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在齐恒胸膛趴了一会儿, 渐渐缓过劲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好端端跟他说这些作甚?她是兔死狐悲,可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能够体会?对牛弹琴。
其实她也不应苛责, 齐恒第一时间赶来看她,展示对她的关心, 她该感激才是。
齐恒察知怀中人收住眼泪, 明白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适时道:“先洗脸, 还是先吃饭?”
晚膳早已备好,但厨房碍于情势不敢送来, 他叫人又热了热。
徐宁不好意思抬头,“先洗脸罢。”
她这副模样如何能够见人?肿的跟桃一样。
背转身用热毛巾仔细敷了敷,庆幸油灯下不是那么明显,徐宁倒有功夫开起玩笑, “可惜,没带几样好菜回来, 花了那么些银子呢。”
都扔水里了。
齐恒答非所问,“其实, 我见过的比你多上许多。”
徐宁一怔, 半晌才意识到他在回应那桩人命官司, 皇宫里的腌臜当然不可胜计, 李凤娘好歹还是当面杖杀,宫里光销声匿迹的冤魂便是未知数。
但这种比惨并不能让徐宁心里好过些,“所以殿下便干看着么?”
要他匡扶正道是强人所难, 按岁数看, 静王不过是个大孩子,楚王更是他兄长, 难道他还能指责兄长不是?
徐宁自知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就是有点儿烦躁。
齐恒慢慢扒着饭,平静说道:“要想改变周遭,自己得先变得强大。”
醒掌天下权,如果他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何愁做不到世间清平?但在实现目标之前,他最需做的便是隐忍。
徐宁蓦地想起礼记里那篇《大道之行》也,原来这便是齐恒所追求的道。用法家的手段,来兑现儒家思想的理想境界,不得不说挺好玩的。
而他最后还真的成功了,虽然不知有无达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徐宁希望能看到那一天。
她忽然望着齐恒眼睛,真诚地道:“殿下,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在此之前她多少有点得过且过思想,随便齐恒对她怎么样,她都能过下去。自今日始,徐宁决定稍稍发挥点主观能动性,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于预言,万一中途有何变故呢?身为王妃,她也得努力点才行,不能尸位素餐。
而她的首要任务便是照顾好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个好底子怎么能行?
虽然那句话听着很像咒人……
齐恒面无表情,“放心,本王不会比你先死。”
诅咒反弹。
徐宁摸摸鼻梁骨,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呀。算了看在他今日安慰她份上,姑且不与之计较。
徐宁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殿下,我想把红芍从浣衣房放出来。”
再待下去,那双美手真要变成鸡爪了。
齐恒没多问,“随便。”
只别在他方圆以内碍眼就行。
徐宁乐呵呵答应下来,相信红芍经过这段时间改造,心性必然有所进益——否则再扔一回,看她还老不老实。
是夜熄灯就寝,徐宁悄悄道:“殿下,咱们换个姿势吧?”
她这具身体尚未发育成熟,不想那么快有孕,但吃药又很难避开府中耳目,至于计算安全期……这个齐恒比她记得还熟哩。
思来想去,只能剑走偏锋,听说女上位不易怀孕,徐宁决定试上一试。
齐恒在这方面单纯得像白纸,自然无异议,不过见徐宁猛地改变姿势,还是吃了一惊。
徐宁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殿下,想象你我在大草原上驰骋,迎风而立,多么自在。”
齐恒:……并没有。
还是要他代入马或骡子一类的牲口,这个,有点难为人吧?
*
次日妯娌们一齐进宫请安,几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打杀奴婢不能算新鲜,谁家没死过几个奴才,可当面撞破这样血淋淋的,总归是令人反胃。
李凤娘却若无其事,“听说五弟妹身子不爽先走了,可还好罢?”
徐宁决定不把她当人看,而是被异化了的“物”,这样多少气平些,“尚可,睡一觉精神好多了。”
李凤娘轻笑,“也是,有五弟陪伴,妹妹自然香梦沉酣。”
明知道说这种话对她自己也是种刺激,李凤娘还是要说,徐宁觉得此人简直有受虐癖。
安王妃吴王妃见她言语不堪,恨不得捂上耳朵,拉起徐宁胳臂,“快走吧,别误了向娘娘请安。”
昨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陈贵妃脸上有些愠怒,“楚王妃,你身为皇室宗亲,内命妇之表率,当谨言慎行,别叫臣民议论你私德不检。”
胡贵妃掩口而笑,“可不是,当庭就要杖杀,还血淋淋叫人围观,本宫活了这些年都未见过此等景象。”
其实胡贵妃以前也是个烈性子,没少折磨宫娥太监,岁数上来才渐渐收敛,被她说起来却多么悚然听闻似的。
李凤娘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妾身只是依照规矩行事,亦并未下令挞死人命,无非那贱婢体弱,挨不住二十板子而已,敢问二位娘娘,如此便要将妾身治罪么?”
惠妃忙起身呵斥,“放肆!甘泉宫岂容你胡言乱语?”
又陪笑望着上首,“她性子迂腐不知变通,嫔妾回去会好好教导她的。”
心下万分气恼,早知道不该娶这丧门星进门,好歹诗礼人家,学得这般尖酸妒忌。她若是背地里悄悄处置,惠妃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偏要当众嚷出来,让懋儿的脸往哪儿搁?如今倒好,人人议论楚王风流,楚王妃狠毒,坏的还是她这一脉名声!
原本还指望她生下嫡子好叫懋儿收心呢,她不把府里弄得家烦宅乱就不错了!
陈贵妃犯不着自降身份去教训别人家儿媳妇,见惠妃识相也就点到即止,“你们也须引以为戒,别让外头流言蜚语坏了德行,听明白了么?”
徐宁同两位嫂嫂齐齐下拜,虚心领命表示受教,心下无端叹了口气:谁都没觉得李凤娘打死人命有何不对,只是谴责她不该如此明目张胆而已,或许这便是皇宫里的生存法则罢。
晨会散后,惠妃自去留李凤娘说话,徐宁则跟着安王妃吴王妃一道出宫。
吴王妃消息灵通,“听说楚王偷偷给了那家里五百两送葬费。”
安王妃颔首,“四弟倒也算得尽心。”
五百两对蓬门荜户可谓天价巨款,那家里高兴还来不及,即便女儿活着当差,一辈子都未必挣得回来,这下倒是够本了,想必不会再找麻烦。
徐宁唯有冷笑,人走茶凉再来嘘寒问暖有何用处?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有心不如跟着殉情去。
吴王妃知她心软,因劝道:“那婢子也未必真正无辜,否则为何不作分辩?你也勿需深究。”
楚王年轻俊俏,多的是人芳心暗许投怀送抱,说不好是否真正冤枉。
徐宁知道二嫂不过要她想开些,勉强笑了笑,表示她听进去了。
可无论被逼无奈抑或半推半就,都不该换来香消玉殒这种下场。就算有错,那女子遭到的惩罚已远远超过她应该承受的部分,命运何其不公。
*
白芷领着红芍前来报到时,徐宁已将账册翻完大半。
大体还是能对得上的,但在细枝末节颇有出入,譬如说,第二季度的利润比第一季度明显减少,夏天不该是旺季么?
她怀疑有人做账。
徐宁再看向一旁摞着的银票,六百两,其实不少,毕竟铺子是可以长期经营的,积少成多,而她暂时也没有额外花钱的必要。
只是这般瞒上欺下,真当她好糊弄不成?
半夏揎拳掳袖,准备带一批侍卫上门清算去,揍得他们头破血流眼冒金星,倒要看看谁还敢捣鬼!
徐宁哂道:“他们哪有这种胆量,怕是奉命而为。”
要贪早就贪了——其实铺子里的掌柜也没少干过,但都是鼠窃狗偷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敢做得太过分。
人家为你经营,捞点油水也是应当,故而只要无伤大雅,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但这回的事显然透着古怪。
半夏也不傻,略一思忖便已明白,“定是太太主意,从别处破费,就想小姐您帮她填上,她怎么不去抢!”
徐宁赞许地看她一眼,这便是直觉的好处,能及时抓住主要矛盾。
半夏忙道:“您快写信告诉伯爷。”
能治住太太就只有老爷出马,否则今日敢算计铺子,明日怕是要将嫁妆整个搬空了。
徐宁很知道便宜爹脾气,关乎自身利益的时候比谁都急,其他事就只会打太极。自己已经出嫁,在他看来责任便了了,为了照顾新嫁娘面子或许会训斥太太一番,但也治标不治本,保不齐王氏下次还会这么干,难道次次等着便宜爹为她出头?
求人不如求己,徐宁不想欠无谓人情,况且谁知便宜爹会不会帮她?在他看来说不定左手倒右手,乐得及时止损哩。
徐宁正凝思时,余光瞥见水洗得发白的衣裙——在浣衣房历尽磨难,红芍低调许多,为着今日要来见她,还特意换了身旧衣,不事妆饰。
她也听说楚王府命案,唯恐徐王妃要效仿那恶妇行径,将她活活打死,着实捏着把汗。
徐宁眼中并无敌意,只有对美的欣赏,布衣荆钗难掩绝色,果然天生尤物。
她忽然开口,“白芷想必对你讲清楚了?”
红芍忙并拢裙摆跪倒施礼,“是,谢王妃恩典。”
经此一事,她再不敢胡乱肖想。富贵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跟她所受的辛劳相比,静王那点如画般的风姿都不算什么了——又不能当饭吃。
徐宁满意颔首,“很好,你随我来罢。”
她要带自己出门?红芍满腹狐疑,看着王妃吩咐人备车。
白芷猜出些许,“王妃许是要到铺子里去。”
红芍更不懂了,好端端怎么要逛街,难道看她穿着太简朴,想为她置几身新衣?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白芷悄然翻个白眼,洗衣裳莫非把脑子给洗坏了?不对,这人本来就不聪明。
只得耐心解释,“应该是要见那些掌柜们。”
虽然不知王妃为何浩浩汤汤带上一大批人,或许为镇场子?可身为属下,就该尽心竭力助阵才是。
红芍是真有点糊涂了,尽管她看出王妃没有要她命的打算,可她生得美貌总归是个祸端,也许是想用别的法子把她打发出去?
不伤及人命还能得个好名声,最好便是指婚了。
但就她平日所见的那些掌柜们,未免太老了些,有些头发花白牙齿都掉了。
红芍轻轻埋怨,“王妃太不厚道。”
这样的如何看得上眼?若是年轻些的,或者她也就答应嫁了。
白芷:……
姑娘,你戏真多呀。
第042章 账本
徐宁没管红芍如何胡思乱想, 亦未多做解释,跟姜管事知会一声后,便高高兴兴带上众人出发。
半夏还沉浸在以武服人的念头里, 觉得王妃必有高招,“小姐, 进去之后咱们需要做什么?”
她愿意打起十二分精神!
