或许不太准确，影子像是爬上了他的脸，这让他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融进黑暗里。
罗德尼在宣徊冷沉下来的目光中读懂了一切，他从牙缝中冷冷挤出一句话：“你被辐射了。”
影子，是人类受辐射后最明显的特征。
生活在这颗星球上，无论身处何地都无法逃脱辐射的侵蚀。
但当辐射值高到一定程度后，人也就不再是人，而会被扭曲成另一个物种。
它们近乎于人与怪物之间，有着怪物的内核，却披着人皮，这种辐射人有一个极为显著的特征，就是没有影子。
年轻人幽幽转过头来。
透过防护服眼周那一块空缺，能够看见他的脸色。
刚才在楼上时，那块皮肤的颜色看起来还算正常，现在却已经像是死人一样灰白一片。
“啊，还是被你们发现了啊。”
年轻人说话的嗓音也变了调，像是含满粘稠毒液的蛇，从喉咙深处冒出嘶嘶的回响。
他一把揪掉防护服的头套，嘴角向两旁裂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如铁钉的牙齿。
罗德尼脸色骤变。
他对同伴没有防备，距离影子人极近，血盆大口近在咫尺，罗德尼反应迅速，仰头躲过一记攻击，余光扫过身后的宣徊时却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要逃脱并不难，可那样做势必会把宣徊暴露在怪物的巨口之下。
罗德尼颊侧肌肉紧绷，死死盯着影子人。
这种遭受了重度辐射的怪物罗德尼并不陌生，他深知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要想敌过他们有多困难。
拼速度同样拼不过，那就只能……
“快跑！”罗德尼反手狠推了一把宣徊，跻身挡在宣徊和怪物之间！
尖锐利齿再度袭来，罗德尼抬腿踹去，却被对方躲开。
他所面对的影子人在被辐射之前就是专职守卫，武力值不低，变成怪物后更是极难对付。
人类的手指幻化成为利爪，带着一道劲风迎面袭来，罗德尼被迫抬手格挡，试图用废掉一条胳膊的代价护住自己脖子上的动脉。
宣徊在身后脸色铁青。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长鞭如同黑色的闪电，以迅捷到极致的速度顺着走廊墙面飞卷而来，缠住两人的腰身，向后猛地一拉！
“啊啊啊啊！！！”
直播大厅掀起一阵惊呼，漫天尖叫险些将房顶掀翻！
从刚才到现在，两名NPC所经历的一切一直在秦非和弥羊的直播间里播放着。
两名玩家在NPC离开以后偷偷跟了上来，在目睹一切后果断决定出手。
好不容易才找到似乎知道些秘密的NPC，秦非怎么可能让任由他们在这种时候送命？
方才宣徊看见的黑色长鞭，实际上正是B-6312号的蔷薇花藤。
在地海中时，秦非就已经尝试过使用花藤影响别人，并成功将自己与爱德华研究员的位置相互对调，从而顺利打入了流浪者军团内部。
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污染源曾经定下的“24h”时限越近，蔷薇花藤的存在感就愈强。
现在，只要秦非想，所有人都能看见花藤。
自从副本开始后不久就一直追随在秦非身旁的藤蔓，终于切实地出现在了直播间里，狠狠震撼了一把观众们。
对于观众——以及秦非身旁的弥羊来说，藤蔓出现得毫无预兆，差点惊掉他们的下巴。
青年神色淡漠地站在走廊尽头，双手极为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走廊的地面中，蓦地迸现出一株又一株荆棘花藤，花藤卷起两名NPC，将他们凌空拉至秦非身后。
影子人短暂地愣了一瞬，被激怒了，他的双腿肉眼可见地拉长，肌肉线条鼓胀，以一种比常人快上几倍的速度直冲而来，眨眼间就冲到了四人身前。
又一片荆棘藤蔓破土而出！
紧密编织的花藤彼此纠缠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影子人结结实实拦在了背后。
“卧槽卧槽！！”
“老婆这是什么水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了？？？”
“不是，这藤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见也没见过是老婆的新道具吗？”
“我觉得，会不会和那个研究所里的实验体有关系啊？”
弹幕面板众说纷纭。
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支撑在走廊中的藤蔓网已将影子人整个包裹在中间。
花藤迅速绞紧，彼此之间密不透风。
“噗嗤”一声，有东西炸裂的声音从中心位置传来，就像一颗饱满多汁的葡萄，被人握在掌心，一下捏爆。
直播大厅里，站在光幕前的粉丝纷纷开始掐人中。
……太玄幻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秦非直播了这么多场，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一直是他过副本时淡定得像回自己家一样的态度，以及层出不穷的骚操作。
至于身手这种东西，秦非也就只能勉强排个中上。
遇到一般的怪物可以与之一战，遇到很强的怪就只能扭头跑。
按照他在以往副本中的表现，和影子怪这种爆发力极强擅长近战的怪对上时，接下来要上演的绝对是一场追逐战。
怎么这回突然一波开大直接把对面带走了？？？
罗德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还没有从吃惊中回过神来，秦非索性帮人帮到底。
在杀死影子怪以后，花藤继续向前延伸，配电房的门被一簇簇藤蔓挤开，透过前方藤条传导来的画面，秦非看见遍地血肉和碎骨。
守卫一组的其他成员的确死状凄惨，此时配电房里还有三只怪物，是研究所里最常见的那种章鱼型触手怪。
它们身上的污染气息很淡，接近于无，配电房门轴转动的声音惊动了它们，怪物朝走廊这端冲了过来，在还没跑至半途时，已经被秦非解决得一干二净。
走廊中重新陷入寂静，血腥味和怪物汁液的腥臭气息在空气中飘散，两名NPC沉默地站在原地。
片刻过后，罗德尼率先走进配电房，宣徊紧随其后。
秦非和弥羊没有跟进去。
良久。
两人终于从配电房中重新走了出来，拖出九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配电房没什么损失，有两台发电机被毁坏了，零件拆下来还能重复利用。”
罗德尼站在宣徊面前，面色疲惫。
宣徊凝视那九具尸体许久，转身走到秦非跟前。
他定定地望着秦非的眼睛，眸底波涛暗涌。
“你是地下研究所的研究员。”宣徊目光复杂地看着秦非，语气笃定，“你也是怪物。”
秦非依旧平静。
蔷薇花藤在完成任务后便收了回去，除了几片干枯后掉落在地的花瓣外，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青年眨了眨眼，纠正道：“我只是一个因为研究所实验而拥有了一些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总体来说，还是一个人类。
宣徊沉默以对。
倘若在不久之前，他还被秦非的说辞所打动过，那么现在，他心中的天平则已经完全偏回了原位。
这位他们从地海中带回来的研究员救了他，他当然很感激。
可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点，在长达50年的时间中，已经深深写入每一位流浪者的心里。
地下研究所里或许会有好人，会有虽然身处淤泥，却依旧向往着曾经的光明的人。
可是。
被实验融合以后的人。
真的还能算作是人吗？
一个怪物真的能共情人类吗？
它们是真的能够体会到人类的喜怒哀乐，还是像爱德华研究员一样，套着一层人类的皮囊，所做的一切却都是为了怪物谋福祉？
“……你说，你要告诉我地下研究所的弱点。”宣徊道，“那弱点究竟是什么呢？”
——是什么？
秦非也不知道。
他还在等待着，24h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十分钟，到时候转机自会出现。
秦非对于污染源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祂是超脱于单个副本框架之外的存在，说出口的话分量不亚于副本规则。
