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的委屈自不会有人倾听, 而且静王夫妇俩对自个儿的杰作都很满意,顶着这张脸出去,别说麻匪, 便是黑白无常也会被吓跑的。
唯独半夏让向荣心里的郁闷稍稍缓解,她称赞他颇具男子气概, 比以前更加威风英俊, 往那一战就能迷倒万千少女。
向荣心里那叫一个美哟,要知他因为这副貌若好女面孔, 打小便没少被取笑,后来净身成了太监, 更是自卑满满,觉得自己与阳刚两个字无缘了,若非殿下慧眼识珠将他捞出来,只怕他这会儿还在永巷操持贱役呢。
他望着半夏红喷喷的双颊, 忽然一阵悸动垂下头去,这女孩子双眸清澈得跟山间溪涧一样, 哪是他这般腌臜之人所能沾染?
人贵自知,他俩还是保持距离好了。
徐宁把这事跟家中一说, 诚意伯也颇欢喜, 他虽意在磨练长子, 也怕椿哥儿真有何三长两短, 静王殿下愿施以援手,那自然再好不过。
当然,他明白此为徐宁功劳, 谁叫他养了个好女儿?
除了再度提起那二十两月例好叫徐宁宽心外, 诚意伯还顺便同她分享了个喜讯:杜姨娘老蚌生珠,如今竟怀上身孕了!
诚意伯十分自得, 可见他老当益壮,身子骨虽然不比从前了,本事却分毫没减,谁能想到人进中年还有这般奇遇呢?
徐宁小小吃了一惊,她知道杜氏一直盼着能再养个孩子,可这都多少年了,怎就忽然有了?
并非她心怀嫉妒,生怕多个弟弟妹妹跟自己争宠,只这事透着古怪,偏赶着便宜爹将杜氏月例提到与夫人一等,姨娘就遇喜了,不是明摆着树大招风么?
且她记得杜氏与她提过,当年小月之后,大夫诊断难以再怀上身孕——当然也不是毫无可能。
莫非她娘就是那个万里挑一?
诚意伯只当她高兴傻了,“去看看你娘罢,她这阵子也够乱的,几日没睡个整觉。”
暗示自己整宿整宿陪在杜氏身边,天下还有比他更体贴的夫君吗?
徐宁翻个白眼,有时候想想人的自恋大概是天生的,他这副模样跟大姐姐简直一模一样。
杜氏确如丈夫所说,眼下挂着黑青,不过精神依旧很好,她本就是偏稳重的个性,如今诊出喜脉,更加小心谨慎得跟什么似的。
眼看她一步路要走半刻钟,徐宁也不劳母亲过来迎接了,直接上去将她按在榻上,“您与我还讲什么礼数,这会儿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大龄产妇本就不易,放古代,杜氏这基本能算高龄了。凭心而言,徐宁并不愿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再去生育,但,若是杜氏自己的想法,她也无法阻止。
杜氏面上有些赧然,“前几天总是脾胃不佳,又屡屡想吐,还以为吃伤东西,谁知小日子也晚了,这才半信半疑,找大夫来一瞧,方知是滑脉。”
因是隔着帘子问诊,一开始人家还以为是哪位少奶奶,后来才得知是位徐娘半老的姨奶奶,差点唬了一跳。
徐宁却笑不出来,听着怎跟徐馨以前假怀孕的症状那么相像呢,当然,杜氏不会蓄意假孕争宠,这个她能保证。
她听说有些女人因为太过渴望有孕,身体会出现一些假性反应,杜氏会否也是这般?
徐宁关切道:“娘,您除了恶心干呕,还有没有别的?”
假性怀孕是身体的自我欺骗,当然不可能和真怀孕完全一样。
杜氏如实答了,最近胸脯常常肿痛,如厕也变得频繁,且经常有类似发热的现象,早上一摸额头竟是滚烫的,还好自个儿慢慢消了。
听上去跟怀孕的人没有半点不同——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徐宁记得王氏怀三弟徐檀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些症状。
看来是真有了。横竖肚皮骗不了人,十月后自见分晓。
徐宁宽慰了母亲两句,这才起身去见王氏。防人之心不可无,她需要确保杜氏养胎不被打扰。
王氏料定了对方要来敲山震虎,干脆称病不见。
她这会儿心慌得厉害,徐宁步步高升,连她身边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温妃掌凤印,静王当主考,本来,这些都是长面子的事,徐家也该与有荣焉。但,徐建业那个老东西似乎忘了她才是三丫头的嫡母,居然有意让杜姨娘与她平起平坐。
现在就让杜氏享有夫人月例,将来三丫头若帮她娘求个诰命,杜氏岂非要踩在自己头上了?
何况西厢那位还有了身孕,纵使年幼,可谁知老爷还有多少寿数?一个一个熬下去,没准笑到最后,她的孩子成为继承基业的那个。
王氏心乱如麻,已无心思考是男是女的问题,等到瓜熟蒂落再做决断已来不及了。
因此之故,她实在无法面对三丫头,在她面前装作慷慨大度,稍稍露出点异样,自己这贤惠主母就扮不下去了。
徐宁叩门无果,只得罢了,让半夏吩咐厨房,待会儿送一碗红枣猪肚汤给嫡母。
红枣,自然是早生贵子,猪肚,则是请她宰相肚里能撑船,事情已然无法更改,还是看开些罢。
王氏若足够聪明,就该主动庇护杜姨娘生下孩子,一来全了她贤良的名声,二来,也可拉拢杜氏共同对付方姨娘,要知道伯府诸子里头,徐枫才是跟徐建业最像的那个。
昔年刘邦因为一句“如意类我”就想改换太子,何况区区一伯府呢?
可惜,徐宁的良苦用心被糟蹋了,门前马车甫一离开,王氏就怒气冲冲让人将那碗红枣汤端去倒掉。
还早生贵子呢,这帮没良心的,逮着她使劲欺负,真当她娘家无人了?
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晋州,那里有生她养她的爹娘,有她幼时珍惜喜爱的一切——然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丫头暗中将这番切磋汇报给方姨娘,方姨娘不禁微笑。
夫人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但这种单纯早晚会害了她,瞧瞧,不过略施小计便中招了。
比起王氏,她的危机感才是最深重的,嫡道为尊,徐宁的生母即便封得再高,也越不过太太地位去,况王氏已经是三品淑人了。
但自己可怎么办,婉丫头远嫁,膝下只一个枫哥儿,枫哥儿尚且年轻,不知几时才能出头,眼瞅着杜氏母女日渐风光,将来这府里怕是连她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她自然要早做打算,最少,也得毁掉太太跟杜姨娘的结盟。
眼下便是个契机,太太性狭妒忌,种种龃龉加起来,已经濒临爆发,倘她忍不住对杜姨娘的孩子下手,这伯夫人的位置还能否坐稳呢?
丫头嗫喏道,“可是姨娘,咱们都知道,西厢那位根本没有……”
方姨娘莞尔,“这才更好。”
倘若太太没能害了杜姨娘的孩子,却误打误撞拆穿她不过是假孕,那杜氏也要被老爷嫌弃,怎么看都不吃亏。
何况,这事多半两败俱伤,即算是假的,太太已然起了害人的心思,老爷能放过她么?静王妃亦不肯善罢甘休。
鹬蚌相争,她只要坐享其成便好。
丫头拜服,“姨娘神机妙算。”
方姨娘漠然品着茶,这可都是人家逼她的,她不过为求自保而已。在这内宅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半点手下留情。
*
徐宁回到府中,依旧有些耿耿,便宜爹请的大夫按说是他信得过的,但,会否有误判的时候?
她就问齐恒,“殿下可知太医院哪位太医长于妇科?”
“怎么,你不舒服?”齐恒下意识往她小腹处瞥了眼,还是很平坦呀。
徐宁恼道:“不是我要看病!”
她怎么会怀孕,就算有,也不可能这么快肚子就变大——当她是妖怪呢?
听完她的猜测,齐恒倒没怪她多疑,只颔首道:“事出突然,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葛太医擅长妇人方,以前宫中嫔妃遇喜多会找他请脉。”
不过这位葛大夫恰巧家去了,齐恒让姜管事持自己的拜帖去把人请来,料来得三五日工夫。
耽误人家休假,实在不好意思,但徐宁也顾不得许多了,她希望能多一重保险。
“不过,你打算怎么跟岳母说呢?”齐恒瞥她一眼,慢条斯理说道。
这声岳母叫得还真顺口,徐宁红红火火想着。但齐恒的顾虑也是她的顾虑,虽然她是为母亲好,可杜氏会否高兴呢?
听起来好像她很不愿姨娘生下孩子似的……
徐宁叹息,一般人家自然无须考虑这些,可谁叫她是胎穿的,心知肚明,自己与姨娘不过半路母女。
她不想破坏这份朝夕相处的感情。
齐恒帮她出了个主意,要不,就以挂念家中老人为由,帮全府都给请一遍脉。
这倒是个办法,不露痕迹就能查明真相,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徐宁记得葛大夫貌似也有五十了,这诊脉可是体力活,回头累瘫了岂不成她罪过?
齐恒姿态轻松,“无妨,他只为要紧些的主子请脉,余下交给他手底下的药童即可。”
正好那些都是学徒,纸上谈兵久矣,只缺出师,趁机让他们练练手,也算实践出真知了。
徐宁:……这么看,葛大夫貌似还欠他们人情?
两相抵消,看来诊费不用付了。
第072章 查证
葛太医生得童颜鹤发, 仙风道骨。
饶是徐宁这种不信神佛的见了,都觉得是个半仙,尤其这人生着一把洁白如雪的长胡子, 面庞却细腻丰嫩,不见一丝褶皱, 驻颜有术啊——真想向他请教一番, 谁不渴望青春永驻呢?
体力也不像这个岁数,据闻姜管事是强行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的:葛太医纳了五房美妾, 个个风姿绰约,工于内媚, 难怪动不动要休假,天天在太医院清心寡欲哪里挨得住?
这回要不是看在静王面子,加之许了高额酬金,他才懒得出山。
徐宁夸赞道:“大人耄耋之龄, 依然精神矍铄,瞧着实在可佩。”
葛太医瞪大了眼, 但,脸上并没有被恭维后的喜悦, 反倒气呼呼转身走了。
徐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哪句话说错了?
姜管事哭笑不得, 悄悄告诉徐宁, “葛太医才三十多岁。”
徐宁:“啊?”
看着完全不像啊,亏她还以为对面善于保养,原来搞错了?
姜管事掩口, “他是少白头。”
徐宁恍然, 难道脸上不见皱纹,她就说嘛, 七八十的人怎可能夜御数女……这下误会大了。
都怪齐恒,早些知会她一声该有多好,也不至于弄出这些乌龙来。
姜管事觉着殿下恐怕是故意的,自从王妃嫁过来,殿下的性子活泛许多,古灵精怪,连装死都敢扮,还有什么不能?不过,这样的殿下倒让他觉着多了几许人味儿,以前总板着副冰山脸,跟罗刹鬼似的,难怪能止小儿夜啼呢。
为夫妻二人感情着想,他就不揭穿了。
好在葛太医脾气虽大,正经工作并不肯耽误,况且钱都收了,怎么能不办事?