徐宁笑道:“什么也不用, 看上喜欢的东西只管买下,我掏钱。”
是某种暗语吗?一发信号就齐齐上去将那些奸恶之人擒拿?半夏未明所以, 算了她只管听命行事。
红芍心念一动,低头望向腰肢, 她虽是刻意打扮低调,但也的确没几件好衣裳穿。浣衣房那种地方弱肉强食,她才去两天值钱东西就被洗劫一空,哪里还敢露富?饶是如此绸缎衣料也被抢去, 穿不下宁可撕碎也不还给她,至今想起来都跟噩梦一样。
青春少艾哪有不爱打扮的, 如果王妃真个请客……她倒真想放开手眼挑选。
许是察觉到她意图,徐宁温声道:“你年纪轻轻, 该穿得鲜艳些才是, 待会儿多拿几匹花布罢。”
红芍微微脸红, 愈发认准了王妃要帮她说亲, 算了,嫁给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家底殷实能保她衣食无忧就行——反正一般老骨头早已丧失功能, 想必没空来烦她。
到了南城, 徐宁直奔她名下的绸缎坊。
钱掌柜隔着柜台远远瞧见,立刻坐直身子, 料定王妃要来兴师问罪。谁叫伯夫人太贪,一下子去了六百两,任谁都看得出账面上亏空,他又不能自掏腰包填补,只得硬着头皮将账抹平了。
也做好东窗事发准备,可只要抵死不认,王妃又能奈他何?生意有好坏之分,不可能每个月赚的一样,大不了斥他无能便是——京城居大不易,在这里做长的都是人精,钱掌柜自然两边都不肯得罪,私心也有点藐视徐宁,刚出阁的小姑娘,怎斗得过老奸巨猾的狐狸?比起夫人总是容易应付的。
徐宁见他赔着十二分小心,便知道此人多么滑不留手。
但,她本就不为找茬而来,只微微笑道:“新进的绸缎到货了吧?”
原来只是贪新鲜,钱掌柜恍然,“您何必亲身前来?让小人送去府上就行。”
徐宁摆手,“不是帮我自己挑的,是给她们。”
钱掌柜循着视线望去,见三四个年轻女子登门眺望,模样甚是俏丽,看打扮仿佛丫鬟之流,可丫鬟哪用得着如此费心?
钱掌柜笑道:“有批柞蚕丝的货正合适。”
既然不是主子,那用次一等的就行了。
徐宁慢悠悠打量着他,看得钱掌柜汗毛倒竖,他真是糊涂了,王府岂会缺那点银子,别说丫鬟了,一条狗都得穿金戴银,唯恐跌了脸面呢!
急忙命伙计将最贵最精细花色最耀眼的面料搬出,好让那几位从容挑拣,这厢又陪笑道:“王妃请进屋里喝口茶。”
徐宁从善如流随他进去,可见真是来消遣。不得不说,这店里的茶比起伯府也不差什么,可见平常没少揩油。
钱掌柜频频向外张望,不年不节的,忽然要裁制新衣……就算邀买人心,也不必如此区别对待,看起来都是丫鬟里头最出挑的。
难道是要献给静王?三小姐当真贤德,才刚成婚就想着为夫君开枝散叶了。
也未必纳妾,说不定只是找个借口打发出去,他记得伯夫人刚嫁来时,就把原先老夫人赏给伯爷的几个通房全都给配了婚,照样在他店里订的喜服。
不知自己是否有机会?钱掌柜望着那名红芍的悠然神往,他虽然有妻有子,可却都在滁州老家,如能在京城纳房小星,该是何等神仙快活……
徐宁见这老东西的魂已经被红芍勾去,悄悄问向荣,“你会不会开锁?”
向荣一怔,随即点头,溜门撬锁虽非他专长,可平时跟同事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
“那好,你去帮我偷一样东西。”徐宁附耳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向荣便借口茶水喝多了腹痛,溜到后院解手去了,一壁留意一壁打听,观察钱掌柜卧房所在——说实在,这差事对他并不陌生,不过以前王爷都交由别人去干,头回亲自动手,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徐宁只管悠闲等待。
那厢红芍已经被各色昂贵的云锦、宋锦、蜀锦晃花了眼,十分委决不下,王妃客气几句,她岂能不识抬举,真把自己当客人?
钱掌柜则是目眩神迷,“您别担心,我给您打个对折,不会太破费的。”
那敢情好。红芍感激地瞥他一眼,这位倒是不错,出手大方,岁数也不算很老——除了外貌欠佳了点,一口抽水烟抽出来的大黄牙,隔着丈许仿佛能闻见臭气。
罢了,不亲嘴倒也没什么,以后叮嘱他多用熏香,少来近身,也不是不能忍耐。
红芍正纠结要不要为了几匹布牺牲自己,那边徐宁接到信号轻巧起身,“挑好了吗?”
红芍怯怯点头,“是。”
就是贵了点,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料徐宁问都不问,就命伙计照原价装裹起来,还谢绝了钱掌柜要打折的提议。
红芍吃了一惊,王妃竟是认真的?没打算将她卖掉?
徐宁笑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拿着。”
一匹纱连同里头用以固定的毛竹板也怪重的,红芍吃力抱住,有种扎实的感觉,心下却似怔忪:王妃好像对她怪好嘞。
钱掌柜万分失望,王妃不肯占他便宜,他也没能占到美人便宜,娶小星的梦想到底破灭了。
之后,徐宁又相继去了赵掌柜的珍宝斋与郭掌柜的胭脂铺子,这便是她名下最大的三宗生意。
如法炮制,让红芍等人放开来挑选,她则暗地放出向荣,如猎犬般嗅探想要的目标,做得十分隐蔽。
最后大功告成,三家竟无一人察觉,这得归功于向荣老练,另一方面,则是红芍容貌实在优秀,但凡是个正常男人,见了她多半走不动路——齐恒不算。
黄昏时分,马车满载而归,徐宁笑容满脸让她们将东西带回去,再私下分一分。
红芍这会儿仍不敢相信王妃真是带她逛街的,居然没趁机让人牙子将她拐走。
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竟主动示起好来,“这盒水粉颜色匀净,不伤肌肤,配王妃正合适,还是留给您使罢。”
虽是借花献佛,但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东西了。
徐宁道:“给你的你便收着,何必弄些假模假式,叫人不自在。”
红芍便不敢多言,低眉垂首应了声是。
徐宁又抬了抬下巴,“让白芷带你回去歇息,养足精神,改日说不定还得出门。”
红芍恍恍惚惚,足下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九霄云端,阿弥陀佛,王妃这菩萨心肠来得真是突然,又不像要把她献给哪位恩客的样子,莫非是想自己收用?
身子突然一僵,她可没有磨镜之好,也从没想过那种事!王妃如果一定强行……那她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白芷见她咬着嘴唇,脸上时悲时喜,唯有轻轻摇头:显然,这姑娘的脑子在浣衣房已经待得不正常了。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拿着一匹布在他身上比划,既然要裁制新衣,不如连他的份也捎上。但徐宁知他脾气挑剔,不敢擅自决定花色料子,还是得问过他再说。
还有尺寸,得尽量贴服身量,徐宁之前给他缝过腰带,原本估算得好好的,可最后上身还是短了半寸,她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手艺不佳,执意认为他在那段时间吃胖了——心宽体胖么。
后来还是姜管事想的巧宗儿,多加一截碧绿丝绦,正好用来挂玉佩。
齐恒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市集?”
姜管事事无巨细都向主子禀报,固然是他尽职尽责的表现,但徐宁听着就有点像挑唆。
连忙辩称自己用的是私房钱,没有走公账,这方面她分得很清白,王府的日常开销及基础维护自然在齐恒权责之内,除此之外的零花她不会滥动他的。
以此保证她俩不会因为银钱争吵。
齐恒倒是没打算跟她分太清,日子一长,怎么可能泾渭分明?但见徐宁兴兴头头模样,他也不去打击她积极性。
徐宁小声道:“殿下,您知道我今日干了什么?”
看她眼角眉梢按捺不住窃喜,齐恒怀疑这人吃错了药了,方才他刚下衙门,就有人拉着他询问王妃身边那名绝色女子是谁,连他那好四哥都仿佛蠢蠢欲动,特意差了个小厮暗中窥探,想看看是怎么个天仙,是否被他笑纳了——静王妃可真贤惠呀!不像自己家的母老虎。
她特意带红芍到街上溜达一圈,难道就为了造势?
徐宁:……
当然不是,这都叫些什么人呀!果然男人就没一个正经的。
她指着案上一摞灰扑扑的东西,含笑道:“殿下,关键在这儿。”
齐恒恍然,是账本呀。
第043章 厨子
再是经验老道的商人, 通常都会留个底本,亦即所谓原始账本。一方面是为了心里有数,另一方面,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谁没点背景,沟通打点, 暗度陈仓, 这部分的款子是不能露在明面上的,万一东窗事发, 也可作为对证,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那六百两的去路想必也在其中。
但徐宁并没有工夫一一核对, 她要做的只是釜底抽薪,遂扬了扬那几本账册,含笑道:“您瞧,这下谁还敢不听话?”
掌柜们的黑历史在她手里, 那可是命门。
女孩子眉眼弯弯,一副亟待人夸奖的表情。
齐恒本不想让她轻易得逞, 却不知怎的,竟真个点了点头。
徐宁仿佛被顺毛抚摸的小猫咪, 惬意得不知所以, 总算她没忘记对面功劳, “还得感谢殿下将向荣赐给我。”
鸡鸣狗盗虽然为人瞧不起, 可多少聪明人都栽在这上头?可见静王眼光独具。
徐宁又极力夸赞了一番向荣好处,嘴严、忠心、机灵,生得还那么漂亮, 小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白又嫩, 让人忍不住捏上一把!
齐恒听得渐渐黑脸,“行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
心下莫名怪异,他清楚徐宁爱美人——看她怎么对红芍的便知了,可太监到底算半个男子,她这样不吝欣赏,一点也不考虑他的感受么?
他缓了缓情绪,“你能确保这些都是真的?”
狡兔三窟,按理不该放在同一地方。虽说为安全起见,一般人都会将重要物件随身携带,可也保不齐有个把突发奇想。
徐宁掸了掸封皮上的灰,狡黠一笑,“我没说都是真的呀,不过,只要有一本真的就够了。”
三家铺子盘根错节,彼此勾连,一家落难,另外的如何能置身事外?
想装死,那就等着扇大耳刮子吧。
钱掌柜万般不舍送走王妃一行,心里还在留恋红芍那丫头妩媚多情,怅然若失——若他亲自向王妃请求,王妃会不会答应呢?还是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最看重的一个伙计快步过来,低低道:“方才王妃身边小太监说要解手,问我茅房在哪里,我才指了地方,前边有人招呼,就没理会。”
本来掌柜让他们盯着,以防王妃突然发难,可见那行人和和气气,渐渐也就放松警惕,思来想去,还是禀报一句。
钱掌柜道:“顺路而已,随他去吧。”
什么小太监,活脱脱就是个小白脸,谁知道跟王妃闹些假凤虚凰勾当,静王让这种人留在身边,还真不怕绿云罩顶。
忽然想起一事,“不好!”
匆匆来至后院卧房,揭开枕褥一瞧,原本该有的账册竟不翼而飞,中了人家计了!
钱掌柜情知不妙,连忙去找珍宝斋的赵掌柜,果不其然也丢了。能这样巧合,除了王妃干的还能有谁?
赵掌柜叹道:“看来,咱们小觑了三小姐。”
郭掌柜比这俩机智,底本放在最亲近的一个外室那里,旁人轻易够不到手,王妃拿走的不过是本空壳,如何能威胁他?
当下打着哈哈便欲敷衍溜走。
两人齐齐眉立,“老郭,你别想抽身,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
郭掌柜苦着脸,你们惹出的麻烦,作甚得他来填限?好没道理。
可谁叫大伙儿都不清白,遇上这帮损友,只好自认倒霉啰。
王氏正盘算将府里妈妈送一个到徐馨身边,那宅子都是生人,女儿娇生惯养未必宾服得住,然而婆子们纷纷推三阻四,不肯从命——伯府里过得多么滋润,餐餐有鱼有肉,到那边待遇大滑坡不说,大小姐那性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隔三差五打鸡骂狗,谁甘愿受气?姑爷又是那副德行,说句不中听的,连她们都瞧不上呢,寒门出贵子,也得看这贵子扶不扶得起,大小姐怕是瞎了眼。
王氏耳边竟没一句中听的话,可谁叫她自己都瞧不上文思远这位女婿,底下人自然是见风使舵的。
万般无奈,王氏便打算将最器重的韩妈妈派去,这韩氏原是她陪嫁,跟随她从晋州到京城来,兢兢业业伺候她快二十年,骤然要分开还真有点不舍。
韩妈妈则是相当气愤,她跟着太太千里迢迢出生入死,如今岁数大了,满以为能过点舒服日子,谁知太太还不肯放过,要她去那边吃糠咽菜,服侍大小姐一家,说句难听的,养条狗都该 有点感情吧?她生来就是奴才命?