那么，现在，秦非所需要做的，无非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不需要太久，半个小时，就足够了。
秦非微笑着，目光平和：“你答应过，要先带我去科研所旧址，等到了那里，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荆棘花藤虽然褪去了，但缠绕在秦非手腕上的那一小段却并未消失，每当秦非想到、或是提起这几个字时，手环便会隐约发散出热意。
那里曾经是B-6312号实验体栖身过的地方，B-6312号实验体正在指引着秦非朝那里去，祂一定有着祂的目的。
科研所旧址。
宣徊不知道眼前的青年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去那里，但他很清楚，那里确实没有任何东西。
“跟我来吧。”
就当是冒一次险。
从刚才秦非表现出的战斗力，宣徊已然知晓，若是真的敌对他们这一边没有任何胜算。
科研所旧址不是什么绝密的存在，随便抓住一个流浪者询问都能得到答案。
“哦哦哦哦哦！！终于！！”
弹幕面板中划过一片尖叫。
由于这部分内容涉及到剧情，秦非连一个字也没能看到，但观众们讨论的热情并未因此而消减分毫。
“小秦要去科研所，四组的萧霄他们也正在往科研所赶，两边是不是就要碰头了？”
“估计是，他们走出去了！！我看这条街道和那边经过过的挺像……嘶，怎么又有点不一样呢？”
总觉得楼的颜色，墙壁上攀爬的枯萎植物，还有路边的很多细节都有出入。
可是偏又记不太清楚。
“你傻啊，角度不一样，看着当然不一样，那个断面的缺口位置都是一样的，他们经过的就是同一个地方。”
“可是四组过这栋楼的时候，上面明明没人啊？”
“你现在看那栋楼上，也像没人吧，双方都在刻意隐藏行踪，错过也很正常。”
“话说回来，第四组在副本里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过去好些天了，那边什么线索也没拿到吧，就一直在打怪赶路，打怪赶路。”
“搞不懂。”
“搞不懂+1。”
……
第178章 逃离研究所23
暴雨越下越大了, 弥漫的水气将直播画面氤氲成模糊一片。
冷灰色调的光幕中，一支三人队伍正在加快速度，朝前方建筑物逼近。
这是一座单层的四方形建筑, 占地面积不大，半扇生锈的铁门孤零零立在围墙边，宣告着它的荒败与废弃。
在铁门一侧，一块撰写着深色字的大型石牌被被枯萎的爬山虎掩盖，祝宴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图，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祝宴望着眼前的石牌, 依稀能够辨认出上面“D市生物科研所”几个大字。
祝宴身后, 萧霄和另一玩家都已经失去了表情，面色漠然，像是两个木头人。
就在不久前, 距离科研所还剩最后三公里路程时, 队伍中的第四人何亮由于辐射超标而选择了自行结束生命。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薄薄的刀片划破何亮脖颈, 温热的血液喷洒进雨中的那一画面，却依旧如同幻灯片一般不间断地在萧霄脑海中复播。
某一瞬间，萧霄甚至真的觉得，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和何亮一样。
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们直接进去。”祝宴道。
玩家们在进入一个未经探索的建筑前, 通常都会先在周边巡检一番，看看有没有规则或者未知的危险。
但现在, 包括祝宴本人在内, 小队中仅剩的三名玩家都已身心俱疲。
由于大半天没能碰见怪物, 三人存下的辐射清洗剂已然消耗完毕, 辐射值正在肉眼可见地上升，倘若再不加快速度, 很快他们就会步上何亮的后尘。
一种难言的绝望情绪弥漫在雨雾之中。
出于安全考量，萧霄在踏入科研所大门前再次动用了天赋技能，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却令他神色微愕。
这——
“怎么了？”祝宴很快发现了异样，心里不免一咯噔。
随即他看到，萧霄就像是一颗久旱后突逢甘霖的枯草。
玩家原本惨白如金纸般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底也焕发出光彩。
“我、我看见……”萧霄呢喃着，“我看见小秦了。”
预知天赋在萧霄的视野中开出一扇小窗，透过那扇窗，萧霄看见了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
房间角落，有双他无比熟悉的、清透如琥珀般的浅色眼眸，一闪而逝。
直播大厅里，观众们几乎全涌到了地表这几名玩家的直播间里。
地下研究所那头，剩余的玩家们虽然也在行动着，可一两天过去，他们就像一群始终在原地打转的蚂蚁，未能将剧情推进分毫。
在小秦被捕后，爱德华研究员就带着队伍回到了研究所内。
他先后派出了数支队伍上地表进行搜救，但由于时间关系，行动最快的警卫和巡查队也才刚到地海不久。
“啊啊啊，我好紧张！！”
一群灵体表现的比主播还要胆战心惊。
随着萧霄一行人走进科研所内部，灵体们的眼睛越瞪越大，连呼吸都放缓。
“这附近开始出现少量污染了。”祝宴一边小心翼翼地踏入旧楼内，一边注意着属性面板上的数值变动。
祝宴不能说这是他经历过最困难的副本，却一定是最奇怪的一个。
副本中虽然危险横生，但却没有任何规则，以至事到如今，祝宴看见自己的san值发生了改变，竟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欣喜若狂之感。
这证明他们的路没有走错，科研所内的确存在着一些新的转机。
科研所进门是一个废弃的大厅，这里的一切像是被人刻意销毁过。
墙壁上挂着公告栏，公告栏上张贴的纸却全都被人用黑色油性笔划得一塌糊涂，连一个字也看不清。
地上散落着几个玻璃瓶，瓶内没有装任何东西，瓶子上的标签也被人撕毁。
“我们朝哪边走比较好？”
这是一支临时组建的队伍，虽然只有三个人，但祝宴并不会像和固定队友相处时那样不客气，每每做决定前总会先询问队友。
他的目光落在身后的萧霄身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你看到什么了？”
那好像是一个颇有些耳熟的名字。
萧霄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然迅速冷静了下来：“我看见了一个我认识的玩家。”
虽然只是一双眼睛，虽然仅仅一闪而逝。
但预知中的那一幕，无疑带给了萧霄无尽的希望。
如今他的状态和几分钟前完全判若两人，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他也在这个副本里，我透过天赋技能看科研所的时候看见了他。”玩家的语气中压抑着激动。
“我们可能很快，就能和其他玩家碰头了。”
……
直播大厅里，灵体观众们看得目不转睛。
为了方便在不同直播间之间切换，越来越多的观众涌向了A级直播大厅。
观众们包围着秦非和弥羊的直播光幕，几乎将这一角圈成了大厅内单独的另一部分。
光幕中，两名NPC正带领着玩家，同样行走在雨中。
科研所距离流浪者军团扎住的废弃大楼不远，大约需要步行半小时左右。
半小时，刚好在秦非的期望区间之内。
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蔷薇花藤悄无声息地蛰伏在他的手腕上。
四人在遍地积水中行走着。
地表世界的防护服材质与地下研究所有着很大的区别。
地表世界连年阴雨，防护服同时也充当着雨披的作用，离开废弃大楼前，宣徊给两名玩家一人分发了一件地表防护服。
玩家们将新的防护服套在了原本的防护服外面，行动起来分外笨拙，走路的姿势就像企鹅。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行动的速度，两人跟在NPC身后，连半步也没有落下。
在过去的五十年间，流浪者们艰难地生存在地表，为了抵御无休无止的怪物攻击，人类也研制出了一些应对措施，罗德尼手中拿着强光手电，手电有节奏地闪烁着微红的光束。
“这种光线可以驱逐大部分低等级的海洋生物。”罗德尼边走边闲谈，同时偷偷观察着秦非的神色。