没多久便拎着药箱跟徐宁出门,带着十来个粉妆玉琢的药童,徐宁一方面觉得这人是颜控,一方面又怀疑那些恐怕是他的私生子——古人发育早,算算岁数,还真差不多哩。
但这种事去问本人也不会承认的,徐宁只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眼下重点还是搞清楚姨娘是否真的怀孕。
此前她已知会过府里,诚意伯也挺高兴,觉得三丫头到底孝顺,人一上岁数难免七病八痛的,可太医们循例只为皇宫和各位宗亲府上效劳,寻常人没那么多机会享受额外待遇,他自然不能错过——反正是女婿掏钱。
王氏虽觉着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来都来了,她也没什么反对理由。见葛太医须眉皆白,仙气飘飘,陷入跟徐宁那般思维怪圈,同样认为是个得道之人,倒收起先前轻视态度。
待葛太医诊完脉,说她肝郁气滞,最近定然遭遇不快之事,王氏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细细问他如何开方,又额外叫人送了五十两银子。
徐宁偷眼看去,那方子上不过是些寻常补药,横竖吃不死人。
忽然感觉这钱她也能赚,难怪市面上那些半仙总能唬得一愣一愣的呢。
诚意伯倒没太大问题,无非肾气亏损,恐有脱发,该吃些首乌、黑芝麻之类补补身子,诚意伯唯恐尴尬,赶紧岔开,暗暗琢磨着回头打听哪里有上好的首乌,最近总觉头发白得厉害,恐有早衰之像。
徐宁:……你也不看看人家,三十多岁头发就白完了。
便宜爹这还算好哩。
轮到给杜氏请脉时,众人都分外专注,诚意伯虽料着这胎不会有什么问题,却还是想听个准信儿,到底府里许久没有新生儿坠地。
王氏则难掩妒火,别过脸去不愿再看,还在胎里就这般大张旗鼓的,哪日生下来真是个男丁,老爷不定会如何重视。
方姨娘则似乎比杜氏本人还要紧张,诚意伯几回催她倒茶,她跟没听见似的,诚意伯颇有不悦:这人的心也是给惯大了,放年轻时候,他说东哪里敢往西?
徐宁密切注视方姨娘脸上一举一动,就算有利害冲突,这人也太在意了些,像嫡母那般才是正常表现吧?
方姨娘察觉对面盯着自己,掩饰着起开,“我去给老爷沏壶菊花茶。”
却是心不在焉,连茶叶弄错了都不知道,等递过来时诚意伯皱眉,“我素日只喝黄山贡菊,怎的换了杭白菊?”
方姨娘回过神来,连忙陪笑:“贡菊没了,我去松鹤堂看看。”
诚意比斥道:“罢了。”
客人还在府里,东跑西窜像什么话,一点子菊花都问老太太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呢。
方姨娘今日屡屡在雷区蹦迪,自己却毫无所觉,徐宁看在眼中,眸色更深了几分。
葛太医这次请脉格外的长,过了许久,才将食中二指从帕子上移开。
诚意伯急不可耐,“如何?”
方姨娘的心提到嗓子眼,若贸然被揭穿,她的那些伎俩就都白费了。
好在葛太医只是含笑拱了拱手,“恭喜伯爷,您会心想事成的。”
方姨娘松口气,那方子可是她花重金从苗人手里得来,京城这些庸医哪里识得,是她白担心了。
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太过露骨,忙讪讪道:“如此,夫人和我也都放心了。”
又谆谆拉着杜姨娘的手,传授她许多经验之谈,最重要的是,是如何生个男孩,若能像椿哥儿那般稳重,枫哥儿那样聪明,集二人所长于一身,那就再好不过了——显然,她太知道如何刺王氏的心。
王氏已然忍无可忍,连送客都懒得敷衍,一摔房门便躲了进去。
徐宁瞧着方姨娘喜形于色模样,心底异样更多几分,就算为了给太太找不痛快,她这高兴也太瞩目了些,像是发自内心的。
但,可能么?方姨娘有这般豁达大度?
回到王府,徐宁给了酬金,待要遣人好生送葛太医进宫,葛太医却意味深长道:“王妃娘娘,令堂这一胎多半生不下来。”
徐宁早有此预感,可她奇怪这人方才怎么不说?
葛太医的本职是给各宫主子请平安脉,见多了嫔妃之间勾心斗角,自然也深谙此道。
“令尊正在兴头上,若骤然说破,您觉得他会如何想?”
诚意伯待人,向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倘他怀疑杜氏故意假孕骗他,那杜氏的日子就很难过了,虽说碍着徐宁身份,明面上不敢如何,可深宅大院里头,要对付一个人的法子多的是。只消他稍稍改变态度,自有宵小之辈一窝蜂上去作践。
徐宁身在王府,怕是鞭长莫及。
因此葛太医为她着想,才暂时隐瞒下来,“当务之急是要揪出谁在背后设计令堂,找到真凶,疑心当然不攻自破了。”
徐宁沉吟,“大人能肯定么?”
她就怕误诊,万一杜氏真个遇喜,却因为她插手发生差池,那她恐怕难辞其咎。
这句话无疑又得罪了葛太医,白胡子气得一吹一吹的,几乎就想撂挑子不干,请她另请高明罢!
总算他还记得静王对自己知遇之恩,当初有个贵人逼他谎报月份,甚至以下狱相挟,亏得殿下与温妃娘娘施以援手,就为了这份雪中送炭之情,他也得尽力。
葛太医只得耐心解释,杜姨娘的脉象看上去很像滑脉,但若留心观察,能发现一条细细的黑线,当是用药所致。
徐宁目光微动,这个确实,杜氏肌肤冷白,仔细看还是挺醒目的,只是一般人家女眷也不会无端挽起袖口,是而才能瞒天过海。
而葛太医之所以心细如尘,也是因为之前见过类似的,“若下官猜的不错,此药当来自黔地苗寨,西南一带流传甚广,只因蛮荒之地,少有人识。”
徐宁只知道苗人擅长制蛊,却不曾想医道也如此厉害,也是,巫医不分家,最早那批游方郎中本身也爱装神弄鬼。
只是京城哪来的苗民?去年闹刺杀的倒是个苗族少女,可她蛰伏许久,想来不敢随便到外面走动。
徐宁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方姨娘有个远亲貌似是从贵州来的,当时她们姊妹刚刚进学,徐馨才学了个黔驴技穷的成语,还故意问徐婉黔地的驴子是否真那么蠢,把徐婉都给气哭了,觉得大姐姐指桑骂槐,闹到便宜爹那儿,又是好一顿安抚。
本来是桩无足轻重的小事,这会儿倒是对上号了,可见方姨娘心思多深,伏线千里,谁知道哪天派上用场。
徐宁谢过葛太医答疑,又衷心祝愿他儿孙满堂,这般仁心仁术,不传承下去真是可惜了。
哪知马匹又拍在了马蹄子上,葛太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姜管事蝎蝎螫蛰告诉王妃,葛太医去年才被某个小妾戴过绿帽子,生了个黑黢黢的野小子,葛太医大怒,可他又好面子不肯宣扬,只把人赶到庄子上,还得养着那娘儿俩,可从那之后葛太医便分外警惕了,每回行过房事都会给妻妾灌下避子药,以防有何不测。
王妃祝他儿孙满堂,属实往他心上戳刀子。
徐宁:……原来如此。
看来那些药童也是清白的,是她误会了。
她好奇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姜管事得意非凡,“自然是殿下找人暗中查证。”
徐宁:这、亏得葛太医把齐恒当成恩人,齐恒却悄悄调查他的黑历史留作把柄,属实痴心错付呀。
第073章 呆子
徐宁正纠结如何对杜氏说明真相, 不让娘受到刺激,还不能打草惊蛇,使方姨娘有所警觉——到底她没证据, 且方姨娘做事极为细致,只瞧她这些年如何在伯府屹立不倒便知了, 诚意伯早年也不是没纳过其他妾室, 可无不结局潦倒,失宠的失宠发卖的发卖, 可见方姨娘着实厉害。
除非她自己露出马脚,否则如何揪她的小辫子。
白芷悄悄上门, 说红芍从庄子上回来了。
红芍是偷跑回来的,自知违背禁令,不敢来向王妃请罪,在她那里躲了两天, 肉眼可见憔悴不少。白芷觉得这也不叫事呀,因此还是大着胆子过来“告发”, 希望看在她态度诚恳份上,王妃能网开一面。
徐宁心里已有计较, “你让她自己来说罢。”
却没提是否原谅。
白芷无法, 只得照实对红芍说了, 劝她态度诚恳些, 服个软儿,王妃兴许就大发慈悲既往不咎了——毕竟她这张脸可是大杀器呀。
红芍虚心受教,画了个漂漂亮亮的妆、哭得梨花带雨的过来了。
其实, 她真不是受不了庄子上的苦, 是被王妃交给她的那只玻璃罐子给吓的。原本她悉心照顾这东西,就盼着哪日蛹化了, 飞出只漂漂亮亮的大蝴蝶来,谁知前几日天气和暖,罐子里果然有了动静,她欣喜若狂,凑过去看时,被那黑咕隆咚的玩意吓了一跳。
好个丑八怪,快有她巴掌大,浑身漆黑布满盔甲不说,还长着两只硕大如钳子般的长螯,威风凛凛凶神恶煞,唬得她心胆俱寒,连滚带爬赶了回来。
她不敢埋怨王妃,可王妃从没说过孵化出来的会是这种东西呀,早知如此,宁死她也不干的。
红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模样愈发楚楚动人。真要是退而求其次,她倒宁愿去陪楚王那个花心大萝卜,也不要跟一只虫子作伴。
美人落泪,总是令人心折。徐宁心底的计划渐渐成形,递过去一方手帕让红芍擦擦,再这么不顾形象,鼻涕该滴到地板上了。
红芍哽咽着,颇有点破罐子破摔架势,只要不把她送回庄子,让她去浣衣房洗衣服也使得。
怎料徐宁却道:“怪我不好,你哪里做得来这些活计,还是派个轻省些的罢。”
红芍警惕地望着她,王妃又想如何恶作剧?
徐宁柔声道:“你代我回徐家照顾我娘,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差事,徐家自有下人,她只要端茶递水即可,可是好端端的,为何要将她送去呢?
徐宁便说了杜氏有孕一事。
红芍张口结舌,“可、奴婢并不懂这些呀!”
她还是黄花大闺女,更别提生养了,总不见得将来还要她喂奶吧。
徐宁笑道,“这倒不必,你帮忙盯着我娘饮食即可,尤其别处送的吃食衣裳,更得慎之又慎。”
红芍懂了,原是让她过去当探子呀,看来诚意伯府妻妾相争十分激烈。
这个她倒很在行,当下拍胸脯保证,“您放心交给奴婢便是。”
半夏撇撇嘴,“这位能中用么?”
傻不愣登的,怕是还不如她懂得多呢,若非自己要随时照顾小姐,半夏恨不得一身二用,腋生双翅飞到那边去。
徐宁笑道:“红芍本来也不必懂。”
姨娘既无身孕,难道还怕红芍照顾出差池?大体上不错就够用了。
更重要的是,她站在那里,活脱脱就是一道亮丽风景线,足以勾起方姨娘心底的危机感,后面会发生什么,徐宁还真有点好奇。
她忽然想起,“对了,红芍自己回来,那只锹甲虫呢?”
半夏奉命过去垂询,刚哭完的红芍脸上一片错愕,貌似她把那只虫给忘了……天哪,她完全忘了!
徐宁派人回庄子找寻,玻璃罐好端端躺在地上,楸甲正吃力地顶开软木塞想从里头爬出,好在向荣及时捡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布袋罩上,方才不至于功亏一篑。
徐宁端详手心里的小可爱,比她想象中要更大些,看来这只楸甲的确天赋异禀,最为难得的是,饿了这些天居然一点没瘦!
向荣:……多亏他及时喂了两把桑叶好么?