且喜客人上门打岔,韩妈妈赶紧躲开,自个儿琢磨着是否要另谋出路,她有见识有经验,还烧得一手好菜,差不多的人家都愿意要她,永宁侯夫人某次还半开玩笑抛出橄榄枝,要挖她过去,不过那府里人际关系也挺复杂,韩妈妈想想便罢了。
哪里能寻着体贴好说话的主子,让她安享晚年?韩妈妈忽然想起嫁进王府的三小姐。
王氏听见三家掌柜齐齐上门,着实出乎意料。
不是才送了钱来,莫非哪里漏了,还有多的?见猎心喜,急忙命人设宴招待。
怎料钱掌柜开口就要将先前那六百两退回去,王氏不由得垮下脸来:“这叫什么话?老爷请你们为做生意,不是当主子供着!”
哪有奴才问主家倒找钱的道理。
几位掌柜对视一眼,显然早就编好说辞,“如今租子见长,柴、米、油、煤都得要钱,小的们还得再进一批货,委实周转不来,还望夫人您行个方便。”
说得好听,到嘴的东西岂有吐出之理?王氏冷笑,别是三丫头找他们来的吧,可他们又何必如此听话?难道嫁了个王爷,就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
淡淡道:“若我不肯呢?”
静王妃有本事就来抄家,真当她怕了不成?
钱掌柜微微欠身,“如此,那咱们只好跟伯爷详谈了。”
顿了顿,“不过,有些事恐怕就不能帮夫人瞒下了。”
王氏眼皮跳动,当然不是指她私占三丫头嫁妆,老爷才不在意这点小事,而是别的——以前这几间铺子还没归到三丫头名下时,每年的出息也不是年年送来府里,让老爷过目的仅是一小部分,另外的,有些送回娘家,有些则进了赌坊。
彼时她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心情苦闷,结果就被某个刚认识的官夫人引诱,玩起了叶子牌,初时小小的发了几笔小财,胆子渐长,妄想投入更多,便打起铺子主意,总算有赚有赔,没酿成大祸。
如今瘾渐渐淡去,还以为这桩陈年往事不会有人提起,哪知钱掌柜竟以此来要挟他——老爷向来视赌如仇,倘若得知,怕是立即休了她都有可能。
面对心照不宣的秘密,王氏气焰瞬间矮下去,只好咬牙将那六百两取出——还好她尚未动用——气咻咻地朝桌上一摞,“拿去!”
钱掌柜笑容满面收起,“多谢夫人。”
王氏恨不得撕烂那张老脸,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是从什么开始,身边全都失去控制?
还有馨姐儿,王氏郁郁叹了口气,“韩妈妈呢?”
儿女都是债,为娘的怎忍心见她们受苦?她也不奢望徐馨过得比徐宁好了,好歹调理出个模样,别落人话柄。
另一个婆子赔笑上前,“方才便没见着,许是去厨房了吧。”
最后一遭,尽好本职工作也是应当。王氏颔首,“等忙完了让她来见我。”
馨姐儿打小嘴巴挑剔,外头找的厨娘总归不如家里,至于月钱,大不了她额外补贴便是——当然这一点王氏并不会提前说明,奴才们惯会得陇望蜀,对她们太好往往得寸进尺,相反,雪中送炭却会记得恩情。
这便是王氏最得意的驭人之道,馨姐儿要学的还多着呢。
*
徐宁收到掌柜们恭恭敬敬送来的银两,亦遵照约定让向荣将账本还回去——她私下让白芷另外拓印了一份,这个就不必实话实说了。
钱掌柜等人俯首帖耳,表示往后唯王妃之命是从,绝不敢阳奉阴违。
徐宁笑道:“诸位这话就折煞我了,和气生财,我看起来很难说话吗?”
钱掌柜讪讪表示,往后有何吩咐只管交代,他定将王府放在伯府之前,谁成想三小姐如此厉害,比老江湖还老江湖,自己可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徐宁轻轻敲打一回收效显著,方才心满意足命红芍送客:这个就叫先苦后甜,不费一文,能看看美人的脸那些臭男人都该物超所值。
半夏抚掌大乐:“小姐都不用亲自出马,让他们狗咬狗可真痛快!”
想想太太在家该郁闷成什么样,半夏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舒坦。
徐宁笑了笑,“收起来吧。”
半夏答应着正要起身,二门上小厮来报,有个年逾五旬的婆子求见。
主仆俩面面相觑,不记得这么个人,半夏道:“婢子去瞅瞅。”
不等徐宁发话,便一阵风似的赶去,须臾带着韩妈妈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热泪满眶道:“王妃主子,求您收留老奴,给老奴一条活路罢!”
徐宁:……
嫡母的人缘究竟是有多差,这就逼上梁山了?
鉴于韩妈妈手艺不错,徐宁决定将人留下,至于身契的事,回头跟便宜爹说一声便是。
晚上齐恒回来,便看到一桌子精心准备的家常菜,又见徐宁满怀期待望着他,忽然多了点不可言说滋味,叹口气道:
“其实,你毋须如此费心。”
亲自洗手作羹汤,就为了换他展颜一笑,这女子未免忒老实。
说完抬起她的手,想看看烫了几个血泡,然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齐恒:白感动了。
第044章 食言
徐宁还在滔滔不绝夸赞韩妈妈的厨艺, 见对面神色冷淡,她再迟钝,也觉出点不对来, “殿下是嫌我偷懒了?”
常言道新妇三日下厨房,但这规矩仅适用于民间, 但凡体面些的官家都舍不得让女眷们弄得遍身油污烟熏火燎, 皇室宗亲更不消说了。
齐恒默默,“没有。”
没有即是有, 这人就是个老古板。徐宁想起姜管事常说自家殿下多么规矩,一言一行莫不遵照周礼来, 现在看来倒不单是人设,他就是这么迂腐。
徐宁也只能勉为其难道:“既这般,下回我亲自给您治桌酒菜罢。”
齐恒终于有所反应,抬眸瞥她一眼, 眼神里却是不信任的。
徐宁一言九鼎,“您等着瞧吧。”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真当她手残?当然成品如何她就无法保证了,只要他敢吃她就敢做!
齐恒:……现在撤销提案还行么?
徐宁不管, 兀自炫耀她是如何从钱掌柜手里将那六百两抢回来的, 真可谓不费一兵一卒, 以后殿下若想量体裁衣, 只管交代一句,想打几折就打几折——她敢担保钱掌柜绝无异议。
齐恒用完了饭,慢悠悠饮汤, “你若缺钱, 我让老姜拨些给你。”
意思没必要同娘家闹太僵,看她也不像毫无牵挂的, 若将诚意伯府得罪狠了,至亲可怎么办?
他还没穷到六百两都出不起。
徐宁笑吟吟道:“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是我的钱,怎么能一样?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呢。”
齐恒微微有点不舒服,说不上为什么。
徐宁却仿佛他肚里蛔虫似的,一眼看穿其想法,“我知道殿下不愿与我算太清,免得生分,但正因如此,一分一厘都得有个去处,才不至于乱中出错。”
多少恩爱夫妻因为银钱生出嫌隙的,家庭结构的一切问题都能归结为经济问题,退一步讲,真吵起架来也有理有据,否则情绪上头,胡乱嚷嚷些我吃了你的,你又拿了我的,不是火上浇油?
齐恒承认她说得有理,母妃也从来不向父皇讨赏,哪怕在最捉襟见肘的时候,宁愿变卖绣品过活,也不肯到其他宫里摇尾乞怜,正因如此,景德帝才对温妃保有一丝尊重,使之与丽妃之流以色侍人的区别开来。
但齐恒还是希望建立稍微亲密一点的关系,或者叫依靠?她事事亲力亲为,干劲满满,显得愚夫毫无用处,齐恒想想还是挺郁闷的。
成婚之前也没料到妻子如此能干呀。
徐宁当然不知夫君心思如斯细腻,正大快朵颐吃着韩妈妈最拿手的香肉卷饼,见他盯着自己瞧,只当他馋劲犯了,遂亲手包了个眼疾手快塞到他嘴里。
“食不过三,您吃一个就好。”
松软饼皮里裹着满满的肉臊子与剁得细细的水芹菜,风味独特。
齐恒计上心头,“下次,你就做这道菜吧。”
补充道:“记得从饼皮擀起。”
徐宁:……
白眼狼!早知道就不投喂他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上难度么?
*
徐宁找了个机会,让便宜爹将韩妈妈身契送来,考虑到物价变迁,当时多少银子买的,她添双倍。
没跟嫡母商量,是怕王氏趁机作妖,卡着不肯放人——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又被她摆了一道,只怕这会儿心里正憋着火呢。
诚意伯并不在意区区一个厨娘,倒是王家那头来了信,催二太太赶紧回去,免得撞上大雪封山。
王家的意思,是还到晋州成婚,二老爷倒是有骨气,不肯叫儿子入赘,生怕王珂再待下去就变成别人家的儿子了。
诚意伯只好依从,婉丫头远嫁本就不易,若还得罪婆家,将来得受多少闲气?但他也不肯委屈女儿,想着就在京城治几桌酒席,请几户相熟的宾客,好歹面子上过意得去。
这就是真爱与任务的差别,徐宁几乎要为嫡母掬一把同情泪了,怎么徐馨就没这种待遇?
反正她就是个看戏的,无须真情实感,徐宁道:“既如此,咱这边的亲戚就不必再往晋州了,一并请来就好。”
否则路途遥远不说,还收两笔份子钱,人人都得议论伯府吃相难看。
诚意伯也如此想,他小心翼翼望向女儿,“婉丫头大喜那天……你会来吧?”
彼时徐宁已经跟静王定了亲,可说到底,婉丫头总归是从她手里把王六抢去的,诚意伯担心小女儿心存芥蒂。
徐宁心平气和道:“过去种种都如过眼云烟,我自然不会介意,只要二姐姐过得舒坦便好。”
几个女儿里头数她最体贴,诚意伯再度庆幸当初决定多么正确,三丫头确实是最合适的王妃人选,往后他这当老子的说不定还得靠她呢。
以便宜爹对徐婉的疼爱程度,礼金按理是要丰厚点的,但徐宁想了想,面无表情从红包里抽出两张来。
可不是她嫉妒,长幼有序,不能压过给大姐姐的呀,便宜爹要怪就去怪徐馨好了,谁叫她找文思远这么个窝囊废。
姜管事听说王妃要赴宴,特意准备了驷驾,这可不是普通马车,而是出行正规典礼时应有的仪制——以前诸侯王入京朝拜,都得套上四匹马拉的马车,久而久之成了固定章程。
姜管事此举显然是为了帮她撑场面。
徐宁却没那么虚荣,乞儿卖富反露贫相,弄得跟个暴发户似的,再说,她自己一个人去,搞这么大排场不算逾制么?
姜管事笑道:“此乃殿下之意,既是陪您省亲,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说话真叫人舒服,徐宁面露颐然,随即却是一怔,他也要去,为什么?