青年被防护服包裹住的清秀面庞上神色如常，没有出现分毫异样，他似乎的确如他所说，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目标地科研所和废弃大楼都修建在城市边缘，越往前走，道路两侧的建筑群就越稀疏。
“就在前面，已经可以看到了。”宣徊一路上目光就没有从秦非身上移开过，说着他再次加快了速度。
直播大厅里的观众们紧张地搓着双手，窃窃私语：“快快快！再走快点啊！！”
第四组玩家已然将整个科研所一楼探寻完毕。
在一楼西南角的一处隐蔽房间内，玩家们发现了一道向下的楼梯。
“附近的污染就是从楼梯下面传来的。”祝宴眉心紧锁，“我们得下去看看。”
三人身影一路向下，逐渐隐没入楼梯下方的阴影中。
而在秦非这一头，四道人影才刚刚踏入科研所的门。
双方的行动路线奇迹般地吻合了，秦非没有令观众们失望，他的确来到了和第四组玩家相同的地点。
比起萧霄一行人，秦非的目的要明确许多。
他想看的，只是B-6312号曾经待过的地方。
宣徊目光沉沉，他领着两名玩家，精准无误地踏上了萧霄三人曾经走过的路，同样走向了那道向下的阶梯。
进度更快的萧霄三人已经来到了阶梯下方。
阶梯尽头，一道窄门静默地伫立于黑暗当中，门紧闭着，但并没有锁。
祝宴伸手，轻轻按下门把。
伴随着吱呀一声，在万众瞩目中，那道门缓缓打开。
“这里的污染好严重。”祝宴的精神免疫很高，基础数值在90左右，但在这搜寻科研所的短短10余分钟里，他已经连续使用了两次精神补充剂。
玩家们警惕地环视四周。
和楼上一样，门后的房间同样一看便已废弃许久。
这里看上去像是某位科学家曾经的办公室，或者说实验室。
进门处正对着一张实验台，台子上空无一物。
而在房间的正中，竖立着一只巨大的透明金属圆筒，直径足有三米余宽。
萧霄走上前去，惊讶地发现圆筒所处的位置下方是镂空的。
圆筒通往着更深的地底，那下面大概有5米，甚至更多。
圆筒边缘挂着一块塑料牌。
可能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牌子上的字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萧霄半眯着眼分辨了许久。
“别看这个，快点回头啊！！！”
弹幕面板中不少玩家都正疯狂刷着屏。
“小秦就在你后面啊啊！！！”
A级直播大厅里，最多灵体围着的那两块光幕中，四人终于来到了打开着的地下室大门前。
“这就是你想找的地方。”宣徊低声道。
“爱德华曾经将他最珍爱的那件实验体在这里存放了5年之久。”
即使之后过去了50余年，这里依旧留有着那实验体曾经的气息，已至于附近连怪物都鲜少光顾。
“你是否能告诉我，你如此迫切地想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NPC直视着秦非的眼睛。
“天哪！你能不能别废话了快点进去！！！”
观众们在直播大厅里尖叫。
秦非同样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他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青年稳步向前，迈入了漆黑一片的地下室内。
然而。
直播间中后续传来的画面，却使得围观的灵体们集体失了声。
灵体们双眼圆睁，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光幕中是一间他们几分钟前才刚看过的废弃实验室，实验台柜子，透明圆筒，一切都和第四组玩家直播间中的画面达成了一致
唯一的不同仅有一点。
“不是吧，家人们，我瞎了？？？”
靠近光幕的灵体一把揪住旁边观众的手。
“道士小哥人呢？？？”
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中，哪有其他人的影子？
不光是萧霄。
祝宴，以及第四组中剩余的另一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
“？？？”
“？跪求一双没有失明的眼睛？？？”
“他爹的，我就说他们两组来时经过的路，明明就不一样！！”
有灵体疯狂跳脚。
它开始细数一些先前被大家所忽视的细节。
“路上积水的深度，墙壁上枯藤和霉斑的分布形状，还有他们走进科研所时，地上那几个玻璃瓶子散落的方向。”
“统统都不一样！！”
“可是，为什么啊？？”
前排的观众觉得自己脑袋都生锈了：“所以他们到了两个不一样的科研所？”
“不，不是的。两组玩家来到的是同一个建筑。”
对于一部分观察力敏锐的灵体来说，如今这一幕算不上出乎意料，只不过是将他们的猜测证实了而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第四组玩家所在的时间线和前三组并不相同。”
高阶灵体们坐在大厅二楼的观看席位上，有的兴致勃勃地参与着剧情讨论，也有的身旁站着他们高薪聘请来的讲解员。
讲解员们的双眼紧紧粘在直播光幕上，恨不得将秦非的下一步操作全部预判到位。
“NPC宣徊之前说过，在灾殃刚刚出现时，世界上的污染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但辐射比现在强烈。”
“这部分内容，全都和第四组玩家们这几天的经历对上了。”
萧霄他们在前几天的副本生活中，甚至从未感受到过半点污染气息，但他们扛着的辐射很强烈。
讲解员口沫横飞：“还记得在副本开始之前，这批玩家从上一个预选赛中拿到的十条线索吗？”
“其中有一条，是一个横过来的8，代表无限的符号。”
当时那条线索出现时，就已经有人预测过，下一场个人展示赛的副本剧情很可能与“时间”这个元素相关。
“爱德华研究员的能力是时间逆转，而且他给过主播提示，B-6312号的能力极大概率与爱德华有所重合。”
讲解员兴奋地抬手搓了搓脸，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服务的高阶灵体说道：“等着看吧，这一波剧情一定事关重要，小秦迟早要和第四组玩家见面。”
秦非对于弹幕中正在掀起的轩然大波一无所知，他正在心中默默计数。
最后一分钟。
手腕上的蔷薇花藤越来越灼热，引导着秦非一步步靠近实验室中央的透明圆筒。
在流浪者和第四组玩家眼中看不出作用的透明圆筒，对于秦非所以来说，却十分熟悉。
宣徊说，B-6312号曾经在实验室中被存放了五年。
想来就是这里。
“我已经把你带到了你想来的地方，如你所见，这里是一片废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宣徊紧跟在秦非身后。
“你说，你愿意为我们提供对抗研究所的方法，你开出的条件我们已经都达成了。”
“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谈谈正题了？”
宣徊一只手搭上秦非的肩膀。
秦非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
他静静地站在那座巨大的透明容器跟前，在他面前正对的位置，一块巴掌大小的塑料牌嵌在一处凹槽中。
有灵体观众辨认出来：“萧霄刚才也盯着这块牌子看过！”
经过漫长岁月的侵蚀，呈现在秦非面前的标牌，上面的字迹比萧霄看到的还要更模糊。
可奇怪的是，在看见它的一刹那，秦非就毫无障碍地辨认出了上面的内容。
海洋之心（骨骼态）
B-6312号实验体
终末世界原初污染物
海洋……之心啊。
直到这一刻，秦非才终于弄清楚，B-6312究竟是什么。
他的指尖搭上腕上的花藤，地底研究所内的场景出现在眼前，收容器皿内，已经再看不见那具巨大的骨骼。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正在营养液中缓慢收放着的，纯黑的心脏。
数不尽的黑色蔷薇绽放在营养液中，细密如发丝的血管环绕着荆棘丛生的心脏，即使只是匆匆一眼，都不难看出，祂是如此地蓬勃、旺盛、而具有生命力。
青年的心脏如失重般重重下落。
倘若他能够看见此刻自己的模样，便会发现，那双蜜糖般清透瞳孔中，不知何时，竟混入了一抹湛蓝如海面的异色。
“请问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这位……研究员先生？”
宣徊的声音近在咫尺，落入秦非耳中，却显得异常遥远。
5、4、3、2、1
——
24h倒计时，在这一秒彻底终结。
手腕上的藤蔓骤然迸发出异常的灼热，在一瞬间，数不清的藤蔓破土而出！
翻卷的藤蔓纠缠在一起，凝结出一株如参天大树般的巨大植株。
