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说话的工夫, 侍卫们已然拉起护栏,将女宾与男宾隔开,御马尽管训练纯熟, 可到底外头不比宫里,怕见了生人发起性来, 反倒不妙。
至于北戎人带来的那些通体乌黑的骏马, 看上去更是野性难驯,让人望而生畏。
长公主却是跃跃欲试, 以前她没出阁的时候,常常溜到上林苑去骑个马射只鹿什么的, 自从嫁人之后反而被拘在闺中寸步不离,如今重新拾起雅兴,不免有些激动。
徐宁劝道:“公主千金之体,还是别冒险的好。”
长公主说笑呢, 她的岁数早禁不起马背上颠簸,只是忆起往昔, 眼里才有些活气,那是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说也奇怪, 上林苑那么大, 回回都能碰到梅花鹿呀狍子什么的, 甚少空手而归。”长公主语气十分得意, 她也就吃亏在生为女子,若是男儿,指不定能当大将军。
徐宁心道, 真不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么?上林苑本就是人工喂养居多, 呆呆笨笨只会吃饲料,平时走几步都嫌多, 说故意往公主跟前闯,简直匪夷所思。
长公主还津津乐道,不知说她天真还是装傻,怪好哄的咧。
其实这西山围场也以半驯化的居多,不可能真让猛兽冲撞圣驾,不过因着地方广袤,活动范围辽阔,多少要比上林苑中敏捷,景德帝选在此处行猎,兼有比赛与娱乐的双重意义。
人性都爱分个高低,虽两边都为友好而来,可论起骑射功夫谁更精通,不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北戎人自认马背上长大,是天生的猎手,而大齐官吏则觉着打猎跟行军布阵差不多,更偏向技术活,想凭借一腔蛮力取胜,那是异想天开。
起初只是辩论,渐渐升级为文斗,争得脸红脖子粗,景德帝出来圆场,塔骨木负气道:“口说无凭,不如真刀真枪较量一番?”
他这趟就带了三位精良的麾下将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见有备而来。
是想向大齐示威?景德帝虎目微眯,原本只是玩笑置之,这下,却不得不认真对待。
遂也点了三名精锐,命他们点到即止,不可伤人——这话,简直没把北戎放在眼里。
塔骨木气得七窍生烟,“晚辈不才,愿亲身参与比试,不知皇帝陛下可愿赏脸?”
景德帝自不会纡尊降贵同他较劲,万一自己真个输了,岂非脸上无光?再者,也得提防放冷箭的才行,他可是大齐的顶梁柱。
塔骨木就知道,目光从诸王爷脸上掠过,“如此,不知哪位皇子甘愿奉陪?”
平辈对平辈原也合适,听他的意思,哪怕以一敌四都不在话下。
可景德帝又岂能以多欺少?单打独斗方显公平,遂淡淡道:“你们谁要应约?”
吴王一时陷入踌躇,大哥骑射功夫不佳,论理便该他接替才是,但,这到底不比做八股,舞刀弄剑总有风险,万一他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落下个终身残疾,岂非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了?
他并不畏败,可是,这样没好处的事,作甚非得涉险?除非父皇提前写好手谕,指明要他继位——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正思虑时,楚王已是踊跃举起手来,“父皇,儿臣愿与他切磋一回。”
景德帝齿间清晰吐出两个字,“下去。”
看看齐懋那张被酒色掏空了的脸,马背上怕是坐都坐不稳,当是逛花街柳巷呢?若胯/下是头母马,只怕他整个人都要贴过去了。
楚王只得灰溜溜后退,他这不是怕父皇丢脸么?给您老人家争口气还不好,试都不试,怎知道必败无疑?不过近来总觉得腰膝酸软,看来真得向葛太医要几粒房中丹了。
吴王松口气,还好老四素来不靠谱,否则真让他占据先机,自己的面子往哪搁?
深吸口气正要出列,那厢齐恒已是翠袖青衫站了出来,抱拳道:“父皇,孩儿请战。”
他说的不是比试,而是请战,可见,深知这是关乎两国颜面的问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景德帝深深看他一眼,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准。”
吴王大跌眼睛,“父皇,五弟有哮症,您怎可让他冒险?”
打着关心的旗号,却这样暴露亲弟弟的短处,景德帝神色冰冷,目光如针刺般袭来。
吴王一惊,可他说的是实话呀,难道出了事就高兴了?
塔骨木本就没把对面那文弱书生模样的家伙放眼里,听说有恙在身,心下更是松快,咧着嘴道:“决定了没?我不介意临场换人。”
官吏们皆大怒,这样傲慢!如此一来,人家更不好反悔。
齐恒从容施了一礼,便转身来至后场,准备更换骑装。
周遭用厚重的幕布搭成简易的更衣室,说点悄悄话也无妨。衣裳自然是备好的了,也极贴合身量,可原本只是让他骑马悠游散淡散淡,没想过要比试呀!
徐宁忧心忡忡,“你当真要去?”
她自己知道,齐恒的哮症并没外界传言那般严重,刻意营造一种顽疾缠身的错觉,不过是放烟雾弹。
齐恒的骑射她也很放心,就算达不到百步穿杨,也差不多了,否则怎能一发入魂?可这围场到底不比校场,一来地形复杂,会遇上什么坎坷都不好说;二来,周遭多种松树,如今正是松花盛开季节,她总不能让人将周围的林木全都伐去。
齐恒穿上劲瘦的骑装,任由她帮自己系上腰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正是向父皇证明自己的时候, 他怎能退缩?否则在景德帝眼里,他恐怕永远都是那个不堪大用的病秧子。
徐宁知他素性好强,也不好多劝,只拉着他的手轻轻按在肚腹上,“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它还在等你。”
她可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爸爸。
齐恒莞尔,俯身吻在她光洁额头上。
刹那间两人都有些心旌摇荡,徐宁先回过神来,勉强站定了,红着脸向他兜中摸去,“药带了没?别半路闹得发作。”
自从那回亲眼见过,他腰间的香囊便时时备着,徐宁还会定期更换,避免药力过效,今次当然也不例外。
齐恒轻轻咬着她耳缘,“别再往下,你摸错位置了。”
这混账,鼓囊囊的不是香囊还能是什么?徐宁瞪他两眼,这关口也不便发作,只能任由调戏。
等他去往比赛的会场徐宁方才想起,自己忘了提醒他戴顶帷帽,虽说跟骑装不太搭,可到底比吃药好点,可是跑起来会否影响呼吸?这个她也无法保证。
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罢。
比起齐恒镇定自若,塔骨木的神情更显轻松随意,只细长的小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让人觉着不怀好意。
徐宁微微蹙眉,这北戎王子莫非满肚坏水?方才她看地图,见景德帝安排的比试路线特意避开花木葱茏所在——到底是疼儿子的,他也不想害老五病情加重。
倘塔骨木想作何手脚,或许她该叫人盯梢才是。
偏偏向荣从来不在人多的地方出现,这会儿又不见了,徐宁正准备问问半夏,却见不远处,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孩子匆匆过来,旁人皆盛装丽服,独她一身家常衣裳,分外醒目。
见着徐宁,她赶紧上前施礼,“表嫂。”
徐宁着实有些无语,不都让你老实在家么?作甚非凑热闹,舅母也不看着点。
温长宁满脸懵懂,“有个小太监来找,说娘娘传召,就在西山围场。”
温太太娘家有事归宁去了,原本她在家侍弄花草,这一听说,生怕温妃有何不妥错过消息,赶紧亲自来看看。
徐宁心想,温妃就算真要找娘家人,也该派亲信才是,哪会随便找个脸生太监?再说了,她一个小姑娘有何用,去了也是帮倒忙。
何况温妃今日礼佛,早定下要到宝华殿参拜,压根就不见客。
徐宁正要打发表妹回去,那厢胡贵妃香气缭绕地过来了,“哟,这不是温妃娘家侄女儿么,怎的贵步临贱地?”
温长宁俯身施礼,“参见贵妃娘娘。”
“每常少见你走动,出落得倒是越发漂亮了。”胡贵妃笑道,“来都来了,便多坐会儿罢,到底是稀客。”
温长宁不惯热络,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徐宁却从她眼中窥见一丝歆羡,想来这种场合她没多少机会参与,可怜见的,罢了。
便默许她多待两个钟头。
温长宁如蒙大赦,又觉得自己给人添麻烦了,很不好意思,“有劳表嫂。”
徐宁让人搬张脚墩来,至于茶和点心就在正中央那副石桌上,可随意取用,这也算另种形式的郊游了。
胡贵妃摇摇摆摆离开,并未多说什么,徐宁松口气,她还真害怕这位娘娘过分热情。
那个小太监,会是胡贵妃所派么?可是,她何必如此,徐宁只觉一颗头变成两个大。
温长宁磕着瓜子儿,“对了,怎么不见表哥?”
徐宁道:“忙着与北戎王子比赛呢。”
她也不惯与这位表妹亲热,罢了,就当普通宾客招待还更好。
温长宁一惊,看她的眼神微妙起来,明知表哥有隐疾还怂恿他历险,真不是谋杀亲夫吗?
第112章 使计
徐宁知她误会, 也懒得多做解释,只道:“王爷的事他自有主张,旁人如何劝得。”
这话倒是, 温长宁素知表哥极富主见,若非有十足把握, 断不会轻身上阵——倒不如说整个温家都惜命得很, 自从尝过流放的苦头,便更知晓活着的可贵。
便是自个儿最窘迫难堪的那阵, 她也只是郁郁寡欢,从未想过轻生。何况, 那人还苦心孤诣劝她要珍重芳姿,她不该辜负人家一片好意才是。
温长宁张了张嘴,想问问文先生的去向,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她有何立场?人家自有家小妻儿关切, 她无非是个不相干的人。
两人相对无言,正觉气氛尴尬, 原本在一旁观战的林娇儿满面笑容走来, “你就是长宁妹妹吧, 生得好生俊俏。”
这样一见如故, 令温长宁有些惶惑,她少与京中贵女们走动,虽然知晓这些人的身份, 却着实气场不大相融, “你认得我?”
林娇儿瞥了眼徐宁,含笑道:“王妃常跟咱们说起你呢, 果然是个文静的美人胚子,你得闲该多出来逛逛,成日待在家里不觉得闷么?”
温长宁细声细气道:“多谢姐姐,我自来身体不好,大夫嘱咐要多静养。”
这当然是托词,能帮着种地种菜,底子怎么会差?无非因幼年长在边关,含辛茹苦,多少带了点自卑来。
林娇儿却极是自来熟,“身体不好更得多加锻炼,老躺着人都躺瘦了。”
顺势拉起温长宁的手,“走,咱们踢毽子去,还是你想投壶?有的是人陪你。”
这林娇儿定亲之后居然转性了,难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见温长宁投来怯怯的目光,徐宁只得颔首,“想去就去吧。”
大庭广众下,谅林娇儿不敢耍心眼,顶多赚点彩头,这点银子温家还出得起。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托付照顾熊孩子的亲戚,除非纵容没有旁的法子——温长宁当然算不上熊,可面对这样高敏感高自尊的人格,更得小心翼翼。
吴王妃走来笑道:“你这表妹倒是不错,可性子未免太腼腆了些。”
人的脾气往往是天性与环境的共同产物,温长宁养成这副模样,很难说是否家庭作用。温家过度的保护,对她到底是好是坏呢?徐宁叹气,都说穷养儿富养女,可落实到具体的孩子头上,自己也无非摸着石头过河。
她真担心自己能否是个好妈妈。
徐宁道:“方才,吴王殿下怎么不上?”