囧了个囧,总不至于怕王珂当场逃婚罢——谢天谢地,她真没那么大魅力。
*
为着表少爷新婚在即,诚意伯特意命人将荷香苑收拾一通,窗纱换成红的,门上贴着囍字,又买来几十盏大红灯笼挂在廊下,远远望去云遮雾罩,美不胜收。
只当事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在那满目鲜红映衬下,王珂愈见憔悴惨白,当时他本下定决心要对徐婉负责,可真快到这天了,反倒忐忑不安起来。
他跟二妹妹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他能否当好一个合格的丈夫,让上下所有的人满意,夸赞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也奇怪,当时他以为自己将娶三妹妹时,尽管对未来十分模糊,心情却是坦然而坚定,自信没有跨不过的坎;如今轮到二妹妹,那些事反倒桩桩件件具体起来,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吟风弄月、赏花观鸟,跟众姊妹在一起便是世外桃源,可如今……他马上要成家了,他的身份不再是儿子、兄弟,而是相公,不久之后可能还会成为父亲。
可他根本还没做好为人父的准备,甚至当他想起要与徐婉圆房时,便莫名的一阵心慌气短。
他开始觉得这是个错误。
二太太知道爱子脾气,本就秉性优柔,府里乱糟糟的让这孩子更紧张了,遂柔声安慰了两句,又软硬兼施警告,
“两家庚帖都已换过,若这会子反悔,让你姑丈颜面往哪搁?你二妹妹的名声也将一败涂地,你想毁了她半辈子不成?”
王珂勉强镇定心神,“我明白。”
他也就只敢想想,真让他到徐建业跟前陈情,还未出门两条腿就已发软——他承担不起这样严重的后果,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二太太略微心宽,还是老一套安慰儿子,“不用怕,你二妹妹再是心高,到王家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调理调理便好了。再不济,娘为你纳两房妾室,总能挑个中意的。”
她知道方姨娘背地里瞧不上这桩亲事,妄图高攀达官显贵,可也不瞧瞧自家女儿是个什么货色,六郎配她还嫌委屈哩,若不是为了嫁妆,谁耐烦同这家人敷衍!妻不妻妾不妾的,腌臜透了。
二太太满怀热情来到王氏房里,准备同她谈谈早先答应的五间铺子,过去这么久,地契也该过手了吧?
然而王氏此刻却换了副口吻,冷淡非凡,“这阵子我想了想,晋州远隔千里,弟妹你有心也照管不到,还是算了。这样吧,我另外多出一副头面让婉丫头带去,总不至于让六郎吃亏。”
二太太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出尔反尔?区区头面怎能跟生钱的铺子相比?
正要发作,王氏一手将她按住,“这不单是我的意思,也是老爷的意思。”
最初答应安抚二太太,是因为六郎没了宁姐儿,怕他心里过意不去。可如今都瞄上婉丫头了,她又何必锦上添花?方姨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很该为她慷慨解囊,王氏觉得用不着自己破费。
二太太面红过耳,急得两腮都是汗,“她归她的,姐姐你身为当家主母,怎能让个姨娘给压过去?”
这回戴高帽对王氏没用,她可不愿让那对狐媚子母女得了意去,何况手头的确紧——才在徐宁那里吃了亏,自然得想法子找补回来,这府里哪有人体谅她?
二太太费了半天唇舌,对面依旧不为所动,只得怏怏离开。
她倒想翻脸,可徐家位高权重,哪是区区商户得罪得起的,只怨当时糊涂没立下字据,谁料到堂堂伯夫人也会食言,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徐婉正好过来请安,顺便再谈谈嫁妆的分配问题,不巧撞见未来婆母,忙笑着上前敛衽施礼。
二太太正眼都不瞧她,径自拂袖而去。
徐婉呆若木鸡,自己几时得罪她了?好没道理。
第045章 溺爱
徐婉不知二太太何以对自己态度大变, 她出身是不够光彩,可也未见得差到哪儿去,三妹都能嫁郡王, 她嫁个商贾还嫁不得?何况王家先前只字不提,没理由这会子倒来挑剔。
至于品貌, 徐婉自认放在京中贵女里头也算佼佼之辈, 除开身子差了些,可这并不算劣势——前朝就已流行弱柳扶风般楚楚之姿, 甚至有宫人竞相缠腰以致饿死的,多少人羡慕她西施抱病还来不及, 除非二太太跟农家妇一般目光短浅,只盼儿媳跟母猪一般接连下崽儿,那倒是有可能嫌弃。
许是跟太太商量嫁妆有所嫌隙吧,可都出自晋州, 姑嫂俩好得同穿一条裙子,好端端怎会拌起嘴来, 谁还争多论少不成?
徐婉百思不得其解,只盼着自己多心了。
然而自那之后, 二太太便再无单独找过她, 有几回她奉姨娘之名到荷香苑送东西, 二太太也总是推脱, 徐婉这下方才肯定,婆婆真的对自己有成见。
心下忧虑不已,悄悄对王珂道:“舅母似乎不喜欢我。”
其实就想得句准话, 将来婆媳间发生冲突, 六表哥可得站在她这边才行——她是远嫁,无父母亲族相护, 若连相公都向着自家,那真得打落牙齿活血吞。
王珂镇日跟失了魂魄一般,哪里理会得这些小事,勉强劝道:“我娘并非刁蛮妇人,你好好同她讲理,她必然听得进去的。”
言下之意,还是该多多讨好才是。
徐婉分外不愉,如果婆媳和睦全靠媳妇委曲求全,这种婚姻有什么意思?
她使出惯技撒娇,“六哥哥偏心,你忘了以前说过要一生一世护着婉儿,如今全忘了?”
刻意忽视那只是扮家家酒时候的戏语,而她的岁数也不再适合这般黏腻口吻。
王珂默默望着未婚妻,忽然想起若是三妹妹在,定不会叫他为难。三妹妹为人风趣幽默,对长辈又恭敬体贴,必然能处理得恰如其分——原本母亲就很喜欢她。
可惜物是人非,到底都不一样了。
徐婉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对这桩婚事忽然也有点怀疑,她费尽心机将六表哥从徐宁手里抢来,到底是对是错?
可她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徐家已经退过一次亲,断不能再退第二次,而她也没有王氏这样的好母亲帮她收拾烂摊子。
方姨娘毕竟只是姨娘,能做的有限,对女儿知无不言,将她那些调理男子的法门倾囊相授。
徐婉听得莫名厌烦,“娘,这些都是妾室所为,您要我学得跟她们一样狐媚不成?”
言毕才发现方姨娘面色尴尬,知道她这话伤了母亲的心,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硬着头皮,“我是说王家乃规矩人家,看不起那些挟邪媚道。”
这意思还是嫌她不入流。方姨娘既生气又羞愧,但女儿所言也有理,哪家的婆婆都不会愿意媳妇过分黏着相公,尤其王珂还是独子,这样看,稍稍疏远些也好。
遂将她那套理论搁置,转而一五一十清算,“这些是我历年攒下的私房,约摸有五千之数,你带一半去,外加这些首饰,剩下的留给你弟弟,我这桩责任就算了了。”
又叮嘱女儿,“你父亲给你的那一万银子在公账上,她们不敢妄动你的,日后王家想扩充生意,或是帮六郎捐个官儿,你可相机行事,稍稍帮上一把。至于娘给你的这些,千万好好揣着,谁都不许知道,连王六也别告诉。”
徐婉有些惊疑,“娘不是常告诫我,夫妇之间贵乎坦诚么?”
方姨娘失笑,“傻丫头,那是哄你爹的,你还真信?”
她面子上对徐建业总是一副崇拜爱慕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心里却很清楚,这个男人并不值得托付终身,或者说所有的男人皆是如此。色衰爱弛,等她老的样子不能看了,徐建业还会像现在这般宠她么?
她自然得为自己打算,若事事偷心掏肺绝不隐瞒,她也攒不下这许多私房——看看杜姨娘那蠢货便知了,怕是这些年捞的还不足自己零头。
偏偏杜氏养了个好女儿,临了绝地翻盘,方姨娘不得不承认西苑那位好运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唯有接受现实,只盼着枫哥儿将来蟾宫折桂光宗耀祖,好歹别叫她输太惨。
看女儿沉默,方姨娘就知道她不爱听,因劝道:“六郎是个好孩子,可耳根子太软、容易摇摆不定,能听你的,也能听别人的,你别催逼得太严,得刚柔相济,动之以情,他才飞不出你手掌心。”
若是在京城,老爷还能管住王珂不许纳妾,可去了晋州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王家不蓄娈宠不纳小星?别的不提,婉儿身子弱不易生养,倘若王家以子嗣为由要置偏房,谁还能反对?
方姨娘只能尽可能利益最大化。
徐婉忽然哇的一声投入母亲怀里,“娘,我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可也已经晚了。方姨娘幽幽叹了口气,早些听她的该多好,省得隔着千里举目无亲。
说起来都怪大姐儿,她若不跟姓文的私奔,徐宁便不会被抵给静王,只怕已然顺顺当当跟王珂成婚——阴差阳错害了她的婉儿。
这笔账,她早晚得跟太太讨回来。
*
四匹马拉的车驾就是威风,还都是清一色乌云盖雪,油光水滑的黑色毛皮,四足却洁白如雪不带一根杂毛,徐宁很好奇齐恒从何处寻来?这得费不少银子吧?
姜管事忍了忍,总算没告诉王妃那蹄子是他亲自看着人染的,没办法,不能为这点事劳民伤财。
为殿下颜面着想,他还是瞒着罢。
一路上徐宁还在劝说齐恒改变主意,“您又是何必?回封信就算交代了,我父亲也会很高兴的。”
齐恒淡淡道:“无妨,岳父大人盛情相邀,我总得赏脸。”
场上忽然出现这么位大人物,怕是宾客都要被吓跑了,更别提还这样高调:徐宁瞥了他修长骨节,怀疑他故意戴这么大颗玉扳指,不会是故意跟王家斗富的吧?
王家到底不比石崇,没那个底气跟皇室较量。
徐宁忍不住道:“莫非您还在介意六表哥之事?”
齐恒木然看她一眼,徐宁知趣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她从没听说温妃生了个醋缸子呀!况且这也什么好醋的,他早知自己对王珂不过是利用。
大抵雄性动物天生就爱争斗。
徐家门前巷子停不下这般宽绰车马,姜管事只好在一旁拐角处歇脚。
王珂一身大红喜服正在招揽宾客,远远望见徐宁下来,眸子倏然亮起。
可随即瞥见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又瞬间暗淡下去,快步上前施礼,“草民拜见静王、王妃殿下。”
比起那回尴尬初遇,现在王珂的举止合宜了许多。
徐宁含笑道:“六表哥无需多礼,咱们都是专程来道喜的。”
齐恒仿佛着意打量了一回,看得王珂这位新郎官分外不自在,只得连声请进。
徐宁悄悄在齐恒腰间掐了一把,本来六表哥胆子就小,别吓着人家!万一害他结亲不成,谁肯负起责任?
齐恒面无表情,好歹再未释放杀气,可见他也担心王珂结不成婚。
比起紧张到失态的新郎官,文思远这位连襟就从容许多,十分娴熟地同静王抱拳施礼。他是秀才,见官可以不跪。
齐恒一眼看出这是个有傲气的,若无几分本事,也不会令伯府嫡长女折节下嫁。
徐馨见两人大方闲叙,悄悄松口气,她真怕相公跟静王不对付,这两人可是情敌一般关系呢——若非小妹与她容貌五分相似,静王怎么会看上她?无非退而求其次。
徐馨想起来暗自得意,她虽然痛恨梦里齐恒害她孤苦无依,可真有男子对她念念不忘,也能证明她的魅力,她自然求之不得。
可怜小妹夜夜同床异梦,不知如何辛酸。
徐宁看大姐姐在一边傻乐,知道这人又犯神金,甚至懒得问她为何过来——她跟徐婉又不要好,难道会诚心恭贺?