从植物的根茎处，深不见底的黑暗蔓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淹没了周遭的景物。
实验室，宣徊，还有弥羊。
一切都不见了。
光幕里只剩下了秦非，以及翻飞的藤蔓。
经过了这么多场副本，似乎还是第一次，污染源的领域如此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直播画面中。
虽然在观众们的认知里，这不过只是B-6312能力造就而出的结果。
直播大厅内静得落针可闻。
秦非望着藤蔓，晃了一瞬间神。
与观众们不同的是，他能够看见，污染源出现在了荆棘背后。
祂正缓缓向他走来。
“好久不见。”
低沉喑哑的温柔嗓音落入秦非的耳道，如同羽毛划过。
秦非不由自主地轻轻勾了下指尖，闭了下眼，又睁开，看向污染源的神色镇定，不见丝毫异常。
“融合实验完成了。”秦非道，“这里——”
他的话没说完，污染源已经明白他想问什么：“你可以随意问，我们谈话的内容不会出现在直播里。”
秦非颔首：“B-6312号，是你的第三块灵魂碎片？”
“对。”污染源上前半步，“但也不全对。”
祂毫不避讳地与秦非对视，形状漂亮的唇角扬起略微向上的弧度。
他好像是故意卖了个幼稚的关子，想要勾得秦非追问。
污染源站在距离秦非极近的位置，说话间喷吐而出的气息擦过青年的脸颊和耳垂。
……有点香香的。
秦非吸了吸鼻子。
污染源整个人身上都萦绕着一股浅淡的、似有若无的蔷薇气息。
秦非退后了一步，因为他一旦嗅到这股气味就忍不住想要再凑近一点，总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秦非将视线从污染源的脸上移开，顺着对方的话追问道：“为什么不全对？”
污染源湛蓝的眼眸微垂：“你应该也看到了，这个副本里的NPC，在使用B-6312号的骨骼碎片饲养副本怪物。”
秦非忽然有了一种不太良好的猜想，他的背脊挺直，眼睑下压：“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这个副本中，所有被成功培养出污染性的实验体，都融合了一部分我的灵魂碎片。”
秦非：？？
“……你说什么？”秦非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那要怎么办？”
“很难办。”污染源的语气凝重，似乎在讲一件事关极其紧要的事，可他的动作却偏又轻佻，仿佛不经意般再次向前逼近。
秦非顿了顿，没有退后。
“外面那个NPC应该已经向你透露过，摧毁研究所的方法，在五十年前。”
宣徊没有骗人，在研究所副本的设计中，最终的通关方式就是连接两条时间线。
玩家们需要在50年前动手，趁研究所还未建成之前，直接截断它成立的可能性。
“如果完成融合实验的人不是你，而是随便一个别的玩家，他必定会在实验完成后以最快速度推进这一计划。”
在不同的结果预案中，第四组玩家在与前三组玩家联系上以后，能通过多种不同方式达成“摧毁研究所”这一目的。
“展示赛的副本世界是一次性的，不会循环使用。在副本结束的瞬间，海洋和研究所中成千上万个具有污染性的实验体，将会随着副本世界的坍塌，流向各个其他不同世界。”
秦非静静听着污染源的话，唇线紧绷。
“等到那时，想要再将所有碎片集齐，会变成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系统将第三块灵魂碎片安插在这里，为的就是有一日，能有玩家出现，将这副本打破。
从污染源的话语中，秦非捕捉到了另一丝可疑之处：“那些融合了灵魂碎片的实验体，或多或少，应该也都算是新的污染源了吧？”
那些实验体虽然都带有污染性，可污染气息却与眼前之人并不完全相同。
“对。”污染源突然抬手揉了揉秦非的头发，就是在夸奖一个过分聪明的孩子，“副本结束以后，系统不仅能彻底瓦解我的一部分力量，还能得到成千上万个新的污染源。”
新污染源们不像原初的祂那么强，却能够完全听命于系统的掌控。
这就是系统的目的。
这并不是普通的副本。
而是一个巨大的，隐含着阴谋的培养皿。
第179章 逃离研究所24
地下室内漆黑一片。
这里没有灯, 玩家们打开了手电，萧霄用手电筒对准房间正中那透明圆筒的底部，下方残留着一些水液。
祝宴同样开着手电, 他仔细检查着房间内每一处角落，随后得出结论：“这地方前不久应该还有人待过。”
副本世界爆发了灾难，外面的城市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可这座研究所的整体结构却仍保存完好。
研究所内虽然杂物散落、空无一人，角角落落却都还算干净，并没有积上灰尘。
祝宴抿了抿唇, 再次向萧霄确认：“你用天赋技能预测到了, 这里有其他玩家？”
萧霄的眼神闪烁。
事实上，他在预知天赋给出的画面中，也只不过是见到了一双稍纵即逝的熟悉眼睛, 仅此而已。
天赋并没有告诉萧霄, 他究竟应该在哪里、用怎样的方式，才能顺利见到小秦。
但他的心中有一种浓烈的预感。
秘密就在脚下, 就在他们身处的这间地下实验室中。
但。
玩家环视四周，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
这里哪有人呢？
祝宴在房中细细感受着：“一路过来，这里的污染程度是最重的。”
污染的来源正是他们眼前那个圆筒型收容器皿，然而透明容器里空无一物, 什么也没有。
祝宴看向萧霄。
预知系玩家的意见在副本中总是倍受重视，萧霄抬手按住心脏部位, 他由衷地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小秦真的在这里吗？
还是他的天赋出了错？
其实, 预知天赋给予玩家的很多提示都很玄学, 并不像其他天赋的玩家那样, 技能一旦开启就是实打实的。
萧霄甚至开始怀疑。
他在走进研究所前看到的那幅画面，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来源于天赋的影响, 仅仅只是因为他这几天在副本里太过紧张，从而产生了幻觉？
“我们……”
萧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该说什么？是遵从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再在这里待一会儿？他总觉得他们还有什么忽略了的细节。
可理智却不断叫嚣着：你应该离开！在这里久待毫无意义，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萧霄？”
眼前之人的状态有点不对，祝宴在副本中见过太多精神崩溃的玩家，萧霄的模样越来越接近那样。
自从何亮死后，第四组的最后三名玩家精神状态就都不太好，祝宴颇有些担心，会再次有人步上何亮的后尘。
这里的污染太重了，san值肉眼可见的连续下降。
虽然用药品能够勉强稳住数值，可污染依旧影响到了肉体。
祝宴眼前一花，伸手扶住了透明圆筒。
“你……”祝宴还想说点什么，半张的嘴却忽然僵住了。
萧霄正在那里纠结万分地自我拉扯，抬起头时，却见面前之人一脸呆滞。
另一个玩家也是一样，双眼死死盯着透明圆筒，表情和祝宴如出一辙，就像一远一近的两尊雕像。
什么情况？
萧霄回头。
然后他变成了第三尊雕像。
“我操，我操，小秦！！！小秦终于出现了！！！”
地下室里的三人，此刻在各自的弹幕界面中彻底失去了姓名。
所有正在观看着直播的灵体们全都呼喊着同一个名字。
“小秦啊啊啊！！！！”
昏暗的地下室中，淡金色的光线从透明圆筒底部流溢而出，星星点点，犹如盛夏终结前最后的萤火，将黑暗点亮。
伴随着那些光点，一株株放肆生长的黑色荆棘条出现在容器内部，藤条相互纠缠着，向上生长，凝结交错成不同模样。
一道似有若无的人形，虚虚晃晃地出现在纵横的花藤中。
一朵朵纯黑的蔷薇在他身旁盛放又凋敝，他睁开眼睛，露出和逸散在地下室中的光点一般颜色的清润瞳孔。
“……？？？”地下室的玩家中，竟是等级最低的那个最先反映了过来。
他一手抓住祝宴，一手抓住萧霄，疑惑这两人怎么还在发呆。
“快跑啊，卧槽？！污染怎么这么强？？”
这是什么怪？长得和人似的。
还怪好看的……
不过现在实在不是欣赏美色的好时机，玩家惊慌失措，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瓶又一瓶污染清洗剂浇在自己身上。
假如他现在稍微冷静一些，看得再仔细一点，他就会发现，出现在荆棘背后的那张脸看起来有一点点熟悉。