多少有些埋怨,若二皇子肯自告奋勇,齐恒也就不必以身涉险了。长幼有序,本来也是情理中事。
吴王妃哂道:“他就是这么个人,瞻前顾后。”
又要出名又不肯承担风险,多少机会都在犹豫中错过了。亏得吴王妃是个文雅的,否则定得脱口而出“软蛋”,人家楚王都不怕丢脸,你咋比楚王还怂?
也亏得吴王妃心胸豁达,并不在意风光被人占了去,“五弟有胆魄,合该他得好处,到底也是为咱们大齐颜面着想。”
都是一家子,何必争多论少,面对外敌自然该一致对外。
徐宁忧心忡忡,“我就怕有何闪失。”
吴王妃宽慰道:“放心,五弟的本事我清楚,错不了的。”
皇子们打小都在一同骑射,谁真厉害,谁在藏拙,彼此心里都有数。便是吴王还常同她抱怨,老五小时候还能与他不分轩轾,后来反倒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是真是假——枪打出头鸟,合着他就该当活靶子被人算计?
不过齐恒的哮症年年发作,回回都得卧床静养一阵,这药方子总做不得假,故而吴王也不便以小人之心揣测。
徐宁抿唇不言,说不定吴王这回倒盼着齐恒输呢,自己再上去将功折罪。或许她心理阴暗,但也并非毫无可能。
骏马隐入密林之中便不见踪迹,女孩子百无聊赖,也各自斗草簪花起来。
吴王妃站得有些累了,看徐宁挺着肚皮纹丝不动,倒替她脚酸,“我扶你到边上歇歇?”
有孕的时候最容易水肿,她怀阿宝到六七个月的时候,根本就穿不上鞋,徐宁虽说比她强健点儿,可到底不是铁打的。
徐宁摇头,她想亲眼看着齐恒抵达终点。
吴王妃劝道:“还有两三刻钟呢,你站着也是白站,待会儿膝盖松了腿麻了,岂非倒让五弟为你担心?”
徐宁觉得有理,也确实口渴了,便同意跟二嫂进屋喝盏蜜露去,吴王妃搀着她正要转身,负责探路的侍卫匆匆赶来,“启禀二位王妃,西边那路口不知被谁给封了,殿下只能改道。”
徐宁一阵天旋地转,就只有这条路最偏僻空旷,如要绕路,免不了经过那片茂密森林,齐恒能顺利通过么?
吴王妃咬牙,“定是那北戎王子做的手脚。”
长得一副老实巴交模样,背地里却这样龌龊。
又劝慰徐宁,“别担心,老五不是备了药么?谅来无妨。”
松树生得都高,春日里又最是气候湿润,谅来没那么容易飘散。
徐宁定定神,“二嫂,烦请您着人问问,塔骨木出发前除了弩箭,还带了旁的东西没有?”
吴王妃见她表情凝重,也自不敢马虎,赶紧派亲信前往打探,结果不出所料,塔骨木竟随身带了一篓子花粉。
她气得咬牙,“好个卑鄙小人。”
徐宁不言,兵不厌诈,若这是战场,那更没什么好说的,她只盼着今日风向适宜,能最大限度降低花粉的影响。早知如此,说什么都得劝他戴上幂篱。
徐宁已经无意歇息了,吴王妃只能陪她翘首以盼,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不知过去多久,余光瞥见一银鞍白马的少年郎策马当先而来,顿时精神大振,“莫不是五弟?”
徐宁赶紧瞧去,除了齐恒还能有谁,一脸轻松随意,嘴边却还似笑非笑。
徐宁眼角抽了抽,装逼遭雷劈,这厮真不怕翻车呀?
在他后头距离不过丈许,正是北戎王子那头凶神恶煞的大黑马,塔骨木看来并未放弃,紧紧拉着缰绳,一只手却在半空中乱挥乱舞,跟跳大神似的。
吴王妃面色古怪,“他在作甚?”
总不见得要背后放冷箭吧,那就太有失风度了,也有违和谈的宗旨。
等靠近些,才发现塔骨木脸上有些崎岖,坑坑洼洼,他本是健康的古铜皮色,这会儿却无端泛起红来,还有不少馒头似的小疙瘩。
吴王妃讶道:“肿得恁般吓人,难道他也对花粉过敏?”
空出的左手仍在胡乱摆动,仿佛在对抗不存在的幽灵,细看方知,那是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正围着他载歌载舞。
徐宁:……现实版香妃出现了。
尽管塔骨木奋起直追,最终还是以一步之遥惜败。他愤愤难平,若非静王故意射落蜂窠,他又岂会无端被那些虫豸追逐?以致乱了分寸。
但鉴于自个儿也心术不正,塔骨木到底没敢将花粉之事说出,授人以柄。
景德帝温声道:“来人,送王子下去梳洗,再敷上最好的玉露琼浆膏。”
徐宁道:“王子放心,这玉露琼浆膏功效显著,治瘀斑蛰伤最佳,不会让您面目有损的。”
何况塔骨木这张脸,毁不毁容没两样,本就生得平平无奇,多几道伤疤还更显特色呢。
夫妇俩一个嘴毒一个心黑,到底天生一对。塔骨木愤然甩开侍卫,气咻咻到里间去,他可是草原有名的美男子,多少姑娘爱慕他这张脸,说什么都不能让几只蜜蜂给毁了。
吴王难掩失望,老五运气当真不错,这都没能将他扳倒,却也只能违心地站出来恭喜,“还得是五弟少年英杰,帮咱们找回面子,当哥哥的不才,让人见笑了。”
本是自谦之语,这时候该有人捧场顺便夸夸他才是,然而众人都仿佛没听见一般,齐恒忙着应对妻子的嘘寒问暖,楚王则后怕地摸了摸脸蛋,阿弥陀佛,还好父皇没同意让他比试,他这张脸若毁了,那可是全天下女子的损失,善哉善哉。
吴王好生郁闷。
徐宁看着齐恒领了赏,便迫不及待将他拉到一边,看看那哮症发作没有,唯恐他硬撑着。
被人上下求索,齐恒甚是无奈,太不矜持了吧,多少人看着呢?
徐宁翻个白眼,只是单纯的关心好吗?别想多了。
所幸齐恒的情况比她预计中要好得多,呼吸并不急促,心跳也很平稳,只除了内衫汗透,待会儿换件衣裳便是。
齐恒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怕你牵肠挂肚,我不敢不仔细。”
这次比赛,他可谓发挥出了平生最好的水准,连药都没服。好在林中颇为开阔,其实没那般凶险。
徐宁奇道:“你怎么猜着他塔骨木随身带有花粉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法子可真聪明。
齐恒莞尔,“我当然知道,那花粉还是我叫人给他送的。”
难得塔骨木自己愿意往坑里跳,他岂能不成全?不止如此,他还特意吩咐往里头添了些蜂蜜,待会儿塔骨木洗澡的时候保准一身甜香,都腌入味了。
第113章 和亲
看把他得意的, 徐宁瞧见他那副臭美模样,总算忍住了没有抨击,人逢喜事精神爽, 且让他乐会儿罢。
“对了,长宁方才过来, 正好顺便向你道谢。”
齐恒蹙眉, “不是让她老实待在家中么?”
徐宁道:“她毕竟是个孩子,哪里关得住, 难得有机会来西山,长长见闻也好。”
青春正盛的年纪, 天天过得如槁木死灰一般,换做她也受不住。
徐宁道:“我这就找她来。”
虽说以前有种种尴尬之处,可一家子哪有过不去的槛,说开了反倒自然。
然而让半夏寻觅一回, 却并不见温长宁的身影,连林娇儿也不知去向。
难道林娇儿把她带回自己家?才刚认识, 按说不该这样亲切,温长宁也不该毫不设防才是。
徐宁觉着头疼,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不见了, 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她自己又能跑到哪儿去?
齐恒见她过来时神色不对, 咦道:“怎么?”
难道是长宁不服管教?这丫头也实在任性了点,当嫂子的尚且不好劝诫小姑子,更别说表嫂了。
徐宁正要说话, 却要一个少女披头散发从里头出来, 塔骨木紧随在后,模样十分狼狈, 袒胸露背,腰间只围着张兽皮,十分有伤风化。
吴王这会儿方才来了精神,正色道:“王子,入乡随俗,京城不是你们北戎,这里的女子也不是随意能冒犯的。”
塔骨木气得暴跳如雷,激动之下连汉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身边翻译忠实帮他转达,原来王子方才到净室沐浴,木桶里热水都放好了,谁知屏风后躲着个女子正在宽衣解带,将他唬了一跳,还以为大齐皇帝为了牟利,不惜栽赃他的名声,故意找些莺莺燕燕来陷害他,他才看不上这些瘦弱跟小鸡仔似的中原女子。
此话一出,场上的女眷同时感到冒犯,吴王妃扭头呸道;“这蠢人!”
徐宁则仔细辨认那少女的相貌,虽然悬着心,可到底松口气。还好,温长宁这点自保还是有的,不曾暴露身份,否则,若被人知晓她与塔骨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势必有所嫌疑。
好在草原没那么讲究礼数教化,塔骨木自己也并不十分在意,含糊含糊,这桩乌龙也就过去了。
吴王亦打着哈哈,“原是误会一场,都散了吧。”
谅来北戎人再凶蛮,也不会光天之下强抢民女。
少女低着头往外走,似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徐宁瞧着有些不放心,欲让向荣跟去护送,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林娇儿不知从哪冒出来,拉着她的手喜滋滋道:“这不是温家妹妹么?还未告诉你,静王殿下刚刚赢了骑射,你是表亲,怎么也该留下道贺才是。”
徐宁心内暗叹,完了。
演戏的都少不了搭子,胡贵妃亦适时道:“嗬哟,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难得出来一遭,就撞上了贵人,静王妃,你可真是厉害呀。”
似要将矛头往徐宁身上引导。
徐宁冷冷道:“贵妃娘娘运筹帷幄,令人拜服。”
到这关口,她哪会看不出胡贵妃与林娇儿合谋,那太监必是贵妃派去的人,而引温长宁到塔骨木沐浴的净室,多半也是林娇儿所为,偏赶上景德帝要选闺秀代嫁,难为她们苦心孤诣布这个局。
胡贵妃以扇掩口,“出了这样的事,总归要请陛下做主的,静王妃,你该不会反对罢?”
温长宁望着周遭或嘲讽或庆幸的目光,忽然感到方才的欢迎就是场笑话,她还以为自己能真正融入这些人里,却原来,她们都当她是个异类。如今可好,有她挡枪,她们自然便安全了。
齐恒目光肃杀,“你先回去。”
温长宁嗫喏:“可是……”
齐恒深吸口气,“听我的。”
自顾自命人备车,温长宁只好简单挽了个发髻,忧心忡忡离开。她并未同林娇儿告别,显然已发觉被人设计。
但或许太迟了。
林娇儿眼中有微微内疚,但,还是按捺下去,她也是逼不得已。她家里意欲将她献宝换取前程,竟想推掉原来那门亲事,让她远嫁北戎——她虽看不上未婚夫那个纨绔子弟,但,总比嫁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莽夫要好得多。
可巧贵妃娘娘找上门来,愿意同她做笔交易,她不得不与虎谋皮,横竖温长宁的名声已经坏透了,跟她家那个教书先生不清不楚,还被人家娘子当面撞破,既如此,和亲又未尝不可?倒比嫁在近处还更风光哩。
这么一走神,却发现静王妃已近在咫尺,林娇儿自觉心虚,正要施礼,哪知脸上一阵掌风袭来,随即却是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捂着脸皮难以置信,徐宁出阁之后竟这般蛮横霸道!在场人也都不管管?