徐馨当然对方姨娘母女没好感,此行无非看在王家面子,顺道再找王氏要点救济金,如果份子钱也能分她些就更好了,左右这钱都是太太收着。
徐宁看她死乞白赖模样,很怀疑对面根本空手而来:她这位嫡姐究竟多不会持家,这么快便坐吃山空了?
真难为嫡母给她当现成的血包,早晚这份家私得被搬空不可。
惯子如杀子,古人诚不欺我。
第046章 霸道
姊妹俩以前就不投缘, 加上一个高嫁一个低嫁,更没多少共同话题。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忽然与她这般亲近, 莫非是为借钱的?徐宁打定主意一旦嫡姐开口,便推说嫁妆都被齐恒搜刮去了——夫为妻纲, 让他背点恶名不算什么。
幸好徐馨尚有底线, 自尊也不容许她向小妹透露自己境况窘迫,若知道她时常回娘家打秋风, 小妹不得笑死?
今日她却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听说明年秋闱陛下有意点位皇子监考,我家那口子有意赴试, 不知能否先做几篇文章请妹夫过目?”
文思远还是很聪明的,早几年便已通过院试取得禄米,算是最年轻的那批生员,本应继续参加上届乡试, 偏赶上家中至亲亡故,不得不守孝三年, 以此才耽搁了。
这次机会断不能再错过,徐馨想着事在人为, 就算她对相公中举有十足把握, 可谁知会不会是明年?她可没耐心久等。
既如此, 适当的外力辅佐也是有必要的, 正好小妹嫁了王爷,这么强的关系怎能不用上?
徐宁大开眼界,姐姐可真是越来越能折腾了, 把全家当许愿瓶呢。
她笑了笑, “皇上虽有此意,可还未指明哪位王爷主考, 怎见得就是我家那口子?况且姐姐你也知道,本朝对科举舞弊之风抓得甚严,这档子事还是莫趟浑水的好。”
徐馨见她轻描淡写拒绝,下意识便想发怒,念及宾客众多还是忍下,故意亲狎地凑上前,“俗话说得好,举贤不避亲,又没让妹夫闭着眼乱点皇榜,有什么可忌讳。就算妹夫不当主考官也无妨,他跟那些王爷都相熟,随便荐上一荐,人家多半肯过目,这事就算办成了。”
说得好听,若是寻常走那些人路子,东西能不能到手两说,光是敲门所需的见面银便所费不呰。
归根究底还是想省钱。
徐宁以前倒没发现她这么能算计,可见没有天生的蠢材,“这些话,你跟姐夫商量过么?”
徐馨脸上有些不自在,“你先答应着,回头我再跟他提。”
文思远那个人清高得很,若知道她走后门定不高兴,可她还不是为他好?朝里有人好做官,有时候不是单凭真才实学就能平步青云的,她可不甘心一辈子当个秀才娘子。
徐宁正色,“如此,姐姐还是商量过再来回我吧,否则王爷那里我也不便交代。”
其实就是婉拒的意思,然而徐馨听不大出来,只觉得一口一个回字十分刺耳,好像自己是她丫鬟似的!才当了几天王妃架子便搭起来了,怪道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姊妹俩一起来到徐婉房里看她梳妆,脸上都很不高兴。
徐宁是没想到娘家人还真打算借裙带关系牟利,半点不考虑她在王府处境,才刚成婚吃相就这样难看,人家能瞧得起她?
徐馨则是发现自己没想象中那么能忍,原本她盼着先苦后甜,也相信众姊妹中自己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然而片刻的冷遇已经令她难受——今日来贺的宾客,人人对着静王夫妇前倨后恭,唯恐马屁拍不够似的,相反她跟文思远简直像隐形人,从早上都现在连杯茶都没喝,连母亲都把她给忘了。
难道这种日子她还得熬上五年、甚至十年?徐馨想想便有些胆寒。
眼看那两人不对付,搁平时徐婉定得使劲挑唆再狠狠嘲笑一番,然而她自己也正心绪不佳,恹恹的懒于开口。
三人僵硬对坐,不像送嫁倒像停灵,气氛尴尬极了。
亏得方姨娘长袖善舞,快步过来捧着女儿的脸使劲端详一番,“不错,这样就很好。”
胭脂涂得多了点,非如此不足以呈现好气色,反正到晚上就化得差不多了。
又朝徐宁深深作了一揖,“王妃大驾光临,妾身荣幸之至。”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宁因从袖中掏出一封银子,“我没什么好东西,二姐姐远途辛苦,留着路上打打牙祭罢。”
都是王二太太先前给她的见面礼,既然不再来往,徐宁干脆折了现还给王家媳妇,羊毛出在羊身上,两不相欠。
方姨娘喜形于色,还是三小姐大方,亦可见她如今十分受宠,否则哪能做这样的主——就算换婉儿嫁过去,也未必能跟静王彼此投契,命里无时莫强求,方姨娘想想便释然了。
相形之下,徐馨就分外难堪。她此行确是两袖清风,连礼金都没带,反正王氏会帮她记上,谁知道她来吃空饷?
可偏偏徐宁这么一比,顿时让她脸上挂不住,“我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值钱的,这对绿松石耳环给妹妹添妆吧。”
方姨娘多么老辣,早看出大小姐如今的日子过得比她还不如,哪里肯收?
多番推阻无果,徐馨干脆一把塞到她手心里,“行了,你留着吧,再推我可就翻脸了。”
方姨娘遂含笑收下,低头觑了眼,成色并非上佳,想来贵重不到哪儿去,怕是婉儿也瞧不上。
但,放在别处用场可大着呢。方姨娘借着喝茶功夫将耳坠纳入袖中,这可是 大小姐亲自递来的把柄,她务必得好好珍藏。
未几,外头通报迎亲的队伍来了。其实王珂就住在荷香苑中,离此地并不遥远,还是诚意伯交代特意围城绕了一圈,好做做样子。
新郎官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见到新娘,诚意伯将府中清客相公召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设据关卡,又是联对子又是赋诗,有些题目之刁钻简直闻所未闻。
王氏差点没被丈夫气个半死,到底要不要嫁?六郎若有这本事老早就考状元去了,谁还稀罕你家庶女?
亏得有文思远这个智囊暗中参谋,勉强答了上来,王氏也对大女婿稍稍改观,可她怀疑本就是老爷跟文思远串通好的——不过想让外人瞧瞧,王珂这位女婿多么优秀,说到底还是给婉丫头争面子。
这人心偏到胳肢窝去了!
王珂一身狼狈闯进来时,头发已有些凌乱,胸口的大红花也歪掉了,他正要开口,忽一眼瞥见站在窗侧的徐宁,不禁愣住。
徐宁适时将严妆已毕的徐婉往前一推,含笑道:“瞧瞧谁来了?”
徐婉则垂头假装羞涩,但捏着徐宁的手冒出涔涔细汗,可见是真紧张。
徐宁不禁想起自己出阁那日,从一个家门踏入另一个家门,总是会有几分担心畏惧罢?无关嫁的是谁,而是人的本能反应。
幸好,静王的表现慢慢缓解了她的焦虑。
徐宁下意识朝人堆里望去,正好与一脸淡然的齐恒对了个正着,他在哪都是最不合群的那个,看似冷漠寡情难以接近,但,日渐相处下会发现——就是个天然呆而已。
智商满分情商负分,但,一家子只要有个情商高的就行了。徐宁遂朝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得。
齐恒不知怎的,却还以她一个春风解冻般的笑脸,弄得庭中丫鬟都有些失神。
徐宁既觉赏心悦目,又觉此人不守夫道:人家的婚礼你这样搅局,真不怕被揍吗?
还好徐婉低着头没瞧见,而王珂心绪纵横,亦无力注意周遭,他惟愿这一天快点结束。
背徐婉上花轿自然归她同胞兄弟枫哥儿,这差事王氏就不去抢了,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不想沾那家人的光,那家子最好也别来烦她。
伴着锣鼓喧天声,花轿渐渐远去,徐宁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了,诚意伯还想留她用饭,徐宁以精神不济为由回绝了,王氏则从头至尾未发一语。
诚意伯还不知三丫头与老妻为了六百两闹得不对付,只当她仍惦记着王珂。唉,真是孽缘,到头来三丫头抢了大丫头的,二丫头又抢了三丫头的,就没一桩称心如意?
只盼三丫头长点记性,别在静王跟前流露出来,男人吃起醋可也是不好哄的。
诚意伯便不强留了,随意塞了两把喜糖就命送客。
徐宁随手剥出一枚放在嘴里慢慢含化,偏硬质的糖果,里头加了松瓤与蜂蜜,甜而不腻。
她没问身边人要不要,看他一口洁白如大理石的牙齿,可见生活十分自律,温妃肯定连零嘴都不许他吃的。
哪知唇上忽然一凉,旋即便感觉齿缝间空空荡荡,奇怪,她的糖呢?
徐宁立刻朝对面望去,却见齐恒还是那副死气沉沉模样,只腮帮子一下一下动着——他好像不懂如何含食,正在尝试将其嚼碎。
徐宁:……太过分了!
先前抢她碗里的也就忍了,现在居然还上虎口夺食,要不要这么霸道?
第047章 干活
罪证快要被消灭, 徐宁无力抢回,只得罢了。
暗暗诅咒他生蛀牙,疼不死你。
怎料齐恒精明得很, 吃完了那颗糖,便取出茶壶漱口, 一板一眼十分小心, 可见他对自个儿的身子极其注意——徐宁的阴谋注定不能得逞。
见妻子满脸哀怨望着他,齐恒将茶壶向她推了推, 想是渴了?
徐宁当然没拒绝,别到头来自个儿生起蛀牙才倒霉呢, 这时候可没有牙医帮她根管治疗。
茶水里似乎加了桂花和丁香,余香满口,越发让徐宁觉得这位是个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可怎么沾了她口水的倒不嫌弃了?
徐宁不认为方才那是个吻, 蜻蜓点水似的,一下子就结束了,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哪有人搞突然袭击?
看来是等她先尝尝味道, 就好像以前帮他试菜一样, 徐宁如此想着, 略略心安。
干坐着不像话, 徐宁便提起那会子徐馨的要求,在她看来自己做得很对,静王注重声名, 她当然得为他杜绝一切流言蜚语, 莫说大姐姐了,即便便宜爹亲自开口也不行。
怎料齐恒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你若想帮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只知这文先生是三姐妹恩师,料想徐宁从他身上获益匪浅,看谈吐举止便知了,哪个能天生习来?
有这层关系,稍稍周济些也应当,且适才徐家一番闲叙,齐恒对文思远的印象并不坏,他本就没多少门户之见,何谈耻与连襟为伍,听其自报家门,文家早先也是诗礼人家,近些年才渐趋没落,不失为可以栽培的好苗子。
徐宁并不怀疑文思远的能力,只因此人心计深沉,多少有些提防。当然,她不会刻意阻挠文思远晋身仕途,只是不能在自家开这个口子罢了。
但她又不能对齐恒讲述以前恩怨,为了一个王珂都近乎闹得天翻地覆,若知道文思远曾追求过她那还得了?