和中心城中，高挂在论坛悬赏栏顶部的某位玩家画像，重合度高达百分之六七十。
可怜的玩家没能拽动身前两人，祝宴半眯起眼睛，盯着秦非的脸。
萧霄更是底盘稳得一批，他连污染清洗剂都没来得及用，猛得上前扑在了圆筒上：“小秦！！！”
他终于见到另外的玩家了！！
如果不是实在哭不出，萧霄高低是要挤出几滴眼泪，来表明他现在的心情。
“好久不见。”与之相比，秦非的神态平静得不像话，微笑着向面前众人。
在和B-6312号实验题彻底融合以后，他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实验体身为怪物的能力。
爱德华研究员没有骗他，B-6312号的能力，果然也是逆转时间。
秦非微垂着眼眸，纤长细密的睫毛下压，在脸上落下弧度漂亮的阴影。
他在脑海中细细梳理着，污染源方才在领域中透露给他的线索。
这是系统精挑细选出来的世界。
在被辐射侵蚀后，副本世界中的海洋生物发生了异变，变异后的怪物们恰巧拥有能够承载污染源碎片的能力。
系统耗费巨大心力设计了副本，爱德华研究员便是系统意志在副本世界内的投影，他根据系统的计划，在副本内有条不紊的行事……
在副本足足五十年的时间线中，系统成功将污染源的第三块灵魂碎片分解至世界各个角落。
而系统的最终目的，就是希望能有玩家成功将副本打破。
“这场副本最难的地方，就是和B-6312号融合，只要能够融合成功，后面的一切，都只是走个过场。”污染源是这样告诉秦非的。
系统巴不得玩家能快点结束一切，若非有规则限制，系统只怕会亲自出手撕碎副本边界。
秦非抬头，看向萧霄的眼睛。
“副本已经快要结束了。”秦非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萧霄寒暄，他开门见山地道，“你们需要去找到一件东西，然后将它交给我，这是结束副本最后一步。只要办成这件事，我们都能活着离开副本世界。”
青年说这话时，蔷薇花瓣就在他的身边浮沉。
“啊啊啊老婆好飒！！”
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在尖叫。
“有没有人觉得，老婆完成融合实验以后的造型真的一整个爆杀？？”
“被困在荆棘花丛中的美人，我prprprpr！！！”
“话说主播这样突然出现在三个陷入绝境的人跟前，微笑着，但又冷冷淡淡地吩咐他们做事！！有人能get到我的点吗？？”
“我懂我懂！主播现在的样子就好像一个真正的邪神，在拯救他的信徒，简直帅爆炸好吗！！”
直播画面中，祝宴仰头望向秦非。
“我们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支线剧情里？”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
祝宴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系统将玩家分别投放进了同一个副本的不同支线剧情中。
大家只有将手头掌握的线索彼此拼凑在一起，才能够解出最后的答案。
秦非歪了歪头：“也不能算是支线，准确说来，我们并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之中。”
“你们现在所处的具体时间点是哪一年？”秦非的声音被透明圆筒遮挡得忽高忽低。
他在使用能力往回逆转时间时，无法确定具体的节点，只是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截取到了某一段。
在那段画面中，他看见这里曾经出现过萧霄的身影，于是便降临在了此处。
哪一年？
萧霄迷茫地摇了摇头。
“科研大楼一层大厅的左侧，有一台挂钟，底部标着时间。”秦非冷静地指挥着一切。
从“灾殃”开始的那一年起，副本世界的人类就将纪年归零，秦非和弥羊等玩家进入的时间线，是灾后五十五年。
秦非不知道那台挂钟究竟是怎样生产出来的，以至于质量好成这样。
总之，直到他刚才跟着罗德尼和宣徊进入科研所时，挂钟的时针和分针仍准确无误的行走着，下方还标着数字“55”。
“章岳，你去上面看看。”祝宴看出秦非和萧霄是旧相识，于是指挥着章岳跑腿。
章岳这一路都是被祝宴带着才能捡来一条命，听话得很，扭头踩着楼梯蹬蹬跑到地面，很快又回来。
“挂钟底下的数字是‘5’，日期是九月十五……”章岳十分笃定地道。
秦非点了点头。
灾后第五年，9月15日。
在这一年的10月1日，爱德华研究员正式宣告了研究所的修建计划。
九月份时，这一计划已经有了雏形，科研所内的秘密实验室被爱德华转移到了别处，连同着当时的B-6312号骨骼一起不见了踪影。
但，在这个时间点上，有一件最重要的物品还没有被带走。
爱德华将它遗留在了荒废的科研所中。
“那是有关副本通关最重要的东西，系统在将第三块污染碎片投放进副本内的同时，为了能够顺利推进它培育污染物的计划，将一块特殊材质的金属和污染碎片捆绑在一起，放进了海洋内。”
污染源的声音在秦非脑海中回响。
科研所的人捞起了B-6312号骨骼，同时也捞起了那块金属。
B-6312号被当时的爱德华所掌握，而那块金属，却落到了科研所另一名研究员的手中。
那位研究员分析出，这种金属中拥有着能够防御辐射的稳定结构，是世界上此前从未出现过的。
“在副本世界的背景故事中，爱德华隐藏着自己的怪物身份，潜伏在科研所内。为了达成系统设定给他的培育污染源的任务，爱德华一力主张带着特材金属，将研究所搬到地下，形成以研究所为中心的地下王国。”
“负责研究金属的研究员并不同意。他认为人类是一体的，他们应该尽快分析出特殊金属的内部构成，并将研究结果公诸于众，从而造福整个世界，让人类能够在灾殃和怪物手中抢回自己曾经生存的家园。”
这名研究员与爱德华研究员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最终，爱德华研究员使用一些并不光彩的手段解决掉了自己的对手。
而死去的研究员也不是吃素的，他对此早有预料，他将金属藏了起来，藏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他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虽然那处秘密的地点，最终还是被爱德华研究员破解了。
宣徊说过，要想毁掉研究所，只能从50年前下手。
而秦非与污染源商议得出的下手方式，就是趁爱德华还没找到金属之前抢先一步，把那东弄到手里。
“一旦玩家插手篡改了历史的关键性节点，就会导致后续的一切无从发生，副本世界自然会崩溃瓦解。”
秦非一字一句复述着污染源，曾经说过的话。
至于系统想看到的场面。
副本结束后，无数污染物带着污染源的碎片消散在数不清的位面之间，诸如此类的场面。
“没关系，你尽管放手去做，我有办法解决。”污染源向秦非保证道。
对于系统而言，这曾经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只要他能够保证第四组玩家不全部死绝，玩家就迟早能解决掉这个副本。
可直到现在，系统依旧没有发现，他密谋已久的计划，自从秦非进入副本的那一刻起，就已胎死腹中了。
“我们要去找什么？”萧霄的眼睛亮晶晶的。
虽然他们一点都没能参与进副本的主线剧情中，可系统在设计分组时，显然也是考量过双方重要程度的。
要想结束副本，离不开第四组玩家的努力。
很可惜，这个问题，秦非现在没办法立刻给出答案。
“我得去问问别人。”秦非在荆棘丛背后轻轻耸了耸肩。
污染源告诉秦非的信息有限，祂所知道的，也只不过是B-6312号实验体本就该知道的那些。
即使完成融合实验的不是秦非，而是任何一个别的玩家，他们同样也能从B-6312号融合给他们的记忆中读取到这一部分内容。
可是特殊金属存放在哪里，B-6312号也并不清楚。
祂只是一具沉淀在溶液内的骨架而已，祂唯一知道的，就是在不久的将来，爱德华研究员将在这座废弃科研所中找到他想要的。
为此，爱德华还特意绘制了一张地图，标记自己曾经在科研所中搜寻过的每一个角落。
萧霄：“蛤？”
秦非笑了笑：“稍安勿躁嘛，我去打听一下就回来告诉你们。”
时间差的好处在此刻显现了出来，只要能在秦非所在的时间线找到那张图纸，就必然能得知金属的具体藏匿位置。
……
时间线：灾后55年。
科研所的地下室内仿佛变成了一片密林，数不清的黑色藤蔓爬满房间内的各个角落。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污染气息，在空气中一波波向外蔓延着。