然而,谁都不是傻子,方才她当着北戎王子的面喊破温长宁的身份,难道不是故意?世家长大的女子个个心有七窍,这点伎俩实在小儿科。
林娇儿也无法辩驳,然她亦是受人指使,正要全部推到胡贵妃头上,徐宁却道:“这么多年,你是她交的第一个朋友。”
林娇儿怔了怔,什么?
徐宁没再多说,木然远去。
*
胡贵妃当日并未拦着温长宁回家,乃是知道用不着多久,此事必会传遍大街小巷,流言是无法澄清的,反而会在各种添油加醋的想象中愈演愈烈。
仅仅三日功夫,却已经衍生出几十个版本,可见胡贵妃铁了心要推波助澜,不,也许还有另外几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让别人送死总比牺牲自个儿的强。
景德帝就试探性地问了温妃怎么回事,言下之意,不如顺水推舟玉成一段姻缘?温妃心里苦,她也不好拒绝得太干脆,那可是皇帝呀!
烦忧之下,只得又找了徐宁来,询问那天是何情况。
徐宁照实说了,她心思都放在齐恒身上,有失照顾,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长宁傻乎乎跑来西山也就罢了,你怎么不第一时间送她回去?”温妃实在气恼,小姑娘不懂事,你这表嫂难道分不清轻重利害?
徐宁默然,她确实判断失误,就因为一刹那的同情,怜惜温长宁平日缺少玩伴,这才默许她留下,如今怕是起到反效果,林娇儿的背叛,或许让她受伤颇深。
温妃知道自己是马后炮,换做自己处在那种局面,未必能比徐宁做得更好,可事情已经变得如此尴尬,关键是该如何解决,她总不能真的让长宁嫁去北戎吧?
得赶紧想个权宜之计,纳侧妃就算了,一来齐恒太轴,二来,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起的馊主意,皇帝未必肯信。
要么还是来场暴病、或者干脆假死?
徐宁沉吟,“娘娘何妨听听温姑娘的意见呢?”
温妃摆手,“她能有什么意见,本就是个糊涂的。”
徐宁却很坚持,“到底是表妹的终身大事,您还是过问一句罢,也显得尊重些。”
一直以来,温长宁都被推着向前走,起初家里要将她许给表哥,被温妃轻描淡写给否了;后来又是太后一句戏言,陪同全城的闺秀一同来为三皇子选妃,如今关于和亲这种大事,温妃又一力替她主张,饶是徐宁也觉着,这姑娘未免忒可怜了些。
温妃到底还是听从了徐宁意见,并非儿媳妇的主意多么高明,而是无论暴病或者假死,都得长宁愿意配合——短时间内,她最好别出现在京城了。
温妃自然是替侄女儿着想,不愿她受尽风沙苦楚。
但,出乎意料的是,温长宁轻轻磕了个头,平静道:“娘娘,臣女愿意和亲。”
温妃眼睛瞪得老大,这是谁给她灌的迷魂汤?从来女子听见这种事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她倒好,还迎难而上。
“你可知和亲意味着什么?”
北戎那种地方,黄沙漫天,寸草不生,住处简陋不说,饮食更是粗粝,成天要与牛羊马粪为伴,哪怕嫁个普通富户都比那里好呢,天子脚下热闹繁华,去了那里可是要挨穷受冻的。
这自然是夸张,身为王室贫窘不到哪儿去,奈何物资有限,吃穿住行都得大打折扣,何况人生地不熟的,有谁会同她说笑安慰?怕是只好夜里躲起来默默流泪。
温长宁含笑道:“娘娘,这些我已经习惯啦。”
哪怕在京城,她也时常觉得寂寞,周围都是好人,关心她、爱护她,可是,没一个人懂得她,他们只愿她吃饱穿暖,再找一门合适体面的亲事,生儿育女,日复一日,如此循环——可是,她并不愿意如此。
她的人生理应能发挥更好的价值,和亲固然是项艰巨的任务,可也同时是契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不觉得自己会比历朝那些远嫁的公主们差,她们能做的她一样能做,就算不懂,也可以学,至于她过去之后能否顺当……哪怕血染黄土,至少无愧此生。
当然,这些不过是她给自己戴的高帽子,究其所有,她不过想到外头看看,看看那些未见过的风光。
她得先走出去。
第114章 粮种
温妃亲自去找景德帝, 愿意以亲侄女代替公主出嫁。
连胡贵妃都吃了一惊,她原以为照温妃个性,必不会束手就缚, 怎么也该垂死挣扎才是——成不成功是一方面,可她就这么明晃晃将侄女推出来, 可真狠心呀。
胡贵妃对身边人讲, “换做本宫断断舍不下这副心肠,卖女求荣, 真亏她做得出来。”
侄女也是女,何况彼此都姓温, 就不怕娘家人恨上她?
宫人会意,“谁能有您这般慈悲为怀?”
心下却是洞若观火,可惜胡家没有适龄闺女,否则贵妃娘娘说什么都会抓住这个机会给吴王殿下铺路, 她才不愿便宜别人。
胡贵妃嘴上敞亮,背地里联络素日交好的妃嫔, 使劲散播温妃坏话,为国献身是大义之举, 可是逼迫人家献身就实属十恶不赦, 她们才不信好端端的小姑娘发了疯, 愿意嫁到北戎去。
独有丽妃将温妃视作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不管怎么说,她的菡萏终于解脱了,再不用担惊受怕, 遂一面往永福宫和温家两处送礼, 一面买通御前侍卫,求他们多多进言, 可千万要让皇帝答应温妃姐姐呀!
景德帝自非优柔寡断之辈,本身儿女众多,分到每一个孩子身上难免差点,别人的孩子就更用不着心疼了。
温妃如此深明大义,主动替他分忧,这才堪为贤内助之表率。
景德帝遂借机又举行了一场家宴,这回,温长宁有幸列在入选名单里,她妆饰一新,气定神闲步入大殿,只衣角的汗渍泄露她心底紧张——不知抓了多少下手腕。
在景德帝构想中,他是说一不二的天子,他决定的事别人只能遵从,绝无反对,何况他已就铁矿一事与北戎王子展开磋商,彼此都很清楚,北戎必须也只能找大齐合作,周遭无论西羌还是东离都不过是当障眼法的道具,既如此,双方何妨坦率些?他予他一个王妃,以及对应丰厚的陪嫁,他则放弃迎娶公主的计划。
塔骨木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可等见面却反悔起来,他认得这女子。显然,温长宁的美貌绝非一眼能使人心动的类型,哪怕在北戎也不过中人之姿,娶这样的王妃不怕被人笑话吗?
他原以为大齐皇帝会给他个丞相或者尚书之女,怎料却不过是个嫔妃的娘家人,听说岳丈不过是个从五品员外郎,这让他如何能心甘?何况本人亦非绝色!
温妃气结,这混账居然还嫌弃上了,若非他撞破长宁更衣,自己怎会陷入这般尴尬境地?她没找他发作算好的,他居然还敢挑三拣四!
更令她担心的是长宁,本身就有些敏感多思,这样被人当堂羞辱,愈发不堪。
然,温长宁并未发怒,相反,她还轻轻笑了笑。这些年受过大大小小的打击实在不少,若还像当初那般脆弱,她早该去上吊了。
“王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塔骨木轻轻睨她一眼,像是在说,你有德?
有德之人会跑去偷窥男子沐浴么?
温长宁无意解释那是个误会,她看出这北戎王子是个极度自恋的,澄清了人家也未必相信。
只从容舒展衣袖,“小女不才,会弹琴、下棋、写书、画画、绣花、烹茶,只除了跳舞跟作诗。”
这已经比很多人强多了,况且,对面这位都不会。
塔骨木嘟囔道:“都是些花拳绣腿。”
他才看不上这些风花雪月之技,北戎的兵强马壮,不是靠在闺中吟两首诗就能换来的。
“王子以为很容易么?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世间的每项技艺都得千锤百炼才能纯熟,可不比行军布阵容易。”温长宁摊开两手,向他展示掌心处的茧子,“我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千金,育苗育种、种植收割样样来得,王子以为我只会享福不懂吃苦,实在会错意了。”
塔骨木终于凝神,“你还懂稼穑?”
这趟过来,他特意向景德帝要了不少粮种菜种,但,没有专门的人教授也不行,他们那里都不懂如何侍弄这些稀罕物儿,诚然他可以再要几个农学博士,可谁知道人家是否听话?万一背地里使点绊子,他也察觉不了,总不能一剑杀了。
可王妃必定是与他齐心的,彼此利益一致,怎可能背叛他?虽则父汗与国内的人都对农桑不以为然,习惯了放牧牲畜维生,闲时到周遭劫掠一番、打打牙祭就是,可塔骨木很知道,只有依靠耕种才能养活更多人口,他可不满足于方寸之地,将来待他继位,须要慢慢坐大,再伺机向外扩张——当然,这些就不必告诉外邦人了。
塔骨木奇道:“你怎么会懂得?”
温长宁坦诚,她幼时曾随父母流放边地,不得不靠一双手辛苦打拼,别说庄稼了,就连树皮跟虫蛹她也都吃过。对了,那个地方离北戎似乎不远,说不定他俩曾经有幸见过一面。
景德帝神色微微尴尬,温家蒙冤虽非他导致,可到底他也是先帝的儿子。子不言父过,后来纵使温家平反,这事也只能含糊过去,难道他要昭告天下,说先帝判错了案?所以温家也只能继续委屈。后来他有意给温父更高的职位,温妃却直言推辞,很难说是否心有怨言,罢了,好在此番可以稍稍弥补。
温妃眼中泪光点点,长宁是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如今自己却要送她去受更大的苦楚——原本是想她留在身边好好享福的呀。
温长宁简单陈述完,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剩下的,大概也只有对她容貌的不满意。其实她也不满意塔骨木的长相,可谁叫人家是天之骄子呢,生来就拥有选择的权力,而她只是被挑的那个。
温长宁道:“王子若心犹未足,我可请陛下挑几个美貌宫婢一同伴驾。”
这总可以了吧?
