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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龙雀

    月亮爬上天心,大漠里的黑夜,难得宁谧。


    把肩上的丛令霄交给朝廷的人之后,便没有祈寒酥什么事了。事实上她想掺和点儿什么,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因为温槐序一现身,马上就被朝廷的人围了起来,看那些人毕恭毕敬的样子,口中不是“殿下”就是“臣”,好似中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厚障壁。


    酥饼再傻,也明白了过来。


    温槐序是那些人的长嬴王,不是她的枕仙儿。


    对此她没说什么,温槐序兑现了他的诺言,他的确不用再被束缚在她身边了。


    “挺好的,能回家过回以前的日子了。”


    祈寒酥这么想着,独自找了个背风的沙坡,撑起了帐篷。


    大漠的夜里很冷,她身上的衣裳还是湿的,离篝火又远,这么囫囵睡着,没过半宿,身上就发起热来。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人凑了过来想给她加条绒毯,发现她在发热,立马离开去叫人。片刻后,又有人挑帘进了帐篷,手指探入她脖颈间,不知道是在号脉还是在做什么,一丝丝冰冰凉凉的感觉渗入体内,很快让她因发热而紧蹙的眉头松了下来。


    甚至还无意识地抱住了眼前的手贴在脸上,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朦胧见,她好似听见文襄姑姑在一旁说着些什么。


    “……我说老王爷,您以前捡的孩子哪个不是天资卓绝,非要这可怜的痴儿吗?还是说,您这回根本不是奔着捡徒弟来的。”


    “嘘,别吵醒她。”


    “……好吧。”


    半梦不醒间,她嗅到了一股冷槐香,比连皮皮做的槐花酥幽淡一些,掺杂着书卷间的纸墨味,让人安心。


    次一日,祈寒酥是被外面传来的驼铃声弄醒的。


    伸开懒腰时,浑身的骨头软得发酥,而很快,她察觉出了有什么不对劲。


    低头一看,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广袖白纱裙,那料子轻软得几乎在贴着她的皮肤流动,而身子下面更是垫了好几层一看就名贵的狐毛褥子。


    “这是……哪儿?”


    她极其无措地看着四周,不一会儿,文襄掀开这大帐篷的帘子进来。


    “醒了?王……殿下交待说让你好好养病,推迟一个时辰出发,看来是没必要了。”文襄递过来一碗药汁,“昨夜你着凉了,烧得厉害,衣服我帮你换的。穿我的常服,不介意吧。”


    “哦……谢谢文襄姑姑。”


    “嗯,乖。”


    祈寒酥闻了闻那药汁,一口喝下去之后,忍不住问道:“文襄姑姑,温槐序不是什么‘五殿下’吧,你们我们盐江城,到底是做什么的?”


    文襄笑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捡到那‘大枕头’的?”


    祈寒酥略一沉默,从被怪风卷进地宫里,再到唤婴姥姥用活人做祭祀品,原原本本地把前因后果和她说了一遍。


    “……你们大夏怎么这么奇怪,供个老妖怪做王爷,还把我这样老实讨生活的良民骗过去。”


    文襄听了,乐不可支道:“我还想问呢,你被他骗了这么多天,怎么忍住不报官的?哦,你们盐江城没有官。”


    祈寒酥有点生起气来:“那你们果真是骗我的咯,说什么五殿下带着粮道来换盐巴,兜了个圈,其实就是来设法让那大枕头起死回生的!骗子!”


    爷爷说的对,中原人的套路,一套又一套,读过书的更可恶。


    孰料,文襄听了,当即和她站在一起:“对对对,可千万别放过那温大枕头。不管他给你画什么饼,千万别拜他为师,他教徒弟的手段那叫一个残忍……”


    “我残忍吗?你们这不活蹦乱跳的吗,还一下子长这么大。”


    帐外一亮,祈寒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很快,就瞧见温槐序一袭泼墨山水常服出现在门前。他那雪青色的外衫并不穿好,就这么随意地披在肩上,微卷的墨发更是只用一把乌木长簪斜挽在脑后,舒眉浅笑间,莫名生出的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刚才还在猛猛说他坏话的文襄姑姑立即收了神色,识相地变回那副正经女官的模样。


    “又不是谁都像您一样长生不老,我要不是守着您那坟头,这会儿孩子都满地跑了。”


    “我记得我上次沉睡之前,你才新婚不久。”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和离了,满打满算您欠我四次份子钱。”


    “一来一回不是最多两次么,为什么是四次?”