整幢大楼都开始在雨中震颤，仿佛正在承载着某种难以承载之重。
地下室向上的台阶尽头，气氛剑拔弩张。
罗德尼和宣徊面色铁青，而弥羊已经改换成了战斗形象。
虽然罗德尼的单体攻击能力很强，可玩家在面对普通的人类NPC时，优势几乎是碾压性的，道具和技能足以令任何一个人类NPC束手无策。
“你们不能下去。”弥羊手持一根极长的钢管，将通往实验室的路阻挡得死死的。
他不说多余的话，只强调着这一点：“也不能走。”
为了避免两名NPC被层出不穷的污染吞噬，尽职尽责的羊妈妈甚至必须每隔一会儿就给两人丢上两瓶污染清洗剂。
双方就这样僵持许久。
地下室里的污染气息终于降了下去。
灵巧如蛇般的荆棘藤条从楼梯下缘向上攀爬，三双眼睛紧紧盯着漆黑的通道尽头。
片刻过后，一道挺拔优雅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弥羊蓦地松了口气。
虽然理智上，他清楚小秦一定是触发了某种剧情。
可是亲眼看到对方陷入程度如此严重的污染当中，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怎么样了？”弥羊询问秦非道。
秦非颔首：“解决得差不多了。”
青年笑眯眯地回头，向对面的NPC挥了挥手：“你们想办的事，我已经帮你们办成了。”
罗德尼&宣徊：“？？？”
NPC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望向秦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从刚才到现在。两人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没弄清。
他们只记得，这个怪物研究员为了救他们，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随后彼此间的气氛就降至了冰点。
为了套出秦非口中“对付研究所的方法”，宣徊不得不顺从他的意思，将他带到了科研所旧址。
然后对面就一脸要翻脸不认人的样子，一个在地下实验室里弄出了巨大的动静，另一个则像如同强盗一般将他们拦在门口。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NPC本以为他们必定是被骗了，最后的结局只可能是双方大大出手。
可怎么这个年轻人从地下室里走出来以后，就好像一切尴尬都没发生过一样，还能如此自如地和他们对话？
宣徊站在原地僵了片刻，不由自主被秦非的话带着走：“你帮我们办成什么了？”
“毁掉研究所呀。”
秦非轻飘飘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险些将NPC在原地炸成碎片。
他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此刻口出之语有多么惊人。
四人在靠墙边的条凳上坐下，秦非单手托着下巴，用最简洁明了的话向身旁三人解释了来龙去脉。
最后，青年语调轻快地道：“现在，我们只要弄清楚那张地图究竟藏在研究所里的哪一处就可以了。”
宣徊的表情有些许微妙：“所以，你是想说，为了摧毁研究所。我们必须尽可能快地放你回到地底去？”
宣徊的牙根都在发痒。
面前的青年空有一张真诚纯粹到极致的面孔，实际却满口谎话，一路走来他对待他们，就像在驴面前甩了一根胡萝卜，不断引诱着他们向前，实际却没有给到他们任何好处。
——救过他们的命当然能够算是好处，宣徊也很感激秦非。
可宣徊心里一清二楚，秦非和弥羊当时会救他们，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需要靠他们带路来找废弃科研所。
秦非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晃了晃。
“谁说我要回地下研究所？”
B-6312号的能力只是回溯时间，并不能玩空间跳跃，他现在要想回到地下，还得自己从地海里游回去。
那要浪费多少时间？等他回到研究所，找到东西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可是。”弥羊不解地皱起眉头，“东西在研究所里，不回去怎么拿？”
副本中现在的实时在线玩家数量是58，除了少数游离在外的，余下绝大多数人应该都还在研究所里。
“你是不是有办法联系上他们？”
弥羊兴奋起来。
他已经知道秦非参与了研究所中的融合实验，莫非，小秦可以推动研究所中的怪物替他办事？
秦非摇头，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弥羊的幻想：“当然不行。”
他的确是可以推动B-6312号替自己做些什么，可B-6312号只是一颗被荆棘包裹的巨大心脏。
不会说话，也没法动，还总源源不断的散发出超强的污染，足够把所有靠近他的其他玩家原地掀翻。
弥羊眼巴巴地看着秦非。
秦非并没有卖关子的欲望，他在随身空间中翻翻找找，很快变扒拉出一件深灰色的道具物品来。
四四方方，巴掌大小。
是一部……手机？？？
秦非将道具托在掌心，递到弥羊面前：“你忘了？我在雪山弄来的道具。”
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第180章 逃离研究所（完）
——
深夜, 地下研究所内。
下水管道某交汇处。
刻意压低的人声被下水管道放大，变成了一种如同蚊蚋般的嗡鸣，三十余人分散开站在各处, 相互张望着，气氛剑拔弩张。
最中心位置，有两拨人正在争吵。
“你现在才说玩家不可能杀死爱德华研究员这种话，是不是有点晚了？”
一个面带戾气的年轻男玩家恶狠狠盯着岑三鸦。
他的背后还站着两名他的队友，全都神色不善。
岑叁鸦的身侧是路诚，宁余和齐肃由于需要进行夜间工作, 今天都没有来, 以至于在发生争执时，黑羽这一方丝毫不占人数优势。
陆诚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他觉得他的老大岑叁鸦有点读不懂空气。
在如此不妙的形势下, 岑叁鸦既没有强势地回怼拉高己方气场, 也没有转圜避让以免矛盾加深，而是云淡风轻地说出了一句差点把路诚噎死的话。
“晚吗？”岑叁鸦语调平缓, “以前我也并没有说过，杀死爱德华研究员可行。”
身形清瘦的青年将长长的银发束成一束，垂落在脑后，双眼从始至终未曾睁开。
对于很多看不惯岑叁鸦的人来说, 他一直闭着眼睛就是他们最讨厌的一点。
虽然这与岑叁鸦的天赋技能有关，可却总能让他在副本中显现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游离感, 仿佛只有他一人置身世外高高在上, 而其他人, 都根本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男玩家的拳头紧了又松。
众所周知岑叁鸦是个脆皮, 倘若这场直播不是同时面向了中心城中的全体玩家，男玩家的拳头可能已招呼到了岑叁鸦脸上。
更远一些, 星昼的几人也纷纷皱起了眉。
其实岑叁鸦说得也没错，有关“对爱德华研究员动手”这一点，直到刚才，他还是第一次发表看法。
针对爱德华研究员的刺杀计划，最早是星昼的人提出的。
他们虽然问过岑叁鸦这一安排是否可行，可岑叁鸦当时模棱两可，什么也没说，只不过是站得离星昼的人近了一些，才会被其他散客认为这计划是星昼和黑羽协同操作的。
可岑叁鸦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完全将锅甩到了星昼的头上？？
路诚听完岑叁鸦的话嘴角直抽，老大现在同时拉上了两波仇恨，说到底也是他活该。
以路诚对岑叁鸦的了解，弄死爱德华研究员是不可能办到的这一事，他肯定早就知道。
只不过在星昼前些天作出刺杀计划时，岑叁鸦或许还并不能完全确认这一点，于是干脆闭口不谈，放任其他玩家劳心劳力，用以证实他自己的预测。
“所以。”那男玩家忍了又忍，没忍住，气得面色通红，“你是想说，之前白费功夫全是我们自己的错？”
岑叁鸦用一种“那不然呢”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男玩家把牙齿咬的咯吱响，简直超过了下水道里的老鼠。
路诚使劲扯了扯老大的衣袖，想要制止他这种无赖行为。
