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又问她, 李凤娘作甚同她过不去?那个人虽然心比天高,也不至于无端找茬。
杨九儿摸不准头脑,她哪得罪楚王妃了?知道李凤娘有孕, 还特意上前道喜,祝她生的孩子跟母亲一样漂亮, 结果李凤娘勃然大怒, 说她故意咒人,她真冤枉死了!
徐宁:……
这真是找抽, 李凤娘多盼望有个嫡子,你却咒她生女, 难怪人家动气呢。
杨九儿委屈极了,“可是,我也没明指男女。”
在她所处的时代,男孩子也可以很漂亮, 不对,有些甚至比女孩子更漂亮, 这人怎就听不出好赖?
徐宁想了想,还真是, 不过大齐王朝的男子都以刚毅为美, 显然是不会涂脂抹粉的。她在此生活太久, 早就入乡随俗了。
杨九儿则还有很多时间去习惯。
徐宁道:“往后你少跟楚王妃来往罢。”
少说话才能避免得罪人。
杨九儿笑道:“明白, 以后我只跟姐姐往来就够了。”
倒是个自来熟的小太阳,徐宁笑道:“我比你年长,私底下唤声姐姐, 当着人切莫如此。”
杨九儿表示受教。
看她蹦蹦跳跳离开, 徐宁忽然明白三皇子为何会爱上她,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 最向往的便是光亮。
她便是男主的那一束光。
然而过程太折磨了,虽则徐宁颇好狗血,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时,只想打包将人送到大理寺去。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看来看去,还是齐恒最好。
杨九儿按徐宁说的回去打开绸缎箱子,不出所料发现银票,激动得不知怎么办好,又受之有愧,或者该退回来?
徐宁忙说不必,并表示一定要道谢的话,就给她未来孩子做几身衣裳罢,吴王妃想必也很乐意。
杨九儿满口答应,可等看到送来的样品,徐宁便改了口,让她缝几双鞋垫完事。
她以为自己绣工就够差了,岂料杨九儿针脚比她还粗,这要是让二嫂瞧见,定会笑掉大牙。
鞋垫反正穿在底下,绣偏了也瞧不出,无伤大雅。
李凤娘得了太后赏的镇宅佛经,不免更加着恼,却也不能说慈宁宫的佛经无用,只得又改口闹些别的毛病,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齐懋本来挺高兴嫡妻终于遇喜,可李凤娘太能折腾,口味更是一日三变,他送的东西就没一样合意,总能择出毛病来。
齐懋本也是要人哄的性子,哪能天天低声下气,加之李凤娘有孕之后再不许他近身,他却是个无肉不欢的,哪里耐得住,逮着着空隙就要跟丫头们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李凤娘看在眼里,各种小毛病发作得更厉害了。
王府的人天天来扰,惠妃不胜其烦,她本想请葛太医照顾李凤娘胎象,李凤娘却不肯,声称葛太医要照顾静王妃,不能叫他分心——奇哉,几时学得这般体贴了?
如今王府里就只两个外头请的大夫,惠妃实在不放心,又派了收生嬷嬷过去,然而李凤娘总不叫人家近身,只许她自己的乳母服侍,把惠妃气了个倒仰,天底下竟有这种儿媳妇,防婆婆跟防贼似的!
但愿她真能生下小世子,否则,自己总得好好收拾那贱人一番。
邓太后亦不喜李凤娘,但,更要考虑的却是别的。如今楚王妃有孕,也许还是个男胎,那楚王府的庶长子就岌岌可危了,谁能保证李凤娘不会将这个孩子视为威胁,意欲除之而后快?
经此提点,惠妃顿时恍然,命人将那个孩子接进宫来,在儿媳妇平安生产之前,她得亲自照料。哪怕李凤娘保证会善待庶子,惠妃亦不相信,她自己就是个心窄的,看别人也宽厚不到哪儿去。
本来想趁机做个顺水人情,帮太后缓解膝下寂寞,然而邓太后吃一堑长一智,不想掺和这些。且比起旁人的孩子,她还是更期待老五媳妇,不知会生出怎样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最好是像徐宁,像老五就废了。
临近腊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冬汛扰乱帝都平静,淮北许多难民涌入到京城来,又因为流离失所无处御寒,天天都能在城墙边发现冻僵的尸骨。
冬日水患本就少见,且近几年大齐王朝干旱频发,洪涝却寥寥无几,以至于上下都缺乏应对之策。如今事出情急,景德帝也只能召集满朝文武群策群力,加紧赈灾。
命妇们也不能置身事外,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纷纷捐出头面首饰,徐宁虽是个悭吝的,眼见此等惨象亦不能袖手旁观,将铺子里近一年半的盈利悉数捐出,众人纷纷称赞静王妃大方。
也有胡贵妃这等刻薄人难免嘀咕,怎么不干脆将铺子卖掉,到底花钱买名声——她自己名下的产业比徐宁只多不少,却只轻飘飘捐出两到三成利润,可见要换位思考是很难的。
徐宁是不想竭泽而渔,否则再有下回,她该拿什么应对?