    “帮我前夫要的。”


    “……下次一定。现在,出去。”


    文襄拱手一礼,飞速退出了帐篷。


    这一下子,帐篷里头就只剩下祈寒酥和温槐序两个人。


    温槐序靠近榻边的时候,祈寒酥不禁往里面缩了缩,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


    “我又没多长一只眼睛,怎么就开始认生了?”


    “我在想,到底怎么称呼你。”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在我面前还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你瞧我那逆徒们背地里叫我温大枕头,不也还活得好好的。”


    祈寒酥张了张口,抱膝蜷在床榻一角:“算了,反正你很快就要离开盐江城了,叫什么也无所谓了。”


    温槐序抱着臂侧首盯了她片刻,笑道:“怎么就无所谓了,不是说好了出去摆摊养我吗?”


    “你也不用我养吧,看起来……有的是人养你。”


    祈寒酥嘟嘟囔囔着,瞥向帐篷外,外面的朝廷人马来来往往,但只要路过帐篷里,就不由自主地往这边瞥视,好似十分好奇。


    温槐序见了,微微抬手在空中一划,一股微风扫过,大帐便落了下来,遮蔽住外面的目光。


    “那就说点正事吧,要不要跟我去中原?”


    “啊?”祈寒酥怎么也想不到话题怎么轴到这里来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天生痴愚,所以想让你去上学。”温槐序收了笑,认真道,“你姆姆不也是一直催促着你去中原,还是说,你宁愿嫁给那个迂腐的秀才?他可教不出什么好东西。”


    祈寒酥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以后的焦渴病人都像地宫里的巫嗣那么厉害,那放姆姆和爷爷在镇痴寮,我不放心。这次回去就和高文跃退婚,她再怎么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


    说着,她下了榻,走到帐篷边。


    “谢谢你的好意,你们应该是等社火节过后再离开盐江城吧,那咱们以后也不太会再见了,就祝你一路顺风了。”


    言罢,她便去掀开帘子打算离开,自然,她也很清楚自己的选择。


    “所以你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


    祈寒酥定住了脚步,忽然感到手腕又不知道第几次被握紧,紧接着就被温槐序牵着快步走了出去。


    “跟我来。”


    他步伐不急不缓,可酥饼却只能小步快走,怎么叫他也不停,一路穿过驼队,丝毫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就这么径直穿过人群,去往了一处峡谷边。


    文襄刚背上重剑,看见这一幕,周围的人想过去询问,却被她拦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必去问了,他任性起来,没人拦得住。”


    正说着,一个揉着头的锦衣公子也好似刚睡醒一般,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此时他眼睛上的绑带已经被解下来,看起来左眼已经康复,而右眼则戴着一副眼罩。


    “丛公子,康复得挺快啊,要不是你自幼眇一目,我都快以为你也是殇民了。”


    丛令霄转眸定定地看着她片刻,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又笑了起来。


    “文襄大人就欺负我残缺入不得仕途吧。”


    “我怎么敢欺负到丞相公子的头上,只是听说殇民的圣刀在地宫里落到丛公子手上,还捅了我们家老王爷一刀……”


    “您请证圣学宫入大漠,早就应该料到我会这么做。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次醒来的是长嬴王,还是大巫,不是吗?”针锋相对地对视了片刻,丛令霄忽然转移了话头,“说起来,我王兄弟呢,正准备挑个良辰吉日拜把子,人呢?”


    文襄骑上了骆驼,见他如此询问,勒住骆驼的头,用它的身躯遮住身后渐行渐远的祈寒酥二人。


    “如果你是说把你从地宫背出来的姑娘?她早回盐江城了,不在这儿。”


    丛令霄倏然怔住了,刚才还应对自如的喉舌突然卡了壳儿。


    “老王……不,王兄弟……我是说,他……她是个姑娘?”