万一真的打起来了，他们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岑叁鸦一把将星昼的人一起拖下了水，星昼现在大概也不会帮他们了。
岑叁鸦看起来依旧平静，甚至有种有恃无恐的淡漠，路诚却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直到几秒钟以后，他发现，两道熟悉的身影正在从远方向这边跑来。
是宁余和齐肃。
路诚蓦地松了口气。
两名战斗天赋玩家的到来足以将战火平息，倘若男玩家还感动手绝对不可能轻松离开，副本正进行到关键处，没人会傻到浪费体力去和玩家互殴。
三名散客骂骂咧咧地转头，星昼的人原地犹豫了片刻，看了岑叁鸦几眼，竟跑去追那几人了。
下水道中有一些玩家散了，有一些还聚在原地，宁余齐肃刚过来就被路诚拉着向远处走，两人一脸懵。
“老大！！”
走出老远，路诚这才怨念地发声：“算我求你，下次说话能不能藏着掖着点？？”
岑叁鸦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他们没胆子动手。”
路诚：就很想掐人中。
路诚知道，岑叁鸦肯定是又预测到了什么。
但是岑叁鸦能预测，他路诚不行啊？？陆诚痛苦得脸揪成一团：“就当是为了我的精神状态考虑考虑。”
再多来几次，他肯定会心梗。
路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的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因为他居然在潮湿阴暗的下水道里，听见了一串叮叮咚咚的响声。
叮叮——叮叮叮。
声音轻快，有着错落起伏，如同手机铃声一般在陆诚耳边响个不停。
路诚伸手揪了揪自己的耳垂。
声音还是没有消失，身旁三名同伴都在盯着他看，表情不见丝毫异常，他们似乎没能听见这声响。
路诚忍不住问道：“你们……没听见？”
宁余和齐肃一起摇了摇头：“听见什么？”
“就，铃声啊，叮叮当当的，好像有人在打电话一样。”路诚眨眨眼。
当他说出“打电话”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心一沉。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他的手里，路诚下意识将那东西抓紧，低头一看，竟然是一部灰色的手机。
路诚：“？？？？”
什么玩意？？
这下就连岑叁鸦都愣住了，路诚盯着手中的东西横看竖看，实在没想通它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铃声持续不断的响起。
声音不大，可是下水道很容易传音，后方已经有其他玩家在朝这边。
看这是一部款式很新的全触屏手机，铃声响时，手机屏幕上硕大的“未知来电”四个字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几人加快脚步，来到不远处另一个无人的拐角背后，路诚上滑接听键，他没敢将手机放到耳边，而是打开了扬声器。
“喂。”
一道略显清冷的男声在四人耳畔响起。
“有人在听吗？”
说话那人嗓音清越，语调却十分柔和，虽然隔着一部手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却依旧能给人带来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路诚反应了一秒钟，面上突然显现出由衷的喜悦：“小秦？？你还活着！！”
他转头一把抓住岑叁鸦的衣袖：“老大！！你没说错，小秦真的没死！”
路诚前天尾随着车队一路来到地，还在进入洞穴后，他没有藏身之处，只能利用藤蔓一直跟随着他们。
当玩家和NPC们潜入地海后，路程就连藤蔓也无法使用了，地海环境特殊，辐射极强，路诚只得眼巴巴地蹲在滞留在洞穴外的装甲车旁，等待他们回来。
路诚没有想到，爱德华研究员竟然那么快就回来了。
才过去几个小时，方才进入地海的人们就一个个原位爬了回来。
可那批人里却没有秦非。
爱德华研究员神色不善，其他人则全都如丧考妣，路诚的心怦怦直跳，在回程途中，他想了各种办法从NPC那里偷听到了事情全貌。
小秦竟然被地面上的NPC抓走了！
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弥羊，路诚听说以后整个人都在发晕。
地面上的流浪者和地下研究所水火不容，秦非以研究员的身份被流浪者带走，会经受什么样的折磨不难想象。
虽然路诚不断说服着自己，以那位三不五时便惊掉人下巴的副本操作，他必定能从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可心里依旧控制不住地填满了不安。
就算回到研究所与岑叁鸦互通信息后，岑叁鸦十分笃定地告诉他，秦非不会有事，这种不安也未能消减。
直到现在，他突然接到了秦非打来的电话。
这是什么奇葩道具，怎么能在副本里给人打电话？？路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拿着手机甚至觉得有点烫手。
但他也知道，秦非使用了如此罕见的道具联络自己，肯定不是为了报平安。
“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路诚道。
在之后的三分钟听电话的时间里，路诚全程都有一种自己在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小秦跑到地面上，在敌对势力之间死里逃生转了一圈，怎么莫名其妙就把副本隐秘的剧情线全都解锁了？？
这样一对比，简直显得他们这群还在研究所内抓耳挠腮的玩家像一群猴子。
“总之，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尽可能快的在研究所里找到爱德华藏起来的图纸。”
地表世界的废弃科研所大厅内，弥羊与另两名NPC都在神情紧张地紧盯着秦非。
“好的，我知道了。”路诚结结巴巴地回答着，同时抬眼望向身旁的队友。
岑叁鸦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宁余和齐肃却都面带喜色。
地理研究所的副本进展在这两天已经走向了死胡同，玩家们曾经想出过的所有办法，在推进副本进程方面都起不到作用。
许多玩家表面平静，内心却早已躁动不安，这也是今晚下水道内这场纠纷的来源。
谁能想到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们却能。如此轻易的得到一个惊天好消息。
副本就要结束了，而他们能够参与进结束副本前最重要的那一环节。
这便意味着在接下来，直到副本正式结束前，他们几人的直播间里都会不断涌入观众，在副本结束后的积分结算中，肯定也能有极大收获。
这完全就是白捡的！
玩家们在心里由衷地想到，小秦，可真是一个福星啊！
“可是，那张图纸，有可能藏在哪里呢？”
地下研究所这么大，一寸一寸摸排布去显然不可行，路诚开始思量着从哪里起步搜寻比较合适。
爱德华研究员的办公室是一处。
还有那间他和小秦经常一起待的隔离实验室。
电话那头的秦非却又带来一个新的好消息。
“图纸不用找，就在爱德华研究员身上。”
青年沉静而笃定的声线自听筒中稳稳响起。
这条线索，是NPC宣徊透露给秦非的。
宣徊不清楚爱德华究竟把那东西放在了他随身的哪一处，但他知道，从50年前，爱德华找到特殊金属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将这份图纸当做了自己胜利的一大纪念，自此片刻也不离身。
路诚：“？？？！”
就在爱德华研究员身上！
路诚仿佛已经看见了结算空间白色的大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过……”玩家困扰地摸了摸鼻尖。
仔细想想，这消息似乎好坏参半。
虽然无需大范围寻找，但东西藏在爱德华身上，他们该怎么拿？
爱德华研究员是副本里顶级的怪物，想从他眼皮底下偷走他身上的东西，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爱德华这两天好像很忙，一直行踪不定的样子。”路诚道，“我先去打听一下他在哪儿。”
自从小秦不见以后，爱德华就总是神出鬼没，每天大半时间待在那间隔离实验室里，剩下的时候则谁也找不到。