不管怎么说,这差事还是交给他合适,让女孩子跟虫子为伍是太难为了些。
半夏小心翼翼靠近,“我能摸摸它呢?”
向荣将楸甲转移到手背上,用两指捏住那对巨钳避免伤人,方才说道:“你摸吧。”
被制服的楸甲温顺得很,半夏用指腹碰了碰乌黑光亮的脊背,惊叹道:“它好乖呀。”
向荣微微红了脸。
徐宁:……夸的是虫又不是人,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这两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月末,徐椿顺顺当当带着萧家小姐回来,徐家难得双喜临门,陷入久违的热闹之中。
听闻杜氏有身孕,徐椿先有点错愕,随即便展颜笑道:“太好了,我也盼着姨娘能添个小弟弟,将来好教他读书习字。”
王氏觉得儿子真是心大,但,好歹话说得体面,总比授人以柄要强。
方姨娘柔柔道:“大少爷有所不知,这阵子府里为了杜姨娘的身孕忙昏头了,静王妃来特意请了太医来诊脉,可见有多重视。”
这话自然是说给新妇听的,瞧瞧,徐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为了个姨娘闹得兵荒马乱,让萧家何以自处?
萧兰芝腼腆微笑,并不觉此话有何异常。
杜氏再迟钝,也听出方姨娘这是有意拱火,待要质问,红芍上前一步帮她将披风系上,莞尔道:“姨娘此言差矣,王妃牵挂这一胎,可对大公子也不曾放松呀,连车队都是咱们王妃所赠,您这话实在有失偏颇。”
方姨娘的笑容冻在脸上,以她的身份,真有丫鬟敢与她顶嘴,拖出去打一顿就是了,可偏偏这人出自王府,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还处置不得!
方姨娘原本想不懂,徐宁为何会派个丫鬟来照顾杜氏,年纪轻轻懂得什么,及至见了面方才明白,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就为了杜氏孕中不能行房,特意找个人来固宠,母子俩俨然把偌大家私视作囊中之物!
当然,做女儿的给父亲找小老婆,传出去不好听,静王妃也不敢直说,可红芍生得如此貌美,男人一见就挪不开眼,哪还用得着多费唇舌?
方姨娘强笑道:“王妃身边的人果然聪敏伶俐。”
红芍言辞轻倩,“不敢,只是耳濡目染,多少有些进益罢了。”
搀起杜氏一只手,“姨娘,外头风大,咱们进去罢。”
杜氏从善如流,她虽不解红芍来意如何,但,女儿总是为她好的。原本杜氏见此女容貌出众,担心是个绣花枕头,可这段时日侍奉她十分尽心,连她夜里咳嗽一声红芍都会起来嘘寒问暖,倒让杜氏生出几分感动来。
亦可见女儿在那府里过得不错,身边人才会对其忠心耿耿。
诚意伯瞥见红芍纤柔袅娜身段,亦十分神往,半边身子近乎酥倒。不过,他可不敢贸然要人,红芍身契在徐宁手里,当老子的为这点事开口也太丢脸,再则,徐宁原话不过照顾杜氏生产,之后还得再接回去,可见这人多半另有用处——说不定是给静王准备的哩。
还是女婿艳福不浅,诚意伯不无妒忌的想。谁叫他没托个王侯身呢?人比人气死人。
方姨娘看在眼里,银牙几乎咬碎,若等老爷真个动心,那时再阻止便晚了,不成,她得防患于未然。
萧兰芝只是简单见了个面,之后便被送到京城一户有名的全福太太处,到正式婚礼之前,小夫妻仍得保持距离。
可徐椿那个心痒啊,竟半夜里想偷偷翻围墙溜出去,可他低估了自己本事,差点摔个狗吃屎,亏得底下有棵歪脖子树将他挂住,否则真要摔断了腿还怎么成婚?
王氏气了个倒仰,命令小厮丫鬟们严防死守,以免儿子鬼迷心窍做出不才之事——老爷真是昏头,早说了等秋闱结束再迎亲该多好,这下椿哥儿满心满眼都是那小娇娘,哪里还读的进书去。
这些,都是红芍在信上告诉她的。不得不说,虽然红芍文笔欠佳,偶尔还会有词句谬误,但描摹起身边囧人囧事却是绘声绘色,哪日改行写话本子一定不错。
徐宁还没见过那萧兰芝的长相,好奇美不美,假如以她为标杆的话能得几分呢?
红芍这回是学精了,不肯轻易钻入陷阱,她照实说了,在大公子眼里,萧家小姐当是人家第一殊色,她在他跟前站了快半个时辰,大公子也没多瞅她一眼,满心满眼都是快过门的小妻子。
出师不利啊。
徐宁忍俊不禁,拿着那封信 去给齐恒展示,“你瞧瞧,她还怪失望。”
大概女人们天生就爱比较这些吧,尤其红芍还是个公认的美女,被无视难免受挫。
齐恒淡淡道:“这有何难。”
当初红芍用尽手段也没将他迷惑住,可见他的定力比起大舅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宁颔首,“也对,看来你俩都不正常。”
她大哥便是公认的呆子,说不定还有点近视——这个徐宁无从验证,可从他常常两眼放空来看,总归视力是没那么好的。
第074章 解暑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检测视力的——大洋彼岸或许已经衍生出配镜行业, 但,尚未传到东土来,这里的人们自是一知半解。
徐宁虽为上帝视角, 但并非全知全能,顶多对生产力水平有大致了解罢了, 要她去发明个新东西, 或是推动社会进步,她自认没这个实力。
左右徐椿那点近视影响不到正常生活, 毛笔写出的字有斗大,怎么还会妨碍到视力?估摸着嫡母太吝啬, 不肯多点几盏油灯罢了。
徐宁默默吐槽一回,又觉得这般倒是好事,至少大哥眼里除了新嫂再看不见旁人:大部分的妻妾斗争都是由男主人不作为导致的,还是一夫一妻制最好。
虽未亲见, 徐宁还是差人往萧兰芝处送了点日常用品,怕她住不惯, 那位全福太太只是远方姨母,不比自家, 寄人篱下滋味总是难受的。
萧兰芝亲自写了几封回信感谢, 用的是素色花笺, 字字娟秀, 笔走龙蛇。看得出这位姑娘是个受过良好教育且胸有丘壑的人物——字品如人品。
徐宁除外,她的字即便写得再差,也是普天第一等贤良人, 毕竟邓太后为她背过书的。
齐恒忙着准备今年秋闱, 徐宁除了到慈宁宫和永福宫两处请安,此外便是忙着铺子生意。
如她所料, 徐馨在经历短暂纠结后,到底还是放手一搏,把地契抵押给了钱掌柜——是暂时,等她赚够足够银两就会赎回。
钱掌柜笑呵呵转头就把地契交到徐宁手中,他才不信这位文夫人有本事赎回呢,三岁看老,大小姐打小就不是生意场上材料,伯夫人将她当冢妇培养,又哪里需要亲自沾染铜臭呢?
倒是三小姐不显山不露水,还真是个人才,先前偷账本不过弄小巧,可这半年来足不出户就能将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天生是吃这碗饭的,钱掌柜再不敢搁她面前捣鬼。
徐宁认真检查三遍,确定嫡姐没拿张假地契来哄她——不晓得该说徐馨太蠢还是太实在,这样轻而易举将母亲的产业交出去,王氏知道会吐血罢?
徐宁仔细锁进箱箧里,好奇道:“她当真说会在两个月内还清?”
钱掌柜颔首,大小姐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差点没让他笑出声来。
徐宁琢磨着,徐馨哪来这么大口气,莫非想去赌场翻盘?那可真是大错特错。混黑/道的可没她这般好说话,一个不留神,全部身家都被坑光也是有可能的。
徐馨要作死不关她的事,可她也不能放任整个伯府都被拖下水,徐宁便让钱掌柜盯着些,发现有何不对,及时来向她禀报。
钱掌柜答应着,不免感慨,还是三小姐有眼界,这般心胸气量,当初却险些错过王妃之位,那就太可惜了。
老天爷还是厚道的。
为着徐椿犯起了思春症,镇日愣愣望着窗外发呆,诚意伯跟王氏一合计,还是快点将人娶进门罢,省得他老惦记着,再没心思读书——远香近臭,萧家小姐虽然出色,可等相处一阵或许便腻味了,少年人的热情往往来的快去得快。
王氏这般安慰自己,她可不愿儿子媳妇一团火热,并非她心窄见不得人好,实在萧家乃是名门望族,比她王家商贾出身强多了,若再有椿哥儿撑腰,她这婆婆还如何降得住?
家庭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在老太太底下挨了那些年的磋磨,好容易熬出头,难道还要再受媳妇的气么?
徐馨给娘出了个主意,让她将身边得用的丫头放下去两个,一来避免萧兰芝宠擅专房,二来也可充作耳报神,时时打听那边动静。
王氏断然拒绝,“不可。”
徐家规矩,两年无所出方可纳妾,当初她正是靠着这条禁令才阻止方姨娘进门,虽然后来依旧得逞,可好歹让她生下了长子,方姨娘不得不退后一射之地。
她自己就是正室,自然知道无论如何都得保障正室利益,家风才不会乱。
徐馨撇撇嘴,娘做事就是太束手束脚,才会让人爬到头上,换成是她才不管流言蜚语哩,自己过得舒服最重要。
一语点醒了王氏,赐妾不可取,但赐几个漂亮丫鬟倒使得,横竖儿子看上便顺便纳作通房,看不上,放那儿也能刺萧氏的心。
徐馨这才高兴起来,大嫂还未进门,人人便称颂其美貌气度,浑忘了她这位大小姐昔年如何风光,真是可恶。
总得让萧兰芝受点教训才好。
但王氏宁愿去牙行寻出色的买两个回来,她身边这些都是用老的了,平时替她掌管各项家私,哪能随便放走?
“对了,琥珀说你前阵子归宁,还去了我房里,为的什么事?”
那日她正好到灵岩寺烧香转运,只错开半个时辰,回来便听说姑奶奶已经离开,王氏难免觉得女儿嫁人后越来越没规矩,哪像个作客的样?
徐馨打着哈哈,只说家里有事临时将她叫走了,哪里敢承认自己是来偷地契的,那不是做贼心虚吗?
她赶紧扯开话题,“听说三妹妹送了个丫头来照顾杜姨娘身子?”
王氏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还瞧不出来么?说是丫头,生得妖妖调调,水蛇身子杨柳腰,眼睛一个劲往伯爷身上瞟,若非你爹向来持重,怕真要着了她的道。”
后半句纯属王氏自己脑补,红芍要说感兴趣,也是对年轻的那个兴趣更大。
徐馨劝道:“三妹妹倒不是那等人,只是害怕杜姨娘身孕有何差池罢了。要我说,您就看开些罢,膝下有两个男丁,何必忌惮黄口小儿,何况姨娘肚子里是男是女都未知呢。”
王氏有些意外,她竟这样帮徐宁说话?
徐馨讪讪道:“一家子骨肉,难免有牙齿磕着舌头的时候,可外人眼里我与她都姓徐不是?”
何况拿人手短,她才向徐宁铺子里借了贷,自然不敢得罪对方——虽说她对自己将要进行的生意颇有信心,可赌石这档子事总是有风险的,万一竟亏本了呢?