塔骨木摆手,“免了。”
他要那些花瓶干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多张嘴浪费粮食。
现在他对未婚妻倒是多几分好感,看起来还是挺结实的,应该足够抗造,性情似乎也还行,他顶怕路上听见哭哭啼啼的。
塔骨木望着座上拱手,“还望陛下尽快拟定婚期,我好及早返程。”
算他识相,景德帝满意颔首,吩咐钦天监卜定吉日,最好是在这个月,没有也得生造一个出来。
至于成婚的具体流程,就交由温妃准备罢,到底是一家子,让别人代劳也不安心。
温妃心情复杂,她既怕塔骨木拒绝,会让长宁名声雪上加霜,可对方真个接受了,又令她怅然若失,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来,说不定等她垂 垂老矣的那天,长宁都赶不及为她送终呢。
她谆谆拉着侄女儿的手,“照顾好自己,别让本宫为你担心。”
温长宁含笑,“姑母也请珍重自身,长宁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
温妃眼泪又要下来,赶紧拿帕子揩了揩,“回家去吧,跟你爹娘好好聚聚,也叫他们有个念想。”
距塔骨木离京少说还有半个月的工夫,足以让她陪伴至亲,大约也是最后的相聚。
尘埃落定,几家欢喜几家愁,丽妃千恩万谢,慨叹温妃帮她挡枪,赶紧地又送了一匣子金珠来给长宁添妆,温妃看着里头华光耀目,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按照规矩,她得先收长宁为义女,之后才好名正言顺册封,虽说假公主比不得真公主分量,可终究是要上宗室玉牒的。
不知是否觉着妃位太寒酸,景德帝破例晋封温妃为贵妃,当然,陈贵妃也往上拔了一截为皇贵妃,如此才好腾出空档来。至于胡贵妃则在原地踏步,她琢磨着是否自己先前干的勾当被皇帝发现了,才让她跟温妃那个贱人平起平坐?一时间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温贵妃冷哂,跟胡氏的账留待日后再算,但是帮凶她可不会放过。
于是很快,永宁侯府的九小姐生了场重病,经高僧卜卦,必得落发出家才能保全性命。林娇儿机关算计,到底还是落了个常伴青灯古佛的下场。
徐宁因在孕期不宜操劳,得空只去陪婆母说说话,其余的都无须她过问。
虽则不是她造成的,可到底亦有些内疚,看齐恒终日沉着脸一言不发,亦颇替他心疼:他与温长宁关系好坏且不论,那到底是他嫡亲表妹,感情上总是难以接受的。
然而圣旨已下,谁都无力更改。齐恒也只能尽量关照内务府,让他们不许偷奸耍滑,务必要比照着历代公主和亲的份例来,这些可是长宁以后的立身之本,哪怕看在嫁妆面子上,北戎也不敢太亏待她。
其中几个箱笼还真装着大袋粮种,有些尚未晒透晒足,泛着森森绿意。
徐宁随手捡起一把在手心搓了搓,“原来是真的。”
齐恒无言,当然是真的,这种便宜玩意儿还用得着弄虚作假?
徐宁道:“我以为会把种子煮熟了再送去呢。”
这样北戎人种一辈子也发不出芽来,记得以前看的童话故事,有个国王就是这么坑邻国的。
齐恒:……
第115章 小气
徐宁自觉想的办法不错, 奈何这些人意欲彰显泱泱大国气度,皆不肯听她的。
徐宁也只能自我安慰,不听就不听罢, 反正等北戎日益做大富强,要操心的也不是她。自然, 这非一朝一夕之功, 塔骨木这会儿还未登基呢,说不定到时她已成了含饴弄孙的老太太, 又或者已不在人世。
真让那边看出蹊跷,倒霉的也是长宁公主, 毕竟她们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可温长宁却要在异国他乡讨生活。这么一想,徐宁倒能理解齐恒了,为了妹妹不受连累, 他非但不能得罪那边,反而要尽力示好才是。
温长宁这个公主封得还是挺有排面的, 景德帝并不肯怠慢,而是义正辞严让礼部举行册封礼, 授以玉带, 按照序齿, 她比丽妃所出的齐菡萏还要大些, 因此也是名义上的长公主,丽妃对此并无不满,人家帮自家闺女挡了劫难, 她稍稍礼让些也是应该的。
倒是胡贵妃惠妃等人颇有微词, 在她们看来,高低封个郡主也就是了, 难道塔骨木还敢挑三拣四不成?皇帝这般大张旗鼓,把个臣子之女捧到天上,怕是要纵得温家生出野望来。
当然,当着温贵妃的面她们并不敢说这些话,胡氏自从看见林娇儿被如何送去庵堂的,心里便着实捏着把汗,怪道兔子急了也咬人,温氏平日里不声不响,报起仇来竟如此痛快,她胡家虽然家大业大,也禁不起小人暗害,必得仔细提防才是。
惠妃现今位份在温贵妃之下,就更不好作声了。
温贵妃看着往日的对头纷纷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并无多少喜悦之情,固然她是扬眉吐气了,可是,付出的牺牲未免太大。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断不能再缩回去。
温贵妃将罗列的清单呈给徐宁,“稍后你亲自送去罢。”
长宁既已受封,她的嫁妆自有内务府料理,不必温家再出半文。或者二老愿意另外添些,也得上报公中,怕有何掺杂,还是一笔笔记清楚为好。
她发了好几封诏书请弟媳妇进宫协商,温太太只管称病,温贵妃十分无奈。
“家里如今怕是已经恨上我了。”
不止弟妹,也包括已经年迈的双亲,恐怕都认定她是个贪慕虚荣的小人,否则为何至今无一封家书问候?又不是聋了。
徐宁宽慰道:“没有的事,定是百忙之中抽不开身来。”
温贵妃叹道:“你不必哄我,我知道的。”
甚至她自己心里都有点疑惑,难道她就没半分牺牲长宁的想法吗?沉浮深宫数十载,她太知道如何逢迎上意,有得必有失,为提升她们母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必要的付出亦是值得的,譬如这贵妃之位,焉知不是皇帝对她的补偿?
无非长宁的自愿态度掩盖了她心底那片阴暗罢了。
徐宁闻见殿里浓重不少的酒味,便知婆母此时的负罪感有多强。其实,她觉得温贵妃已经够善良了,论迹不论心,谁能保证想法永远清白、不染半点瑕疵?区别在,正常人能及时控制自己,而那些宵小之徒则会放任自流罢了。
徐宁差人将嫁妆单子送去温家,又召表妹来王府说话。
她是个务实的人,虽然怀疑过温长宁毛遂自荐是一时冲动,然而和亲的圣旨已下,两国连国书都换过了,此时再设法私逃,等于自寻死路。
她只能在最后的时间予以补偿,倘若表妹有什么心愿尚未达成,或者她可以帮点忙——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不是要她摘天上星星,徐宁都有法子可想。
温长宁摇头,“不用,现在就很好了。”
唯一的遗憾,便是那人仍不知去向,他大概也不知道她快要嫁人了吧。
可惜了,她原本想亲自告诉他。
徐宁见对面神情惆怅,只当她为乡愁困扰,身边总没个说话的人,也难怪她多思多虑。
尤其她在林娇儿身上栽了这么个大跟头,怕是更畏惧跟同龄的姊妹们玩耍了。
徐宁想了想,又去找了杨九儿来,询问她这阵子能否充当玩伴,多陪陪温长宁。
杨九儿一听便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行的。”
她倒不是嫌弃温长宁,可她俩能有什么共同语言?人家是正宗的古代闺秀标准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对这些却一窍不通,只会几个简单的小游戏,什么踢毽子抽陀螺钓蛐蛐儿,下棋也只懂简单的五子棋,这不明摆着让人笑话?
徐宁鼓励道:“你就试试嘛,谁天生什么都会?”
她只是不想表妹成天暗自神伤,帮忙找点事消磨时间,混着混着就过去了。
杨九儿十分为难,架不住徐宁一腔盛情,再者人家对她颇多照拂,她总不能忘恩负义,遂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原本只是敷衍差事,岂料两三日后,杨九儿便如获至宝。新玩伴秉性聪慧,连她自创的扑克牌都能看懂规则,要知道她教了身边丫头快半年都不见长进呢。
可惜只能两人对打,三皇子是只晴雨表,脾气时好时坏的,更不愿参与赌博,杨九儿十分遗憾,若有三个人,正好可以斗地主。
温长宁性子虽然闷了点,好在杨九儿大大咧咧,并不嫌弃人家话少。且两人对待游戏的态度都一样认真,更让杨九儿相见恨晚,牌场如战场,要么就全神贯注投入进去,敷衍了事糊弄谁呢。
可惜婚期在即,这新朋友转眼就要远去,杨九儿当真不舍。
徐宁看在眼里,稍稍松了口气,她就知道三嫂有办法,跟三皇子那种奇葩都能相处得来,何况只是内向点儿的温长宁?
再冷酷的坚冰也会被炽热融化,女主果然是天生的小太阳。
齐恒见她这样为表妹着想,也颇感慨,“我原以为你有些瞧不上她,如今瞧着,倒比我做得还多些。”
徐宁叹道:“去年若是听娘娘的话,纳长宁为侧室,也就没这些麻烦了。”
他俩算不算无形中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人生?可是,谁都无法预料以后,世上到处都是阴差阳错。
齐恒嗔道:“不许你再说这些话,都过去了还提它作甚。”
他最不愿将就,若为了护长宁周全便召她入府独守空房,那不但对不起长宁,也对不起自己。
何况,怎知长宁嫁去就过不好了?他对温家人骨子里的倔犟还是挺有信心的,无论遇到何种艰难坎坷,他们都不会轻贱自己,总有法子能渡过去,这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历代和亲的公主虽有芳龄早逝的,可也不乏活到八九十仍精神矍铄的,端看个人心境。
齐恒道:“说来好笑,塔骨木近来找我打听长宁日常起居,似有讨好之意。”
这人也真算得能屈能伸,原本瞧不上大齐偷梁换柱,可自从听闻长宁懂稼穑之技,便如获至宝。铁矿的事都闹开了,他以为北戎王子脸上多少会有些惭愧,谁知此人脸皮比城墙还厚,一副没事人模样,仿佛他撒的谎没被戳穿似的。
但也不得不承认,唯有这种人才能混得如鱼得水。齐恒本来不看好他继任大汗之位,这会儿反倒有所改观。
徐宁道:“你告诉他了?”
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就算塔骨木受利益驱动才来讨好公主,保不齐也能日久生情,她当然愿意促成一对佳偶,否则日日相看两厌,那日子还怎么过。
齐恒摇头,“当然没有。”
说是说了,不过是照着相反的方向说的。譬如长宁爱吃鱼,他偏让塔骨木准备油汪汪的红烧肉,可想而知表妹会是什么脸色。
徐宁:……太坏了吧,有你这般当哥哥的?
齐恒面露得色,“谁叫他算计我来着,我自然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花粉的事虽是他有意放任,可塔骨木轻易入局,足以证明这小子心术不正,为了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今却前倨后恭,反过来找他帮忙,他便得让塔骨木知道,当他齐恒的妹夫可没那么容易。
总归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无碍两国体面,他就不信塔骨木敢为这个发作。
塔骨木并未发作,因温长宁并未表现些许不满,很平静地将那块肉咽了下去,还称赞味道很好——都是自家人,她当然看得出表哥耍的把戏,可是,表哥也不知道,自从几年前偶然被鱼刺伤着喉咙后,她早就不爱吃鱼了。
塔骨木尽管马匹拍在了马蹄子上,却也未叫她十分厌恶。
横竖她只是想换个环境,丈夫是否合心意,其实无关紧要。目前看来,塔骨木倒也不算太坏。
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懂得她,这样更好,她的心门早就关闭,不会轻易朝人打开了。
是夜,她偶然在窗边发现一张信纸,是谁送的?问丫头,都说不见有人来过。她们家本就偏僻,这阵子忙着应酬宾客,老两口更是一倒头就歇了。
她怀着紧张的心情将信笺展开,上头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大字:路上平安。
心中大石倏然落地,至此,再无留恋。
第116章 锦鲤
文思远回来得十分突然, 谁都没告诉,还是守在朱雀桥那边的老妈子发现灶间起了炊烟,担心走水这才爬起来查看, 原来是姑爷!姑爷还打算自己做饭!