安王妃身为长嫂,号召妯娌们在京中开设粥棚,一则粥汤可以暖身,二则也能提供简单的栖身之所,听钦天监夜观星象,最近几天保不齐会有冻雨。
到这关口,吴王妃不得不摈弃前嫌,跟大嫂共同操持,至于那两位有身孕的,不妨将银钱交由她们,让她们代为料理,省得辛苦操劳震动胎气。
徐宁婉拒了,她并非不放心吴王妃,是放心不下她的钱,身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她得保证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刀刃上,况且,只出钱跟出面是不一样的,光听名字,谁知道她们静王府背后付出多少?非得切切实实看到她的人,才会明白她所做的牺牲。
诚意伯听闻她要亲自驾车去往粥棚,觉得女儿太不理智,难民再大也大不过腹中皇嗣,倘若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向静王交代?若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娘家人代办嘛,当爹的还能坑女儿?
连杜氏也觉着外头天寒地冻,很不必如此冒险,或者等胎气稳固之后也不迟,比方说再静养半个月。
然而徐宁很坚持,照目前的情势,年前灾情就该控制得差不多了,那时再出面又有何益?
阖府反对,齐恒却是唯一一个支持她的,自然因为他是利益导向,在大多时候,比其他人都要理智。
徐宁如此想,然而齐恒却道:“我知道反对无用,不如让你做点你想做的事,你会因此舒心些,对么?”
徐宁轻轻吻上他的唇,什么叫灵魂伴侣?这就是。
不过,齐恒要亲自陪她过去,以确保万无一失。徐宁也只能依从,退一步想,若真有难民失了智要来攻击马车,齐恒的武功也能抵御一二。
鉴于红芍长相太过妖孽,徐宁就不带她了,只挑了几个长相平凡的丫头,连白芷半夏也画着偏朴素的淡妆,倒不是怕遇上色狼——饱暖才能思淫/欲,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哪里还能起那种念头。
不过打扮低调点,也显得平易近人,可见她跟身边人都忙着为灾情牵肠挂肚,无心妆饰。
座椅底下有防火的暗格,炭盆生得暖热,于是温暖如春,根本不怕有着凉的风险。徐宁还觉得那件大氅过热,想脱了它呢。
齐恒原本以为她衣裳累赘,及至脱了外衣,才发现她肚腹仍高高隆起,不禁面露讶异,四个月的肚子有这般大么?
徐宁狡黠地从衣裳底下抽出个小枕头来,当然是靠这东西。
齐恒无言,本就有孕,为什么还要假装?
徐宁道:“得方便人家看出来呀。”
否则她平平坦坦地抛头露面,跟妯娌们有何差别,又不能逢人就说自己有孕,做个假肚子可谓最明显不过了。
齐恒:“……人家也可能以为你是胖的。”
徐宁:去你丫的!
把枕头朝他身上一扔,早些怎么不提醒,亏她还沾沾自喜。
这下倒是无须假装了。
齐恒善解人意道:“这样吧,待会儿下车的时候我搀着你,你走慢些,人家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当丈夫的只有妻子有孕才会小心翼翼,这倒是普遍认知。
徐宁觉着可以一试,遂同意他的办法,来到车棚前,徐宁搭着他的胳膊,两脚几乎离地,那股颤颤巍巍模样别提有多仔细了。
吴王妃正在热火朝天往大锅里撒米,先瞅了一眼,心想老五夫妇可真恩爱,及至往地下看去,慌忙举着锅铲过来,“怎么回事,脚扭伤了?”