好在大伙儿都是要脸面的人,谅来静王妃不至于赶尽杀绝,真个要收了她的产业。
倘徐宁听见这番话,定会呵呵,生意场上哪有什么人伦天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诚意伯找灵岩寺的高僧卜过吉日,月末就敲锣打鼓准备成亲了。
为着齐恒忙于跟翰林院诸位大人商量考卷,徐宁请他自便,连具体日子都未告诉,哪知到了出门这天,齐恒却一意孤行地跟了上来。
徐宁觉得这人脑子找抽,非得跟她对着干是吗?
但齐恒却记得她说起大哥大嫂时那副酸溜溜的口吻,似乎很羡慕人家鹣鲽情深似的,身为一个合格的夫婿,他自然得帮爱妻找回场子来。
于是齐恒寸步不离帮她举着油纸伞——哪怕这会子是阴天,每隔半刻钟就问她热不热,又机械地递来一碗薄荷香薷解暑饮。
听说是他亲自熬的,难怪苦掉渣。
徐宁忍无可忍,有你这般作秀的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把柄被我攥着哩。
最后她逼着齐恒喝下那碗汤饮,方才结束这场荒唐闹剧,齐恒忙着漱口,可见味道的确黑暗——早知道就掺点糖了。
呃,那样怕是更糟糕……姜管事默默将吐槽收回,罢了,殿下第一次下厨,原谅他罢。
就很像个慈爱的老父亲。
徐馨远远瞧见,觉得这俩货未免太不自重,当着人就敢打情骂俏,哪有点王爷王妃的模样?
心里却无端失意,她嫁给文思远也有半年多了,两人却是相敬如宾,从未这般恩爱黏腻过——拌嘴却不少,却往往以两人假装失忆而告终,她原以为他会出尽百宝来哄她……
现在想来,当初私奔时候的礼遇,并非他对她多么敬重,而是本性就如此,到底是岁数问题么?可她看她爹都不这般,偶尔她娘怄气,诚意伯还会说几句甜言蜜语哄哄人哩。
这回也借着温习功课没来登门。虽说徐馨并不愿让人议论她嫁了个穷秀才,可文思远真的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又叫她觉得这人没担当。
风雨同舟,什么坎儿过不去,难道她嫁给他是件很丢人的事么?
徐宁远远瞧见嫡姐一脸落寞,就知道这位别扭劲又犯了,换做她是文思远恐怕也会抓狂,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到底怎样才能满意?
何况今日乃人家婚宴,这般挎着个苦瓜脸不是煞风景?
徐宁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劝解,想想还是算了,人家亲爹亲妈都不操心,何必呢。
齐恒却善解人意,让人端碗解暑汤过去,“你姐姐定是中暑了,瞧她脸色白的。”
徐宁:……
直男的关心永远这么幽默。
第075章 胭脂
徐馨分到一碗莫名其妙的解暑汤, 勉强倒也得了些安慰,这可是被她抛弃过的男人,居然还对她念念不忘, 要是当初……
可等她带着感动尝过一口,却几乎连昨晚的隔夜饭都吐出来, 怎么回事, 别是故意整她的罢?
看对面脸色却又不像,或许只是火候问题?
此为亲王所赐, 说什么她都不能露出嫌弃之色。
徐宁就看着嫡姐硬生生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还强撑着行了谢恩礼, 方才飞也似地跑到净房吐去,心下着实佩服,有这份忍功做什么不行,何必非得钓上文思远呢?或许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王氏过来没瞧见长女, 诧道:“大姑奶奶呢?”
婆子低声道:“更衣去了。”
什么更衣,怕是尿遁罢。方才王氏检视几家送来贺礼, 见徐馨送的实在拿不出手,几匹褪了色的绸布, 首饰也多为旧年款式, 心下十分郁闷, 好歹是你嫡亲兄长, 你便破费点又能怎的?
为了个秀才都能一掷千金,到娘家这儿反倒满腹穷酸相,惹人笑话。
王氏不愿女儿丢脸, 亦不想他们兄妹间起隔阂, 少不得自掏腰包另外添些,也不能太显眼了, 往年跟今年的绸缎看着就不是一个样!
相比之下,徐婉的手笔却阔绰许多,虽因路途遥远未能亲自上门,却千里迢迢送过来一座赤金鸳鸯屏风,上头的毛羽纤毫毕现,可见除了材料之外,做工也是笔不小的费用。
宾客们都啧啧称奇,方姨娘亦与有荣焉,瞧瞧二姑奶奶多给她长脸。
王氏气恨徐婉故意摆阔,想到这钱或许是王家出的,不免更加肉痛,花她娘家的钱给方姨娘争光,她这个主母活得究竟有多窝囊?
本就心绪不佳,待见到静王府送的礼,王氏那股气实在憋不住了。
居然只是本书?
亏得他俩还用红布装裹盛在锦盒里送来,她当是什么稀世奇珍呢!
王氏脸上的笑意终是淡去,“王妃娘娘当真大方。”
这显而易见的讥讽让诚意伯有些挂不住,恼怒地瞪了老妻一眼,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有你这般斤斤计较的么?
——不过,这份礼也实在太薄了,当初他可是送过去不少陪嫁呢,饶是诚意伯也难免觉得女婿没眼色。
徐椿意不自安,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微末小事,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着实令他有些紧张,不会吵起来罢?
萧兰芝轻轻上前两步,素手将封皮翻开,喜道:“夫君,此为颜氏家训真迹。”
颜氏家训人人都听过,诗礼之家大多以此勉励族中子弟,可真迹两个字就着实难以置信了,这书不是失传了吗?
纷纷凑上去围观。
徐椿讶道:“你怎么知道是真迹?”
诚意伯暗暗皱眉,长子这情商,不是怀疑静王作假么?亏得人家不计较。
他才不在乎真呀假的,总归体面最要紧。
萧兰芝珍惜地将书捧在怀里,含笑道:“我家中就有一封颜之推的亲笔书信,自然能够分辨。”
颜之推的书法虽不及其后代五世孙颜真卿那样出名,但也是笔力遒劲自成一派,萧兰芝能说这种话,可见颇有研究。
徐宁笑道:“王爷那里还有篇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嫂嫂若喜欢,改日我便取来。”
本来齐恒是打算送这个的,但徐宁觉得婚宴上不吉利,遂还是换了换。未曾想萧兰芝便是此道中人,这下正好投其所好。
萧兰芝忙道:“此等孤本还是留在王府更加安全,王妃若不弃,改日容我摹刻一份罢。”
这就很满意了。
看看,人家才叫高情商。诚意伯松口气,再度佩服自个儿眼光,徐椿的性子,就得萧家女儿才压得住。
宾客们回过神来,齐齐上前道贺,萧兰芝应对得宜,并无半分羞缩怯场之态,好似她并非头一日过门,而是久在徐家主持中馈惯了的。
诚意伯喜上眉梢,对老妻道:“往后你也能松泛些了。”
王氏气结,这就想架空她了?老的少的没一个好东西。
方姨娘看在眼中,暗暗好笑,刚进门就闹得鸡飞狗跳,往后怕是好戏不断。
待四下无人时,徐宁才悄悄问萧兰芝,当真有颜之推的书信?她以为齐恒的府库里已经把颜家手稿搜罗得差不多了。
萧兰芝一怔,方才诚实回道,方才她是故意那么说的,不想气氛弄得太僵。
随即却又莞尔,“但我知道王妃待我好,定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徐宁被哄得飘飘然,答应再让她临摹一套《多宝塔碑》。
齐恒觉得妻子没救了,往日多精明的人,怎的会叫个认识没多久的哄得团团转?
徐宁道:“她只是临几副字而已,有何不可?”
齐恒不这么想,认为萧兰芝是故意套近乎,想她从琅琊孤身亲来,无依无靠,自然得寻个靠山,好助她在徐家立足。
京城这块地方,寸土寸金,别看萧家在兰陵名头大,入了京可就不够看了。
徐宁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像她不也千方百计寻了邓太后做靠山么?生在这世上,懂得自谋生路是好事,若萧兰芝是个三步不出闺门的弱质女流,恐怕早就被徐家这摊浑水吞得渣都不剩了。
虽然看上去交了心,两人也保持书信联络,但徐宁并未告知大嫂姨娘身孕有假一事。若是个糊涂的,刚进门就发现丈夫多了个兄弟分家产,必定会恼羞成怒,正好借机试探对方人品如何。
而那罪魁祸首,多半也会把握住这点。
果然,红芍发现方姨娘跟萧兰芝走得很近,诚意伯虽未明确将中馈移交给儿媳妇管理,却也放话让她试着历练。王氏心不甘情不愿,撺掇几个厉害点的婆子给萧氏下马威,忙着跟儿媳妇斗法,倒是没空去管杜姨娘的身孕了。
方姨娘则是忙得热火朝天,一边暗示杜姨娘腹中是个男胎,一边时不时在萧兰芝跟前夸耀红芍美貌,女人对这种事总是格外警觉,谁知道这美貌丫鬟会入儿子还是老子的法眼呢?
红芍着实叹为观止,方才信了王妃所言,这方姨娘无愧搅屎棍之名。
但,终究只是些言语挑唆,不算真凭实据,方姨娘嘴碎点也不能就此给人家定罪。
直到这日,红芍带着一盒胭脂上门。
胭脂是萧兰芝赏的,但并非直接送给她,而是方姨娘先提起兰陵胭脂膏子做得好,颜色匀净,也不沾灰。萧兰芝便随手从妆奁里拿了几盒,送给太太和几位姨娘处。
红芍这盒自然是杜姨娘的份,但杜姨娘自从遇喜后便不事妆饰,市面上售卖的铅粉再好,怕伤及胎儿她也一点不用,宁可素面朝天,左右她不靠宠爱度日,随意罢,知道红芍爱美,便顺手把胭脂给了她。
若是寻常玩意儿,自不必郑重其事,徐宁咦道:“可是其中有何不妥?”
红芍以前在内务府便是派管胭脂水粉的,还会瞒着各宫娘娘偷偷试用,她自己就是里头行家。
“王妃猜的不错,里头掺了些旁的东西。”
初时不觉异样,渐渐却会干枯起皮,到最后满脸斑驳难看死了,可见这人心有多坏,不知道女子容貌比生命更可贵么?
徐宁沉吟,“会否萧兰芝所为?”
再怎么知书达理,可嫉妒乃人之天性,看看李凤娘便知了,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红芍摇头,“我刚拿到手还是好端端的,是今早上才发现调换。”
虽然只是膏体颜色的细微改变,但因她入府前就存着警惕,对身边一切风吹草动都十分戒备,是而还是注意到了。
姨娘的住处在西厢,大少爷跟少奶奶却住在前院,萧兰芝怎么会到后边来?这么点时间,也不足以收买人手替她卖命。
况且萧兰芝也无法预料姨娘会将这盒胭脂赏她,唯有熟知姨娘日常习惯的人,方能算计得如此精确。
徐宁叹道:“果然如此。”
虽然猜着方姨娘不会坐以待毙,可这么快便动手,还想一箭双雕,这人的心也忒阴了——万一红芍用了萧兰芝的胭脂而烂脸,萧兰芝便会被指为嫉妒无法容人,将来如何在府里立足?打击了长房一脉,徐枫便可脱颖而出,反正杜姨娘的孩子生不下来,她自然有把握牢牢将老爷攥在手里。
徐宁披衣起身,“走吧,你随我去见姨娘。”
红芍有些犹疑,她毕竟不是太医,说的话未必管用,而且,这盒胭脂她根本未曾动过,仅凭口述不足以为凭吧。
徐宁无语,“那你想怎样?”
自己要来告发,这会儿又说证据不足,别是退堂鼓吧?
红芍灵机一动,“奴婢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身侧道,“半夏姑娘,可否借你的妆奁一用?”