徐馨一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就从娘家赶回去, 这段时间她住在徐家养胎, 固然十分安宁,可心却无时不刻不悬着, 这狠心的人,抛下她许久不闻不问, 若非她机灵,让婆子时时留意,是不是现在还要瞒她?
原本想痛骂他一顿,见了面却只是簌簌落泪, 泣不成声。
生怕他只是忘了行李临时回来拿,徐馨赶紧捂着肚子, “我有身孕了。”
似乎怕他不相信,赶紧补充, “是真的, 已经请大夫看过。”
文思远一怔, 颔首, “很好。”
面上多少松动了些。
徐馨看出他已不似当初那般怨怪她,心下一宽,怪道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她固然鲁莽了点, 可也得体谅她孕中急躁啊,到底他还不是没良心的。
罢了, 回来就行。徐馨无意问他去了何处屈就,这段时间又赚了多少银子,她扪心自问,自己大概是将他催逼得太狠了,预言就在那儿,过分在意往往适得其反,何不顺其自然些?连大哥那样的榆木脑袋都能侥幸中举,没理由他会一辈子穷愁潦倒。
徐馨殷切道:“你饿了,我来帮你生火罢。”
烧得灰头土脸的,还怎么去外头教书。
见丈夫不解地看着她,徐馨抿唇一笑,“你别看我这样,这段时间我学的可多了,保准又快又好。”
娴熟地点燃火捻子扔进灶膛,便要往里递柴。
文思远随手接过,“我来,你去边上坐着吧。”
顿了顿,“有身子的人该好好歇着。”
徐馨唇畔笑涡更深,“我帮你择菜。”
婆子看在眼里甚为感慨,早这般彼此体谅该有多好,男耕女织,和和美美,作甚非闹得跟冤家似的。
随即就见大小姐将一筐水灵灵的青菜撂在她跟前,示意她去外头摘干净。
徐馨倒不是偷懒,而是她对家务活的娴熟程度并没达到她夸口的那般——王氏疼她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让她劳累,更兼身怀有孕,所谓的亲力亲为不过是做做样子。
万一菜里吃出虫子来,不就白费了她一片苦心吗?可见专业事还得交给专人来做。
婆子唯有感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小姐还是那个大小姐。
徐馨夫妻团聚之事,家里也知会了徐宁一声,令她宽心。徐宁并不在意这两人爱恨情仇,可回回为了点陈芝麻烂谷子扰得旁人不得安生就实属作孽了,破锅配烂盖,还是锁死为好,差守卫送了点补品过去,算是庆祝他俩小别胜新婚。
至于温家那头,徐宁琢磨一番,还是隐瞒为宜。她不能保证温长宁对文思远是否怀着别的想法,或是单纯宾主之谊,可无论如何,都到这关口了,自然还是别起风波为好。有些感情丰富的人,往往一时冲动而改主意,谁知道表妹会否见到文思远又决定不嫁了呢?
好在,温长宁并未问起那位,而是一心一意绣嫁妆,不是带去北戎,而是留待家中二老追思她的一颦一笑——可惜这时候没有照相机,不然直接照几张全家福该多简单。
徐宁遂提议,不如请宫廷画师去为温家肖像,这些人的技法虽偏神似不重形似,但表情达意却是一绝。
虽说理论上只为皇帝和诸位娘娘们当差,可只要给足银子,谅来没有办不成的。
温贵妃听罢自是欢喜,随即却流露出少许失落,以她如今跟娘家的僵局,他们断不愿跟她一起入画的。
罢了,只要长宁能安心出嫁便好。温妃振作精神,“去罢,持本宫的手谕到兆祥馆去,须多少银两,让他们尽管开口。”
温贵妃这回下足血本,但徐宁是天生的谈判家,哪能由着人狮子大开口,况且这些家伙平时在各宫捞的油水就不少了,贪心未足,谁知道多的钱花到哪去?
最终以五百两银子敲定,童叟无欺。
领头的画师还想从静王妃这里饶点甜头,提议不如帮她跟静王殿下也作幅画作?
徐宁眼睛一翻,“免了。”
她还没死呢,要制成遗像供人瞻仰,再过六十年也还不迟。
画师唯有咋舌,静王妃这泼皮性子,嘴可真毒,但愿小世子别继承她那副尖牙利齿。
照徐宁的意思,除了手绘那份留在温家,还另外临摹一份送进宫中去,她知道温贵妃必定也想亲眼瞧瞧——万一娘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说不定这也是最后的纪念。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送嫁之期,因近来时气不好,乍冷乍热,温贵妃也偶染风疾,有痰淤之兆,太医嘱咐该静静安养,徐宁也劝她,大体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让自己跟二嫂来就行。
然而温贵妃坚持从榻上起身,她必得亲自为长宁送别,否则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徐宁苦劝不得,只能由着婆母喝下分量沉重的汤药,又画了极其精致繁复的妆容,集威严明丽于一身——为了侄女儿的排场,她也算豁出去了。
钦天监卜定的虽是吉日,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偏赶着正日子乌云密布,仿佛连老天爷也觉着晦气似的。
塔骨木倒是很好,他习惯了应付变幻多端的天气,往往这种时候意味着草原上将有场丰沛的雨水,牛羊也会更加肥沃。
女孩子大抵是胆怯的,听着隐隐雷声,他握紧身边人的手,“别怕,离得远着呢,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
哪知话音方落便见电光掣亮,惊得嫔妃们个个花容失色。
塔骨木自觉难堪,只得小声道:“别怕,我长得比你高,要劈也是先劈我。”
温长宁忍俊不禁,这人还怪好玩的,“大喜的日子,不许说这些话。”
塔骨木嘿嘿笑着,不管怎么说,他可有媳妇了,回去定得羡煞那帮兄弟,叫他们还敢在自个儿面前装模作样,他媳妇还会种地呢!
齐恒亦掀开大氅,让徐宁躲到他臂弯里。
徐宁莞尔,“我不怕打雷。”
雷只劈恶人,她又没干亏心事。
齐恒无奈,“我怕行不行?”
徐宁只好顺从地挨过去,这人真是,胆子比麻杆还细,怎么长到现在的?
另一边,温贵妃跟弟媳妇却是相顾无言。温太太听说娘娘卧病,以为她不来,自己才敢放心送嫁,怎料见面又是尴尬。
好在,仪式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温太太转身欲行,温贵妃忍住咳嗽将她唤住,“妹妹,请听我一言。”
温太太苦笑,“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娘娘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可是长宁,她是臣妇唯一的女儿,要她远嫁,如同从我身上剜肉一般。这样的滋味,您是无法体会的。”
她俯身郑重施礼,“请恕臣妇难以奉陪。”
温贵妃唯有叹息,她知道一时半刻的,家中必定过不去这道坎,唯有时间才能治愈伤痛,可是要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她也曾是温家的女儿呀。
徐宁劝道:“您给他们点时间慢慢消化吧。”
将心比心,换谁身上都挺难受,这种事根本就无对错可言。
温贵妃拍拍她手背,“所幸还有你跟恒儿陪在本宫身边。”
吹牛是徐宁强项,“当然,咱们会一直陪伴您的。”
哪怕齐恒不在了,她也很愿意留在京城替他事母尽孝——就如同当初就藩时说的那样。
齐恒唇角微钩,小样,又想暗示他什么?他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和亲虽在京城造成一时轰动,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日子还得按部就班过。除了杨九儿身边少了个玩伴,十分怏怏不乐。
她带着她那些“发明”来找徐宁时,徐宁眼角直抽抽,别以为她认不出扑克牌来。当然,她是不会承认的,当着杨九儿的面尤其还得装作不懂模样——老乡见老乡固然很感人,可是贸贸然相认,只会增加身份暴露的风险,她可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
杨九儿感到很失望,果然世间知音难觅啊。
徐宁没空理她,三言两语打发她回去,倒是春闱的结果已经出来,得赶紧瞧瞧去。
她对大哥徐椿的成绩原本不抱希望,本来中举人已经是撞大运,这回参加会试,强中自有强中手,走个过场也就差不多了。
岂料皇榜出来,又是大跌眼镜,徐椿竟以险之又险的名次挂在榜尾。
徐宁不敢相信,同样的剧本还能来两次?
齐恒也纳闷呢,大舅子为何次次都这般好运?本来以他的成绩该名落孙山的,岂料某家客栈的老板因与人有隙,仇家故意在水井里投了巴豆,于是住在里头的举子全都上吐下泻发挥失常,徐椿这才侥幸中选。
徐宁险些脱口而出干得漂亮,随即才意识到这话不太厚道,赶紧闭嘴,又以怀疑的目光看向对面,“别是你干的吧?”
齐恒:“……我没那么闲。”
大舅子中不中与他何干,真要作弊,面授机宜不是更快?
徐宁想想也是,看来她这大哥是天生锦鲤命呀。
第117章 吉兆
按照定制, 会试结束后即是殿试,在皇宫举行,由皇帝亲自出题, 贡士回答,依据答题的结果分成三甲。一甲录取三人, 即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若干, 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称同进士出身。
这就禁不得取巧了, 按照规矩,面圣之前须沐浴斋戒, 焚香更衣,连面目有暇都不得入内,更别说身带异味,指望人家闹肚子可不太现实, 且除了一甲固定授予翰林院编修、修撰之职外,其余人等并无太大差别。
以徐檀的伯府出身及与齐恒这层裙带关系, 在翰林院谋个庶吉士还是挺容易的。
齐恒叹道:“可惜,北戎人若来得再迟些, 表妹亲事多半也就定下了。”
虽不乏沧海遗珠, 可能在会试中脱颖而出的多为佼佼之辈, 齐恒业已看了好几位正当风华的青年才俊, 个个都做得亲家。
徐宁劝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焉知表妹现今过得不好?”
温长宁那种脾气,嫁去规矩大的人家反倒受罪, 人家绵里藏针, 她就只会内耗,反而草原上没那么多规矩心眼,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怎见得不是条好出路呢?塔骨木除了相貌差些,各方面倒也堪为良配,粗粗鲁鲁,没准还能当开心果哩。
齐恒也只能这般宽慰自己,但他并不止为表妹婚事遗憾,年年恩科,都是诸皇子们广纳人才之时,趁气候未成,及时招致麾下,将来也好为自己效力。据他所知,安王与吴王便已挑中了好几位,最普遍的做法,便是从母族里指一桩亲事用以拉拢,既为姻亲,说话做事也更便利些。
可惜温家实在没什么人,故而贵妃娘娘虽有此心,却无处施展。
徐宁道:“一甲那几位也被挑走了吗?”
齐恒颔首,“探花已入大哥门下,至于榜眼,昨儿我才瞧见他在会宾楼跟二哥用膳。”
其实这届探花比榜眼才高,但探花一职非常人做得,得是容貌俊俏、超凡脱俗者才可担任,景德帝遂大笔一挥,将此人硬生生往后调了一名,也难怪人家郁闷,转眼就投效安王去了;至于吴王为何不肯抛出橄榄枝,只是同性相嫉,见不得人家比自己出挑。
倒是状元至今无意到何处高就,虽不少世家意欲将女儿许配给他,连李阁老都纡尊降贵前来问询,此人只是笑着摇头。
徐宁咦道:“他生得很难看么?”