“不用。”岑叁鸦突然发话了，“他们今天晚上还会再次行动。”
穿着研究员防护服的白发青年转身，望向星昼众人消失的方向。
“星昼的人弄清了爱德华今晚的行踪，他们还没走远，我们跟上。”
路诚：“？”
大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今天一天我明明都和你待在一块儿啊？？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预知系的玩家，路诚又一次狠狠体验到了这一点，否则你完全弄不清楚，对方什么时候就能阴你一把。
秦非在手机中听见了岑叁鸦的话，瞬间领悟了对方的打算：“这个机会很好。”
爱德华无法被杀死，每当他死亡后就会通过时间回溯的能力，将自己复原成出事以前的状态，
但星昼的人一旦成功下手，必定会给爱德华造成一段行动不便的时间，这会成为路诚他们动手的绝佳时机。
“保持联络，不要挂断电话。”秦非这样叮嘱道。
秦非现在使用的道具，是他在失落雪山副本中得到的。
当时秦非和岑叁鸦、黎明小队众人等玩家一起，在雪山脚下的小木屋中遇到了周莉变异后形成的怪物，在杀死怪物以后，这部手机从怪物腹中爆出，却被一同流淌在地板上的污物所掩盖。
手机被秦非捡起藏了起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告知副本中的其他玩家。
雪山副本结束时，秦非先来到了污染源的暗黑领域，之后才从那里进入结算空间，越过了副本清洗玩家携带物的那一环节，成功将手机偷渡出了副本外。
【Y大学生周莉的手机：什么？你是说，在没有信号的影子雪山中，它仍旧可以上网通话？】
【道具说明：该道具的持有者可在每次副本中使用手机，拨号给在该副本中最想联系的人】
（ps.每轮副本仅限使用一次，拨号对象不限玩家或NPC）
秦非第一次看见这个道具使用说明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它的实用性。
虽然周莉的手机不能在同一副本中多次使用，但道具却并没有规定一通电话的时长，这给予了玩家很大的钻空子的机会。
现在，秦非所需要的，就是把这通电话一直保持下去。
直到路诚岑叁鸦找到金属藏匿点的图纸，并将位置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他。
废弃科研所大厅中，宣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音嘶哑又面带希冀：“……就这样？”
秦非点头：“就这样。”
一切安排已经就位，接下来的重头戏全压在了地下研究所那一方，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秦非站起，转身回到地下室里。
青年倚靠在透明容器边缘，闭上眼睛，任由无尽的黑色荆棘将整间暗室所覆盖。
时间在他的身侧回转。
整整50年，这间废弃的实验室内并未发生太大改变，无非是纸张移位，空气变得沉闷。
除去在纯黑的领域中见过一面，污染源之后没再出现，但B-6312号对秦非的姿态越来越亲昵，荆棘花藤柔软地卷缠在他的皮肤上。
秦非又见到了萧霄三人。
虽然只过去了不到半小时，但萧霄的状态明显又差了一筹。
在五十年前这条时间线中，骨骼态的B-6312号才刚被从科研所废址中带走不久，残留下来的污染浓度还很高，玩家们不得不一瓶接一瓶疯狂磕着污染清洗剂。
三名玩家将库存的所有清洗药剂堆放在一起，摆在面前。
“最多再撑两个小时。”祝宴的眉头皱得死紧。
“两小时应该够了！”秦非手中的手机里传来路诚模糊不清的声音，“我们已经追上星昼的人了。”
爱德华研究员今晚仍待在B-6312号的隔离实验室里，其他人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两天总泡在这里，但秦非却一清二楚。
B-6312号的融合实验完成了，爱德华肯定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观察他的实验体。
星昼玩家这次仍旧选择了走下水道-通风管这条路，路诚与岑叁鸦一行四人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路诚用藤蔓偷听着对方的计划，将行踪掩盖得极好。
“他们这次打算藏起爱德华研究员身体的一部分。”路诚抿了抿嘴角。
显然这又是一次无用功，这批玩家直到现在，都没弄清爱德华研究员能够死而复生的底层逻辑究竟是什么。
爱德华的特殊能力是回复时间，就算把他剁成肉酱再拿去炒菜，只要他的能力开启，仍可以令自己恢复到毫发无损的状态。
“希望他们的动作快一些。”路诚眼睑下压，透过藤蔓传导而来的画面，死死盯着前方。
“你觉得，爱德华会把图纸藏在哪里？”路诚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到废弃科研所中。
秦非给出答案很迅速：“贴身携带几十年，必定需要媒介保存，爱德华研究员手上有一枚戒指，似乎还带了项链，你们可以重点搜这两处。”
尤其是那条项链。
项链下方有一个圆形吊坠，不大不小，秦非曾经以为那是一块怀表，但如今想来，那极有可能就是图纸的存储地。
“我明白了。”路诚点头。
“你们可以先到外面去避一避，我们下次在科研所门口的空地碰头。”秦非对萧霄道。
科研所门口比地下实验室的污染浓度要低，三人点头，收拾起辐射清洗剂，跌跌撞撞地向外走。
与此同时，躲藏在通风管道内的星昼玩家已经干脆利落地出了手。
爱德华研究员就站在通风口下方，低头查看着一份实验报告，银亮的刀片自头顶上方凌空飞来，NPC似乎听到了某种空气被撕破的细微声音，他微拧着眉抬起头。
“噗嗤”一声，刀片划破喉管，温热的血液喷洒在报告纸和地面上。
路诚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禁皱了皱鼻子。
这个NPC也真是够点背，说起来是最大boss，可这短短几天时间，他都死了多少次了？
路诚嘶了一声，然而紧接着发生那一幕，却让他整个人蓦地僵住了。
通过藤蔓他看见，趴在通风管前的那拨人并没有如他们的计划那样潜入实验室内。
有人转身向后，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了！
走来的那人，正是先前在下水管道中找岑叁鸦麻烦的男玩家。
废弃科研所中，秦非紧握着手机，轻轻啧了声。
麻烦了。
弥羊同样神色忧虑，萧霄那边顶不了太久，还要留出时间去找特殊金属，假如爱德华研究员那边的麻烦不能很快解决，后续计划都会出差错。
“我们早就发现你们跟上来了。”男玩家寒带着冷笑的话语回荡在通风管道中，也回荡在地表的废气科研所内。
“为什么？让我来猜一猜。”
“你们不是很看不上我们这一次行动吗，这个NPC很容易杀死，所有玩家都知道，所以，你们今天特意跟上来是想做什么？”
男玩家步步紧逼。
“你们是不是——”
他的目光扫过路诚，又落在岑叁鸦脸上。
“有什么新的发现？”
爱德华研究员淌着血的尸体还躺在实验室中心，通风口的玩家们却僵持住了。
路诚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不着痕迹地弯腰，将手机藏到身后。
秦非在科研所中将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竖起手指示意身旁其他人保持安静。
通风管道里没有人说话，万籁俱寂中，路诚听见了岑叁鸦的声音。
岑叁鸦使用了黑羽内部的传声道具。
“我倒数五下，你用你的天赋技能，去拿NPC脖子上的那个挂坠。”
“5、4、3、2、1——”
倒计时结束的一瞬间，下方的实验室内，关押B-6312号的实验容器忽然发出一道极其剧烈的震颤声。
容器贯穿着实验室的天花板和地板，一震之下带动得整个通风管道都跟着发颤，玩家们东倒西歪摔在一旁。
岑叁鸦趁此时机，猛然朝前掷出一枚烟雾弹道具，浓烈的白烟遮挡了眼前的视野。
路诚完全是懵的，他既不知道下面的实验体为什么会突然暴动，也不知道岑叁鸦是什么时候预判到的这次暴动，但路诚的身体反应速度比大脑快。
淡绿色的藤条如同一支长鞭沿着通风管道壁，穿破浓雾，直击爱德华研究员尸体的胸口。
“拿到了！”路诚在传音道具中兴奋地道，一把抓住岑叁鸦的手。
岑叁鸦反手将他向前一推：“拿到了，那就快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