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乃注重规矩之人, 并非他对圆房多么看重,而是在他认知里,这也是成亲必不可少的一环。
强迫症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于是今晚他循例来到王妃房中, 可迎接他的并非徐宁欢天喜地面容,只见那女孩子抱着个汤婆子, 正趴在榻上哼哼唧唧。
齐恒皱眉, 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然而徐宁已经没力气耍赖,只恹恹道:“殿下, 我癸水不巧来了,您还是到别处歇息罢。”
真不是假装, 连她也想不到月事会这般突然,明明以前都很准的,莫非这阵子事情太多,破坏了身体节律?
怕对方不信, 她道:“要么我把月事带子拿给您瞧。”
这个总做不得假。
齐恒无语,什么话题都不避讳, 她倒坦白,是太把他当自家人了吧?
他并没空寻根究底, 只携了本书卧到床头, 专心致志翻看起来。
徐宁有点不自在, 月事期间难免有点味道, 他或许闻不出,女 儿家心思敏感却难免耿耿,“要不您到书房睡吧?我把红芍拨给您伺候。”
反正那丫头求之不得, 一盆火似的上赶着。
齐恒瞪她一眼, 徐宁知趣闭上嘴,看来静王不喜欢太过妖妖调调的女人, 是以前受过刺激?也对,温妃时常被胡贵妃与丽妃挤兑,当儿子的看在眼里难免膈应,久而久之成了过敏源。
未免她胡思乱想,齐恒道:“你不必绞尽脑汁赶本王出去。”
头三日必得歇在王妃房里,这是规矩,景德帝也不愿见儿子们坏了规矩——如楚王那般恣意妄为的毕竟是少数。
齐恒更不消说了,反正他意志坚定,在哪都能睡得舒服。
可我不舒服呀。徐宁悄悄腹诽,肚子那儿尽管有汤婆子捂着,却是治标不治本,依旧有股隐隐的绞痛,红糖水她都灌了三碗了,再喝下去不是治病,成了催肥。
徐宁小声道:“殿下,您能帮我揉揉小肚子吗?”
在家时多是杜氏着意抚慰,偶尔半夏也会搭把手,可这会儿只她跟静王穿着寝衣独处,自然不好再叫半夏进来。
她看人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像淋过雨的猫儿,异常乖顺可怜。
齐恒不知是否有所触动,竟真个放下书册,将手搭在她小腹上,缓缓揉按起来——当然,得隔着衣裳,他可不是趁人之危的流氓。
力道恰到好处,有种推宫活血的既视感,不愧是习过武的。徐宁夸赞道:“殿下真厉害,以前没少练吧?”
这一句又将他给得罪了,齐恒静默地收回手去,重新捡起书看。
徐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误会了自己话里意思,她真没骂他眠花宿柳啊。
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徐宁只好遵循沉默是金的原则,等着危机自动过去。
但,小腹那里刚舒服一会儿,又开始隐隐作痛,徐宁只好撇开脸面,从被窝里蛄蛹着缓缓向他靠近,直至两人肌肤相贴——这人虽然性格冷淡,身子却异常暖热,跟个天然的暖宝宝似的。
有了他,哪里还用得着汤婆子?
好在齐恒没将她推开,于是徐宁凑不要脸抱着他胳膊,兀自沉沉睡去。
次日乃三朝回门,齐恒早让姜管事准备好三色礼,徐宁则按品大妆,她惊奇地发现肚子完全不痛了,看来人体工学比土方子还管用。
齐恒瞥见她喜笑颜开模样,又被无语到了,回娘家这般高兴?
徐宁心想你懂什么,痛经是女人的天敌,你一个臭男人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扶着他的肩膀正要出门,却发现道旁那棵梧桐树下,一袅袅婷婷的身影正临风而立,似乎曼声吟唱某种闺怨诗。
齐恒没见过这等新鲜,“她怎么了?”
徐宁哂道:“昨儿被我罚洒扫庭院,大约心有所感罢。”
就是姑娘你要勾引能否隐蔽着点,这么明晃晃的生怕不被人注意是吧?
看着满地飘零落叶,齐恒语出惊人,“此女不善洒扫,让她去浣衣房吧。”
徐宁忍俊不禁,在古代,洗衣服可是比扫地拖地更受累的活计,本来古人的衣裳就偏繁琐累赘,泡过水会变得更重,力气小些的绞都绞不动,再怎么纤纤玉手,在皂角水里泡上两三个月,也跟枯树皮差不多了。
齐恒这个臭直男,半点都不解风情。
红芍听见传召,喜滋滋跑来跟前,以为鱼儿终于上钩,然而在姜管事吩咐完后,顿时花容失色,朝徐宁投来求助目光。
徐宁总不能当面驳齐恒的话,这王府她虽是总经理,上头还有董事长在呢,遂耸耸肩不置可否。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位红芍姑娘想成就一番事业,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夫妻俩默契离开,只留下红芍一脸绝望,真后悔当时为何向温妃娘娘毛遂自荐,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路上,徐宁笑着对齐恒道:“殿下,其实您不用特意做给我看的。”
身为主子,却故意去刻薄一个奴婢,自然是为了表明跟她站在一条线上,也是间接帮她这位女主人树立威严。
齐恒淡淡道:“你多心了。”
多心就多心吧,反正她很满意。徐宁的目标不是找到灵魂伴侣,身为夫君,只要对她有足够的尊重和放任即可,钱在哪爱在哪,至于别的,她并不很在乎。
而齐恒这位封建士大夫楷模无疑完美符合甚至远远超过她的标准,徐宁心想,她恐怕得感谢嫡姐一辈子,若不是她,自己哪能得到这样一门好亲?
感谢命运的眷顾。
诚意伯府众人也已做好接驾准备,像太太王氏尽管对庶女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木已成舟,面子功夫必得做足。
徐宁有幸见到平生最丰盛的一顿筵席,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无一不有,乖乖,这得花多少银子?从持家的角度无疑是种浪费。
徐宁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开始转变眼光,难怪常听人说胳膊肘往外拐,当太太和当姑娘确实大不一样啊。
徐馨也被迫出来露了露脸,老躲着不是个事,遮遮掩掩还当心里有鬼。
面貌自然与以前无有不同,王氏也舍不得叫她真毁了容去,对外只宣称爱女得了蛇缠腰——亦即后世所谓的带状疱疹,这么一大圈还是挺吓人的。
齐恒礼貌性地问起大姑娘好了没有。
王氏当然说没有,还故意渲染得分外猛烈,好增加大姐儿的可怜之处,博取更多同情。
反正静王又不能掀开衣裳检验。
徐馨不知学乖了还是怎么的,变得异常配合,饭桌上简直毫无胃口,她最爱吃的大黄鱼,王氏特意让人放到她跟前,她一筷子都没动过。
只喝了小半碗汤,便声称胃里不舒坦回房去了,王氏也没理会,装得真像,挺好,这下再不怕静王怀疑了。
因是难得的家族聚会,王家诸人也在应邀之列,王珂原本只在角落里默默扒饭——他不善交际,二太太也不想勉强他,横竖有宁姐儿那桩公案在,低调些更好。
哪知王珂却突然端着一碟剥好的蟹黄蟹肉来到跟前,鼓足勇气道:“三妹妹,我记得你爱吃蟹黄拌饭。”
二太太与王氏均大惊失色,六郎这傻孩子,献殷勤也不看看场合,人家正儿八经的夫婿在那呢。
齐恒却若无其事,只平淡地抬手挡了挡,将面前一道姜母鸭挪到徐宁跟前,“谢了,她现在不能吃这些。”
果然三丫头手段非凡,这么快就笼络得静王言听计从,还肯为她争风吃醋。王氏看在眼里佩服不已,自家那个傻女儿怎么半点都没学会呢?
徐宁却很知道,这都因自己说了癸水方至,痛经的人当然不能食用寒凉之物,静王这点生理常识是有的。
奈何隐私不便宣之于口,徐宁只好默认了两人是在秀恩爱。
王珂泱泱回到座位上,那厢徐婉很是不服气,缠着表哥为她剔鱼剥虾,反正都快成婚了,亲近些也应该——即便她现在对这桩亲事有些隐隐懊悔,当着徐宁的面尤其不肯露出分毫,她就不信无法将六表哥的心抢过来。
焉知她费尽心机的,却是旁人根本不要的。
徐宁看腻了饭桌上虚情假意,吃了约摸七分饱,便借口离场,去后厢房看望大姐姐。
她跟嫡母一样,都以为徐馨是在装病,哪知进门一瞧,却发现徐馨扶着桌角干呕,却又呕不出什么,只是几滩清水而已,憋得脸都红了。
徐宁诧道:“姐姐,你怎么回事?”
虽然以前两人是上下级关系,多是她给她摇旗呐喊当狗腿子,可朝夕相处总归有几分情谊。
“没什么,近来总懒懒的没胃口。”徐馨拿帕子揩了揩嘴,“你跟静王过得如何?”
当着矮人莫说短话,徐宁自不会向她炫耀自己与齐恒有多恩爱,只含糊其辞敷衍过去。
倒是徐馨这分外反常又分外熟悉的举动令她一个激灵,想到某种猜测,“姐姐,你癸水几日没来了?”
徐馨一僵,不敢置信怔在原地。
第032章 误会
好半晌, 徐馨掰着指头数了数,脸上一片茫然,“四天?还是五天?我记不得了。”
她习惯了处处要人伺候, 前面颠沛流离的时候哪顾得上,虽然带了个娟儿, 不过是怕她告密, 一出京城徐馨就把娟儿打发回乡下老家了,以至于月信日子紊乱竟也不觉得。
徐宁看她的模样便知道问不出来什么, 但若徐馨未跟文思远发生不才之事,就应该斩钉截铁说没有, 现在这样,只能说迟早得中招。
徐宁扶额,“这事还是得跟太太商量。”
当务之急当然是请大夫,确定是生病还是怀孕——总有万分之一侥幸。前者当然好办, 如是后者……问题可就大了。
徐馨忙抓着徐宁手,拨浪鼓般摇头, “不行!”
她怎么敢让王氏知道?原来还有一层遮羞布挡着,母女俩没将话说穿, 若真个提出请大夫, 母亲就明白她清白已失, 一定大发雷霆。
春葱似的指甲留得老长, 掐得徐宁手心生疼。她一面使劲将那只爪子拨开,一面款款起身,很是恨铁不成钢, “你难道还想瞒一辈子?等到瓜熟蒂落才后悔么?”
未婚先孕莫说在古代, 即便在现代也会被人戴上有色眼镜指指点点,这可关系到一家子名誉。
徐宁即便奉行自保, 这会儿也无法置身事外,“我去跟太太说,你不用怕,我会好好劝她的。”
徐馨仍旧泪盈于睫,趴在桌上泫然欲泣,直至徐宁离开,她才悄然抬眸,缓缓绽开一个笑来。
有三妹给她作证更好,这下,母亲定会深信不疑。
王氏正看着饭桌上那对青年男女发愁,以前她是瞧不上徐婉,可既然决定要成亲了,六郎老这么冷冷淡淡怎么能行?婚姻旨在结两姓之好,若促成一对怨偶,她这当姑姑的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何况还有嫁妆问题。老爷虽然放话按宁姐儿的一半给徐婉置办陪嫁,可他如此疼爱那小蹄子,多半还会额外给些私房,这简直如同在王氏身上割肉一般——人家是嫁女求荣,到她这里还得倒赔钱,两个都还不是她亲生的!