齐恒摇头,“虽比不得探花那般秀逸天成,但也是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之辈。”
可惜这样的美男子,早早便定了亲事,两人还是青梅竹马结伴长大,只是家境多少寒酸了点,。如今他口口声声要娶个村姑为妻,不少人家都在笑话呢。
徐宁莞尔,“信守承诺,不慕荣华,这样高义之辈,殿下更不能错过了。”
她想了想,“何妨请娘娘收其为义女呢?”
反正温贵妃已经收了个温长宁,再多个也无妨,这种口头上的虽比不上正式册封的,公主郡主是别想,但,讨个县君、乡君之类的封诰也挺容易,如今没了身份之别,也可成全一段佳话。
齐恒抚掌,“大妙。”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叫人家承他的情,且那女孩子无家族依托,自然也不怕另觅山头。
望着徐宁赞赏不已,“得此贤妻,实乃愚夫之幸啊。”
徐宁抿唇,“我不过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世上有情人太少,怎么忍心拆散?她还算好的,盲婚哑嫁倒也处出了真爱,可那些勉强凑成的怨偶呢?月老太忙,顾不上凡夫俗子,她好歹有点能力,能帮一把是一把。
温贵妃虽身体欠佳,对儿子的事业向来重之又重,听说有机会拉拢当朝状元,自然不敢怠慢,“找个机会让那女孩子进宫来罢,见面之后本宫自有决断。”
若真是模样性情俱佳的,她并不介意多认门子亲戚,当然丑过无盐的就免了——颜控第一。
徐宁答应着,心想世人虽多忌讳以貌取人,但个个都在以貌取人,可见长相还真是最大的评判标准,外表不足以吸引眼球,别人凭什么注意你的内在?就拿她来说罢,齐恒若生得跟丑八怪一样,她也不会轻易答应替嫁,可见人的劣根性在所难免。
温贵妃打量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下个月就要生了吧?本宫让接生姥姥提前去王府住着,也好方便照应。”
为着徐枫身子欠佳,杜姨娘被召回伯府,左右徐宁胎气早就稳固,不必人时时看顾。母亲盯着,她想开点小灶都不容易。
趁宫人们下去倒茶工夫,徐宁悄悄上前,“娘娘,我有话和您说。”
附耳低语了几句。
温贵妃蹙眉,“这不太好吧。”
也忒冒险了吧。
徐宁目光闪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娘娘,咱们何妨赌一把。”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况且她既然敢提出来,自然有把握周全自身。
温贵妃无奈,知道她向来胆大心细,可是……
“你跟恒儿提过没有?”
徐宁想都没想,“这话我只跟您商量,咱们内宫女眷的事情,何必让他一个爷们掺和。”
万一失败,也可避免牵涉其中。
但这种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她们要扳倒的可是相当难以对付的敌人。
温贵妃斟酌再三,也只好叮嘱道:“你自己掂量着罢,只一条,凡事以你身子为先,不许胡来。”
徐宁笑盈盈点头,“当然。”
她才没那么傻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非挖个坑,看人家跳不跳就完事了。
虽只是三甲末尾,诚意伯依然老怀甚慰,他当年也是出了名的早慧,可就没长子这般运气,屡战屡败,说不定椿哥儿以后比他爹还出息。只有糊涂人才会嫉妒儿子成才,诚意伯这种大家长,自然巴不得雏凤清于老凤声,好让徐家世世代代绵延下去。
出了这般喜事,免不了又是广纳亲朋张灯结彩,就连徐椿的丈人、萧老爷子也拖着半边风痹之躯,不辞劳苦来为女婿道喜,父子俩愈发高兴,赶紧奉若上宾,瞧那老东西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可知这门亲结得有多争气。
王氏冷眼瞧着,能吃能喝,挥洒自如,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可见大过年椿哥儿就是被诳去兰陵的,假以时日,没准待萧家比王家还亲,这没良心的爷俩!
徐馨劝道:“他要走动就随他去呗,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效仿孟尝君结交满天下,多门亲戚也不算坏事。”
她现在是想开了,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还是慢慢来为好。大哥先去翰林院站稳脚跟,将来也能拉妹夫一把,朝中有人好做官,再怎么志大才高,没人提携也不行。先前她处处跟娘家较劲是想偏了,她一个出嫁女,真遇上什么事儿,能给她撑腰的就只有娘家,譬如文思远不回来,难道她要孤零零在外头生孩子?
王氏看着她渐渐显怀的腰腹,嘱咐道:“你又何必亲自过来,叫人走一趟就是了。”
徐馨低眉,“我比不得三妹妹身娇肉贵,这孩子也免不得跟我受些苦楚的。”
静王妃出手阔绰,送的礼物也很是不凡,她没那般家底,只得亲自绣了幅“鹏程万里”的锦旗,来为兄长祝贺,相形之下不知寒酸到哪儿去了。
瞧见女儿委屈,王氏道:“椿哥儿是你同胞兄弟,咱们何必讲那些虚礼,你有这片心就好。”
少不得另外掏些体己出来让女儿捎带回去,怀孕的人不好好补养怎么能行,瞧她天天粗茶淡饭,脸都饿瘦了。
徐馨假意推辞,到最后还 是勉为其难收下,心底十分称愿,到底娘还是最疼她的:如今人人都议论静王妃腹中之胎贵不可言,她真怕母亲也跟着趋炎附势。
慈宁宫中,众人齐聚一堂陪邓太后说话,徐宁独在邓太后椅边置了张软榻,可见待遇特殊。好在她进宫次数不多,嫔妃们纵使吃点飞醋,倒还不十分嫉妒。
菡萏公主童言无忌,“五嫂,外头传言你做了怪梦,是真的吗?”
徐宁吃着梅花糕,愉快摆手,“没有的事,都是她们瞎传的。”
吴王妃嗔道:“还装呢,连我都有所耳闻,腾蛇乘雾飞入腹中,可是大吉之兆。”
她怀阿宝的时候正值内忧外患,又为那叛婢气得,天天夜里做噩梦,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哪像徐宁这般气色红润。
周遭七嘴八舌,徐宁不好意思地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碎屑,解释她从没说过这种话,都是王府里胡编乱造,起因不过是她窗边发现一条小蛇,慌得忙叫人铲走,不知怎的越传越玄乎。
不过那蛇也奇怪,通体碧绿,跟玉雕的一般,怪漂亮的。
陈皇贵妃熟读掌故,意味深长道:“昔年汉高祖斩白蛇而起义,静王妃这胎或许真是贵不可言。”
看向一旁沉默着的胡贵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胡贵妃笑意勉强,她本不愿相信,直到昨儿召钦天监来问卦,那番话却令她如坠冰窖。如若真让静王妃平安产下此胎,对她跟吴王许是大大的不利。
第118章 生产
胡贵妃原本不怎么相信这些, 架不住那钦天监监正言之凿凿,说什么东方大明,将于北方星宿不利, 她的昭阳殿可不就在北宫!
况且,这本就是胡家荐来的人, 有何理由对她扯谎?胡贵妃倒也怀疑过是否温氏做局, 可温妃自从昔年被皇帝训斥过后,行事收敛许多, 很不该这样冒进。
静王妃素来谨慎就更不会了,如今人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肚子上, 平白说这些话惹人嫉恨,有何益处?
胡贵妃神色几番变化,情绪实在跌宕,也没注意皇贵妃的问话便匆匆起身, “太后,妾身子有些不舒服, 想先回去休息。”
邓太后不置可否,冷淡地命人送她回宫, 古语说得好, 当局者迷, 越在意什么便越害怕失去什么, 在场除了胡贵妃,都没人把徐宁做的梦当回事,太子都还没立, 哪里就着眼起皇孙来, 皇帝也不可能为个乳臭未干的孙辈更换继承人选,不过付之一笑罢了。
徐宁笑盈盈品着茶, 若胡贵妃只是个没文化的粗俗妇人,大约烦恼一阵也就没事了,偏偏这位娘娘出身书香门第,自然知道汉书里头那句: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
天象的变化,往往与政权的更迭联系在一起,她可以不信,却担心皇帝相信。人啊,最怕的就是瞎捉摸,往往没病也要折腾出病来。
现在她可以安心等待收网了。
吴王妃并不在意徐宁怀的是否大贵之胎,她只要自己的孩子日后平安喜乐就好,那些个权力之争,掺杂进去未必是好事。
她摸了摸徐宁肚腹,“我认识一个有经验的稳婆,懂得调制恢复身段的香膏,等你生完,我让她帮忙调理去。”
接生姥姥一般找信得过的人,她就不掺和了,可产后也有许多方面需要注意,她作为过来人,自是因为交情好才给徐宁提供帮助,交情差的她才不告诉呢。
徐宁瞥了眼二嫂依旧圆润有致的腰身,好险没问出口:您生产前是有多胖啊?
这已经是调理之后的结果?真不是反向广告嘛!
不管怎么说,徐宁还是接受了吴王妃的好意,胖就胖点吧,谁都不可能一辈子腰肢楚楚如少女,气色好才是真的好,她也怕落下月子病产后风什么的——先生完再考虑罢。
齐恒也知道遇蛇的事,毕竟是他亲眼见着的,可怎么越传越烈,演化成腾蛇乘雾,他却摸不着头绪。
“你当真做了那梦?”
徐宁翻个白眼,“怎么可能。”
再说,当日俩人不是在一起呢,那其实是一条无毒的翠青蛇,为着追捕青蛙来到窗台上,徐宁原本想捉起来喂养的,奈何半夏等人坚决反对,说什么对胎儿不利——呵呵,其实是自己害怕吧。
徐宁只得罢了,为了一条爬宠弄得满屋子心惊胆战也不太好,何况这翠青蛇听说胆子极小,很容易应激吓死,秉着杀生不如放生的理念,徐宁让人挑去竹林扔掉,反正她屋里已有了只天牛,再多几个就真成动物园了。
流言扰扰,齐恒并不甚在意,他知道父皇不信这些异端邪说,只要自己稳得住,其实无关紧要。
他握着徐宁手,“再过数日就要生了吧,我告了假,安心在家陪你。”
徐宁嗔道:“何必如此,叫人说你不务正业。”
齐恒吻了吻她额头,“你就是千秋大业。”
肉麻兮兮的,徐宁耸耸肩,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心里却泛起丝丝暖意,原来对着喜欢的人,情话却是这样动人,她再也不贬低言情小说了。
姜管事轻咳了咳,“殿下,接生姥姥已经到了,您看如何安置?”
宫里规矩与别处不同,对积年的宫婢们尤为尊崇,往往比那些位份低微的主子还更体面些,只瞧这些人的岁数,保不齐还有给齐恒收生过的呢。
齐恒命拨去东厢暂住,那儿地气暖和,以防有个头痛脑热,临时抽不开身来,不过他对葛太医还是更信得过些,宫里的接生姥姥虽经验丰富,可难免有倚老卖老之嫌,加上偶尔会用些土法子,什么热水淋头、生拉硬拽之类,他可不想孩子一生下来脑袋就是扁的!
徐宁忍俊不禁,“您太多虑了。”
齐恒故意逗她玩笑,长宁出嫁后,两人各怀心事,府里实不似以往轻松快活,好在,新生命的到来即将填补这份空缺,果然人丁兴旺才能家和万事兴。
徐宁的产期比想象中来得更快点儿,还在月底便已发动,稳婆却都说不足为奇,头胎多多少少会有点早产的,生的时候才叫费劲呢。
对了,葛太医为何不在?他大人一向负责王妃身子,得有人斟酌着用药啊。
齐恒沉下脸,“葛太医呢?”