半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见徐宁点头,只得勉强同意。
红芍侧身步入内室,捣鼓了约摸一炷香工夫,再出来已是改头换面。
徐宁望着她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疙瘩,眯缝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蒜头鼻,香肠嘴,着实佩服这姑娘的牺牲精神。
手艺也堪称惊人,这特效妆跟易容术都快差不多了。
半夏先是错愕,随即便咬牙切齿,“想不到我的胭脂也被下毒了。”
连她的美貌都遭人嫉妒,可见世上人心多坏。
红芍:……嗯,你对自己有啥误解?
第076章 审问
徐宁原本做了漫长的心里建设, 可等真正坐到母亲身边时,却无论如何都张不了口。
她清楚地看见杜氏这段时间如何欢喜,为了那个莫须有的孩子, 她寄托了全部的热情与指望,如今却要告诉她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她该如何接受呢?
徐宁尚在斟酌词句, 杜氏却已轻轻叹道:“你今日过来是想告诉我,这个孩子是不存在的, 对么?”
徐宁怔怔看着她,“您都知道了?”
杜氏颔首, 她只是平庸了点,人又不傻,那日葛太医来为她请安,迟迟不作回应, 她就猜着怕是有异样——若真是喜事,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何况, 是否真的有孕,身为母亲多少会有所察觉。
她摸着平坦如旧的肚腹, 神色却是怅惘的, 无疑她感知不到里头小生命的存在。
徐宁劝道:“您别伤心, 这次只是运气不佳, 往后还有机会。”
杜氏笑着拍了拍她手背,“娘都这把岁数了,难道还真指望老蚌生珠, 有你一个娘便知足了。”
她唯一遗憾的只是没让徐宁多个弟弟, 好叫老爷儿女双全。
徐宁撇撇嘴,心想便宜爹可不稀罕, 多的是女人为她生孩子,杜氏这番心意固然珍贵,也得看人家珍不珍惜呢?
便宜爹显然配不上人家对他掏心掏肺,可谁叫杜氏这辈子就他一个男人?年轻时那点温存,足以令她缅怀终身,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杜氏佯装洒脱把手头几件活计撇开,本是做给她腹中孩儿的肚兜,“看来安胎药也不用喝了。”
本来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或许诊断有误,但,如今水落石出,她也只能接受现实。
徐宁本来想说那就做给您外孙吧,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我拿去送给二嫂吧,正好她快生了。”
吴王妃预产期在五月底,这个时代生孩子可是件大事,胡贵妃老早就派了好几个精奇嬷嬷水上嬷嬷灯火嬷嬷前去伺候,围得跟八卦阵似的,她看吴王妃貌似更紧张了,这得背负多大的心理压力。
论理,徐宁本该以身作则予以母亲安慰,可生孩子这种话不能随便说说,至少现在,她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看杜氏一脸颓丧,徐宁有意叫她打起精神,“娘,您可不能就这般泄气,得找出背后害您的人,这事才算完。”
杜氏懵懵懂懂,她原以为自己太想怀孕才导致月信紊乱,原来不是?
她是半点没把人往坏处想,徐宁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甚至于她怀疑多年以前那场小产也是方姨娘一手策划——彼时便宜爹迷上了一名姓白的歌姬,一时兴起将其带回家中抬为姨娘,不久之后杜氏却被验出喜脉,这白姨娘不知脑子哪根筋犯抽,竟故意将杜氏推下台阶,结果杜氏意外小产,而白姨娘彻底失宠并被赶出伯府,再度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不久之后便死了。
方姨娘却重新将诚意伯的心收拢回来。
现在想想,很可能是这位自导自演的一出杰作,否则哪会这么巧?
杜氏面露怔怔,“你是说,我上回身孕也是假的?”
是不是,徐宁无从验证,到底时过境迁,人证物证也都不在了,可她只能引导母亲往那方面想,一个本就生不下来的孩子,多少会令她心里好受些。
徐宁趁热打铁,“便为了府中太平,咱们也得将此人揪出来。”
经她一番开导,杜氏心情总算缓解不少,可她深知方姨娘绝非那么容易能被揪出狐狸尾巴——事实上哪怕在入府七八年以后,她也依然以为方氏是个心地纯良的可怜人,若非后来为了女儿彼此争斗,她怕是一辈子都看不穿方姨娘的真面目。
杜氏苦恼,“咱们没证据啊。”
这么贸贸然去告发,老爷定不会相信。
徐宁莞尔,“幸好,这回她却走了一步臭棋。”
说罢击掌命红芍进来,杜氏瞥见红芍容貌唬了一跳,原本如花似女的大闺女,怎的成了这副德行?
红芍扮丑也有一套,哭哭啼啼控诉方姨娘对自己的迫害,她不过生得漂亮点儿,至于这般招人恨么?她又不是徐家的家生子,无非暂且挪用几日,有人却迫不及待想要她性命呢!
红芍的眼泪不但对男人有用,对女人也是大杀器,杜氏听完立刻心生恻隐,都怪她把胭脂转送给这姑娘,好端端让人家遭这些罪。
徐宁道:“所以啊,您必得为她主持公道。”
*
诚意伯进门时,府里已经灯火通明,辉煌一片。
今儿是谁的生辰?他的还早,老太太也不用这般大肆铺张啊。
及至瞥见那身杏黄服饰,才意识到静王妃“作客”来了。诚意伯有点微妙的不爽,三丫头如今架子越来越大,连他当爹的风头都给比了下去,属实倒反天罡。
再说了,非年非节的,谁请她过来?就算她娘有孕,可嫡庶不可乱,谁家天天把个姨娘捧得跟主母似的,叫人笑话。
女婿得空也该教教她。
想起素来油盐不进的静王,诚意伯微不可见皱了下眉,这人性子也难处,可三丫头怎么倒在那府里混得如鱼得水似的?真是奇哉怪哉。
再走近些,诚意伯方才看清地上跪着的熟悉身影,诧道:“妙容?”
方姨娘一瞧见他,眼泪便如断线珠子般下来,恨不得抱着他大腿痛哭。
诚意伯一时心软,便要将其搀起,王氏轻咳了咳,正色道:“老爷,烦请您听完是非曲直再做定夺。”
明晃晃的烛火下,徐宁高坐在正殿那张紫檀椅上,王氏与杜姨娘则一左一右居于两侧,俨然三堂会审的阵仗。
王氏虽气愤她在自己家里摆王妃架子,不过,今儿审的是方妙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故此,她也就不计较了。
诚意伯知道方姨娘心眼多,背地里没少打骂丫头、或是置些私房田产什么的,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为枫哥儿日后着想,他也愿意睁只眼闭只眼,今儿是为什么把那两边都得罪了?
他有意缓颊,“来人,这么晚了还不扶杜姨娘回房歇息,有身子的人可禁不起熬夜。”
杜氏神情一黯,多么难得的关心,却是怕她看另一个女人的笑话。
王氏按捺不住喜色,“老爷,杜姨娘并无身孕。”
今日才叫双喜临门,她许久没这般舒心过了,想想真是后怕,还好她没糊涂到对杜氏出手,否则徐宁准会将矛头对准自己——方妙容这毒妇,心计当真可怕!
诚意伯呵斥道:“胡说,葛大人亲自诊的脉,你连太医院都信不过?”
王氏正要开口,徐宁已命半夏施施然上前,将一份脉案呈上——葛太医做事都有后着,口说无凭谁会信重。
诚意伯看毕,额上青筋突突跳动,居然还真是场误会。
徐宁这个死丫头,早些不说,偏拖到现在,却不知他在吏部已经传开了,就差分发喜帖,回头还得一一解释,他成了多大的笑话?
事已至此,他自然知道方姨娘因何而跪,“这与妙容有何关系?”
别是杜氏故意诓他,又想赖在方姨娘头上。
徐宁恨不得剖开便宜爹脑瓜子看看里头是什么货色,事实摆在眼前都看不见?
王氏也是难得公道一回,“老爷试想,杜妹妹若真想害方姨娘,何必提早揭露,到时候诬赖方姨娘害她小产不是更好?”
这些后宅中隐私手段,她没用过不代表不知情,只是自矜身份,不愿与那起子小人同流合污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诚意伯蓦地想起以前白姨娘推害杜氏小产一节,莫不是……不,不会!枫哥儿的母亲怎么会是那种人,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但徐宁今日要审的并非这桩公案,而是另外一节,她不知方姨娘是如何让杜氏中招的,那个太难追根溯源,幸好,还有另外一个突破口。
“幸好姨娘身子无损,此事无须深究,但还有一件事,希望父亲能给我个明确的解释。”
随着她话音落下,半夏适时的让开两步,露出身后被挡着的红芍来。
诚意伯唬了一跳,他隐约记得这丫头生得十分俏丽多姿,今日怎倒像个活鬼?莫不是妖怪变的。
红芍以袖掩面,断断续续哭诉自己如何被一盒胭脂毁了容貌,碰巧昨日有人撞见方姨娘身边的绿羽去过杜姨娘所在西厢,此事万万抵赖不得。
王氏瞧着也十分后怕,她最近忙着与儿媳妇打擂台,那盒胭脂还未来得及启用,可谁知方姨娘是否背地里偷梁换柱,想故技重施毁掉她的脸?
双手合十念起佛来,亏得苍天有眼。
她身旁婆子欲言又止,太太真是……太自信了,哪怕照照镜子也知道方姨娘不必如此呀。
诚意伯听到此处,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当真是你所为?”
若是别的,他还能帮忙遮掩过去,可这红芍是静王府的人,他不得不考虑静王面子,况且,方姨娘还试图诬陷给萧家,一旦成功,两家的结盟将形同虚设。如此居心叵测,着实令诚意伯恼怒。
方姨娘转过头,何止凄楚、几乎是绝望般地看着他。
可诚意伯已然不会被眼泪迷惑,大是大非面前,他从来分得很清。
方姨娘横一横心,“敢问那盒胭脂何在?”
再是罪大恶极,也得让她看看证据才能心服口服罢。
红芍不怕她当庭毁尸灭迹,坦然将完好无损的胭脂盒交到她手里——当然,红芍悄悄用刮刀抹去了一点儿,假装成使用过的迹象。
却见方姨娘看都不看,用指甲挖起一大勺便疯狂 往脸上涂抹,等到满张脸都涂满可怖的红色,只剩下眼睛鼻子露在外头,方吐口气冷笑道:“谁说它有毒?”
第077章 耳环
众人起初都被她举动唬了一跳, 还以为方姨娘心神大乱发疯了,这会儿方才明白她用意何在。
的确,要证明一样东西有毒无毒, 唯有亲身试验才知,而方姨娘就在身体力行证明这点。
徐宁蹙眉, 她不知方姨娘是提前备有解毒的药物, 或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照红芍说法, 那毒发作是慢性的,万一拖上三两个月, 只怕方姨娘早已有了金蝉脱壳之法。
何况方姨娘心细如尘,倘若让她看出红芍脸上的烂疮是画上去的,事情将更加不利。
唯有速战速决。
徐宁正想拿王府威势来恫吓,原本沉默着的萧兰芝却轻轻上前一步, “媳妇可以证明,胭脂的确被换过。”
方姨娘轻哂, 以为她想拿膏体颜色说事,可每盒胭脂又不能保证完全一样, 能证明什么?
却见萧兰芝轻轻将胭脂盒翻过来, 赫然露出底下一个烫金的“萧”字。
方姨娘眼底讥讽之色更浓, 事实胜于雄辩, 还想找什么借口?