徐宁道:“我是为殿下千古名声思虑,不愿您落个拉帮结派的污名。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希望徐家更胜一层楼,可我能侍奉殿下身侧已然三生有幸,实在不敢妄求别的,叫人说我恬不知耻攀附皇恩,还望您如之前一般待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是揣摩了齐恒的心意说的,入情入理。
齐恒望着楚楚动人的小妻子,忍不住俯身而下,轻轻附在那两片双唇上。
——这回才是真正接吻。
*
徐馨在徐宁处碰了个软钉子,路上便没好气,活像人欠了她三百贯似的。
文思远只当她没要来钱,因劝道:“何必多生是非?咱俩挤一挤,撙节着也就过下去了。”
他自小过惯了苦日子,没觉得穷是什么大问题,何况自从进了徐家讲书,薪饷已然提高许多,每逢年节还有鸡鸭鱼肘,实在没理由抱怨。
他也知道徐馨娇生惯养——她肯背弃一切与他私逃,文思远还是挺佩服这份胆量的,虽然他娶徐馨的目的最终还是为搭上徐家这架通天梯,但也不妨碍他好好待她。
故而这段时日徐馨脾气渐长,将屋里家具尽皆换过,宰了肥鸡又要肥鸭,还一口气辞掉三个丫头——就因为他进门时多看了两眼,文思远也由得她折腾,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徐馨为了这段婚事已然付出太多,他唯有容忍。
幸好岳丈诚意伯待他不错,尽管对他的处境睁只眼闭只眼,但肯纡尊跟他说话,这就算原谅了。文思远也清楚,自己务必得做出一番成绩来,方可令徐家人对他刮目相看,为此他全力准备明年乡试,以图一鸣惊人。
而静王殿下亦是人中之杰,这让文思远稍稍松了口气,他也听说当今要命皇子主考一事,若个个都似这般秀外慧中,定然秉公执笔,他被发掘的机会也更大。
偏徐馨忍不住牢骚,叽叽呱呱埋怨徐宁多么冷酷无情,文思远听着听着脸色阴沉下来,“你找过静王妃了?”
“是。”徐馨理直气壮,夫妻体同一心,她自然要为他分忧。
文思远忍住没当场呵斥,深吸口气道:“科举应试最讲究公平,殿下高风亮节,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别提他跟王妃夙有旧怨,这下怕是帮倒忙——倘若王妃起了报复之心,故意去静王耳边吹枕头风,让殿下误以为他是个卖身求荣的小人可怎么好?
徐馨不懂他为何生气,自己明明在尽力帮他,委屈得金豆子都快掉下来了,可看对面没有半点要安慰的意思,只得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思来想去也理不清头绪,只能认为是小妹的错:原来相公还想着她!唯恐在老情人跟前丢脸呢。
这个徐宁真是晦气,四处招蜂引蝶,闹得家家户户不得安生,老天爷有眼无珠,怎么不干脆收了她?
徐馨愤然转过脸去,冷战就冷战吧,她是不会主动认错的,况且何错之有?
她为他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他居然不识抬举,还是娘说的对,男人尽是没心肝的。
*
至家门口,半夏牵着徐宁下来,一眼便瞧见自家小姐红得过分的双唇,奇怪,方才席间菜不辣呀,挺清淡的。
略一思忖明白过来,愤愤瞪着齐恒,姑爷好没廉耻,在马车上就敢毛手毛脚,让小姐的面子往哪搁?
齐恒视若无睹,问来迎接的向荣,“宫里可有消息?”
向荣一五一十禀报周详,别的都不与徐宁相干,倒是温妃娘娘突发奇想,请她明日过去。
并不是规定请安的日子,徐宁咦道:“是否娘娘抱恙在身?”
侍疾倒是臣媳分内之举。
向荣摇头,“娘娘没提。”
徐宁就觉得婆婆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了,扭头婉转道:“殿下会陪我一起进宫么?”
你也不能看着媳妇被你娘欺负罢。
奈何齐恒另有差事,并不肯为这个告假,他歪头想了想,“要不你就称病罢?”
徐宁:……这馊主意比她还没水平。
徐婉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天天装病,到最后谁都知道她是个病秧子,差不多的人家都对其退避三舍,否则方姨娘何必眼看着王家将人娶走?这不是没备选嘛。
她要是用这招,马上就有被拆穿的风险,万一温妃请个太医来,不就全露馅了?
徐宁只好认命,但为了表示惩戒,今晚决定不跟齐恒一起用膳。
齐恒愣道:“怎么?”
“生病。”徐宁很干脆甩下两个字,是他教她的,现在用不就正合适?
齐恒:……
忽然不知晚上吃什么好了,真头疼啊。
虽然担心温妃发难,次日徐宁还是按品大妆、满脸堆笑地进宫请安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五,不如见招拆招。
她把白芷跟红芍也带上了,尤其红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艳光四射,省得温妃怨她嫉妒。
红芍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只想低调过活,对王妃的操作分外警惕。静王殿下是块凿不穿的石头,王妃看来也没有让她爬床的打算,为何忽然带她进宫呢?
难道是要伺候……陛下?
这可不行,她还在内务府时就听了满耳朵的恐怖故事,知道那些得宠嫔妃是怎么迫害新人的,更别提她还是宫女出身,毫无根基;况且,她本是温妃打发要赐给静王的,如今伺候不了儿子又去伺候老子,算怎么回事?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干不来这荒唐勾当!
红芍只觉两腿跟筛糠似的,拉着白芷手,“好姐姐,要不你帮我请个假吧?”
白芷虽然也蒙在鼓里,可经过这阵子相处,早看出王妃行事自有章法,对下人更是难得体贴,但凡她们不愿意做的事,王妃绝不会强迫。
一番软语安慰,总算令红芍稍微淡定了些,可在瞥见王妃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
徐宁琢磨着要不就让红芍回话吧?一般的婆婆虽然会讨厌正妻,但对浓妆艳抹的妾室更加忌惮,红芍这副妆扮都快赶上她了,温妃见了必定起疑,到时候让红芍引开全部火力,自己就安全了。
可等见面之后,主仆几人齐齐傻眼。
徐宁虽然猜着温妃要发难,可也不外乎宫里老三样,抄经刺绣捡佛米,难不倒她,然而温妃的喜好却别具一格,居然是……种地。
看着眼前足有半亩见方的菜园子,徐宁很怀疑自己是否走错地方了,这还是那个金碧辉煌的永福宫么?
温妃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点名她就是请徐宁来帮忙的。
事实上这片菜圃开垦足有十年了,虽然产量不丰,每到年底多少会有些收成,这些个瓜豆菜蔬,温妃不但自己留用,还会遍请各宫一同品鉴,连景德帝都夸赞她质朴难得、有天然意趣——其实就为尝个新鲜。
但温妃却从此尝到甜头,将兴趣发展成事业,并决心在儿媳妇身上传承下去,她渐渐老了,挥不动锄头,儿媳妇身强力壮却正合适。
徐宁:……现在称病可还来得及?
耳边忽然传来吭哧吭哧喘气声,转头一瞧,发现红芍挽起衣袖裤腿,已然奋力干起活来——不用嫁老皇帝真是太开心了,她更宁愿种菜呢。
第048章 肥田
温妃布置完任务, 便施施然进里间小憩去了,外头太阳毒,她可不想晒得浑身黑黢黢的。
这是很自然的, 虽然她在种地,可多数时候只动动嘴皮子, 大部分的活计都交由下人完成, 顶多皇帝过来时挥两下锄头装装样子罢了——要是真那么辛苦,也不至于这般富态不是?
对徐宁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若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温妃定会借题发挥, 某种意义上,说是婆婆刁难儿媳妇还真没错。
半夏望着偌大的菜园子瞠目结舌,徐宁亦叹了口气,她在家便是把懒骨头, 能多赖一刻钟绝不早起,叫她辛辛苦苦汗滴禾下土, 这不是要她命么?
至于红芍,尽管态度值得表扬, 可看她才干了一会儿就香汗淋漓模样, 可知全交给她也是不现实的。
白芷已自发自觉拿了把铲子开始锄草, 撒种浇水这类轻省活计则留给半夏, 她知晓自己是后来者,比不得半夏姑娘在王妃心中分量,自然得从细微之处讨好。
但就她们这几个人, 还都是不足二十的姑娘家, 干到天黑都未必干得完哩!
半夏搀着徐宁,“小姐留心足下, 仔细弄脏衣裙。”
这衣裳还是新做的,为了谒见温妃娘娘特意穿上,谁成想娘娘如此不留情面,好心当成驴肝肺!
徐宁尽量从客观层面考虑问题,温妃只是让她交差,并没说不许扩充人手,人多力量大,多叫几个帮忙不就行了?
一旁站着几个横眉竖目的宫婢,皆上了岁数,可见是温妃心腹,特意指派来当监工。
徐宁使个眼色,半夏会意,悄悄从袖里塞过去两张银票,“还望姐姐行个方便。”
理所应当碰壁,监工们毫不客气退回,“姑娘还是省省吧,早完事早交差,娘娘自然无话可说。”
油盐不进,看来平日从温妃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哪看得上这仨瓜俩枣的?
半夏铩羽而归,神情颓丧,“小姐,您看这……”
难道真要脸朝黄土背朝天,累得骨头都散架?她倒是还好,小姐凭何受这种罪?温妃娘娘也太无理取闹了,若让静王知道一定会心疼的!
徐宁眼珠子一转,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半夏鸡啄米般点头,接了对牌快步朝外跑去。
两位掌事姑姑并未拦阻,只冷笑不语,想摇人?宫门有禁卫军把守,看她能带多少人来;若是向静王报信,静王这会儿还在六部呢,她一个小丫头连地方都不知,如何闯的过去?
白费心机。
再看徐宁,却是神情悠闲同白芷探讨起那些野草长势,又命里头送点茶水给红芍,好好的美人脸色发白嘴唇都干了,瞧着真是不忍。
红芍感激涕零,“谢王妃体恤,奴婢不打紧的。”
只要不把她送给老皇帝,什么都好说。
徐宁轻笑道:“那怎么能行?看你累得面黄肌瘦,有人可是要心疼的。”
这说的当然是温妃,到底是她送来的人,怎么舍得薄待?
无奈红芍太会脑补,闻言色变,莫非真要将她送去皇帝榻上?才喝了半口水便立刻卖力耕耘起来,她喜欢做粗活,让她留下伺候吧,她真不是做主子的命呀!
日头渐渐偏移,照得院里金黄一片,灼人得很,两位掌事姑姑也有些站不住了,正欲到廊下寻张椅子稍坐,却见篱笆门不停晃动,须臾,一大群太监宫女直冲进来,好一似地动山摇!
进门后也不打声招呼,飞快趴在地上扒起土来,连工具都不要。
掌事姑姑看得目瞪口呆,这都哪里冒出来的人,做甚往永福宫扎!
抓着一个太监肩膀便要问询,那人睬也不睬用力挣脱,差点没把她手臂甩脱臼。
还是旁边一个好心答道:“听说有人发现金子,见者有份,我们特来寻宝的。”
掌事姑姑一头雾水,什么金子?她待了这些年都没听过,神神叨叨。
众人拾柴火焰高,太阳还没下山,半亩的菜园子已被掘地三尺,各处翻得松松垮垮的,露出里头新鲜湿润的泥土。
看样子是没有了,四处一片唉声叹气。
半夏适时上前,一人赏了两枚金瓜子,聊作补偿。虽然没能发财,也算稍稍得到慰藉,众人于是欢欢喜喜离去。
徐宁望着眼前焕然一新,含笑道:“姑姑,去请娘娘出来吧,可以准备撒种了。”
还未反应过来的二人:……
*
温妃美美睡完午觉,听闻园子已经垦好,着实吃了一惊。近半个月都没怎么下雨,菜圃经过烈日曝晒,土壤板结得厉害,没个三五天松动不来。
她本意只想吓唬徐宁,省得儿媳妇恃宠生娇,把她不放在眼里,倒没打算让她过分受罪。
然而徐宁完成得这样出色,还这般迅速,简直如有神助。怎么办到的,莫非真是请神作法?