姜管事低首下心,“从晨起便不知所踪,太医院那边也说没看到点卯。”
这人可真是,兢兢业业大半年了,临了怎忽然懈怠起来?帮王妃平安生下孩子,他也好讨赏呀。
齐恒声音微带急躁,“派人到家中去请,务必要将其带来。”
就怕吃醉了酒昏睡不醒,早知如此,干脆就该扣押在王府里。
姜管事:……那也过分了点,人家又不是囚犯。
偏偏葛太医是个注重享受的,他那栋豪宅远离城郭,在一处风景宜人所在,一来一回不知得费多少工夫,倘若王妃……
姜管事明知任务艰难,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速速命人备马——到这关口,他哪里还有闲工夫坐轿,少不得舍出这把老骨头颠簸一回罢。
另一边,向荣匆匆带了个面貌老成的年轻人过来,看服饰品阶,不过是太医院中学徒之流,但这已经是葛太医门下最得力的药童了。
据他自承,往日葛太医开的方子他都有一同看过,故而对王妃体质知之甚详。
齐恒阴沉着脸,虽则此人还未独立办过一件差事,可事从权宜,也只能交由他来。
“若王妃有何三长两短,本王要你提头来见。”
向荣暗暗捏着把汗,王爷素日最宽和的,今日怎如此严苛?要人家办事就得好言好语,这样厉声恫吓,不是白白得罪人么。
常山却安之若素,施了一礼便俯身进殿。
徐宁见他并无意外,而是立刻交代下去,命稳婆和她身边婢子都以常大人为尊,不得违误——不出意料,此番过后,常山理应能在太医院谋个差事了。
半夏和白芷都在外奔忙,红芍因为容貌生得得天独厚,原本在床边替徐宁加油打气,可半夏自从发现常山多望了红芍两眼,立刻怒气冲冲,脚不沾地将人给拉走了,小蹄子就会惹祸,这种时候怎么能分心?
齐恒按捺住波翻浪涌上前,见徐宁很有精神地吃东西,宽慰道:“葛太医就在路上,别担心。”
徐宁点头,将红糖发糕分给他一块,“你也尝尝,待会儿还有的熬呢。”
她已然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本来徐宁想问厨房要点面条汤,可稳婆婉转建议,最好少用流食——眼中的讳莫如深让徐宁顿时意会,不能细想,再想就没胃口了。
万一那种情况真的发生,她估摸着自己以后都没办法面对枕边人,要么,还是将他赶出去为好?
真愁人哪。
诚意伯今日适逢休沐,本想着睡个懒觉,哪知太阳还没晒到屁股就听见消息,静王妃要生了。
乖乖,他马上就能见到宝贝外孙了?得赶紧候着准备接驾。
哪知来人又说葛太医忽报失踪,这会儿正在紧赶慢赶地找寻,诚意伯顿时沉下脸来,不着调的老东西,凭他天大地大,这几天都该匀出空闲才是,倘宝贝外孙有何不测,他定跟姓葛的拼老命!
要么他荐几个大夫过去?正好他认识相熟的。
王氏扯了扯丈夫衣角,“老爷,先听听王府那边怎么说。”
葛太医走了,太医院又不是没别人,哪里用得着外头大夫。她可不愿掺和这档子闲事,倘若徐宁是个没福气的一尸两命,回头赖在他们头上,她可担不起这干系,倒霉催的!
来人道已经有人负责照应,正是葛太医门下高足。
诚意伯略略心宽,这才像话,可三丫头头一遭生产,又遇上意外,怕是得吓坏了吧?当老子的也不便踏入产房,对了,他怎么忘了?
诚意伯赶紧命传杜氏过来,母女连心,当娘的在一旁,三丫头多少有些底气。
王氏笑意勉强,“老爷,按照规矩,得王妃亲自传召,杜姨娘方可入内。”
命妇尚且得守着礼制,一个妾更不消说。这么不明不白闯过去算什么?传开了得笑掉大牙。
诚意伯瞪着眼,王氏没半点心虚之态,她可不是故意唱反调,为老爷名声思虑才劝谏的。
好在,来访的小太监机伶得很,“伯爷爱女情切,殿下必然不会怪罪,待会儿奴才先进去通报一声就成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王氏无言,只得任由杜姨娘登上马车,打量她那一身行头,衣裳首饰都是歪的,脸上粉也没抹匀,丢煞人也!
第119章 取名
见岳母进门, 齐恒立刻起身相迎。
他对待杜姨娘与诚意伯夫人,礼数上并无任何区别之处,甚至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情绪要更亲近自然一些, 可见态度上的亲疏溢于言表。
杜氏见他脸色惶然,也不似以往那边拘礼, 反而温和地拍了拍女婿手背, “我明白,阿宁就让我来照拂吧, 殿下去外头守着便好。”
用不着多说,他们在意的是同一个人,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出发点也都是为她好。
齐恒颔首,没有强求一定留下,诚然他希望能时时刻刻陪在徐宁身边, 但这种时候,徐宁更需要她母亲的帮助——血缘的力量是神秘不可分割的。
留恋地望了眼帐中, 齐恒踏步出去,眉间重新攒聚起怒火, 掘地三尺也要把葛太医挖出来!
徐宁反倒松口气, 他在这里, 她反而更加紧张, 生孩子的时候总归漂亮不到哪儿去,疼的撕心裂肺,他也只能干看着。且还有徐宁最在意的情况, 万一真的大小便失禁呢?她估计下半辈子都没法做人了。
母亲却无妨, 她本就是杜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这会儿才刚发动,腹下仍有一阵阵浪潮似的隐痛传来, 徐宁强打起精神跟母亲玩笑,“您就这么过来,太太没说什么?”
以王氏的脾气,理应千方百计拦阻,她巴不得徐宁一尸两命呢。有种人天生眼皮子浅,自然意识不到一个小世子能给徐家带来多少好处。
杜氏用浸湿的热毛巾给她擦汗,温声道:“别瞎说,家里都盼着你好。”
徐宁撇撇嘴,娘撒谎的时候老爱往地上瞟,生怕人家看出来似的,这毛病不改,以后到外头可怎么活哟。
不过娘能来她就很高兴了,徐宁本就不在意那家人的看法。
徐宁沉默半晌,“娘,当年您生我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害怕,或是盼着我死了?”
现在她就有这种感觉,什么为母则刚,都不及未知的恐惧来得深刻,听说当时便宜爹还在衙门里当差呢,杜姨娘一个人孤零零在厢房里生孩子,她所感知到的担忧害怕,或许比徐宁此刻更超出数倍。
杜氏拉着她的手有点出神,“当然。”
大夫也说了,她这胎肚子圆圆,多半是个女孩儿,阖府都没放心上。杜氏那时候被方姨娘挤兑得没地站,濒临失宠,自然盼着能有个翻身的指望,可郎中一席话却仿佛兜头冷水浇来,透心尽是凉意。
生的时候亦百般不顺,稳婆说她骨盘狭窄,孩子的头老是下不来,逼她使劲再使劲,杜氏累得都快虚脱了,心想生出来有何用,根本无人在意她们母女,不如一同到阎王爷那里算了。可想起怀胎十月的点滴相处,就只有它陪着她,杜氏不识字,叫人找了各种典籍来念给自己跟孩子听,每当这种时候孩子总是格外听话,也不踢她了,杜氏就觉着,这大概是生来的默契罢,她相信必将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徐宁听得入迷,原来她有成为才女的资质呢,可惜后来竟荒废了——等等,也说不定她打胎里就讨厌读书,一听见就打瞌睡。
“后来呢,生下来您该满意了?”
杜氏白她一眼,“哪有。”
她以为会是个玉雪可爱的小闺女,其实不过是个红扑扑的肉块,跟褪了毛的猴子似的,头发稀稀拉拉,眼睛也要睁不睁的毫无精神,要不是亲妈铁定得嫌弃。关键还爱吵闹,少喂一顿奶就嚎得跟什么似的,睡里梦里都不叫人安宁,杜氏每每夜游神似的起来换尿布,那阵子头发掉了一大把呢!
徐宁目瞪口呆,原来她小时候竟这么顽皮?她印象中长辈们都夸她早熟懂事呀!
杜氏道:“还不是被我给教的。”
太太那么个德行,大小姐又一贯骄傲自满目无下尘,再学着作天作地,不是等着自讨苦吃?好在徐宁虽开蒙晚,学起东西倒快,看她用脆生生的童音在自己面前背诵三字经时,她还是挺欣慰——天晓得,女儿三岁还不会说话,杜氏心里该多着急!
徐宁摸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那是她故意装的有木有?她又不知道正常婴儿该是什么样子,弄得多智近妖,便宜爹保不齐得把她送进庙里去。
杜氏叹道:“不管怎么说,娘都很高兴你能到这世上来。”
那些孤单寂寞的日子里,若无徐宁陪伴,真不知如何熬过去。她很庆幸,自己当初拼尽全力将宁儿生下。
徐宁感动不已,本待多问问母亲小时候的趣事,然而胯/下一阵阵的湿意传来。破水,预示着她快要生了。
姜管事仍未赶回,杜氏这会儿也顾不得那怠忽职守的葛太医了,急急将常山唤到身前,事急从权,什么男女之大防都得撇开。
不过常山却谨慎地守在帷帐外头,一则宫里规矩如此,二则他毕竟是个生手,亲身上阵不如从旁指挥,由稳婆们负责收生事宜,有什么情况及时禀报,他好做出调整,又有一碗碗热腾腾的参汤从小厨房端来喂徐宁服下,徐宁有点崩溃,说好的少用流食呢?这会儿又不怕失禁了?
说实话,她已然感觉括约肌不受自己控制,难怪影视剧里常有人在厕所里生孩子,可真“顺便”呢。
两个时辰后,一声清脆婴啼划破寂静午后。夏天本就闷热,经过半天折腾,徐宁浑身上下更是湿淋淋的,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
好在大功告成,这桩劫难也算解脱了。
齐恒顾不得“产房禁地,不许踏足”的戒条,干脆利落直冲进来,谁说此乃血腥污秽之地,这里头可是他的妻儿。
他第一时间忙着关怀徐宁,徐宁略微心宽,“别担心,我好得很,都过去了。”
齐恒埋怨道:“你不知本王在外头度日如年。”
徐宁噗嗤一乐,稳婆都说她这生得算顶快的,像旁人那般折腾个一天一夜,他不得厥过去?
见齐恒脸色苍白嘴唇枯槁,可知的确消耗了不少精力,料想他也没空吃东西,正好半夏端了紫参雪鸡汤来,徐宁索性分他一碗,“您也尝尝。”
齐恒举起碗箸,随即想起岳母还在这儿,遂端过去,“您请慢用。”
杜氏摆手,她一个姨娘,在伯府时就习惯了饭食另开一桌,“待会儿我自个儿去厨房盛就是了。”
徐宁知道母亲脾气,当着人规矩大反倒不习惯,背地里跟那些丫头婆子还更自在,也便由得她去。
杜氏站起身来,想了想到底没忍住,“殿下不看看孩子?”