连徐宁都觉得这人莫非吃错药了,你家标记就在底下呢。
然而萧兰芝却摇摇头,“不对, 我送的根本就不是兰陵胭脂, 不信,可以拿母亲那盒比对。”
早有知趣的婆子去王氏妆台下取来, 果然,那不过是一盒普通胭脂,香气、颜色都看不出有甚稀奇之处。
反而红芍手里的那盒才是正统萧家胭脂,方姨娘光顾着栽赃嫁祸,却忘了比对到底有何不同。
王氏气结,好个刁钻滑头的儿媳,拿市面上的东西来糊弄,当她稀罕几盒胭脂么?
萧兰芝腼腆一笑,“母亲勿怪,我因出来得匆忙,忘了从家中带些,只好滥竽充数,你若喜欢,我让他们送来便是。”
其实萧家这胭脂生意早就不自己做了,无非挂个名儿分些花红而已,光兰陵本地就有不少贴牌的。
王氏实在无话可说,摆摆手,“罢了。”
若非她这出神来之笔,只怕方姨娘还会逮着机会反咬一口,细想倒是因祸得福。
方姨娘几欲吐血,千年打雁被雁啄了眼,谁料到她会上了个小丫头的当?
倒显得她方才那般做作成了笑话。
这会子后悔也晚了,方姨娘只能尽量打同情牌,争取从宽发落,“老爷,我不是有心的,且看在我服侍您十几年,为您生儿育女的份上……”
搁平时,诚意伯或许还会有所心软,可面对这张鲜红面孔却只觉得悚然,他微微阖目,
“正因为了枫哥儿的前程,我才不能视而不见,有这样的姨娘,枫哥儿当何以自处?你去庄子上罢。”
方姨娘拉着他衣袖的手一松,差点瘫软在地,实在不能相信自己会这么倒了。
然而诚意伯的决断还不止于此,除了交代连夜将方姨娘送去庄子,还命将方姨娘身边服侍的人悉数押去柴房审讯,务必要让她们将方氏以前所作所为吐个干净,若有一字藏私,即刻交由顺天府拷问。
杜氏觉着老爷此举太过绝情,想要开口,徐宁轻轻摇头——便宜爹这回可不单为她们出气,更重要的是危及到伯府利益,哪怕为了给萧家那头一个交代,便宜爹也不能轻纵了方氏。
这是原则问题。
杜氏只好住口,兔死狐悲,回头送点银子也就是了,好歹庄子上除了冷清点,不会受太多罪。
王氏十分称愿,膈应她多年的死对头终于落难,总算消了她一块心病。
就想趁机将徐枫要过来,她膝下已有二子,再多一个也不算问题,若枫哥儿听话且出息,将来她身为嫡母也能沾光,否则,不如就此养废,省得给徐椿徐檀使绊子。
诚意伯却对着杜氏道:“枫哥儿虽已长成,也不可无人照拂,往后就烦你周全些罢,我知道你妥帖。”
此举意在安慰杜氏膝下孤清,也是知道以她为人,必会好好对待徐枫。
徐宁本不欲母亲接这烫手山芋,可见杜氏满怀触动,到底还是把话给咽回去,她娘就是这点不好,见着人就爱心泛滥。
罢了,虽有得罪太太的风险,可这两年得罪的还少么?不差这一桩。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王氏也只能按下失望,勉强恭喜了杜氏几句,这会儿她还宁愿杜氏自己有孕呢,偌大家私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身上,可徐枫本就聪敏早慧,将来又有王府撑腰,这万一……
诚意伯看起来分外疲倦,最心爱的妾室犯了错,显得他识人不明;而杜氏的身孕是场乌龙,又似乎佐证他真的老了,可孩子们都不具备独挑大梁的能力,他身为老父亲,还是得担起这份担子呀。
诚意伯对女儿道:“你若不嫌麻烦,就留下歇息罢。”
徐宁大功已成,并不想面对眼前这桩烂摊子,由他们自己收拾去。
况且齐恒不见自己,多半也得折腾,她总得可怜可怜姜管事他们。
徐宁执意离开,诚意伯也没留她,三丫头这事办得漂亮,却也同时在朝他捅刀子,他都不知自己该是喜是怒。
再看老妻,活像过年似的,可见在她心里,打倒方姨娘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就是缺乏远见。
诚意伯道:“再有几个月就快秋闱了,你多多照顾椿哥儿饮食起居,府里的事让媳妇操心罢。”
乍一听似乎交代反了,可诚意伯做事自有其用意。
王氏本来想跳脚,这不是明晃晃夺她权?可转念一想,若让萧兰芝去照顾徐椿,椿哥儿就别想念得进书了,老爷安排不无道理。
罢了,姑且让她半年,左右这府里人丁都是她用熟了的,她就不信萧兰芝指挥得动。
几人各怀心事,诚意伯府这场闹剧方才谢幕。
徐宁原本以为,齐恒又会跟前几回那样,点着油灯等着她,然而,她进门的时候却是漆黑一片。
徐宁并未放松警惕,她还记得他装死吓她的事哩,指不定就埋伏在角落里,想伺机来个恶作剧。
她顺手抄起桌上烛台,准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来个迎头暴击。想拿她开涮?哼,她可不是吃素的。
然而一直走到床边,也没任何动静,倒是枕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居然睡着了?徐宁略觉意外,有种吾家大儿初长成的欣慰,就得早早习惯才好,否则哪天没了她该怎么办喲。
她蹑手蹑脚除去外袍,轻轻掀开被褥钻进去,留神不发出任何响动,很快,她也迅速沉入梦乡——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也实在太累了。
徐宁并未察觉,在她入睡之后,隔壁那双手悄悄伸来,环抱住她的腰身,心满意足挨着她躺下。
次日醒来,徐宁发现两床被子变成一床,莫非被她无意中蹬地上去了?
唤红芍等人进来询问,几人坚称不知——殿下临走时交代过,要她们保守秘密,可这有什么好保守的,不就是闺房之乐么?
不说她们也会照办哩。
红芍还保留着昨天的晒伤妆,不敢洗脸怕被徐家那头看见,然她素来爱美,成天这么晃来晃去还是挺难受的。
徐宁不欲强人所难,直接命她去把妆卸了,反正姨娘无需养胎,徐家那头也不必再去了——为萧兰芝着想,徐宁也不愿添乱,毕竟红芍跃跃欲试想征服她那个木头哥哥呢。
红芍兴兴头头出了门,半夏又风风火火闯进来。
她一晚没睡好,今早上便迫不及待跑去徐家打听消息,果然大有斩获。方姨娘身边的婆子兵败如山倒,很快便稀里哗啦吐了口,不但交代了用苗人药陷害杜姨娘一事,也承认了昔年白姨娘失宠是她家主子捣的鬼,此外又有涉及大老爷从前几名通房的,不胜枚举。
徐宁听得只唏嘘,千里之穴毁于一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也算间接帮嫡母除去劲敌了。
半夏却神神秘秘道:“可是,太太也没讨着好。”
因方姨娘去庄子前爆出个惊天秘密,说大小姐跟府里小厮有私情,早就不是清白之身,那回还是夫人遮掩,将那个小厮撵走了,后来实在瞒不住,怕嫁去王府惹人笑话,这才想到退婚,哪里是看上穷秀才了,根本是无计可施下寻的退路——似乎暗示徐馨在嫁给文思远之前就已失贞。
徐宁:……她错过了什么?
方姨娘不会以为凭几句信口浑说,就能毁掉王氏母女的清誉罢。
半夏看热闹不嫌事大,“可她言之凿凿,还拿出了一双布靴、一对耳环为证。”
这下,大小姐真的要麻烦了。
第078章 踩点
方姨娘这出谁都料想不到。
谁知道她临走还会咬徐馨一口, 图什么呢?但细思起来,亦非无迹可寻,在方姨娘的视角, 胭脂事件就好像王氏婆媳跟杜氏母女串通好的,就为了引她入局, 她焉能不恨?说什么都得拉个垫背的, 大小姐向来是太太的眼珠子心头肉,她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诚意伯头痛不已, 原本对方妙容的那点怜爱也荡然无存,但, 更令他气结的是,徐馨在第一时间就赶回家来,口口声声要与其对质。
谁都不知信是如何送到文府的,但徐馨却是暴跳如雷, 她不但在家同文思远咒骂了方氏一番,还立刻就要赌神罚誓以证清白。
诚意伯神色十分微妙, “你告诉女婿了?”
“当然。”徐馨振振有词,本就是栽赃陷害,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她与相公成婚之时是否完璧, 难道她自己会不知道?相公也不是傻子。
诚意伯轻咳了咳, 心想这种事听在男人耳里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无论结果如何,到最后总会有个疑影儿。
但这话不好对女儿明言,说出来, 好似他也成了疑神疑鬼的那种人。
他原本打算胳膊折在袖里,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把方姨娘往庄子上一送, 谁还管她日后怎样?至于她所说的是否实情……左右都已时过境迁了,他这当老子的,难道还要把出嫁女拉回来浸猪笼?没这道理。
然而徐馨意气太盛,非但不要旁人帮她遮掩,还自己卷入是非中去,诚意伯无法,只得命人去将方氏拘来。
王氏听见消息亦是捶胸顿足,早知道昨晚就该叫人堵上方姨娘的嘴,由着她红口白舌玷污徐馨清誉,更怕女婿心里有点什么——她虽瞧不上文思远,可都这关口了,难道还能命两人和离?这种理由写的放妻书,往后想改嫁都嫁不出去!
罢了,当面锣对面鼓问清楚也好,王氏一面稳住儿媳,命她去前院书房陪徐椿温习,一面快步朝后堂走去。
萧兰芝善解人意,“娘有什么吩咐,让我帮忙也使得。”
王氏讪讪道:“不用,你多陪陪大少爷罢,明日再来定省也使得,记得让厨房备盅甜汤,怕他待会子口渴。”
萧兰芝愉快答应下来,打她成婚以来,婆婆总变着法儿不许她跟相公亲近,却还口口声声想早点抱孙子,她就奇怪了,不多多相处,孙子能从哪儿冒出来?
今日总算能松泛一大截。
想起徐椿清凌凌的眉眼,她拉着他的手往她身上放时那种害羞模样,萧兰芝不自觉微笑起来。虽然尚有不足,但,家里为她挑的这桩亲事已经是最符合她预期的了。
这样很好。
徐馨见到披头散发被赶出来的方姨娘,上前就是一个耳光,“贱妇!”
诚意伯皱眉,虽然妙容获罪,但到底也是长辈,馨姐儿太不自重了。
方姨娘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轻轻朝脚边啐了口,“我比不得大小姐,未婚失贞还挑三拣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谁更贱?”
整宿没洗脸,涂上的胭脂褪了色,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露出斑驳红痕来,看着甚是吓人。
唯独眸子依旧亮得出奇。
徐馨恨犹未解,还想上去掌掴,总算王氏尚有几分理智,低低道:“再打下去,你爹该不高兴了。”
诚意伯倒不是心疼爱妾,方姨娘这鬼样子不值得让他怜香惜玉,可家里何时成了全武行当?整个跟泼妇骂街似的!
王氏深吸口气,叮嘱自己不能跟疯狗对咬,“这靴子是谁的?”
随随便便拿双鞋就说是证物,她还觉得保不齐方姨娘自己和人私通哩!
方姨娘斜睨着她,“太太可还记得荣禄?”
诚意伯约略还有点印象,是二门上的小厮,生得很是俊俏,身段比起梨园中的旦角也不差什么。不过,他本人不好那口,倒是同僚中有此道中人问过两回,后来貌似被撵走了?他也懒得多问,怕于自己清名有碍。
方姨娘慢理云鬓,“太太忘性未免太大,这人可是您亲自赶走的,就因为撞破了他跟大小姐私情。”
王氏额头青筋暴竖,“胡说!”