但嫁妆乃女子护身之物,天经地义,王氏也不便置喙,若能叫六郎哄得徐婉撒手,把嫁妆箱子交给王家保管,这钱不就又流回自己口袋了么?
王氏埋怨侄儿不解风情,说几句好话哄哄能怎的?女人有时候争的就是那一口气!
徐建业婚前不也对她甜言蜜语如胶似漆,婚后才渐渐故态复萌,她不是也没招么?可叹王家尽出些老实人,不像这伯府,一家子鬼灵精。
正扼腕时,婆子过来悄悄说了几句。
王氏蹙眉,三丫头当了王妃还成天鬼鬼祟祟,没出息。
既欣慰又有点惋惜,若馨姐儿如约嫁去王府,该是何等风光得意,出行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她是天生的衣架子,派头足,可不会像三丫头这般窝囊,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然而等听完徐宁汇报,王氏脸上顿时像吃了苍蝇,再笑不出来,“你说真的?”
徐宁怎么敢骗她,也没必要啊,“太太还是快找个郎中过来吧,最好是平时常走动的……”
王氏尖声道:“不行!”
如果真是有孕,这一来不就阖府皆知了?就算她能令大夫保密,可馨姐儿院里人多眼杂,总有个把走漏风声,那时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徐宁:……
也不能放着不管呀,难道等显怀才临时抱佛脚?
她婉转道:“或者太太到药铺子里去求副落胎方子。”
有则除弊,无则预防。虽说这一类的药多半对母体有所妨碍,可总比十月怀胎损伤小多了。
而且,就算文思远肯负起责任,这么带球逼婚也不是个好主意。文家虽是个落魄世族,族里也很有几口人,徐馨大着肚子嫁过去顶容易被拿捏——虽说三贞九烈是束缚女性的枷锁,然而在这个时代,不够自尊自爱确实会陷入道德困境。
王氏一下子老了十岁,眼角细纹清晰可见,此前她还能强装乐观麻痹自己,馨姐儿是她生的,血管里必然有王家人的骄傲,即便一时跟昏头跟人私逃,她也会设法保全贞操,不叫旁人为她担心。
然而现实却结结实实给了王氏一耳光,从她没事人般的态度,多半还是自愿——她的女儿,怎能如此不顾廉耻?
有一刹那,王氏真恨不得像老爷说的,把徐馨送去尼庵当姑子算了。可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十月怀胎多少辛苦,就这么舍弃,不但对不起馨姐儿,也对不住她自己。
王氏深吸口气,“你是个懂事的,先别告诉旁人,免得多生事端。”
怕她去静王面前诋毁,又冷着脸道:“你们都是徐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知道轻重。”
徐宁心说她还没这么闲,齐恒也未必在乎——他连前未婚妻具体患什么隐疾都懒得多问,可见眼里已经没这个人了。
而徐宁身为外嫁女也无意插手娘家事务,帮徐馨带句话,算是成全往日姊妹情意,剩下的,让她们自个儿窝里乱去罢!
徐宁信步来到杜氏住的小跨院里,正经宴会姨娘不许上桌,但厨房也不敢怠慢,另外拣了几样好菜专程送来院里,还配了饭后甜点和佐餐的佳酿。
杜氏早已习惯这种日子,看上去还挺怡然自乐。
徐宁却有点不是滋味,早前她决定嫁去王家,打算找机会把姨娘接到晋州去,母女俩和乐融融的过日子。现在当然不可能了,徐家也不会放人。
在外,姨娘是她的掣肘,她不能罔顾徐家;在内,她又是姨娘心中牵挂,为了这个,徐家也不敢太亏待杜氏。
也算某种平衡罢。
但,看着母亲闭门独饮,徐宁终究心情复杂。她也盘膝而坐,随手抓起盘里的桂花蜜藕大吃起来。清爽的藕片浇上蜂蜜和糖桂花,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杜氏啪打掉她的手,瞪眼道:“越大越没规矩!用筷子。”
亲自给她拿了碗筷,又盛了碗汤——那藕虽是腌过的,毕竟乃生冷之物,秋日里还是吃点暖胃的东西才好。
见徐宁不管不顾,她诧道:“方才席间没用膳么?”
徐宁摇头,“大姐姐没胃口,我看她去了。”
哪怕为了在静王跟前做做样子,她也得适时表示关切。杜氏知道宁姐儿难处,女人这一辈子似乎就没轻松时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还得周全好婆家与娘家关系,处处是机关算计,片刻松懈不得。
当初她支持宁姐儿嫁去王府,到底算不算好事呢?
杜氏迟疑,“你与静王……”
只要夫妻恩爱,再大的难关都不成问题。可她看静王不似王六那般好哄,就怕不吃宁姐儿那套。
徐宁当然不会说自己还没与齐恒圆房,徒惹母亲担心,只笑道:“您只瞧我的好气色便知我好得很,殿下又不是夜叉罗刹,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杜氏被她逗笑了,翻身从抽屉里寻出一个包裹,“本想出嫁前给你,那会子忙忘了,好在还来得及。”
打开一瞧,却是二百两银票。徐宁皱眉,“这又是为何?您自己留着吧。”
伯府规矩,姨娘的月钱才二两银子,杜氏又不像方姨娘那般得宠,能搜刮便宜爹的私库,就靠那点紧巴巴的月例,她得攒多长时间?
怕是毕生的积蓄都在这儿了。
杜氏却固执地放她手中,“我吃穿住行都在府里,哪有用钱地方?你拿去,好歹能救个急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她知道老爷出手阔绰,可那是老爷的,不像这个,全然归她自己的心意。
徐宁只好收下,眼圈渐渐红了起来,这二百两在她看来比便宜爹给的两万陪嫁还更珍贵。这辈子,大约不会有谁比娘亲对她更好了。
新婚不宜在娘家留宿,于是夫妻俩用过晚膳便告辞了。
齐恒注意到她脸上有些异色,“眼里进沙子了?”
想她并非软弱性子,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徐宁一梗,被他瞧出来还真是怪丢脸的,这话又让自己没法接,只干巴巴点点头,“是,殿下要帮我吹吹么?”
其实是玩笑话,齐恒却真个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起来,又朝眼睑处轻轻吹了口气。
徐宁皮肤敏感,被他弄得麻痒痒的好不难受,急于挣脱差点倒地,亏得齐恒及时揽住她的腰,两人以极尽暧昧的姿态交叠在一起。
徐婉出来送客瞧见,气得浑身发抖,好没廉耻,光天化日干这种勾当!
正欲找人围观,可巧王珂过来,刚好落入眼帘,脸色顿时惨白几分。
徐婉暗自得意,不见棺材不流泪,这下六表哥总该死心了。她顺势道:“表哥,昨儿我托人买了两只兔子,不知如何喂养,你来帮帮我罢?”
说罢便去牵他衣袖。
王珂仍直勾勾望着门外,却到底没能拒绝,转身僵硬地跟着徐婉离去。
第033章 合卺
返程路上, 徐宁愀然不乐,似乎有心事。
齐恒瞧出来了,但并未多问, 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可也不代表事无巨细都得向对方禀告。
她尊重他的自由, 他亦然。
徐宁在马车上闷坐了一会儿, 自个儿却先开口了,“殿下, 做妾是件很辛苦的事吗?”
本是有感而发,话已出口才察觉失言, 她可不敢影射温妃娘娘!
好在齐恒没往那方面想,“你要给本王纳妾?”
徐宁暴汗,当然不是!她除非闲出屁了,自个儿给自个儿找竞争对手?
面露讪讪:“我随便说的, 您别放在心上。”
齐恒道:“也难,也不难。你若自甘卑贱, 分毫不求寸进,那自然是极容易的;若是心比天高, 不甘居于人下, 总有许多不足之处。”
徐宁:……倒也不用这么哲学。
她觉得静王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求上进, 想求便能得到么?方姨娘这般得宠都没能把王氏从太太的位置上挤下来,只敢悄悄吹些枕头风,可见做妾本就是种环境。至于杜氏, 她从开始就没得选, 父母双亡六亲无靠,在亲戚家寄人篱下, 总算生得有几分颜色,算是不幸中之万幸,被当时外放的徐建业看上了,五百两银子带回府中,钱货两讫,一刀两断。
若叫杜氏自己来选,怕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归宿。徐建业生得文质彬彬,虽免不了有些常人好色毛病,却并不滥情,府中至今只得两位妾室,该有的吃穿也没薄待她的;太太王氏尽管刚愎自用,也还不是刻薄狠毒的性子,曲意讨好便可安然无事。
若再想要求更多,似乎倒是她太贪心了。
徐宁幽幽叹了口气,以她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杜氏无疑身在囹圄。但,多年来她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甚至离开熟悉已久的环境,可能还会分外不适应。
如果她执意要去拯救她,是不是太自负了?
齐恒忽然开口,“到家了。”
一面说着,一面先一步下车,又伸出半条胳膊供妻子搀扶——自从徐宁在永福宫前说了他一回,齐恒现在很注意这种小细节。
徐宁搭着他的肩膀轻快跃下,“有劳王爷。”
不知怎的,静王府的空气令她松泛许多,没有娘家那种处处逼仄的感觉,大抵这里的人要稍稍可爱些罢。
尽管一个两个都是面瘫。
徐宁看庭院里的梧桐也不那么讨厌了,落叶松脆厚密,踩在上头沙沙作响,仿佛某种悦耳音符——晒干了做书签一定不错。
身后传来同样低沉悦耳的声音,“人贵自重。”
徐宁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仍是在回应她那个做妾的话题,看来静王是推己及人了:刨除销声匿迹的三皇子,诸皇子中他可谓出身最不显的那个,但,齐恒并不觉得自己就比别人差,他的天赋、智慧、勤学无一不在促成想要的结果,他理应值得那个位置。
徐宁含笑道:“自然。”
这样上进的老公谁不爱呢?用不着她鸡娃,他自己就在朝梦想奋斗,比起什么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类的鬼话,徐宁觉得静王这种实诚性子还更可爱些。
而身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她也会在精神上默默予以支持,更多的就有心无力了。懒人有懒福,她还是当好拉拉队罢。
*
痛经虽然麻烦,但好在徐宁月事期不长,一般两三天就褪干净了。这阵子她也把母亲送的那套避火图悄悄揣摩了些,以前都是理论知识而非实战,这会子大开眼界,原来古人一点都不比今人保守。
那上头的姿势就有好几种她未曾见过的,有的还非能独立完成,得两三位抬着才行,难怪她看话本子里奇情异志,常有丫鬟们搀着自家夫人入洞房的。
当然她耻度没那么高,也做不到让旁人围观自己行周公之礼。半夏这丫头脸皮比自己还薄,更不能委屈她了。
不过正常的合卺还是要的,徐宁就琢磨着该如何发出信号,要不,让姜管事递个信儿?不成不成,让外人掺和进来太羞耻了。或是把干净的月事带子亮出来,表明葵水已退,可以那啥?呃,貌似也挺无语。
齐恒当然不会主动问她,君子坦荡荡,他尊重妻子的私隐,也相信妻子不会刻意相瞒。
徐宁几番委决不下,转眼又到了进宫向娘娘请安的日子。
温妃敏锐地注意到她没带红芍进宫,是嫌弃那丫头不中用,还是嫉妒其美色?
徐宁无法对婆母撒谎,直言红芍去了浣衣房。
温妃哦了声,看儿媳的目光瞬间犀利起来,五日前她赐的人,这么快便被打发走,新王妃的醋意未免太重!