忽然起了一丝敬畏之心。
徐宁笑眯眯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偌大一片土地,得请多少帮手,发多少薪饷?更别提宫里当差的不比外头,人家可不是轻易使唤的动。
说是以德服人还差不多——跟李凤娘那个动辄打死奴婢的泼妇相比,自家儿媳妇明显贤惠多了。
温妃认准了徐宁是在谦虚,叹口气道:“行了,洗洗手进来用膳吧。”
可巧齐恒闻讯赶至,虽然知晓温妃不是恶人,可徐三能说会道掐尖要强,万一言语里有何冒犯就不好了,遂还是亲自过来看看究竟,省得事态加重。
出乎意料的是,殿里气氛十分融洽,母妃还特意让小厨房准备几道徐宁爱吃的菜肴,热情洋溢,似乎真把她当女儿对待。
齐恒觉得自己大概白操心了。
徐宁刚洗完手便瞧见他,忽然突发奇想,蹑手蹑脚来到他背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只肥美的楸甲幼虫要往他头上放——当然不是真放,只吓吓他,知道这人好洁癖。
齐恒及时反应过来,但并未被吓着,反而饶有兴味捏起那只肉虫端详,“这是什么?”
徐宁大失所望,他居然不害怕!
只得解释这玩意是天牛小时候的模样,正打算钻进土里越冬的,不过对农桑有害,故而发现了就该第一时间消灭。
齐恒频频颔首,颇为赞许,妻子虽不爱读书,却杂学旁收,这也是种本事。
瞥见温妃出来,徐宁连忙将肉虫塞回衣兜里,准备带回家装瓶抚养,她还没见过这玩意孵化的模样呢,正好长长见识。
因上一茬的菜蔬刚收割过,温妃无缘请他俩品尝田园风光,只准备了几样腌菜。虽然萝卜块略小、菜根也略嫌干瘪,徐宁还是尽责地赞不绝口,表示多亏婆婆治理有方才能年年丰收。
温妃却非睁眼瞎子,她自己种的跟外头买来的完全是两回事,明明翻土撒种浇水锄草除虫都一样不落,可收成实在对不起付出,年年除了往皇帝太后两处送些,就剩不下什么了。
连亲儿子都不得沾光。
齐恒神态自若,说实话,他更愿意到外头去买,母妃这些只能当减肥餐。
徐宁小心翼翼道:“您可有施肥?”
前世她外婆家住乡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不是说把种子往地里胡乱一撒就可以不管的,那跟靠天吃饭有何区别?
温妃不喜质疑,“自然有。”
每顿用剩的菜汤她都叫人泼洒到田地里,从哪来回哪去,应该不至于土壤贫瘠。
难怪呢,那点子稀汤寡水抵什么用,还未必能吸收。徐宁大着胆子道:“娘娘,施肥不是这么施的,要用更有效的肥料才行。”
她看永福宫上下人口不少,供半亩菜地应该管够了。
温妃尚没意会过来,“什么意思?”
徐宁以袖掩口,小声道:“夜香。”
这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有机肥,乡下人家都这么干,否则哪能看到勃勃绿意?自然棵棵都生得干瘪萎靡。
只有被粪水滋润过才能汲取营养,这也是外头菜蔬好吃关键。
齐恒默默放下碗筷,看来自己真得减肥了。
第049章 宫宴
温妃并非糊涂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听过的。
不过,作为标准的名门淑女,心理上怎可能毫无抵触?生理上也接受不了啊。那菜圃离寝殿也就数丈远, 真用了徐宁之法,恐怕得“满室飘香”了。
以后人来人往岂不笑话?便是万岁爷恐怕也再难踏足。她种菜的目的本为讨景德帝喜欢, 而非将人越推越远, 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即便徐宁提出可以搭设暖棚,以此来杜绝气味兼避免霜冻, 温妃仍旧将头摇的跟拨浪鼓般,她宁愿减少收成, 也不愿用粪水去浇灌那些要吃的菜蔬,光是想想都难以接受。
徐宁看出婆婆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好退而求其次,“如此, 娘娘不妨多种些葱韭蒜、茄子豆角之类。”
豆角自己就能固氮,无须额外施肥, 而茄子跟葱蒜之类套种,既能合理利用空间光照, 还可有效抵御病虫害, 一举多得。
温妃觉得是个主意, 别的不提, 那韭黄薤白便是阖宫都喜欢的,陛下尤其钟爱。
徐宁对齐恒偷笑,“不止, 韭菜还能壮阳呢。”
她看温妃一定不介意再生个二胎。
彼时齐恒放下碗筷正在漱口, 闻言差点没呛死,恼怒地瞪了徐宁一眼, 上辈子有仇吗,想害他可以直说!
温妃也察觉了,“恒儿,怎么只用这么点?”
以前每次来她宫里都能干掉两大碗饭——当母亲的,总是乐于见到孩儿胃口大开。
齐恒只含糊说在府衙里已经用过了。
徐宁知道怎么回事,定是被夜香二字倒了胃口,这人怪脆弱的,还不如你娘呢,瞧人家多有滋有味。
齐恒彻底服气了。
回去后,徐宁随手将那只天牛幼虫交给红芍,“你替我养着罢,记得放在炭火多的暖房里,好让它尽快孵化。”
快到年下了各家都忙,半夏白芷另有任务在身,看来看去还是红芍最清闲。
红芍捧着那硕大肥美的玩意儿几乎晕倒,要知道她最怕虫子了!本待拒绝,可想起心中忧虑,如她不能证明自己有用,说不定哪天王妃就把她送人了。
遂还是鼓足勇气答应,“王妃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它的。”
许是感应到这句话的决心,肉虫子在她掌心轻轻蠕动了下,红芍强忍住尖叫,好险没把它丢出去。
转头让小丫头拿个玻璃罐子来,底下铺厚厚一层棉絮,再珍而重之置于其上,她发誓养自己的孩子都没这般精心。
又小心翼翼道:“请问王妃它吃什么?”
这个徐宁也不太懂,只知道素食,“左不过弄些杨柳叶子就够了。”
红芍松口气,她真怕还得亲手去抓小虫子喂养,简直不幸中之万幸。
徐宁吩咐完红芍,想了想,转身又去了厨房,端起一摞香肉卷饼朝书房走去。
人是铁饭是钢,她可不希望老公年纪轻轻饿出胃病来。
齐恒并无感激,要不是她害的,自己怎会才用三分饱?只能算罪魁祸首良心发现。
她倒识相,还记得先前约定,答应为他做这香肉卷饼。
齐恒拈起一张,饼皮的厚薄、层次、颜色与先前一模一样,“这是你亲手做的?”
都快赶上大厨手艺了,莫非竟是个天才?
徐宁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
不过她只负责和面的那部分,擀面这种技术活还得交给专业人士,否则做出来的饼有拇指粗细,该如何下咽?
不过馅料的调配却是她亲力亲为,还照着齐恒平日口味做了改良,确保万无一失。
齐恒略尝了尝,再挑剔的舌头也择不出毛病来,可随即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洗了手没?”
他记得对面那只手可是摸过虫子的。
徐宁:……应该有吧?忘了。
*
年关将至,徐宁除了每日看看账本又多了一项任务,那便是给各位交好的世家送礼。徐馨跟文思远就算了,送礼还得还礼,省得人家麻烦,徐宁干脆利落将这家划去。
其余的自有章程,遵照旧例就行,诚意伯府另外添些也就差不多了,都是姻亲,无须介意枝叶末节。
可唯独要送去温府的徐宁不知该如何办理,她是新妇,或许该表示一下诚意?当然这主要取决于温妃态度,只要娘娘满意了,温家人即便不满意也没话说。
徐宁让向荣去请齐恒来,自个儿且在洒金梅花笺上端端正正写下外孙媳几个字。
齐恒进门时,便看到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她脸颊上,依稀可见几根细微茸毛——定是当初绞脸没绞干净。
想起出阁那日她是如何跟梳头娘子斗智斗勇,坐在椅上猴儿似的没个定性,齐恒忍不住微笑起来。
徐宁性急,快步招他过来,请教该如何措辞。
齐恒倒也没推三阻四,兀自站到她背后,半俯下身,握着她的手缓缓执笔,落纸平稳而坚定,墨迹都不乱。
徐宁靠着他胸口,几乎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莫名呼吸一乱。其实以前便宜爹跟文思远也这么教过,那种感受却截然不同。
难道是因为齐恒身上的熏香?她分辨不出来,左不过龙脑冰片之类,十分清爽好闻。
忽然发现他腰间还别着她送的香囊,半年过去差不多快褪色了,气味也近乎没有,要不,给他再做一个?
正胡思乱想际,齐恒蓦然发声,“小心。”
徐宁险险回神,蘸了墨的狼毫笔在花笺上划出长长一道印记,还好没溅到衣裳。
她有点难堪,让人家白劳动了。
齐恒却不在意,另取了张空白信纸,“无事,重来。”
徐宁再度体会到情绪稳定的好处,这种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求啊。
遂重新集中注意,开始认认真真书写,这回她真把自己摆在了温家孙媳妇的位置,希望来日见面愉快罢。
半夏奉命正要送茶饮来,甫一推门,便瞧见这副岁月静好景象,又默默掩上门出去。
白芷咦道:“怎么回来了?”
莫非嫌沏得不合口?
半夏很老成地摇头,“你不懂。”
其实她也不懂,可见到那样子,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前去打扰:让小姐跟姑爷多享受会儿二人时光吧,虽然她很瞧不上静王自命不凡样子,可只有与他在一起,小姐会笑得这样甜美羞怯——太不容易了。
本朝规矩,每年除夕都会遍邀阖宫嫔妃与王室宗亲举办宫中家宴,也包括那些得宠的大臣们。但到了景德帝这儿,因为虑及腊月三十乃阖家团圆,不忍叫人家骨肉分离,遂改为小年举办,即二十三、二十四这天。
静王府也在受邀之列。
徐宁没想到自己竟能比便宜爹先一步参加此等盛会,不知徐建业心里该多哀怨——中年人也得多努力啊,再熬一熬等入了内阁或是升作尚书,或许就有机会收到请柬。
当然,不排除他会一辈子待在这个位置。
徐宁颐然望向镜中,两眼有神,双颊红润,活脱脱年画上走下来的送财童子,是最不容易出错的妆扮。
半夏小声道:“其实还能再美些。”
各府妯娌都会来,免不了又是一番比较,安王妃吴王妃倒罢了,已经过了争奇斗艳岁数,可作甚要被楚王妃踩着扬名?她看小姐样貌一点都不比李凤娘差呢。
徐宁含笑道:“这样就很好。”
能够讨长辈喜欢,又不招致同行嫉妒,她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不愿有任何风波。不知皇家的年夜饭多么丰盛?听说连甜品就有二三十种之多,其余炒菜、炖菜、汤饮更不消说了。
为了方便大快朵颐,她还特意空出肚子,午膳只吃了小半笼水煎包,这会子已消化得差不多了。
但却是值得的,毕竟这种场合打包太丢脸,只能尽可能往胃里装。
出门时,齐恒打量她一袭善气迎人装扮,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他自己则遗世独立,墨狐皮的大氅,里头是驼色织锦袍子,愈衬得整个人仙气飘飘,超凡脱尘。
徐宁在心中默念:装逼遭雷劈。
仿佛掐着时间似的,两人在宫门外正好遇见楚王一行。这俩口 子一下赛一个爱俏,楚王收拾得跟小李广花荣似的,身披貂裘头顶朱缨,唇红齿白顾盼神飞;李凤娘则活脱脱是只开屏的孔雀,往那一站便凛然不可接近。
楚王含笑道:“真巧,五弟也来了。”
徐宁:……那不然呢?难道还能告假?