“太太总算记起来了,”方姨娘格格笑着,“您当然不敢明说缘由,只称他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才被撵出府去。可我就奇了怪了,一个二门上的小厮,平时哪里有跟内院女眷走动的机会?别是贼喊捉贼。这么看,还真称得上手脚不干净。”
诚意伯皱眉,荣禄待人接物虽不出众,也还算得上勤勤恳恳,没听说哪里毛手毛脚,真要是惯犯,不可能只偷一回,怎么别人不见失窃?
不过,诚意伯既将庶务交由老妻打理,自然要给予她足够信任,这点鸡毛蒜皮还不值得发难。
徐馨也赶忙道:“娘,真有此事?”
她原以为方姨娘是信口胡诌的,可听起来貌似母亲跟这人有过节,为什么倒是直说呀!这可关系到她清白。
王氏暗暗气苦,她确实借题发挥诬赖了荣禄,可那是有缘由的,谁叫荣禄偏巧撞见赌坊里的人来送债票子,唯恐他在老爷跟前泄了底,这才防患于未然,可以说她生平做的唯一一件错事,不过,她也给了足够的遣散费,让荣禄回老家度日,实在可谓仁至义尽。
可是仓促里让她从哪找人来对质?那家人恐怕早就搬走了。
方姨娘却是说得绘声绘影,“两年前我的丫头夜里出来小解,可巧撞见一个鬼影子匆匆翻过围墙,还以为进了贼差点喊出来,那位吃了一吓,才落下这双靴子,以及兜中掉下来一对耳环,我为太太脸面着想才不敢声张,哪知太太却是要赶尽杀绝,隔天荣禄就失踪了。”
这话不但如亲见一般,且暗示王氏犯有人命官司,荣禄只怕已然命丧黄泉,她惧怕太太狠毒才隐瞒至今哩。
徐馨看向她指尖提溜的那对耳环,果然是旧物,“不对,这是我送给二妹妹添妆的!”
好个恩将仇报的方妙容,她难得发回善心,居然被对面如此设计。
方姨娘笑吟吟道:“谁会拿有年头的旧物送人?大小姐向来自矜身份,当咱们都是傻子么?”
徐馨几欲吐血,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打算送好不好?当日空手而来,本想说几句漂亮话就混过去的,谁知道徐宁那蹄子非要摆阔,害她不得不有所表示,谁知徐婉没带走,却被方姨娘暗中扣下,伺机报复。
徐馨当机立断,“我卸下这对耳环的时候,三妹妹也在,父亲不信,只管传三妹妹来问。”
方姨娘撇撇嘴,“谁不知道太太与杜姨娘交好,你俩又是一起长大,她哪敢说你半句不是?”
她算瞧出来了,这家里只自己是外人,所有人联合起来害她,怪不得大小姐一走,三丫头就急吼吼地将婚事接过去,不过是狼狈为奸。
今日她说什么都不能让那边好过。
诚意伯道:“宁儿是不会说谎的。”
说罢让亲信带封密信到王府去。
王氏心下一沉,虽然方姨娘误会她们沆瀣一气,可她太知道自己以前是如何对待杜姨娘母女的了,无非亲近点的奴才而已。
万一徐宁记着以前积怨,帮方姨娘作伪证——不,她甚至不必多说,只要摇头装不知道就够了。
方氏已是强弩之末,若自己再一倒,府里便唯杜姨娘为尊,徐宁……她会怎么做呢?
王氏感到彻骨寒意。
*
徐宁没空管徐家的事,她对桃色新闻不感兴趣,无论真假,嫡母若连这点自辩的本事都没有,未免太不中用了。
她这会儿忙着跟齐恒出游呢。
齐恒被钦点为今年秋闱的主考官,自然得提前踩点,熟悉一下考场。而徐宁得知以后,便踊跃地要随他出来——她太怀念了,距离高考足足过去二十载,几乎忘了学生时代是何模样,那种紧张刺激的氛围对她十分新鲜。
别看她相貌比那会儿还嫩,可毕竟换了芯子,心境早就沧桑不少。
齐恒未知内情,只当她舍不得自己,心里怪得意的。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这会儿倒多出些流程以外的趣味,想着不如多逗留几个时辰。
不得不说,齐恒的节操有崩塌之嫌,这多亏姜管事买回来的几本秘戏图,让他觉得天地骤宽,原来,那档事并非只能在房中做……
譬如王府这辆马车就足够宽大舒适,还铺有绒毯,熏香一点,跟寝殿没两样。
徐宁没注意他那张冰清玉洁的脸下藏着龌龊念头,只顾兴致勃勃朝外张望,原来贡院有这样大,这可比以前充作临时考场的教学楼要宽绰多了,且基本是平层,想必里头更是大有乾坤,否则哪能容纳若干学子?
她突发奇想,“咱们能进去看看么?”
“当然。”齐恒本就是来视察修缮情况的,三年才用这么一次,自然得装饰得修整雅洁,不失皇家风范。
可是要离开软玉温香的马车,莫名有点失落呢。
徐宁悄悄抓紧他的手,眼睛发亮嘿嘿笑着,“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搁以前,误入考场可是要被抓起来的,谁知道是替考还是帮着作弊?以至于每逢六月高考季,她骑车路过高校时都会远远避开,生怕瓜田李下。
如今却能堂而皇之地进去,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齐恒显然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喉间不自觉动了动,在里面……做贼?不太好吧,神圣之地岂容玷污。
还是,她就喜欢这样刺激的玩法?
第079章 问罪
齐恒还在犹豫, 徐宁已是快步跳了下来。
站在近处,更显出这座建筑的宏伟,坐北朝南, 约略可见大门五楹,望里却看不到头, 听吴王妃她们说, 足足占了四条街。
齐恒道:“原是前朝礼部衙门旧址,后来才改作贡院, 自然气派非凡。”
徐宁恍然,难怪有种古朴厚重味道, 让士子们在这里考试,是为了提前沾染官味吗?
往里走可见二道门,同样一排五间屋子,有龙门、明远楼、致公堂、内龙门、聚奎堂、会经堂等处。
明远楼前有棵大槐树, 看上去颇有年头了,枝繁叶茂, 树身却是黢黑,树皮亦偶有剥落, 斑驳丑陋, 说实在, 与面前雕梁画栋的楼宇不太相称。
齐恒道:“此树唤作文昌槐, 相传乃文昌帝君下界所种。”
文昌帝君乃是掌管文运功名的神仙,徐宁失笑,果然什么都讲究个好意头, 就跟现代纷纷挂柯南一样。
她好奇摸了摸皴皱的树皮, “它天生就长这样吗?”
齐恒摇头,“是因为九年前一场大火。”
那是史无前例的灾难, 谁都不知道从哪走水,可彼时的监察御史不顾人心惶惶,愣是锁上大门不许出入,以致烧死举子九十余人,伤者更是不可胜计。
因伤亡惨重,舆情亦是分外激烈,景德帝下令判处监察御史剐刑,弃之菜市,与此案有干系的上百名官吏亦被牵连,或革职或流放,当然,比起遭受生离之苦的百姓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徐宁听得汗毛倒竖,想不到这地方如此邪门,“是意外还是人为?”
齐恒摇头,“未知。”
官方说法是烹茶时火星溅出,点燃了一旁考卷,可事后,景德帝却以雷霆手腕清算了临淄王一党,似乎临淄王有意倒逼民情生起动乱。
如今这位先帝爷最疼爱的幼子已然身死魂消,自然无从问个仔细。
徐宁不敢往里走了,怕遇上冤魂索命可怎么办?当然,她是无辜的,可失了神智的厉鬼不认人呀。
齐恒也很体贴随她驻足,带她去看看另一边考棚,这个就是徐宁熟悉的模式了,洋洋洒洒上万余间,果然高考在哪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
看上去与普通厢房一般无二,中间却是隔断了的,窄窄一长条,说是茅房还更确切。
徐宁囧了个囧,不知里头有无设恭桶什么的,还是要等考完才能上厕所?
这个,她就没兴趣深究了,有伤大雅——至少她考试那会儿是连茶水都不敢多喝的,时间即是金钱,谁不想多做几道题呢?
反而学渣老是动不动举手,所谓懒人屎尿多。
齐恒道:“以前考棚都是木质,那场大火后改为砖墙瓦顶,门窗也不可一例封死。”
徐宁颔首,吃一堑长一智,人命最大,现在至少逃生方便许多。不过凡事可一而不可再,应该不会再出现类似重大事故了——除非有人故意使绊子,譬如让齐恒栽个大跟头什么的。
她四处环顾一遭,见窗棂门缝的宽度足以塞进两张手纸,“这般会否方便作弊?”
齐恒道:“所以得多派禁军。”
徐宁心想,那要是某个有钱的收买监考员呢?不过能参加乡试的基本都是秀才,四书五经是念熟了的,若要在众目睽睽下将各种大部头集注带进来,那也不是能瞒人的事,吃力不讨好。
难怪只听说泄考题的,可见作弊也分难易啊。
大致参观后正要出门,却见一个细眉细眼的内宦带着一帮杂役进来。
徐宁认得他,“黄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黄太监姿势优雅地施了一礼,“老奴奉吴王殿下之名带人前来洒扫,或有梁柱掉漆、门窗脱落,也好及时修补。”
真是善解人意,可他貌似忘了,这差事皇帝是交给静王?
徐宁正要说话,齐恒按住他的手,“算了。”
徐宁无法,只得负气出门,沿途还不忘碎碎念,“真不要脸!”
好歹是当哥哥的,这样抢兄弟功劳,羞不羞啊?
齐恒瞧见她这副模样倒觉好笑,“又没抢你的,何必义愤填膺。”
徐宁替他叫屈,“夫妻本为一体,你被人欺负,我能不生气么?”
他却是个泥人脾气,人家都踩到他头上了,还装得没事一样,徐宁倒替他窝囊。
齐恒静静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不着急,咱们有的是机会。”
徐宁诡异地沉默下来,她嗅到一丝危险信号,的确,齐恒不像那样心胸宽广之人,吴王这会子飞龙骑脸,只怕转眼就该被坑了。
她掩饰着开窗透气,想起此地离吴王府不远,顺便去看看二嫂罢。
齐恒:……刚才不还老大气么?这么快就上门示好?
徐宁理直气壮:“他是他,二嫂是二嫂,怎么能混为一谈?”
她可不是安王妃那种人,为了丈夫把私交都给断了。
再说,反正吴王讨不着便宜,就当提前为他默哀好了。
齐恒认命地催车夫改道。
徐宁道:“您不用陪我,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无奈齐恒还惦记着秘戏图上香艳撩人场面,意犹未尽,只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坐着。
徐宁悄悄看他,觉得这人嘴上说不气身体却很诚实,果然男人的肚量也没比女人大多少。
到了吴王府,徐宁直奔后院寝殿。
她本来想先将方才所见所闻透个底,如果合适的话,让二嫂劝吴王上门道个歉,如此,一场干戈便能消弭于无形,总比兄弟俩私底下明争暗斗的强。
景德帝身为人父,必是愿意看见儿子们兄友弟恭的。
然而吴王妃的脸色实在很不好看,虽说七个多月是要辛苦些,可也不至于憔悴成这般。
徐宁准备的话咽回肚里,上前握住她的手。
吴王妃叹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
徐宁想问怎么回事,可适才送安胎药的丫鬟过来了,又怯怯道:“王妃,茂竹想向您请安。”
吴王妃才好转的脸色再度灰暗下去,疲倦摆手,“不必,让她自己好生待着。”
徐宁接过送来的汤药,小口小口喂吴王妃喝着,并未多问半字。
她虽八卦,却还记得基本礼貌,不窥探人家私隐。
吴王妃喝完了药,揩了揩嘴,又从盘子里捻了颗蜜饯放进嘴里,苦笑道:“你一定很奇怪吧,茂竹是我的陪嫁丫鬟,我却这样冷淡。”
徐宁还真没什么印象,实在她被这些人名弄得头疼,连温妃宫里的尚且认不全呢,哪会留意一个小小陪嫁?