她本不觉红芍配得上侍妾之位,然而徐宁这样直接反抗她的权威,多少令温妃有些恼怒。
徐宁正要说话,齐恒轻轻站了出来,“母妃明鉴,是儿臣命她去浣衣房。”
温妃一怔,“她怎么得罪你了?”
齐恒从容道:“身为奴婢不思本职,屡屡犯忌,自己分内事都做不好,儿臣实不愿这等人在眼前。”
如此说来,倒是恒儿主意?他素不爱美艳妖娆的,温妃也知道,不过男人家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往往不是一回事,景德帝还口口声声不近女色呢!
会否是王妃借他手除去眼中钉?但要恒儿如此配合,也得徐三自己拿出本事才行。
倒是个不可低估的庶女。
温妃并不忌讳耍心眼,宫里度日没点自保之能怎么能行?但心思须用在正道上,倘徐三日后借恒儿的势为娘家牟利,她多少得防着点。
女人的心只有生了孩子才能定下,温妃道:“你嫁过来日子也不短了,该适时给皇家添位子嗣,开枝散叶,多向你几位嫂嫂学学。”
徐宁:……
没记错的话,她成亲还不到十天吧,怀哪吒也没这快呀。
至于她的妯娌们,安王妃吴王妃都可算老人了,李凤娘倒是新婚,可那孩子也不是她自个儿生的呀!
温妃的要求属实像那种蛮不讲理的甲方,以她挑剔性格,庶子多半不算,得嫡长子才满意。
长辈说话要听从,徐宁唯有低眉顺眼应了声是,但是这档子事光她努力还不行,得男方也配合。
成不成是能力问题,做不做就是态度问题了。
于是在走出宫门的时候,徐宁轻轻捏了把身边人的手,又朝他挤了挤眼睛。
——应该暗示得很明显了,再读不懂,他就是个呆子。
是夜,齐恒果然来到寝宫。徐宁穿着一袭桃红色亵衣,面含春色,还特意让半夏点了两只儿臂粗红烛,营造出新婚夜那般浪漫气氛。
令她失望的对面却没穿一身红,到底不是心有灵犀,算了将就些吧。
她牵起齐恒的手,努力抛给他一个妩媚的眼神,但是用力过猛,差点让眼皮抽筋,徐宁连忙正色,果然她不适合勾引那套,还是快些步入正题罢。
齐恒从进来时眼睛便是放空的,及至她引他到酒桌旁,更显目光茫然,“你怎么能饮酒?”
不是该杜绝辛辣刺激吗?
讨厌真会装模作样!徐宁笑盈盈给他斟了大半杯,“如此良辰美景岂可辜负?当交杯共饮。”
自己面前则一口气斟满,没办法,谁叫她酒量比他好。
齐恒看了又看,忍不住道:“无需勉强。”
徐宁一饮而尽,脸上酡红如醉,软蛇般缠到他身上。
齐恒定力却不是盖的,使劲要将她推开,他觉得徐宁大抵是被母妃那番话刺激到了,但,真不必如此刻意。
二人尚且年轻,不必急于子嗣,母妃也不过惯常说些场面话罢了。
徐宁觉得这人有点假正经,她看错他了。
伸手点了点他下巴,仗着酒醉肆意胡为,“若不是为这个,你今晚为何过来?”
心知肚明的事,还在这装呢。
齐恒哑然,“我以为你又想揉肚子。”
这等亲昵举动,也只好夫妻间做,难道还能找姜管事代劳?
徐宁:……竟真是个块木头。
她以为自己脑回路就够脱线了,没想到有人比她还奇葩。
但是来都来了,难不成无功而返?
徐宁仍旧抱着他的颈子不撒手,又轻轻扭了两下,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应该受不住。
齐恒果然状若难耐,额边有细密汗珠沁下,但还是不想令她受伤,轻声道:“癸水刚完或许不太合适?要不缓几日。”
徐宁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是来月事又不是坐月子,这人眼里的异性是有多脆弱啊?难不成女儿家都是豆腐做的?
然而下一刻,双唇蓦然被人含住。
徐宁迷迷糊糊中心想,还是激将法最管用。
男人的自尊心呵。
第034章 热闹
徐宁此前设想过新婚夜的种种情况——她自己是没多少实际经验的, 全凭道听途说。
按照普适性的观念,男子只知一味粗暴,女子唯有被动承受, 这档子事本无多少快乐可言;而在小说与影视剧里头,又往往将男子描绘得如何雄姿英发, 而女子虽然婉转求饶, 多多少少有种渐入佳境的意味在里头。
可是徐宁窘迫地发现,两种情况套在她身上都不太合适。固然她没感受到愉悦, 但似乎也没多少痛苦可言,因为进行与结束都太快了。
静王的温柔当然是一部分, 不过……好像这档子事没法自控吧?
她觉得自己就像搓了圈麻将,还是看别人胡牌的那种。
齐恒却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她似的,“如何?”
徐宁的眼睛没法说谎, 身体反应骗不了人啊。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静王的确是位初哥, 或许她该以资鼓励?
于是她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还行, 有待进步。
齐恒一下子泄了气, 板着脸起身到净室梳洗, 不过从踉跄脚步看得出还是微带懊恼的:他性子要强, 处处都要做到最优,但这种事显然无法纯靠天赋。
徐宁躲在被窝里偷笑,她太快乐了, 还能见到不可一世的静王吃瘪——浑然忘了这关系到自己以后的性/福生活。
等齐恒整理完心情回来, 徐宁已经闭目睡去。真也好装也罢,这种情况回避尴尬才是良策。
总不能对他说一回生二回熟吧, 多难为情!
次日徐宁醒来,枕边人照例不知去向,她记得今日休沐,怎不多睡一会儿?
半夏进来为小姐梳妆,口中道:“王爷一大早练剑去了。”
她仗着面善,这几日没少跟姜管事攀交情,姜管事尽管分外警觉,但关于王爷的日常起居却是知无不言——知道半夏帮自家王妃打听,倘若王妃服侍得王爷高兴,他们做下人的也能省点心不是?
积极锻炼身体,还是为了躲开她?徐宁饶有兴味,这下非得去欣赏一番不可了。
经历昨晚后,她感觉两人无形间更亲密了一层,下意识就想开开玩笑——其实,她对那种事真没多么热衷,就算他本钱单薄,她也会多担待的。
唯有野兽才只知交/媾,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便在于丰富的精神世界,赏花、听戏、看话本子,这些在她瞧来有趣得多。
剑术还从未见识,徐宁立刻披衣下榻,让半夏打洗脸水来匀面。她不爱用铅粉,薄薄涂点胭脂就够了。
正要出门,白芷却闯了进来,看模样很有些局促,却终是扑通跪倒在地,“王妃主子,奴婢想求您个恩典。”
半夏瞪大眼,这位莫不是也想爬床?温妃娘娘怎么教导下人的,身边净出 些狐媚子。
徐宁神色平静,“说来听听。”
知道是什么事,她才好决定要不要答应,恩典也不是随便就布施的。就算白芷看着比红芍老实,不代表就能放心让她分宠。
多少前车之鉴还不够么?
白芷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奴婢求您将红芍调回来。”
半夏松口气,徐宁则有种意外之外又果然如此的感觉,早该想到她与红芍交情不错,否则温妃不会放心将她俩赐下——彼此扶持,又有那么点利益冲突,方不至于闹出大乱子。
徐宁淡淡道:“可是她来找过你了?”
白芷默然无言,原本她也觉得红芍自作自受,可看了对面泡得浮肿的双手,总归于心不忍。物伤其类,焉知她不会落得这般红芍这般境地?
徐宁欣赏重情之人,但规矩就是规矩,“此事乃王爷发话,我初来乍到,想也不便置喙。”
白芷面露失望。
徐宁话锋一转,“但,你且去告诉她,若她日后表现得当,或者我会捞她出浣衣房,机会能否把握,全在于她自己。”
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整日洗浣衣物也太可惜了,若运用得当,能帮不少忙呢。
白芷喜上眉梢,谢了恩就到外头传话去。
半夏愤愤道:“我看这位也是个有异心的,小姐你怎么还肯放心用她?”
那些装绸缎首饰的嫁妆箱子一来就交给白芷保管,就不怕她监守自盗?
徐宁微微一笑,“不打紧。”
身外之物都是次要,要紧的两万银子都藏在床底暗格内,钥匙只她与半夏知道。至于那些衣裳头面看着华丽,轻易又不可变卖,偷盗来又有何益?
白芷若够聪明,就知道一顿饱与顿顿饱的区别,她脚踏实地跟在徐宁身边,没准能熬成掌事姑姑,再指一门好姻缘,可比贪图点小恩小惠强多了。
其实徐宁觉得白芷今日举动也有作秀之意,若是真那么关心红芍,怎的三言两语就收心了,也不再继续求情?
她能试探人家,人家当然也能试探她,这种斗智斗勇才有意思。
徐宁拎着食盒来到东跨院,此地有一方小小校场,正合骑射锻炼之用。
徐宁原以为白芷说的是“练剑”,还在肖想齐恒白衣长剑是何等潇洒风姿,及至身在场中,才发现是“练箭”。
无缘得观古意,不过画面也很诱人,齐恒扎着马步打着赤膊,露出宽肩窄腰与八块腹肌,比男模不差什么。
分明身材有力,怎的床笫间却不堪大用?
徐宁正感慨时,那厢齐恒余光瞥见,手指微抖,羽箭险险擦着靶心穿过,只差毫厘。
内侍及时将其搬开,再换上新的草垛子。
齐恒却放下长弓,径直朝王妃走来。
徐宁笑眯眯揭开食盒,“我炖了几样汤羹,想请殿下尝尝鲜。”
枸杞炖羊肉、乌鸡炖黄芪、百合甲鱼汤,都是补肾固气的好药。
齐恒眼皮跳动,声音有隐隐压抑的怒火,“徐宁!”
故意送这些东西,是为了嘲笑他么?
当着他的面,徐宁干脆捧起汤碗,吨吨吨干了一大半。
齐恒皱眉看着她。
徐宁揩去唇边汤汁,“殿下就这般心胸狭隘吗?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还是说过于敏感,会风声鹤唳到如此地步?”
齐恒沉默以对。
徐宁极力忍住快要逸出的饱嗝,拉着他的手诚恳道:“昨晚之事,我与殿下都不曾想到,这并非一人之错,既如此,何不同心协力,共同找出解决办法?”
她私心里觉得对面责任更大些,但婚姻毕竟是公摊制,若事事都锱铢必较,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徐宁之所以将话说开,也是希望他别心存芥蒂,第一次对男女而言都是有特殊意义的,多少初哥为此留下心理阴影,万一他以后再不进她房门……虽然于她没差,可总得防着温妃唠叨不是?
剩得小半盅汤羹,徐宁另外用干净容器盛起,殷勤递到他唇边,“你尝尝,这个不是药,很好喝的。”
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她可不认为他需要到喝补药的程度:毕竟硬件不差,想来纯粹是技巧问题。
齐恒望着她笑靥如花面容,到底浅浅啜饮了两口。
徐宁让内侍将食盒送回去,这厢又顶替了方才侍者的位置,踊跃道:“要不您再练会儿?我来帮您拔箭。”
齐恒不语,披上衣裳朝场中走去。
徐宁难掩失望,还真当她来看箭呀,她看的是人有木有?包得严严实实,一点春光都瞧不见了。
齐恒弯唇,黝黑眼瞳里似有愉悦之意。
他抬臂、张弓,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稳稳落在红心上。
*
静王如何私下钻研且不提,徐家那头掀起轩然大浪。
王氏不敢为徐馨请大夫,可看着女儿日渐不思饮食,心里火急火燎,于是一面着人搜罗安全无害的堕胎方子,一面催着诚意伯速速将文思远缉拿归案。
她就不信,京城这么点地方,一个大活人还能插翅飞了?