随即便注意到齐懋那双贼目时时向自己这边张望,下意识将红芍护到身后。
看来传言不错,这楚王果然是个色中饿鬼。再待下去,怕是红芍也会被李凤娘打死。
第050章 刺客
徐宁当机立断, 命红芍回去将遗落的平金手炉取来。
红芍亦识相,马不停蹄告退,她可不敢招楚王殿下的眼, 被楚王妃打死都没处诉冤的!
望着那袭倩影消失在雪地里,齐懋脸上难掩失望, 就不知那女子是否五弟新纳的侍妾, 问又不好问得——他这当哥哥的总不能去抢弟弟的人。
若只是寻常宫婢倒好说了。
忍不住对李凤娘埋怨,“方才我见马车里就有多的手炉, 怎不借给弟妹暂用?”
李凤娘根本不睬他,一扭头扬长而去。
齐懋跺了跺脚, 只得跟上,自从李凤娘当着他的面挞死玉奴,他对这位王妃是又敬又怕,偏偏惠妃还叮嘱他多让着李凤娘些, 到底人家是李阁老的嫡亲孙女,又占据大义名分, 闹出去可不太好听。
齐懋想想都窝囊透了。
徐宁懒得给这两人眼神,那什么锅配什么盖, 外人就别操心了。
微凉的指尖忽然一暖, 却是齐恒不着痕迹用衣袖包住, 徐宁一怔, 意识到自己所用的借口被他当了真。
不禁笑道:“殿下,我不冷。”
她身子骨好得很,哪里真缺手炉呢?
齐恒却固执地牵着她, 徐宁吐吐舌, 只得罢了,内宫门前北风料峭, 有人给她当暖宝宝,她当然求之不得。
李凤娘远远瞧见,神色更冰冷几分。
至清音阁却满室生春,四角都摆着熊熊火盆,地上又铺着毡毯,踏实厚密,踩上去如同走在云端。
徐宁再次为皇家的富贵华丽所震撼,光是这一天用的炭就有成百上千斤罢?烧的真是钱。
她却考虑到通风的问题,为着嫔妃公主们身娇体弱受不得寒,门窗都得堵死了,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更别提新鲜空气,这要是哪块炭燃烧不充分,岂非导致集体中毒?
难怪宾客脸上都有种不正常的狂欢模样,再荣幸也未至于此,怕是脑子已经有点不清楚了。
所幸王妃们的座次在下首,靠近西南角所在,真有事也不容易波及。
徐宁放眼望去,见景德帝是个国字脸的中年人,不算难看,但也绝称不上俊俏,看来皇子们的好相貌皆来源自他们母妃。
安王妃已到诸位娘娘跟前敬了一巡酒,吴王妃因为刚诊出喜脉,便把这项蠲了,只以茶代替。
下剩二人,李凤娘木然道:“我饮酒容易起红疹子,算了。”
数月前两位贵妃刚训斥过她,她自然犯不着自讨没趣。
徐宁没办法,借口被人家抢先用掉,只得盈盈举杯上前,好在她生来海量,并不怕什么。
陈贵妃听闻她被温妃薅去种菜一事,对这女孩子挺有好感,换做寻常千金小姐哪里受得这等辛苦,她却不吵不闹,是个可造之材。
胡贵妃则看热闹不嫌事大,“要说咱们几个,当属温妃妹妹最接地气。到底历尽磨难,当初跟着父兄被流放时,想来没少种菜养鸡自力更生吧?”
温妃绷着脸挤不出半点笑容,胡氏当着儿媳妇说她是罪臣之后,叫她颜面往哪搁?
齐恒察觉这边动静,下意识投来视线。
徐宁则不慌不忙道:“妾听闻太祖皇帝白手起家,太祖皇后亦善事农桑,养蚕缫丝供其生活,为天下贤妇之表率,可见磨难往往能砥砺心志,否则何来如今太平盛世,贵妃娘娘,您说这话对不对?”
否定了她,便等于否定开国皇后,那可是资历最最深厚的老祖宗。
胡贵妃凤眸微眯,真是个能说会道的。
温妃则板着脸道:“阿宁,不许对长辈无礼。”
名为斥责,实则是帮她撑腰。胡氏堂堂贵妃,真要跟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徐宁笑眯眯应了声是。
胡贵妃到底浸淫深宫多年,顺势借坡下驴,满饮一杯就让徐宁退下。
齐恒不着痕迹挪开视线。
回到座上,吴王妃悄悄咋舌,“你胆子太大了!”
不过能让她那位不可一世的婆婆吃瘪,还真挺新鲜——虽然吴王妃没在胡贵妃跟前犯过错,也没受过训斥,可她不得不承认,婆婆的性子一般人着实消受不来。
徐宁莞尔,“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自己遍身罗绮,就看不起干苦力活的,也不想想,若无农民辛苦稼穑,工匠汗流浃背,商贾卖力运输,哪来如今的富贵乐业?坐享其成还要说风凉话,这种人纯属欠揍。
忽然发现旁边座上空空荡荡,“四嫂呢?”
吴王妃光顾着欣赏徐宁舌辩群儒,并没注意,“许是更衣去了吧。”
才来便更衣?尿频也是病得治啊。
徐宁摇摇头,转而欣赏起殿上歌舞来,可紧接着,她就在那群舞姬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凤娘!
原来她方才真是去更衣,却非徐宁理解的意思,而是换了一身更轻便贴身的装扮,就为了此刻当堂献艺。
安王妃吴王妃齐齐目瞪口呆,这位弟妹还真是一鸣惊人。
李凤娘且舞且笑,媚眼如丝,一举一动莫不尽态尽妍,看得出颇有功底。原来李家并不迂腐,诗书之外,还准许族中女眷练习舞艺,这一手藏得够深的呀!
闪转腾挪际,李凤娘还有空朝徐宁投来讥诮的眼色,像是在说:你可能?你可会?
徐宁微笑不语,她确实不懂跳舞,可那又怎样,难道李凤娘真觉得这是出风头?堂堂王妃以身献艺,还是当着若干宾客的面,这可真是……
楚王起初还在得意妻子给他争光,显然这一出是两人提前商定好的,他本就是个爱出风头的人,自然乐得成全。但,接触到周围那些或痴迷或垂涎的目光,楚王忽然警惕起来,他再迟钝,也不能容忍别人用这种眼光打量他的妻子,这和秦楼楚馆那些任人狎戏的伶官有何区别?
吴王妃悄悄对嫂子道:“弟妹真是大胆。”
虽说舞姬为了方便动作,穿着暴露乃情理之事,可楚王妃的身份这么干就很不合适了。那件桃粉色的纱衣紧紧裹住她玲珑浮凸身段,若隐若现,欲遮还羞,着实引人遐思。
安王妃这般厚道人也微不可见皱了下眉,陛下还坐在上头呢,儿媳妇给公公献舞,说出去总归不好听,难道想效仿唐玄宗故事?
陈胡两位贵妃倒是淡定自若,陈贵妃是见怪不怪,懒得讲人家是非,可心里自然是鄙夷的;胡贵妃么,连打赏的物件都准备好了,就等李凤娘舞毕过来谢恩,她好趁机夸赞——或者叫羞辱更合适。
惠妃如坐针毡,混账!这样的事也不跟她商量,她若一早知道断不会同意,已经开幕再阻止也晚了,倘若皇帝真个看上李氏……惠妃瞥了眼身边高座,见景德帝沉静如水,并未目眩神迷,方才松了口气。
儿子更是个糊涂的,自家婆娘管不好,由着她出来丢人现眼。惠妃暗暗咬牙,差点没被这对孽障气死。
箫鼓声歇,李凤娘亦随之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朗声行礼,“臣媳恭祝皇上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话音未落,舞伴里一名青衫女子忽地快步上前,大喝一声,“昏君,还我全族命来!”
但见寒光闪过,殿里乱成一团。
齐恒在意外发生的瞬间便已作出决断,自个儿上前保护温妃,又命向荣快步来到徐宁跟前,列开阵势。
吴王迅疾起身,“有刺客,快护驾!”
他自个儿的胳臂方才被划了一道,正汩汩往外渗血,却顾不得请太医,而是有条不紊指挥起殿内人手。至于那名女刺客,已被他在后颈轻轻劈了一掌,昏死过去——没有取其性命,自然是要留待问话。
女眷们被紧急安置到偏殿暂歇,李凤娘呆呆站在原地,神情复杂。适才那刻她清楚看见,静王对徐宁的关心溢于言表,而她呢,却只得一个抱头鼠窜的楚王,浑然不顾她的生死。
一阵穿堂风过,她清楚地摸到胳膊上簌簌而起的肌栗,真冷啊。
冷透了。
*
经过一番排查,确定有问题的只得一人,徐宁夫妇方才得以由侍卫护送出宫。
吴王妃有身子的人惊魂未定,怕出何差池,徐宁叮嘱她记得清大夫瞧瞧,若是胎动不宁,最近就别出门了,安心保养要紧。
吴王妃感动不已,她的丈夫固然是忠肝义胆一心向公,可这样冷落她跟腹中孩子,多少还是令她有些难过。
徐宁的安慰恰如雪中送炭。
她握紧徐宁的手,叮嘱她以后有空常来府上坐坐,徐宁自然含笑答允。
等坐上回家的马车,徐宁才长长吐了口气。
齐恒摸了摸她额头,不见发烧,“吓着了?”
徐宁摇头,“没有。”
她就是觉得今儿这事挺蹊跷的,刺杀本就是个技术活,在现实生活里几乎不可能完成,何况还是弱女子。譬如利器,刀剑之类根本不可能带到殿上,方才她看得清楚,那不过是一根用来表演的竹杖,顶多末端削得尖锐一点,但就这样要想刺入人的咽喉,除非她是武林高手,更别提景德帝跟前还有重重宫女太监,随便找个人挡刀,这计划就注定失败。
齐恒赞许地瞥她一眼,看来他这王妃颇具慧根,“你既明白,就不算上当。”
横竖不关他们的事,走着瞧吧,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遛遛。
手里捧的茶已经冰凉,徐宁从暖壶里重新斟了一杯,这会儿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起来。她真傻,正餐还没上来怎么就离场了?梦寐以求的皇家顶级菜肴啊!
齐恒无言,吃货就是吃货,都什么时候还惦记那些?
徐宁酸溜溜道:“你当然不在乎,秀色可餐,看都看饱了吧?”
齐恒危险地看向她,目光几能杀人,徐宁自悔失言,他最受不了那些无聊揣测,却还是嘴硬道:“瞪什么瞪,反正我又不是你心里的第一位。”
事件发生时,齐恒第一反应是去保护温妃,却派内侍来她这边,固然乃人之正理,徐宁也没资格去跟他们母子多年感情相比,但这不妨碍她说两句酸话。
既然凑合着过,就不必故作情深了吧?
齐恒默然刹那,忽地说道:“向荣的功夫比我好。”
徐宁:……这跟她说的有啥关系?
细细品咂,又好像有那么点关系,因为向荣的武功更好,所以才派来她这边,亦可见,她在他天平的权衡上丝毫不逊于温妃。
这算是变相的表白吗?
徐宁的脸慢慢泛起红色,故意缩了下手,“这茶真烫。”
仿佛受不住热才会如此。
齐恒抬手轻触杯壁,满脸不解,“哪有,都凉透了。”
徐宁:……她最痛恨他的诚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