这两人从方才进门便忙着你侬我侬,浑忘了房里还有个小家伙似的。
齐恒一拍脑袋,赶紧命稳婆将婴儿抱来。
徐宁其实远远的隔着帷帐看了一眼,但心里实在没底,她以为娘说她小时候长得丑是诳她来着,可就她方才那眼,实在没法夸出口——说褪了毛的猴子都算高估了,那简直是颗皱巴巴的红皮花生。
也许她疲劳下产生幻觉也说不定,徐宁镇定心神,看着近在咫尺的柔软襁褓,好吧确实是只猴子,脸上活像被人打了一拳,鼻梁骨蜷缩在一起,倒是看不出塌没塌,最可恶继承了齐恒的单眼皮,不是说双眼皮是显性基因吗,怎么不随她呢?
齐恒的单凤眼倒是不难看,可那是五官脸型协调平衡后的产物,稍稍偏差一点儿,指不定就毁了整张脸——至少徐宁就不敢想象自己换成单眼皮是什么样。
齐恒却很高兴,搂着孩子亲了又亲,还照着五官一一比划过去,哪里像他爹,哪里又更像他娘。
徐宁只好干笑,不知道有没有男大十八变的说法,老天保佑,可千万给她个漂亮孩子呀。
本朝规矩,孩子记名须经礼部商榷方可纳入宗室玉牒,故而大名先不着急,倘若景德帝一时兴起要亲自给孙儿赐名那就更好了,到底这个孩子多半是未来的小世子。
齐恒的意思,可以先起个小名,方便称呼。
徐宁不假思索,“就叫阿丑吧。”人如其名,也不算辱没。
齐恒抗议,二哥家那位唤作阿宝,听起来就很珍贵,他的孩子岂能被比下去?
徐宁道:“民间俗传,起个贱名容易养活,以防阎王爷勾了魂去。”
有没有道理另说,反正吴王妃的孩子是挺多灾多病的,隔三差五头疼脑热,二嫂连求神拜佛都使出来了。
阿丑总比二狗、铁蛋、牛粪之类好听多了吧。
齐恒仍是抗议,他可没觉得自家孩子丑,老这么叫万一引发心理阴影可怎么好?
徐宁无言,“总得有个说辞罢。”
齐恒斟酌再三,“叫阿笨吧。”
小孩子呆呆笨笨点也不招人讨厌,听着还觉亲切——他抱了这么久也不见襁褓有何反应,大约是有点笨,他本来盼着儿子一出生就能唤他爹呢。先前在胎里不都已经教过四书五经了么,这么快就忘了?
看齐恒满脸失望,徐宁心说,你也没比我高明到哪儿去。
傻爹。
第120章 告发
得知静王妃平安生产, 胡贵妃虽然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谁成想徐宁这蹄子如此命大,没有主治大夫还能顺顺当当将孩子生下, 听说只用了两个时辰——她当年生吴王的时候,半个太医院都给搬来了, 也还足足费了一天一宿, 人比人气死人!
早知如此,就该想点别的办法, 但,支走葛太医本来也是下下策, 若非静王府上下包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她又何至于此,更别说下毒了。
好在, 那孩子据说相貌平庸得很,并不似传闻里隆准龙颜, 原来是虚惊一场,害她提心吊胆大半月。她就说嘛, 龙生龙凤生凤, 一个庶女的种能强到哪儿去。
是她太杞人忧天了。
胡贵妃定定神, 叫来宫人, “把人放回去。”
目光微凛,“让他管好自己的嘴,若不想开罪本宫, 就守好秘密, 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聪明人理应有这份见识,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区区一个太医,还没有同她斗的资本。
吴王才从户部衙门出来,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这会子捧着碗茄汁鸡汤面大快朵颐,闻言诧道:“什么人?”
胡贵妃脸色微有些不自然,“你不用管,吃完了忙你的去。”
那些个内苑阴私她可不愿儿子沾染,当太子最重要是头顶清白、手脚干净,他只要安安稳稳等着人将他捧上那个位置就行了。
吴王很是无奈,“母亲,我早同您说过,不该做的事别做,您安心当您的贵妃不比什么都强?”
且他心里坚信,父皇属意的储君人选必然是自个儿,既无嫡长,便该选贤举能,他怎么看也比大哥那个废物强得多,这不明摆着的么?倒是母妃屡屡生事,叫他左右为难,如今还好,只是些小打小闹,不痛不痒,将来等他登基,若还管东管西自行其是,他这皇帝岂非成了傀儡?
胡贵妃哪知道儿子心里的弯弯绕,她千方百计帮他铲平障碍,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怪道都说儿孙是父母的债。
好在,母子俩都是心宽的,吴王也只是白问一句,他才懒得管内廷那些争风吃醋的琐事呢,左不过看哪个嫔妃不顺眼了呗。
一碗面吃完,吴王惬意地打个饱嗝,“这浇头真是不错,我让厨房给您盛碗来?”
胡贵妃没好气,“不用!”
气都气饱了。
一直等到天黑,姜管事才看见姗姗来迟的葛太医,正欲上前叨扰,岂料葛太医就跟没看见他似的,门一关就熄灯歇下。
姜管事也不好硬闯进去,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得罪人的,正左右为难时,好在府里见他迟迟不归送了信来,得知王妃平安生产,姜管事方才松口气,亏得王妃有福,否则他这趟罪过可就大了。
照墙根狠狠啐了两大口,姜管事方才拂袖而去。
回来添油加醋一说,齐恒面色也不太好看,“明日再叫他过来,本王亲自问他。”
姜管事心中称愿,让你这老东西摆架子,如今踢到铁板了吧,殿下脾气再好,可关乎王妃却是重中之重,你还敢不当心,嫌命长了吧!
齐恒本非讲小话之人,可葛太医几番作态,免不了发些牢骚。
徐宁仿佛一点都不生气似的,“那您慢慢问罢,也许他有何苦衷也说不定。”
这会儿她正把阿笨搂在怀里,揭开半边衣裳松松掩着,殊不知这欲遮还羞的模样更令人口干舌燥。
齐恒下意识别过脸去,“娘娘不是送了乳母过来?让她们喂便是。”
并非他拦着不让王妃养孩子,而是徐宁眼下面临一个顶尴尬的问题:她还没奶。
稳婆们都笑说这种情况并不稀奇,开点催乳的方子,弄点鲫鱼汤、猪肘子喝一喝,过两天就好了。当然,也不排除奶孔堵塞,因此让徐宁将孩子抱在怀里,或许慢慢啜饮着就通达了。
徐宁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起初很担心小小的利齿会咬伤自己,岂料阿笨乖巧得很,在她臂弯安静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吮吸她胸口的皮肤,两片嘴唇就跟海绵似的一压一挤,有种奇妙的舒服。
谁说这孩子笨?明明很知道心疼他娘。
唯一的麻烦在于,他一点劲都不用,几时才能通畅?徐宁这会儿已然感觉局部有些隐隐胀痛,看来稳婆们说得对,她不是没奶,只是排出不畅。
徐宁忽然唤道:“殿下。”
“什么?”齐恒勉强回过神来,难道要他帮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看了眼襁褓里的小家伙,他自认要比阿笨做得好的。
徐宁微微脸红,这人想什么呢,不知所谓,“麻烦您帮我拿几只干净的大碗来。”
还是自己动手罢,只白扔了也糟蹋,不如暂且存起来,好在天气虽然渐热,冰库里冰倒是不缺的。
齐恒答应着,略微有些失望,好在他及时恢复正人君子本色,听见淅淅沥沥声音响起,识趣背转身去,“这几天免不了宾客盈门,我帮你推了吧,让你好好休息。”
徐宁其实很乐意跟人说说话,尤其是吴王妃,顺便交流一番育儿宝典,但想到月子里不便洗头洗澡……还是算了,她可不想一身邋遢地见客。
徐宁真怀疑古代女人坐月子怎么熬下来的,尤其是夏天,那会儿她提了嘴身上黏答答的都是汗,想去净房冲一下,杜氏便唬得大惊失色,拣了十几种闻所未闻的月子病来劝阻她,她头一次听说月子做得不好还会变痴呆的,确定不是一孕傻三年吗?
奈何身边都这么劝着,徐宁也只好随波逐流。嫁人就是这点不好,当姑娘的时候任性些也无妨,出阁了就得考虑种种人情规矩,她这王妃兴许还没个村姑过得自在呢。
齐恒专门又请了天假来兴师问罪,岂料依旧没等来罪魁祸首。姜管事一大早便去葛家门前堵着,怎料扑了个空,询问看守的老仆方知,他家大人进宫去了——便是畏罪潜逃,也没有躲到宫中去的道理。
非但姜管事一脸懵逼,刚下朝就被堵住的景德帝亦是相当震撼,因葛太医一来就将胡贵妃给告了,确切点说,告的是胡家人。
景德帝已听说老五媳妇临生产没了大夫,在他看来自然不算什么,宫里多的是太医,随便调一个过去便是,他那么多嫔妃,也没见哪个难产而亡的。老五故意嚷得人尽皆知,知道的说他心疼媳妇,不知道的怕也觉着小题大做有失体面。
当然,葛太医渎职也是肯定,景德帝料着他会去王府请罪,却不料竟来到自己跟前,还一口咬出胡家。
景德帝不由得沉下脸,“葛玉章,你可知污蔑皇亲国戚是要掉脑袋的。”
胡氏虽然跋扈,却还知道轻重,以往含酸拈醋打骂几个嫔妃,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是算计皇嗣甚至意图谋害,这可非同小可。
“你有何凭据?”
葛太医敢来告状,自是做了两手准备,胡家人假借山贼之名将他最疼爱的幼子绑去,让他无暇顾及静王妃分娩,殊不知那孩子乖觉得很,悄悄拾起一枚掉落地上的铜钱,众所周知,胡家票号出了名的,看那上头标记也能略知一二。
景德帝端详他掌心里的东西,“钱庄做的四方生意,未必乃胡家所为。”
流落到他人手里未为不可。
葛太医知道,胡贵妃擅宠多年,必有其厉害之处,而皇帝亦难免念及旧情。
他轻轻将铜钱翻了个面,“皇上您瞧。”
上头清清楚楚刻着黄龙通宝几个字。
此为前朝货币,早已不在市面流通,只在几家有名的票号有零星私藏,而京城,这几乎是胡家人的专属,试问区区山贼如何能够见到?真有这等珍物,也犯不着落草为寇了。
葛太医再上门时,已是春风满面,无疑这正是他跟静王妃做好的局。岁数大了,总是想踏踏实实寻个靠山的,怎么瞧静王妃人品心地都比那几位可靠得多。
况且他又不是诬赖,谁叫胡贵妃这样按捺不住呢?胡家人如若不出手,他也就老老实实来接生了,何必便宜徒弟——常山的学问都是他教的,葛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让徒儿将静王妃这半年来的脉案背得滚瓜烂熟,方肯让他放心试用,他自己虽不在现场,但若静王妃有何差池,葛太医必会冒着十万火急赶来,绝不让王妃与小殿下受半分损伤。
齐恒听见这番推心置腹之语,实在不知作何表情为好,怪罪?可他不过是听徐宁吩咐,且最终帮了个大忙;原谅?自己身为王府之主,居然从头至尾蒙在鼓里,焉知不是对他权威的践踏?
葛太医 讶道:“原来王妃没告诉您?微臣还以为殿下什么都知道呢。”
言毕适时地捂上嘴,假装不经意脱口而出。别怪他祸水东引,自保是人的本性,所以殿下,您还是好好跟王妃理清恩怨去罢。
小老儿溜了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