就在徐家兵荒马乱之际,文思远主动上门投案,诚意伯大怒,命家仆用麻袋将其套起,要活活打死。
可却被王氏及时拦下,“老爷休要动气,且听听他怎么说。”
诚意伯气道:“还有什么可说,连你也想网开一面?”
换做以前,王氏当然随便丈夫怎么处置,哪怕扔去山中喂狼也好。可如今馨姐儿这般情况,延挨不得,仓促里又找不着合适的,六郎已经被方姨娘母女攥住,若实在无法,只能退而求其次。
好劝歹劝,总算哄得老爷先将人扣下再说。那头文老太太不知从哪听见消息,竟差了一帮婆子到大姐儿院里,围得铁桶也似,声称要保住文家香火,连王氏送的饮食都要反复验过,生怕王氏居心叵测,害了馨姐儿肚里那块肉——老太太尚不知文思远生死存亡,自然得留着这点骨血。
王氏猜到是方姨娘告的密,只有她唯恐天下不乱,遂冲去方氏房里揪着头发撕掳一番,方姨娘不敢还手,却护着头颈大声呼救,一时间,嚷得府里人尽皆知。
徐宁听完半夏绘声绘色形容,着实叹为观止。
她才离家几天,比以往十年的热闹还多,不能亲见真是可惜了。
第035章 落定
王氏跟方姨娘撕扯一回, 痛痛快快发泄了多年怨气,把那狐狸精捶得哭天喊地,自个儿却也吃了点小亏, 被方氏逮着机会在脸上抓伤两道。
只能拿脂粉稍稍遮盖。
婆子拿棉签点着为其上妆,悄悄道:“西苑那位午后请了大夫。”
王氏忍着脸上一抽一抽的疼痛, 冷声道:“不用管她。”
府里这会儿人人忙得焦头烂额, 谁还有闲工夫体谅?她就不信那蹄子能伤到哪儿去,跟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比起来, 王氏还觉得适才下手不够狠呢。
婆子想了想,陪笑道:“其实, 这事方姨娘也做不得主。”
王氏当然明白,方氏不干,旁人也可能告密,罪魁祸首还是松鹤堂那位, 可她能有什么法子?难道把婆婆的人手全给撵回去?
谁叫人家是老封君,只要一日不死, 这府里她就是最大的。
最可气还是馨姐儿,自己掏心掏肺待她, 她还左耳进右耳出, 胳膊肘朝外拐;老虔婆一门心思算计, 她倒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连安胎药都顿顿照喝。
王氏越想越觉烦躁,“馨姐儿现在如何?”
婆子道:“听您的话,还在安生禁足呢, 叫身边人都严密盯着, 不许跟外头来往,更不许传递书信。”
那就好, 文思远被扣押起来的消息,王氏暂且不想让女儿知道。她自己亦是过来人,知道有些事越是阻拦越容易激起逆反心理,馨姐儿若知道文思远被关在柴房,保不齐会偷偷去看他,两个人愈发情比金坚拆不开了。
没有孩子还好说,晾一阵就慢慢淡了,可偏偏有了……想起那个孽种王氏便脑仁疼,她一点都不想当这来路不明的干外婆!
老爷是这府里主心骨,王氏思量再三,还是只能去寻他。
她本以为要多费番唇舌,或者万不得已得将馨姐儿有孕之事和盘托出,到时要杀要剐,拼着以命相抵。
怎料才起了个头,诚意伯便道:“差人去文家拿他的年庚八字,跟馨姐儿的合一合,看是否犯冲。”
王氏一怔,老爷不是不愿意么?
诚意伯瞪着眼,否则还能怎么着?生了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往上数是他德行有亏,出门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趁现在知道的人还少,赶紧“胳膊折在袖里”,把这事悄悄地办了,或许还能挽回些颜面。反正馨姐儿有隐疾在身,低嫁也说得过去。
答应得这般痛快,王氏难免又有些不甘,猜着是否方姨娘吹了耳边风——因自己打了她一顿,伺机报复?
这么一来,馨姐儿彻彻底底被两个妹妹比下去了。
王氏道:“如此便宜文家?”
平白无故多了个媳妇,还是伯府嫡长女,文家脸都要笑花了,更别提还有陪嫁过去的丰厚嫁妆——王氏对女儿并不吝惜银钱,可一想到这钱都进文家人口袋,说不定连老太太也分一杯羹,她就跟吃了苍蝇般膈应。
诚意伯筹之烂熟,“倒也不用费事。”
他已经想好了,就在朱雀街买一栋大宅,拨三五丫鬟、二三护卫,这就很够使唤。家具不用另外打新的,就把馨姐儿房里那些照样搬去,本来也不是多陈旧的东西,刷点新漆,很可敷衍得过。
嫁妆么,他看两三千银子就够了,文家家贫,聘礼他也不要多的,出一架拔步床,几套被褥陈设,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王氏气结,这就是老爷想的好办法?三丫头陪嫁带了两万银子和许多田庄地产,二丫头虽然差些,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小一万银子,到馨姐儿却只值三千,谁是嫡谁是庶?
诚意伯淡淡道:“各人有各人造化,她既选了这条路,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三千银子算什么委屈?外头贫苦人家,二十两银子就够过一年的,无非不能像以前那般穿金戴银玉盘珍馐而已。
食得咸鱼抵得渴,馨姐儿但凡有点气性,也该知道敢作敢当。
诚意伯这几日将文思远历年做的文章抽出来瞧了瞧,算不上字字锦绣,在清客里头也算出类拔萃的了。馨姐儿若是有造化,将来指不定能挣个诰命当当;若是没有,这些本钱只要不滥用,拿去钱庄存放好好打点,也足够她后半辈子温饱无忧。
她千尊万宠养大的女儿就只配温饱么?王氏还想据理力争,可想到女儿遇喜,那口气到底咽了回去。
她哪还有谈条件的资本?等拖到四五月显了怀,馨姐儿便只能任人拿捏。
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否则老爷得知内情,真有可能送馨姐儿去死——尼庵也不会收孕妇的。
王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两腿如同灌铅般沉重,强自支撑来到女儿房中,对她说了老爷决定。
徐馨却很想得开,她不会一辈子挨贫的,等文思远连中三元,怕是娘家人个个都得来巴结她,谁还敢瞧不起!
遂含笑道:“我知道,娘已经尽力了,我不会怪爹爹的。”
反正钱花完了只管来要,她就不信王氏舍得不给——母女连心,看着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娘心里能好受么?
徐馨并不打算为此降低物质水准,居然想用她房里的陈设当陪嫁,真亏爹干得出来!等去了朱雀街她马上找人换新的。
王氏见她如此体谅,愈发哭得肝肠寸断,馨姐儿什么都好,可偏偏跟她一样缺乏识人之明,她好歹寻了个伯爷,忍气吞声苦尽甘来,可馨姐儿找的什么人呀!她做梦也想不到女婿会是个穷秀才,还是个二十出头的老秀才——若真有本事,年少就该扬名立万,老了才发光发热的,她只能想到一个范进中举,还是疯子!
正潸然泪下,眼睛忽然瞥见窗台上飘飘荡荡一块布料,泪水瞬间收住,那上头暗红色的血迹分外瞩目。
徐馨循着母亲目光看去,暗道不妙。
糟糕,月事带忘记收了!
*
徐宁听完半夏回话,脸上分外愕然,“太太要我回家一趟?”
真是奇了,这种事按说该背着人才是,还嫌不够丢脸的。
半夏说不上所以然,“许是希望您帮着劝劝大小姐罢。”
徐宁失笑,她若劝得动徐馨,嫡姐也不会养成这副德行。
罢了,左右她也想瞧瞧热闹,何乐而不为,遂让白芷给姜管事带个口信,就说晚上不回来用饭,请王爷自便。
她没用王府的马车,让半夏另外去牙行雇辆翠幄青绸车,还是低调点好,省得惹人怀疑。
一进门,王氏气势汹汹冲上前来,抬手要给她一耳光,亏得半夏及时拽住。
王氏不敢置信,小蹄子反了天了,胆敢与她动手?
半夏毫无畏惧,她的身契早在小姐出阁便已赎回,如今她只认小姐这一个主子,才不怕别人呢!
徐宁慢理云鬓,“太太有什么话大可好好说,何必动粗?”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当她是从前那个呼来喝去的庶女呢。
王氏这一巴掌真打下才叫不妙,敢对当朝王妃行凶,严重点可是要被送进大理寺的。
许是被她一番气势震住,王氏愤愤收回手臂,辞锋仍旧毫不客气,“我问你,为何伙同大姐儿骗人?”
徐宁一怔,她骗谁了?自己都想不起。她可从没编过谎话,顶多适量增减些信息而已。
太太这口锅扣得她猝不及防。
王氏见她装傻充愣,愈发怒不可遏,“你还装,馨姐儿明明就没身孕,你为何伙同她沆瀣一气?”
徐宁一怔,半天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徐馨没怀孕呀。她这位大姐当真出息,连她都给哄过去了!
事已至此,分辩无益。徐宁淡淡道:“太太既然说出沆瀣一气,便该知道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太太从小教导我要以大姐姐为尊,事事顺其心意,我又怎么敢违抗呢?”
王氏语塞,干站着无言以对。
徐宁懒怠睬她,径直越过她身侧向里走去。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女儿,就来找别人的女儿撒泼,她看嫡母越发昏聩了。
王氏这样无能狂怒,多半也是由于事情已经定下,无力更改——她那个便宜爹,居然真舍得将徐馨嫁给文思远,徐宁不得不高看他两眼。
能大度撇开门户之见,接受这样一桩姻缘,也算另种意义上的众生平等。
半夏道:“要不您还是做做样子吧?”
说两句漂亮话也不会少块肉,反正伯爷多半不肯听劝。
徐宁果断拒绝,“不要。”
她当然知道便宜爹这会儿正难受着——就算徐建业没那么疼爱徐馨,但徐馨也是长女,亦是他唯一的嫡出女儿,花那么大力气培养,却与人私逃还差点珠胎暗结,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同意这桩亲事,一多半出于赌气。反正不能再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罢。
知道他不舒服,徐宁就舒坦了。和被他辜负的女人比起来,这点委屈实在不算什么呢。
第036章 先生
徐宁进门便看见一身家常打扮的徐馨, 在外头受了些苦,气质变得沉静许多。
只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自鸣得意展示出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人。
徐馨很温柔地向她施了一礼,“三妹, 母亲没难为你罢?”
颇有点幸灾乐祸意味,显然是她故意诱导王氏, 以为主意是徐宁出的——现在她都佩服自己怎么那么聪明, 能想到此等好办法。
母亲若要怪罪她,势必得将三妹拖下水, 可三妹已经是王妃了,能怎么办?只能认下哑巴亏。
反正计谋已经成功, 三妹是否自愿来当污点证人,都无关紧要。
徐宁不生气,如果嫡姐利用她来谋求好处,那她倒会刮目相看, 但,徐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往火坑里跳——宁愿背负未婚先孕的骂名也要嫁给文思远, 这叫自甘下贱。
还好她没真的失身,也许是理智回笼, 也许是想保留文思远对她的新鲜感, 避免始乱终弃。
可她孤男寡女跟人家在外头过了那么久, 其实也和失节无异了。
徐宁笑了笑, “姐姐美貌聪慧,定会得偿所愿。”
徐馨斜斜睨她一眼,三妹是真心祝贺她么?还是故意说些酸话?别看这会子光鲜亮丽, 内里怕也有不少酸楚罢。
她想起梦里屡屡独守空房的窘境, 试探道:“三妹,王爷待你如何?”