    “你不会被漠蚕蛾的鳞粉迷惑到男女都分不清了吧?”


    “她是个姑娘……”


    文襄见他神色痴怔,摇了摇头,对秦教头道。


    “咱们先去盐江城吧,不用等我家五殿下了,他自有手段,会自己会找到盐江城的。”


    ……


    风石天堑,峡谷悬崖。


    一道深深的峡谷隔断了大漠和这座巨岩迷宫,猎猎长风卷过深不见底的峡底,不时有兀鹫乘风而起。


    “你要带我去哪儿?!”


    苍风吹得衣衫飘摇,祈寒酥不得不大声道。


    “再往前就是大漠了,没食没水,会死的!”


    温槐序终于停住了步子,道:“那你想知道,大漠的尽头,是什么吗?”


    他声调不高,但声音还是清楚地传入了祈寒酥的脑海里。


    她突然觉得没来由地有点愤怒。


    “大漠的尽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出去的!这儿就是我的家!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无缘无故地来,又无缘无故地要改变我的一生……


    祈寒酥想骂他,但是还没张口,就发现自己已经词穷。


    但是温槐序可不管这些,他把那锁魂匣里的血色指环戴在她手上,示意她递到唇边。


    “戴上它,吹响它。”


    祈寒酥这才发现,那血色指环上有两个小孔,她递到唇边,半信半疑地吹了一口气。


    本以为就算响,也是微弱的一小声,但却不料,在这烈风中,她指间传出了一声悠长的、如同苍鹰撕破天空的哨音。


    这哨音钻入峡谷千百年不息的大风中,所有听到它的兀鹫从崖壁上振翅而起,如同臣民一般彼此呼号着。


    不多时,一道巨大的阴影掠过了祈寒酥上方,她抬头一看,瞬间就怔住了。


    那是一头似鹰非鹰的天空霸主,生着龙一般的双角,背后拖曳着两条长长的尾羽,它掠过天穹,落在地上的巨影如同宛如远古的神明巡视大地。


    “那……那是什么?”


    祈寒酥震撼中带着一丝惊惧地呆望着,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温槐序的侧脸上,她发现对方的眼中浮现出了一抹追忆之色。


    “那是长嬴的龙雀,也是大夏的龙雀。”


    说着,他将肩上的披衣扯下来盖在祈寒酥肩上,抵近道:


    “你出生在一片恶壤,世态炎凉已经磋磨了你快二十年,遇不平事,还是说救便救,你根本不是痴愚,相反,是无论世事如何磋磨,都能初心如一的聪明人。我自问识人不差,给你一个机会,要不要去中原,你看了再说。”


    ——年纪轻轻的,没见过十方胜景,就想着安居一隅,这辈子岂不枉然?


    祈寒酥这才意识到,他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要带她去看。


    下一刻,祈寒酥就被他裹着纵身跃下峡谷,落在了振翅而过的龙雀背上。


    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击碎了祈寒酥出生以来的所有认知,她口中的惊叫还没出口,就已经安安稳稳地伏坐在了龙雀宽阔的背上。


    她看见大地在远离,兀鹫与自己并肩,几乎是痛骂道——


    “你怎么比我还疯?!”


    “你是想继续骂我,还是抬头看看这天地有多大?”


    祈寒酥怔住了,她紧紧抓着温槐序,胆怯地从袖子后露出一双惊惧的眼眸,但很快,当千里黄云映入眼帘时,她所有的恐惧都灰飞烟灭了。


    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呢?


    她看见驼队如蚂蚁般在丘顶上挪动。


    她看见绿洲如狐狸的眼睛般镶嵌在沙海中。


    她看见巨兽的遗骸沉眠在无人踏足的残破古城里。


    最后,她看见了大漠的尽头……是晴空如洗,万川青绿。


    她根本无法形容眼前的一切带给她的震撼,怔忡地侧目看向身侧,却发现温槐序撑着下巴一直在看她。看见她眼中的震撼,他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


    “是不是发现,沙漠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大?用不着等到来生,也能走完。”


    “……”


    也许他真的是妖,一个擅长洞察人心的妖,她根本骗不了他……也骗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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