然而吴王妃大吐苦水,她只能当个安静的听众。
从对面断断续续的倾诉中,她勉强梳理明白,原来是吴王跟老婆带来的陪嫁搞上了,起初不过暗度陈仓,想着等生完再求名分,免受刺激,谁知半月前吴王妃请安归来,听闻卧室内有嘤嘤呖呖之声,原以为太监宫女胡乱串些勾当,岂料走近了却是……
她想起那两截白花花的肉/体就犯恶心,简直像交缠在一起的蛆虫。
既然撞破,吴王索性就过明路,将茂竹抬为侍妾,指了间小院就让住进去了。
吴王妃毕竟不是李凤娘那等烈性子,做不出生死打杀之事,可她也烦透了这两人,巴不得再也不见。
吴王倒也罢了,孕中本就不宜留宿,可茂竹却痛哭流涕,非要求得主子原谅不可,遂天天来寝宫门口求见,还动辄长跪不起。吴王以为妻子故意磋磨,不免愈发着恼,以为她仗着身孕拿乔,这半个月都未踏足房门了。
吴王妃心里憋屈啊,她也不是不能容人的,若丈夫好言好语跟她商量,或是茂竹有意求她引荐,她也愿意成全,而非似现在这般不明不白混在一起,将她尊严置于何地?
徐宁身为外人,只能尽量劝和,“大约怕你受刺激……”
吴王妃冷笑,“他背着我干出这等勾当,就不怕我受刺激了?发乎情止乎礼,连这么点欲念都不能克制,与禽兽又有何异。”
徐宁无话可说,这本来就是吴王过失,哪怕在三妻四妾合法的古代,此举也是极不合规矩,要知茂竹身契还在吴王妃手里呢,吴王妃但凡狠心点儿将人发卖,吴王又能到哪找去——当然,或许本就是段露水情缘,无足轻重。
勉强劝解了吴王妃几句,叮嘱她当务之急是好好安胎,徐宁方才心情郁闷从里头出来。
见到齐恒第一眼,她便按捺不住,“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齐恒:……他做错什么了他?
就因为多看了两本秘戏图,不至于兴师问罪罢。
第080章 郁闷
徐宁知道自己的迁怒很没来由, 然而一次一次见到身边男人的劣根性,难免让她对男人这个物种产生怀疑,莫非雄性天生就做不到专一?据说广为流传的鸳鸯也是滥情的, 真正做到一夫一妻的是赤麻鸭——被名字拖累,难怪无人在意呢。
幸好齐恒懵懂的反应令她稍稍释怀, 他这种人, 即便有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估摸着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姜管事呵呵, 王妃真是太小瞧殿下了,难道没听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在马车上, 徐宁一五一十将二嫂境况和盘托出,她以为齐恒会跟着骂吴王,顺便表明自身坚贞不移;或者,如果他还念着点兄弟情的话, 大约会反过来说两句好话,劝和不劝分。
然而齐恒思考的角度却截然不同, “你说茂竹是二嫂的贴身陪嫁?”
徐宁点头,是啊, 一面却有些警惕, 这人莫不是动心了吧?想也不对, 红芍那样的美人他都懒得多瞧, 怎可能对个素未谋面的这般兴趣,难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齐恒忖道:“茂竹最近见过什么人?”
徐宁的脸垮下来,舌尖难得漫上点酸意, 这么关心别人家的小妾, 就不怕被说聚麀之诮?哼,齐家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齐恒后知后觉发现她脸色不快, 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徐宁咄咄逼人,被她说中了吧,还真是远香近臭。
齐恒唯恐越描越黑,顾不得再委婉了,直接道:“我是说,茂竹爬床是否得人授意?”
他在认真思考这里头关窍,毕竟吴王妃嫁过来有多年了,那茂竹 是她的陪嫁,按说天天都能见着。就算吴王碍着面子不肯下手,茂竹若真有意,难道不会求吴王妃给她正名?这也不是头胎,多的是机会让她陪寝。
且听徐宁所说,事发之后茂竹十分愧疚,天天去吴王妃寝殿前跪求原谅,难道她不知主子正在气头上?这样火上浇油,只怕会适得其反。
徐宁被他说得疑疑惑惑起来,“你的意思,茂竹故意为之?”
齐恒颔首,否则难以解释此女种种古怪举动,她与吴王妃本为一体,得罪了二嫂,对她没半点好处可言,到头了也只是个侍妾,吴王不可能将其扶正——除非,茂竹被人收买了来搅浑水。
若吴王妃受惊之下早产,或者干脆胎死腹中一尸两命,那吴王与尚书府的结盟必将瓦解,即便不然,夫妻俩感情愈发冷淡,往后谢尚书还肯不肯继续为吴王效力,实乃未知之数。
此为离间计是也。
徐宁还真没往这方面想,涉及到皇权争斗,那点儿女私情似乎都可忽略不计了。但吴王妃毕竟遭到身边人的双重背叛,为了叫她振作,也为求个心安,还是查明真相的好。
立刻让向荣多多留意吴王府中动向,尤其那形迹可疑的丫头,有什么消息及时禀报。
齐恒叹道:“你这样关心二嫂。”
徐宁白他一眼,她虽不在意吴王生死,可二嫂却是盛京里头难得对她好的人,且不同与邓太后那种,多少带点利益因素,二嫂的热情却是毫无掺杂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希望二嫂能平平安安将这个孩子生下。
话说回来,就算遭人算计,但若不是吴王管不住下半身,茂竹也没这么容易得手——男人果然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生物。
齐恒轻咳了咳,嘲归嘲,别把他给骂进去了,他自问可是行的端做得正的。
回到王府,门房通报诚意伯府派人来过。
徐宁咦道:“为的什么事?”
门房摇头,“不知,只有信函为凭。”
徐宁就猜着多半不可告人了,打开一瞧,果然是徐馨那桩桃色新闻。
她这位嫡姐还是一样没脑子,人家设了个套就急吼吼往里钻,这种事何必自证?方姨娘既然意在攀诬,不予理会就是了,她还偏偏搅乱一池浑水。
徐宁没力气对簿公堂,直接写了一封回信命人带去,自然,她是会帮徐馨澄清的,这无关私心,只是单纯的利益导向——王氏膝下有两位嫡子,方姨娘一女已经出嫁,一子交由杜姨娘抚养,便宜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个废妾将嫡妻告倒的。
何况,她的确见过徐馨添妆的那对耳环,方姨娘闹这出,属实有点无理取闹。
齐恒咦道:“你怎知方氏说的是否那对?”
徐宁笑了笑,“是不是都无所谓,父亲大人只要我一句准话就够了。”
她现在是静王妃,家中地位最尊之人,她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虽然有些霸道,但世间真理往往如此。
齐恒心道那还有我在你之上哩,但当着爱妻的面他自不能实话实说,何况床笫之间,的确徐宁在上的时候更多些……他并不知自家是异类,还当家家户户皆是如此,这么看,也难怪吴王会被个丫鬟霸王硬上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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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馨心急地等待徐宁过来为她撑腰——她就没王氏那般觉悟,还当静王妃是从前那个任她呼来喝去的三丫头呢。
哪知家仆回来,却说静王妃出门了,不知几时能归。
徐馨气结,别是故意的,想要让她难堪?
王氏则微微阖目,看来,徐宁果然记仇得很。
方姨娘愈发有恃无恐,目光兴奋得跟淬毒一般,“这般污糟之事,静王妃哪里肯沾染?还嫌脏了耳朵呢!”
徐馨烦乱至极,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说不清了?
正一团喧嚣时,忽闻铿锵顿地声,却是文老太太拄着拐从松鹤堂出来了。
诚意伯忙迎上前去,“您身子不好,怎不多加休息?”
为了这种事惊动嫡母她老人家,他身为庶子怪惭愧的。
王氏含恨瞪了方姨娘一眼,又是这贱人唯恐天下不乱,连老太太都给找了来。
方姨娘咧着嘴乐呵,她偏要嚷得人尽皆知,文老太太并非大姐儿的亲祖母,却是大姑爷正儿八经的血亲,她会帮谁还用问么?
等到徐馨被扫地出门,她待要看看太太脸上还如何挂得住。
文老太太威严环顾四周,方姨娘想凑上前再讲一顿来龙去脉,然则老太太睬都不睬她,只平静道:“不是说送到庄子上去么?”
诚意伯陪着笑,“儿子也正想着,可她……”
老太太断然道:“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咱们来京城这些年,见过的风浪还少么?她既满嘴喷粪,找人灌碗哑药,拉下去自生自灭便是。”
方姨娘难以置信睁大眼,怎么会?想要辩驳,可厅中婆子知趣得很,早在诚意伯挥手刹那便一窝蜂迎上前去,拿抹布死死堵上方姨娘的嘴,又将手脚用麻绳捆缚起来。
没多会儿,方姨娘便周身瘫软无力挣扎,死狗般被人拖下去。
王氏颇意外婆婆会帮自己说话,难道自己这些年看错了,老虔婆竟是刀子嘴豆腐心?
想要过去示好,然而文老太太依旧冷淡,只对儿子道:“出嫁女不宜在娘家久留,待会儿找人送大姑奶奶回去罢,动不动跑娘家像什么话!”
诚意伯含笑应了声是,果然母亲是最在乎体统的,说白了,这事闹穿对谁都没好处,难道馨姐儿与人有染,文相公脸上会很光彩么?不,只会同样遭到耻笑。
为彼此着想,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或许该说粉饰太平,但,却是唯一有效的办法。
拐杖声才离开,外头小厮快步捧着一封书信进门,里头不出所料是静王妃亲笔。
王氏看罢松口气,总算徐宁还惦记着那点庇护之情,没有落井下石。
诚意伯的脸色则十分耐人寻味,三丫头看都没看证物,就直说自己见过那对耳环,到底是真心作证呢,还是仅仅为帮忙而帮忙?
徐馨却是如蒙大赦,反正她的清白问题解决了,谁也别想再给她泼脏水——依她的意思,恨不得立个贞节牌坊才算对得起这份冤屈。
王氏劝她回去好好跟文思远分说,男人家嘴上不介意,心里总是爱计较的,何况女儿的确鲁莽了些:迫不及待向女婿展示那封信,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馨信心满满,“您放心,他自然是最信任我的。”
事情不出所料,徐馨一口气讲述完整个洗刷冤屈的经过,连杯茶都没喝,文思远只是简单笑了笑,“解决了就好。”
徐馨怕他心怀芥蒂,赌咒发誓自己真的不记得那啥荣禄,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何况在她眼里,夫君才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旁人怎及得上呢?
文思远轻抚了抚她的脸,“多谢夸奖。”
说罢,仍旧回书房温习去了。
徐馨听着里头朗朗书声,又想到方才淡漠到近似玩笑的触碰,终于意识到他真没生气。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郁闷。
她引以为傲、看得比性命更可贵的贞洁,在他眼里莫非就一钱不值么?还是,他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