徐宁颔首, “很好。”
“明人不说暗话,跟我你还客气?”徐馨拉起她的手说体己话,“我不是问你吃穿用度那些,是问床笫间他待你如何?体贴还是粗鲁?”
大姑娘真不害臊,半夏瞪大眼,这也是能随便问的么?
徐宁却早已习惯嫡姐口无遮拦,“尚可。”
总之就是普普通通,没什么亮点可言。当然,头一遭行周公之礼难免生疏,熟能生巧,相信会有改善的。
徐馨不信,静王真能人道么?及至瞥见三妹眉宇间那抹黯然,似乎印证心头猜测,果然夫妻生活不谐。
遂掩口轻笑,“妹妹还需多努力啊。”
半夏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轻轻蹲了个福,“大姑娘,王妃还得和我们姨娘请安,就不多叨扰了。”
徐馨已经获得想要的信息,乐得放她离去。果然呢,一切如她料想的那般,三妹就等着孤独终老罢。
她轻轻抚摸平坦肚腹,脸颊流露出一抹晕红来。最初寻上文思远,不过图他出人头地,日后终身有靠。然而在外颠沛流离那段时日,他待她嘘寒问暖,无不周详,没要她动一根指头、出半点力气,她只要舒舒服服等着他伺候就行;有回她嫌嘴里味寡,他不惜跳进冰冷的湖水里,就为了捕条鲜鱼给她煮汤,自个儿却寒气侵体,烧了大半夜才缓过来。
而他更没有片刻试图占她便宜,总是谨守男女之分,这样有礼有节的君子,怎叫她不倾心相待?
徐馨几乎想不管不顾将自己交给他算了,总算她还记得母亲教导她的,女子应当矜持,太容易得到男子往往就不加珍惜了,于是她勉强按捺住那种疯狂渴念,又绞尽脑汁想出这个高明主意,总算得以让家中妥协。
现在,她就等着文思远用八抬大轿接她过去,做他明媒正娶的妻。
*
杜氏见到女儿却吓了一跳,上次回门才多久,别是跟静王闹别扭了罢?
徐宁笑道:“您别担心,是太太的意思。”
杜氏松口气,“太太是急昏头了,你别跟她计较。”
就算最开始是宁姐儿提的,可还不得怪馨姐儿装的太像么?天天茶饭不思,不是遇喜难道还是犯相思?
再说了,王氏身为人母都如此草率,也不请大夫来验身,倒指望宁姐儿是神仙,一眼望穿肚里玄机?
杜氏按着女儿的手谆谆道:“别为不相干的人操心,难得回来,咱娘儿俩好好说说话。”
是怕徐宁耐不住性子跟嫡母吵闹,虽说王妃位尊,但百善孝为先,忤逆长辈总归为人不齿。
徐宁才懒得置气呢,如果嫡母听她的买包落胎药回来,事情早就水落石出——徐馨没怀孕,这胎当然打不下来,从身体反应就可见一斑。
王氏迟迟委决不下,活该被她宝贝女儿拿捏。
晚上诚意伯进门,见院中多了辆马车,也以为徐宁跟静王口角,跑回娘家置气,一个个都不叫他省心,到底生女不如男。
及至听完来龙去脉,心底暗骂老妻糊涂,什么好事还嚷得人尽皆知?
面上只慈祥对徐宁道:“既然来了便留宿一晚,明早爹亲自差人送你回去。”
怕她住久了静王怪罪,特特强留只一晚。
徐宁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可不是白说,便宜爹就身体力行在践行这点。
还好她对他从无期待,这辈子有娘亲相依为命就够了。
诚意伯又一叠声唤人去把三小姐闺房收拾出来。
徐宁淡淡道:“不用了,我跟姨娘睡。”
猜也能猜到她原先住处就只剩间空房,王氏不会为她一个庶女浪费资源,那些个博古架、屏风、彩陶碗多半已进了库房,有些说不定还送出去了,仓促里往哪寻来?
且多半是未打扫过的。
诚意伯面露讪讪,无疑他太清楚夫人脾气,“也好。”
半夏为她除去簪珥,任秀发瀑布般散落下来,口中嘀咕,“也不知白芷看不看得住那些箱子。”
等回去定得仔细清点一番,少一样都得兴师问罪。
徐宁却想到让姜管事传的话,也不知齐恒会不会多心,她真不是嫌弃他才回娘家睡呀,本来还想好好探讨一番闺房之乐哩。
夜色昏沉。
齐恒静静坐在堂内,新房还是那个新房,但门窗上贴着的囍字却仿佛有了些陈旧之感,燃了一半的红烛耷拉在桌上,如同嫠妇泣泪。
她才离开半天,府里就仿佛一点活气都没有了。
齐恒捏紧手中的秘戏册子,不着痕迹叹了口气,看来,他还得勤加研习才是呀。
*
回家无需伺候,徐宁本想美美睡个懒觉,岂料一大早就有人来叩门,害她美梦做了一半,硬生生给刹住了。
对扰她清梦的自然没好气,“不是说用过早膳再走么?”
这么快就来逐客,是真把她当外人。
诚意伯陪笑道:“宁姐儿,柴房里那位……他想见你一面。”
如今提到文思远三个字都嫌晦气,舌头像叼着千斤重橄榄。
徐宁很警觉,“他见我做什么?”
一甩衣袖,“您替我回了他罢。”
女儿们一个赛一个脾气大,诚意伯只觉他这当爹的毫无权威,相形之下,宁姐儿直来直去反倒好点,比那些背地里耍心眼的强——长女次女接连忤逆他的心意私自成婚,着实让他气的够呛。
诚意伯道:“你与他有半师之谊,见个面也是应当,以后就无谓再来往。”
如果必要,他倒希望静王拉文思远去当个笔帖式,好歹有份差事糊口,省得天天叫他倒贴。伯府又不是金山银山,禁得起这般作耗?他的钱也不是容易得来……虽然不全靠俸禄,但能叫人私下纳贡也算本事。
从来都是别人来孝敬他,几曾到他孝敬别人?还是丈人孝敬女婿,闻所未闻!
徐宁见便宜爹气得鼻孔都撑大了,倒觉好笑。想了想,天地君亲师,她致个意也算应当,遂让婆子引她过去。
柴房里外都落了锁,只窗棂上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洞,可以送些食水,跟狗洞似的——显然是怕姓文的私逃。
徐宁就站在狗洞外头,轻轻朝里打量。
文思远尽管处境窘迫,形容却不见狼狈,依旧穿着整洁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自有种翩翩风度。
难怪徐馨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文思远隔着纱幕与她招呼,“王妃。”
徐宁轻轻颔首,“先生安好。”
此人私德不论,本职工作没得说。有一阵子,她很怕不能融入这里的文化,连字都认不得,如何能与旁人沟通交流?
是文思远一笔一划悉心教导,让她渐渐习惯,也对周遭环境有了更多认识。她打心里是感激他的,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从文思远私自送她文房四宝的时候,关系就变质了,那时她才隐隐认识,此人平静外表下蕴含的野心,她回绝了他的礼物,也拒绝让文思远将自己当成跳板,只不曾想,这么快他又找到一座更合适的。
徐宁道:“先生身处陋室,仍能处变不惊,叫人着实佩服。”
这话自然是讥讽,刘禹锡所作陋室铭头几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诱拐无知少女,德在哪?
文思远笑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王妃这样尊贵之人,自然无从体会。”
徐宁挑眉,这是向她诉说苦衷?可是,他并不需要向她解释。
两人的师徒关系已经结束,如今文思远对她而言,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徐宁淡淡道:“先生若无旁的事,不妨就此别过。”
文思远忽道:“只要王妃您一句话,我即刻向伯爷拒婚。”什么嫁妆,什么晋身之路,通通可以不要。
淡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鼻梁上,沁出微微细汗,可见十分认真。
半夏惊得手帕都掉了,什么鬼,他娶不娶大小姐,与王妃主子何干?脑子有毛病!
徐宁容色不改,只轻笑道:“这是你的事,何须对我证明什么呢?先生未免自视太高了。”
可笑至极,到这关口,居然还想试探她对他的心意,且不提徐宁一向谨守师生之分,就算她有那种意思,文思远难道就舍得为她放弃徐家这颗参天大树吗?
自私的男人,总是会为自己找到种种借口,来证明所作所为都是情非得已。
她没空陪他游戏。
第037章 契合
转过走廊, 徐宁看见一脸阴沉的徐馨。
想必,她也是偷偷来见文思远的,在此处站了有多久了?
让她听见也好, 徐宁自认方才态度足够坚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遂含笑朝徐馨点点头, 从容越步。
肩膀相接的刹那, 徐馨咬牙切齿,“算你厉害!”
都成亲了, 还能让人家对其念念不忘。之前她不理解,为何二妹对三妹这样防备, 迫不及待要嫁给六表哥,回来后更是形影不离,原来真个放松不得——她就是祸水。
看下来,倒是三妹得了方姨娘真传。
徐宁无意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醋意, 如果一个人只会从情敌身上找毛病,那未免太狭隘了。
况且, 她与徐馨真的算情敌吗?文思远肉眼可见只有利用,无非徐馨身份更高, 而她更符合贤妻的标准而已——有这功夫撕扯, 不如及早擦亮眼睛, 另寻良配呢。
秉着最后一丝姐妹之情, 徐宁还是予以忠告,“大姐,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这样盲目赴汤蹈火, 仔细要吃大亏的。”
徐馨嗤之以鼻,“用不着你操心, 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身为人妻,倒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藕断丝连,不知妇德为何物。她若是杜姨娘,必定羞愤欲死。
你一个任性私奔的好像没资格教训别人罢?徐宁神色微妙,实在没工夫浪费在斗嘴上,欠身而去。
跟文思远一番会晤,徐宁饭都吃不下了,直接命下人备马。
诚意伯得知姐妹俩在连廊争吵,感谢她没跟徐馨计较,“还是王妃宽宏大量,回头我会跟馨丫头好好说的。”
言毕面露踌躇,“馨丫头的婚事……静王那头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庚帖已经退还,按理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可谁叫皇亲国戚的心思捉摸不透,万一发作起来,岂非吃不了兜着走?本来么,徐馨以隐疾之名退婚,就该矢志不嫁,方可杜绝流言蜚语,然这么快觅着后路,总归惹人疑猜。
还是得徐宁帮忙圆场。
徐宁哂道:“您的意思我明白,放心,我自然不会跟自个儿过不去。”
静王的心情就是晴雨表,为日后的幸福生活着想,她也得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诚意伯眉开眼笑,“以后得空常回来,爹爹竭诚欢迎。”
徐宁装作没听见,兀自放下车窗,手里摆弄着杜氏新腌的一盒蜜饯,若不是有娘在,她可懒得再回来。
她戴了十余年面具,过得像个假人,今后,总算可以做回自己了。
甫一回府,半夏便快步冲进库房,将那些嫁妆箱子一一打开验看,丝毫不顾及白芷面子,就为了杀她个出其不意。
徐宁颇觉好笑,“咱们才离开一晚,她若这么快动手,倒真成傻子了。”
“说不定有人财迷心窍呢?”半夏对宫里的人总归不放心,何况还是温妃娘娘赏的,天然立场对立。
徐宁扶额,要这么说,连静王也该防了,他还是温妃独子呢,关系更不一般。
好在半夏检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失窃,方才松口气,看来白芷还有点自知之明,要么就是胆子太小。
徐宁故意笑道:“要不要拿去外头铺子验验真假?说不定已经被掉包过了。”
半夏轻轻啊了声,她怎么没想到这层?立刻翻看最贵重的几样首饰,看上头的宝石有无松动迹象。
徐宁:……
她不过开个玩笑,这傻丫头却当真了。
正欲拦阻,那头姜管事和白芷却过来了,徐宁不由得面露尴尬。虽说上级有怀疑下级的权利,可被人当面撞破就太难为情了。
就连半夏也有点窘,方才她看过了,颗颗色泽都跟新的一样,可见是原封未动的。
白芷却若无其事,还上前帮她收拾起 来,“姐姐是怕首饰积灰罢?放心,我每日都用细绒布擦拭,过两月再拿去铺子里炸一炸,不会变暗的。”
徐宁暗暗夸赞这姑娘的高情商,半夏忠诚性子却不够圆滑,往往容易得罪人,有个能帮忙敲敲边鼓的就最好。
这厢又转向姜管事,“昨晚我不在,府里都还好罢?”
姜管事点头哈腰,“一切无虞,王妃尽可放心。”
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告,“不过殿下房里的灯多点了半个时辰。”
意指静王睡迟了。
徐宁无言,早睡晚睡不都很正常么,谁能保证一沾枕头就打呼噜?但看姜管事大惊小怪模样,显然齐恒以前作息都很有规矩,说亥时躺就不会子时歇。
难道是因为念着她?不对,应该是念着那种事。听闻初尝人事的男子往往不知餍足难以自控,她才离开一晚,他就耐不住了。
徐宁脸上有点热辣辣的,真不害臊,还特意借底下人的嘴说与她听,难道怕她拒绝?她葵水最早还得二十天才来,真是多虑了。
遂朝姜管事点点头,“我明白了,等殿下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姜管事:……
说什么?他不过怕殿下犯了失眠症,想问问是否该请个太医什么的,或是开点安神汤。不过王妃似乎另有良策,那就无须他操心了。
齐恒还未抵达,就看见一翠袖青衫女子倚门而立,翘首盼望。
她没食言,果然只去了一天,心下忽然轻松。
候他下车,徐宁快步上前,为他将披风解开,又把个半温的汤婆子塞到他怀里——知道他怕烫,龇牙咧嘴就不好看了。
齐恒意外她如此体贴,在娘家受气了,特意来寻他撑腰?
以前他不屑为之,但今日心情好,乐得宽限一回,“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徐宁嗔道:“什么话?无事就不能来见你。”
至亲至疏夫妻,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太冷淡也不好罢?
齐恒未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这副阿谀奉承模样却也不讨厌,由着她去。
直至私下用膳,徐宁才将嫡姐终身有靠之事娓娓道来,当然她没提徐馨自己找的文思远,而是将文思远描述成一个有侠义心肠的正直之士,日日在伯府教书,对她们这些女孩子呵护备至,如同半个父兄一般。
正是他听闻大小姐因隐疾被退婚,可怜她命薄多舛,因此自告奋勇上伯府提亲,又顺利通过诚意伯的考察,收为东床快婿。
尽管她描述得天花乱坠,齐恒并未被这浪漫的爱情故事打动,只轻哂道:“从贫苦的私塾先生,一跃而成伯府亲家,你这老师眼光果然不错。”
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徐宁不意他这么快看破,讪讪道:“文思远不为求财,虽然聘礼简薄,但嫁妆我父亲也不打算多出。”
两三千银子,的确可算九牛一毛,若为赚钱怕是要大失所望。
齐恒不以为然,“有伯府这般人脉,银钱又算得什么。女婿可称半子,伯爷膝下诸子又尚未长成,将来若要用人之际,少不得便是机会。”
这话倒是,几个弟兄里头,徐椿木讷,徐枫油滑,徐檀还尚在混混沌沌年纪只知玩耍嬉闹,相形之下,文思远的确显得稳重可靠许多。
别看便宜爹嘴上嫌弃无比,若真有用处,他不介意与文思远重归于好——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徐宁带着几分慎重问他,“您不生气?”
这事究竟透着几分诡秘,以齐恒的聪明,未必看不出徐家串通一气哄他。他或许不在意徐馨归属,可凭空冒出个身份低微的连襟,总归还是挺噎人的。
齐恒从她碗里夹了颗蜜饯,淡淡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大姐姐或许如红拂女那般巨眼识得英雄。”
徐宁汗颜,这是祝福还是讽刺?怎么听都像后者。
随即才注意到,自己碗里的蜜饯已去得七七八八,这可是娘亲手为她制的,总共只得一盒。
徐宁向对面怒目而视。
齐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得罪她了,怪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稍有不慎就容易破防。
遂重新安抚道:“放心,你才是嫁得最好的那个,她们都不如你。”
徐宁:……这是夸她还是变相夸自己呢?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经历过初夜的小小挫败,这回两人都小心许多,开始顾虑对面感受。齐恒以虔心向学的精神钻研了好几本秘戏图,徐宁则在脑中将前世所看的几部高能动作片仔仔细细回味了一番,论身材,齐恒或许没他们壮实,但硬件并不差呀。
这档子事毕竟不完全靠体力的。
一室黑暗中,他密密贴着她,觉得嗓子眼有些干哑,“如何?”
是该缓些,还是急些,全凭她主张。他将做到最大限度的尊重。
徐宁则气他为何突然停顿,不上不下卡着多难受,且这话叫她怎么答?说舒服还是不舒服都很羞人呀!
反正比上次肯定好受许多。
她抱着他的肩膀,在他臂上轻咬一口以示回应:就这样吧,别再多问了。
齐恒低笑一声,拥着她缓缓沉入春宵帐暖中去。
姜管事远远看见那屋里熄了灯,打着呵欠回房补眠。
很好,不用熬那劳什子安神汤了。
第038章 抢食
未免夜长梦多, 诚意伯急于甩掉这块烫手山芋,跟文家那边商定好,本月底就成婚。
王氏觉得太过仓促, “会否着急了点?”
她还得向晋州那边亲戚发请帖,赶过来总得十来日工夫, 再加上安顿住宿, 哪里忙活得来?
诚意伯被老妻气笑了,“你要请多少宾客, 非闹得人尽皆知不是?”
多亏三丫头得力,静王那头愿意息事宁人, 可他们家也不能故意去扎人家的眼!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女婿,倒得让左亲右邻纷纷围观,他这块老脸都没地搁。
王氏何尝不知就里, 可那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大姐儿找的亲事再差, 她这为娘的也该帮她撑起场面来,否则如何过意得去?
诚意伯道:“你那弟妹不是还没走?让她捎上六郎, 我这边再喊几个同僚聚一聚, 凑个三五桌就够了。”
朱雀街那宅子虽大, 有几处还没修缮好, 开伙也不方便,就让附近酒楼包办席面,也还便宜。
也只好如此。王氏又道:“三丫头那边也得送张帖子吧?”
静王可以不来, 她这当妹妹的焉能不为姐姐祝贺?吃不吃席面倒是次要, 份子钱得留下,已经是王妃了, 出手不能太小气——王氏想起那些陪嫁就心痛,总得挽回点损失。
诚意伯眉心突突跳动,想训斥她一顿,还是算了,“你看着办罢。”
王氏心满意足去买红纸笔墨,时间再紧,她也得帮馨姐儿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让女儿受半点委屈。
诚意伯望着老妻雀跃模样,轻嗤一声,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肯请人家还未必肯来哩,还以为宁姐儿是从前那个任你搓圆搓扁的庶女?
想起那丫头一双冷沉沉的眸子,诚意伯滴溜溜打了个寒噤,这丫头的眼睛跟他、跟杜氏都不十分相像,却无端让他想起静王,也是同样深不可测。
真是活见鬼。
徐宁收到烫金信笺,看都不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对半夏道:“去把妆台下第三个抽屉那套头面找出来,给大姐姐添妆吧。”
那套翠玉首饰是出阁时嫡母所赠,不算昂贵但也不便宜,徐宁分毫未动,索性物归原主。她不想沾王氏的好处,亦不想有何瓜葛。
半夏依言用锦盒装裹,“那小姐您会去喝杯水酒么?”
“当然不。”徐宁对徐馨无甚成见,但文思远着实令她恶心坏了,万一他当众再说出些故作高深的话来,自己如何下得来台?
三人成虎,她不希望静王对她有何误会。
反正徐馨也不乐意见她,她去了只会让气氛更加紧张,何苦来哉?
至于礼金,随大流即可,谁规矩王妃就得多出?她可不是来当冤大头的。
王氏看见回信里夹着薄薄银票,脸色顿时青了几分,及至来人将一个螺钿匣子奉上,里头是整套光洁如新的头面,方才缓和许多。
徐馨撇撇嘴,羊毛出在羊身上,有什么可高兴?
她迫不及待,“三妹妹要来么?”
王氏摇头,徐宁信上说身子不爽快,懒怠出门,请她们见谅。
三丫头倒不是爱撒谎的性子,或许真有其事?王氏杯弓蛇影,不免联想到女儿之前神态,“莫不是有身孕了?”
“当然不会。”徐馨斩钉截铁。梦里她嫁给静王那么多年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三妹怎可能这么快便有?
话说得太快,王氏略觉尴尬。虽则那日她跟三丫头差不多撕破了脸,可私心里她并不希望馨姐儿宁姐儿闹得太僵——宁姐儿尽快诞下子嗣地位稳固,对伯府利益也是有好处的,更别提文思远以后少不得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
她是不信一飞冲天,真有本事早该崭露头角,何必蹉跎至今。
徐馨却盲目乐观,在她看来不过是预支以后的幸福生活,何苦白白委屈自己。
“娘,您再借我一千两罢。”
王氏皱眉,“你爹给你的那些都用光了?”
三千银子虽然不多,细水长流也够五六年的,更别提她平日除月钱还额外给了不少零花,连个子儿都攒不下?
徐馨大大方方道:“娘,您到外头打听打听,米是什么价钱,菜是什么价钱?可不比您嫁过来那时候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次要,主因还是徐馨出手太阔绰,既然挑的夫婿在外人眼里不尽人意,她越发不能自贬身价,样样都要最好的,说要搬去新房的那套家具,她嫌式样老气,一股脑叫人拆了重打;又另外置了二十件新衣,头面不算,新婚那日的珠冠务必得尽善尽美,每颗珍珠都得有拇指肚大小,哪怕这辈子只穿一次。
还请了京中最好的梳头娘子来为她理妆,那婆子能说会道花言巧语,一口气又赚走五十两,徐馨不以为意,等郎君做了大官,多少银子挣不到,很不必为难自己过得紧巴巴的。
原本诚意伯已经为女儿女婿找好席面,不必他们另外掏钱,可徐馨嫌那间酒楼档次太低,多跑了两条街另换一家,这回菜品方才满意,鲍参翅肚自不消说,待客的茶水也须用上等明前龙井,方不辜负她这般身份。
王氏痛惜女儿这等浪费,可她亦是个好面子的,已经谈好总不能再把定金要回来,只得忍着心痛又给了徐馨一摞银票,叮嘱她务必勤俭持家——说了也是白说。
眼看女儿欢喜离去,王氏只觉脖颈被人勒住,差点喘不过气来,一个个逮着她揉搓,她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
婆子陪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姑娘往后会明白的。”
说到底还是夫人溺爱之故,拿出点狠劲打骂一回,大姑娘多半就乖乖听话了。慈母多败儿,怎么就不明白了?
王氏长长吐了口气,她还没核对这个月的账目,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入不敷出,几时能发笔小财倒好了,偏偏都只会啃她肉吮她血。
忽然想起一事,“铺子里的出息可都送到了?”
三月一结,差不多正是日子。
婆子点头,“北城的都到了,南城还得缓两日。”
王氏心念一动,老爷给三丫头的陪嫁铺子多在南城,虽然地契易主,里头的人手想必还未动过,都是她熟知的那些。
“你去告诉他们,上季的出息,一半送去王府,一半仍旧送来我这里。”
三丫头虽然学过管家,到底是纸上谈兵,也没到那些店铺去瞧过,怎知道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有五成就该心满意足了,横竖她吃住都在王府,哪用得着额外开销。
婆子一怔,“这……不妥罢?”
她跟三姑娘虽来往不多,那位性子却不像好糊弄的,以前有人欺负杜姨娘无宠想暗中捣鬼,最后不是被赶走就是卖给了人牙子,可见三姑娘其实记仇得很。
无奈王氏吃了秤砣铁了心,“有何不妥,她一个晚辈,难道还能与我呛声?”
莫说那本就是徐家产业,自己只拿一半,若再自私点儿,即便全占去又能如何?没倒逼她跟静王要钱,王氏自觉已经很宽厚了。
*
半夏虽未亲去赴大小姐婚礼,可她也有几个要好的姊妹,回来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徐宁听了满耳朵,着实得趣。想不到她没去打扰,这亲事竟也办得不太平。
首先就是那所谓的八抬大轿——便宜爹不愿招摇,只雇了辆两人抬的小轿子,前面摆一朵大红花聊作点缀,本意试想速战速决,快些拜了堂就算完事了,偏偏徐馨非得绕城游行,行至一僻静小巷时,差点被个醉汉撞翻,害她昨日吃的酒菜呕出来不少,连嫁衣上都沾了斑斑污迹。
本来装作无事也就算了,适逢早上下了点雨,偏徐婉嘴快非得嚷出来,宾客们方才恍然大悟,相继皱眉捂鼻——怪道厅里气味难闻,这徐家大小姐未免太邋遢了!
徐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亏得王氏及时安抚,她才铁青着脸行完仪式。
文思远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他面貌老成,又蓄起京中时兴的长髯,就有不知情者将他错认成未来岳父的兄弟,闹了个大乌龙——谁叫诚意伯保养得宜,这几年春风得意,越活越年轻了。
诚意伯笑呵呵的,王氏在一旁脸垮得像霜打的茄子,他俩算一辈,那自己成了什么?老不羞的东西!
万幸过程虽然波折,最后还是如愿送进洞房,可见小夫妻双双累得半死不活模样,这周公之礼就别想了。
半夏说起来乐不可支,徐宁也微微一笑,才刚成亲就意外频出,可见真不吉利。
真希望那家人还能维持好心情。
齐恒从不论旁人是非,专注用膳,自顾自地从她碗里舀走一勺干烧虾仁。
徐宁柳眉倒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他抢食了,别是故意的罢?
齐恒恍若未闻,继续把她刚盛的一碗汤端走。
徐宁忍无可忍,“殿下!”
“怎么?”齐恒轻轻抬眸,单眼皮下凤眸清澈,鼻梁挺直,秀逸天成。
别想用美男计糊弄。徐宁板着脸,指了指被他夺去的青花瓷碗,一而再再而三,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恒恍然,“这个?我以为你帮我试菜。”
他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与王妃的口味十分投缘,经她试验过的东西,往往难吃不到哪儿去。
齐恒是懒得在饮食琐事上费心的,既然有更方便的捷径,何必舍近求远呢?
徐宁:……
可都被你吃了,我吃什么?
气鼓鼓地正要抗议,齐恒已慢条斯理揩了揩嘴,旋即优雅起身,“我好了,夫人且慢用。”
徐宁:好恨!
第039章 吵架
徐宁不知齐恒为何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她没得罪他呀!可谁叫她住人屋檐下吃人家的饭,严格说起来,这屋里一草一纸都是他的, 徐宁自然没法为这个闹脾气。
只得吩咐膳房,以后她的饮食都准备一式两份,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她看齐恒比偷吃的厨子还可恶。
姜管事瞧着暗暗好笑,未免殿下与王妃产生罅隙, 遂还是悄悄对徐宁讲明其中关窍,原来静王从小就是个学人精, 什么东西瞧着好的,都一股脑兼收并蓄,取其精华为自用,莫说饮食了, 以前在宫中,连衣裳都得照着旁人增减, 否则冬日不知严寒、夏日不知酷暑,委实是个木头人儿。
徐宁心想, 可不就是嘛。若非偶尔还能见着对面笑上一笑, 她真怀疑枕边是具机器披着人类皮囊。
连床事都得照着数据库增益改进……徐宁老脸微热, 这点倒不坏。
姜管事又道:“还不止, 殿下开蒙晚,却从幼时便手不释卷,无人给他分析讲解, 便自个儿跑到皇子们读书的文渊阁里, 隔着窗户暗自记诵,众人皆笑。”
自然以为小儿游戏, 但后来一同进学,五殿下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丝毫不逊于长他几岁的兄弟,于是皇帝才另眼相看,开始召他入养心殿垂问功课。
否则温妃不会有胆量请求将其过继给先皇后,当然这是步臭棋,那又是后话了。
徐宁咦道:“只是默默记诵,那别人怎么知道的?”
按姜管事意思,当时齐恒还只是个小透明,按说不会特别注意。
姜管事挠挠头,“这个我就不知了。”
他是开府后才分来,并非自幼服侍王爷长大,大约只有亲近些的宦者才知道底里。
徐宁唔了声,几乎立刻断定这是齐恒在给自己造势,好比历史上那些英明神武的天子总是生来不凡,伴随种种异象,其实不过是胜利者在给史书镀金。
齐恒此举大约也一样,不过做得更聪明隐蔽些,想也知道,皇子们读书的所在怎会无侍卫把守,由着一个小屁孩闯进去?不科学嘛。
至于有无人看出其中门道……她相信是有的,可善于利用舆论也是种智慧,安王吴王怎就造不出神童之名,是他们不想吗?山鸡变不成凤凰嘛。
徐宁对老公腹黑没半点意见,只要不是针对她,她乐得举双手支持。但她有点怀疑,真有人会图省事到完全照她口味吗?以后她故意在菜里多放些辣子,看他怎么办!
徐宁计划尚未实施,便接到一个新任务,要去参加楚王府长子的百日宴,这孩子虽是侍妾所生,但因记在王妃名下,故此也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齐恒向来与这位四哥不睦,便以政务繁忙为由推脱,让妻子代他走这一遭,顺便将贺礼奉上。
徐宁知道,这又是对她的测试,红白喜事向来是官宦人家的交际场,在独立承办以前,你首先得保证自己能对这种场面应付裕如。
毫无疑问,里头大多数贺客都跟她不熟,但徐宁有个好处,就是轻易不露怯,心里再虚,面上也是八风不动——换句话说,能压得住场子。
她从容点头答应,“殿下忙去吧,交给妾身便是。”
齐恒深深看她一眼,“你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我让向荣陪你过去。”
徐宁记得这个名字,是陪伴他的小太监,听说也是服侍时间最长的一位,想必智商情商都很拔尖。
她含笑道:“这位向公公是否还有个兄长叫欣欣?”
齐恒不解。
真没幽默细胞,徐宁准备的笑话瞬间冷场,“欣欣向荣嘛,您难道没听过?”
齐恒:……听着并不好笑。
重新嘱咐几句,便让姜管事去将府里对牌取来,这意味着徐宁能随意支配府里人手——是否包括他身边那些,这个么,则有待商榷,徐宁也不想去试探老公底线。
反正她对太监没什么偏好,还是赏心悦目的宫娥用着舒坦。
但向荣几乎第一眼就叫她喜欢上了,此子看上去还不到二十,面白唇红,貌若好女,见着半夏白芷等人便赶着唤姐姐,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清脆悦耳。
徐宁忽然懂得戏班子里为何爱用男扮女,确实这种雌雄莫辨的魔力最能引人入胜。
但他能被齐恒看重,靠的并非长相,而是熟知京中掌故,开口便能背出李阁老一家宗谱,非但记性超群,还得下苦工不可。
徐宁假作闲谈暗暗刺探,得知似他这样的内侍还有十余人,且各自有一项独特技能,有的善于辨识药材,有的精通乐理,有的擅长甄别宝石真伪,有的善于溜门撬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徐宁恍然,这分明是把太监当暗卫使唤,大隐隐于市,谁也想不到静王身边就蓄着这么一批奇兵,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向荣这样坦诚,多半也是得齐恒授意,他对她这般信任……徐宁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看来齐恒倒是毫无挂碍把她当合作伙伴了。
当然也是自信能拿捏住她,她若敢背叛,或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宁脑补完一出杀人灭口戏码,面色凛然,“很好,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服侍罢。”
向荣立刻拜倒,行稽首大礼。
乖得不像话,徐宁对古人的早熟有了更多认识,她以为自己就算那个另类了,但毕竟是穿越而来,心智与别个不同,然而这些土生土长的,就因为出身低微,不得不早早学会察言观色,被迫自立,固然叫人佩服,又如何不可怜?
遂让半夏将向荣尺寸记下,回头去铺子里裁两身新衣,可怜见的,袖口都脱线了。
向荣明知内宦该低调行事,但对于王妃好意并未反驳,还甜甜露出一个笑。
半夏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徐宁连唤三声方才听见,下意识晕生两靥,匆匆领命而去。
徐宁摇头,真是情窦初开了,见着个俊俏的便难以自控。当然她可舍不得让半夏嫁太监,怎么也得寻个家底殷实的正常男子,才不枉半夏伺候一遭。
到了正日子,齐恒早早避到官衙中去了,徐宁则慢悠悠等到日上三竿才命备车,去得太急,倒好像上赶着巴结楚王似的,且听姜管事说,她大婚那日,楚王与楚王妃亦是晚了三刻钟才来——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徐宁都记着呢。
掐着点正要出门,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南城几间铺子送钱来了。
徐宁暂时没空招呼,让他们将银票和账册留下,回头慢慢核对。
向荣心细如发,回来告诉徐宁那几人脸上似有不安,但并未多言,而是急匆匆驾车走了。
莫非账册里头有玄机?徐宁想不出理由,都是用熟了的老人,就算不服她,也该服便宜爹才是。
便宜爹更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
半夏道:“说不定急着小解呢,这几日忙着算账见人,肯定灌了不少茶水。”
徐宁扑哧一笑,这丫头真是个活宝。
向荣则难得露出点窘态,当太监的小解都不怎么方便,听着怪难为情的。
半夏意识到失言,赶紧将话题岔开,她不是有意伤人,希望他别因此讨厌她才好。
徐宁叹的那口气更长了。
楚王府的庭院早已熙熙攘攘,比之静王府地处清幽,里头张灯结彩分外热闹,虽是白天亦火树琪花辉煌灿烂,映得天上红日都失却颜色。
李凤娘则打扮得格外秾丽,她本就五官深刻醒目,加意拾掇,愈显得鬓如刀裁眉似墨画,额间那枚花钿更为她增色不少。
但当见到徐宁孤身前来时,脸上笑意明显淡了淡。
徐宁知道她想见谁,面上只做若无其事,“路上遇见堵塞以致迟了些,四嫂不会怪我罢?”
正常人都是礼多人不怪,李凤娘仍旧笑着,声音却没有半分客气,“明知集市喧闹,必然会有所延误,弟妹为何不早些出门?”
难道是看不起她这百日宴?虽非她亲生,却也是楚王名下第一个孩子,谁敢怠慢?
宾客们敏锐意识到空气中弥散的火药味,纷纷投来视线,没听说李阁老跟诚意伯有何恩怨,怎么如此针尖对麦芒?
永宁侯府林娇儿也在贺客之列,本待幸灾乐祸,可想起上回在徐宁身上吃的亏,到底没敢轻举妄动,只盼着楚王妃给点力,好歹让徐三尝点苦头。
徐宁很知道,自己该趁势道个歉,好化干戈为玉帛。
但不知怎地,想起李凤娘屡屡挑衅,她忽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故意柔柔一笑,“我也想早起,可新婚燕尔,闺房内总有许多为难之处,四嫂你也是过来人,应该能够体谅罢?”
这意思明摆着说静王精力旺盛不肯放人。
李凤娘勃然变色,好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向荣则暗暗为自家主子竖起大拇指,吵架么,比的就是谁更能豁出去。
不愧是夫妻,这脸皮都快赶上殿下了。
第040章 心惊
李凤娘却没徐宁开的起玩笑, 这话令她没法接。
而且,她与楚王感情并不和睦,满京城都是知道的——起初都以为楚王对她垂涎若渴, 是她不肯屈就。然,只有李凤娘自己知道, 最初嫁过来那阵, 她也是愿意跟齐懋做对好好夫妻的,可家里只教她贞静, 身为贤妻,更不可令丈夫流连于床帏之内, 于是齐懋每每进门,李凤娘都推三阻四,久而久之,齐懋便觉冰冷无味, 故态复萌,重新偏宠起那几个妾室来。
李凤娘一颗心仿佛被黄连汁子泡过, 满满都是苦意,而她与静王其实并不相熟, 只在前年花灯节上远远见过一面, 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 谁嫁给他都会过得很幸福罢?
如果不是惠妃抢先替楚王提了亲, 也许如今嫁给静王的就是她了。
人最放不下,便是已经失去与从未得过,而这对李凤娘兼而有之, 试问她看徐宁如何能有好气?
徐宁这会儿炫耀与静王两情缱绻, 在她看来更是明晃晃的示威。
李凤娘正要揪着她不检点说事,徐宁没空与她歪缠, 娴熟跟迎面走来两人招呼,“大嫂,二嫂。”
安王妃吴王妃都来为侄儿捧人场,见着她热情寒暄,“五弟妹。”
都察觉到庭中微妙气氛,她们并不知原委,只当李凤娘为庶长子操持百日宴没好气——这人可真是,要么干脆别认,认都认了还甩脸子,不是明摆着叫人说你做嫡母的不慈?
吴王妃心细如尘,拉着徐宁衣袖咦道:“这杜鹃鸟嘴边怎么有血点子?殷红一片瞧着怪吓人的。”
五弟妹瞧着是个厚道人,怎这般轻率,参加喜宴还穿得不吉利。
徐宁笑道:“是么?我并没注意。四嫂好心送来,我就照样裁成衣裳了,想着今日穿上道贺不是更好?”
真是个实心肠,吴王妃目光多了几分暖意。
李凤娘却是一副无所谓态度,“许是绣房的女娘绣偏了吧。”
她大大方方承认,吴王妃便再不好多说什么。
徐宁只管微笑,这事最好的办法是对她道歉,再亲自带她进屋换件衣裳,李凤娘平白要落个粗心大意悭吝刻薄的名声,由得她去。
宾客已忍不住窃窃私语,都说李阁老教导有方,门下子弟无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如今瞧着全不是那么回事,可见里头掺杂水分。
安王妃身为长嫂,主动出来解围,“快把郓哥抱出来瞧瞧,让咱们也掌掌眼。”
又道院中风大,该多裹几层襁褓再抱出来。
李凤娘对庶子无甚好感,见安王妃卖弄亲热更是鄙薄,她倒堪称贤妻,可府里妾室却没一个生出孩子,流的流死的死,活下来全是嫡出骨血,谁知道是不是只笑面虎?
等孩子出来,众人团团围上前去,纷纷夸赞玉雪可爱。
徐宁对人类幼崽无甚好感,头大身小,头发又稀郎朗的,实在不如小猫小狗来得可爱,只保持安全距离礼貌微笑。
又从颈间解下一挂长命锁,以作见面礼。
李凤娘盘在手心掂了掂,半开玩笑道:“金无足赤,不知是包银还是包铜的?”
小姐再小气也不会在礼数上欠俸,这话实在冒犯。半夏扬眉就要出面反驳,徐宁及时将她拦下,“四嫂若不放心,只管拿去铺子里验看,假一赔十。”
最后一句口吻蓦然轻松,众人相继捧腹,以玩笑应对玩笑是最合适的做法,可见静王妃多有风度。
一时间都对徐宁十分欣赏。
向荣也悄悄松口气,看来不用他出手了——殿下让他相机行事,免得王妃为难,可他瞧着王妃主子聪慧过人,哪里用得着旁人襄助?
李凤娘几番发难都被巧妙化解,险些撑不住表情,强笑了笑将襁褓接过,“弟妹似乎很喜欢郓哥,可要亲手抱抱他?”
开玩笑,从哪看出她喜欢了?不去找那两位生了孩子的,倒来麻烦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倘若不小心磕着碰着,岂非全赖在她头上?
徐宁敬谢不敏,“还是让大嫂来罢,我没个轻重,怕摔着他。”
就知道你不敢。李凤娘总算找回点颜面,转头跟安王妃吴王妃说说笑笑起来。
这回轮到徐宁发难了,“进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楚王殿下,四嫂,别是你把人藏起来了吧?”
方才几轮交锋已显示静王妃是个爱开玩笑的,众人也不以为忤,反而纷纷附和,要请楚王出来一见,更有看不惯李凤娘做派的,巴不得她出出丑:楚王乃贪花好色浮浪子弟,别是又到哪家秦楼楚馆去了吧?
李凤娘冷笑,她岂料不到有此一出,早早就跟齐懋约定,今日必得老实待在家中,否则休想她操持百日宴,自己骨肉他这当爹的都不上心,指望别人不成?
遂让丫鬟去后堂唤楚王出来,亦有压倒徐宁之意:齐懋别的不论,皮相着实没话说,与静王恰似春花秋月各具千 秋,他若是个丑八怪,李凤娘宁可吊死也不会嫁到王府来。
哪知等了快一炷香的工夫,依旧不见动静,李凤娘有些焦躁,该不会偷溜出去了吧?这混账!
正气恼时,方才那丫鬟匆匆跑来,附耳说了几句,李凤娘脸色铁青,不假思索朝后堂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徐宁隐隐有些猜测,小声问吴王妃,“这楚王成了亲还是老样子?”
吴王妃含蓄点头,男人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改造好的?何况李凤娘只会用强,结果便是越推越远。
没多会儿,就见几个婆子架着一雪青衫裙的女子出来,脸上仿佛着了几掌,血迹殷殷。
李凤娘神色冷厉跟在后头,“取家法来,不打足二十杖不许停手!”
齐懋又气又恼,方才不过跟府里侍婢偷空亲个嘴儿,还未正式入港,怎料却被逮了个现行,还好衣裳整齐,否则更丢人了。
当着许多宾客他不便发作,唯有小声央求,“凤娘,你大人有大量饶恕一回吧,改天、改天我定亲自向你赔礼!”
李凤娘恨不得将奸夫淫/妇打包扔去乱葬岗,然而她不能,身为楚王妃,她能做的只有在规则内行事,并尽可能淸肃家门。
遂板着脸道:“她不知检点,私自引诱殿下在先,我自然得按家规处置,殿下一定要为她求情,莫非是您强逼的不成?”
齐懋哑然,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霸王硬上弓,那他成什么人了?当着这些达官贵客,总得保住颜面。
遂冷哼一声兀自回房,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阶下那女子的告饶声逐渐喑哑,十板子下去,眼前已一片模糊,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血肉。
徐宁看着触目惊心,正要求情,吴王妃捏了捏她的手,又轻轻摇头。
李凤娘摆明要立威,怎么可能听劝?何况她与徐宁不睦,只怕越劝还发作得越厉害,反倒弄巧成拙了。
见场上噤若寒蝉,李凤娘十分满意,就该这样才好,看往后还有谁敢无视她这位王妃。
见阶下行刑的婆子似有停滞,李凤娘眉立,“愣着作甚!继续打。”
二十板子打完,那摊血色已凝成一团。婆子弯下身探了探鼻息,“回禀王妃,没气了。”
李凤娘不为所动,只淡淡嗯了声,“让她家里把人领回去,取四十两银子发送。”
按照旧例只得二十两,她足足添了一倍,自觉仁至义尽。
徐宁忽然感觉胃里十分恶心,忍了又忍,总算没有呕出声来。她对吴王妃道:“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二嫂你帮我告个假吧。”
*
今日六部事务结束得早,齐恒得以早早入门,原以为徐宁会等晚宴过后才回来,怎料马车好端端停在庭院,看上去有段时间了。
向荣蹑足上前,低低说了几句,齐恒微愣,“我进去看看她。”
暮色已经渐渐笼罩,寝殿却未掌灯,齐恒摸索着点上,等到昏黄的烛火慢慢晕开,就见徐宁抱膝坐在床头,神色怔忪,不知想些什么。
难道真如向荣所说那般,从未见过生死打杀之事,被吓着了?
齐恒却是不善安慰人的,温妃虽然偶有犯糊涂的时候,但从不内耗,总能很快调整心态,换句话叫皮实,故而即便经历那么大的羞辱,依旧能在景德帝身边屹立不倒。
而徐宁……照他看亦非脆弱之辈,何至于此?
天大地大吃饭为大,不填饱肚子怎么能行?齐恒正要劝她多少用点晚膳,腰上忽然一紧,那女孩子柔软双臂轻轻将他抱住。
他僵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要不,就由她抱着?
徐宁得寸进尺,越性将脸贴在他胸口,就一会儿,母亲不在,她需要片刻的温暖与偎靠。
齐恒感觉前襟那儿有些濡湿,犹豫刹那,还是抬手摸了摸她头发,他记得小时候温妃常做这个动作,应该能稍稍安慰到她吧?
“楚王妃给你委屈受了?”他试探问。
徐宁摇头,李凤娘要杀鸡儆猴,儆的也不单是她,她犯不着为这个害怕。
她只是头一次发现,她所处的世界如此真实,而人命也是……如此不堪一击。在此之前她多少抱了点游戏人生心态,对周遭事物冷眼旁观,然而现实却给她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如果她没托生在富贵之家,而是贩夫走卒,或者干脆为奴为婢,那个女子会否便是她今日下场?而她如果没嫁给静王,而是嫁给楚王那种毫无责任纨绔子弟,她又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李凤娘?
前者令她失去生命,而后者,却会渐渐令她丧失做人的基本。
她感到不寒而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