徐宁:……
看吧,又是新的误会,就知道不可靠。
第102章 骚乱
徐宁总不能顺着话风往下编, 让二嫂以为她崴伤了,肯定得马上叫人送她回去。
忙扶着齐恒胳膊往外踢了踢,意思你瞧, 好着呢。
敢情两人挨着只为取暖,吴王妃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从前还没见她这般, 怀着身子倒越发爱撒娇撒痴了。老五也是,看着冰冷冷的模样, 居然肯陪媳妇胡闹,当真人不可貌相。
出来施粥还能吃一嘴狗粮, 吴王妃没好气道:“外头风大,快进去罢。”
他们两家的粥棚紧挨着,这自然是齐恒主意,真有什么也方便照应。但照吴王妃的看法, 疼老婆就不该叫她出来,两口子联合起来作秀呢?
也亏得徐宁人好, 换做别个,吴王妃指定得参上一本的。
徐宁倒也没打算当甩手掌柜, 她虽不能做粗重活计, 洗洗米切切菜还是可以的, 然而齐恒连菜刀都不许她碰, 说是孕期不宜见利器,怕有血光之灾。
徐宁:excuse me?他几时学得这般迷信了。
甚至连弯腰都得让人盯着,好像她并非三四个月的肚子, 而是已经大腹便便到七八个月。徐宁想要抗议, 无奈半夏等人都忠实地遵照姑爷吩咐,可不是她们偏袒哦, 而是府里现今有三位主子,二对一,王妃自然是落于下乘的。
好么,不干活就不干活,那她做做样子总行吧?徐宁信步来到粥桶前,拿起大铁勺想翻一翻桶里粥汤,避免糊锅。
怎料齐恒一眼瞧见,粗鲁地从她手里将铁勺抢过去,“让她们来就是了,你操什么心?”
徐宁抗议道:“人家有别的事要忙。”
没看连红芍都热火朝天在那儿漉米么?虽是做慈善也得尽善尽美才行,总不能让人家吃夹生或者发了霉的陈米。
她不身先士卒就罢了,总不能拖人家后腿。
齐恒深吸口气,“你,去那边坐着。”
这是要接替她的意思?夫为妻纲,倒也合适。徐宁看他板着脸一言不发搅动粥汤,不禁颐然,虽然是个蹩脚的大厨,却颇有几分家庭煮夫模样。
他这身衣裳是新 做的,若溅上汤汤水水太不雅观,徐宁想了想,把腰间围裙解开给他系上,淡粉色的,将就些吧。
半夏扭头瞧见,好险没笑出声来,小姐可太促狭了。
红芍亦忍俊不禁,“王爷穿粉色也很好看。”
比平时多了几分亲和力,不再是那副生人勿进派头。
半夏冷下脸,“干你的活去!”
在浣衣房还没得着教训?再敢动歪心思,小心被撵出府去。
红芍满面委屈,她只是单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才不是想要上位,自己心脏看什么都脏,没礼貌!
打闹归打闹,侍女们却是有志一同,知道这是帮府里扬名的好机会,自不敢怠慢。横竖赈灾又没花她们的钱,将来王爷王妃得了赏赐,她们却能跟着沾光,何乐而不为呢?
齐恒对周遭一切并不在意,虽然附近就他一个男子施粥,他看着却挺自在的,吴王楚王坐着轿子满城巡视,看哪里有伤员好及时汇报,见他这般,忍不住打趣起来,“你媳妇呢?”
齐恒道:“她怀着身孕不便,我代劳也是一样。”
顺势盛了碗粥出来,“你俩可要尝尝?”
他倒没有旁的意思,只请人试试火候,看滚了不曾。
二王皆对那糙米粥敬谢不敏,楚王后悔自己干嘛非得多问一句,他家媳妇也有身子呢,自个儿却在外头优哉游哉闲逛,这不显得他太没道义吗?
吴王则暗骂老五夫妇狡猾,有身孕不好好歇着,非来当显眼包,人家差他那一口粥汤吗?
再待下去,自己反而变相帮他造势,赶紧拉着楚王脚不沾地走了。
吴王妃脸上微微滑过一分怅惘,自己就站在旁边,他却连半句关怀都没有,到底相看两厌。
侍女走过来道:“主子,伙计们都嚷着饿,问几时开饭?”
吴王妃看了看钟表,“不用等日中了,先开饭吧。”
她们来了有小半天了,劳累到现在,着实已有些饥肠辘辘。吴王妃朝徐宁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徐宁请她们自便。
外头开伙不比家中,诸事皆不便宜,又因为身在粥棚,周遭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饥民,大鱼大肉也不好意思,便是吴王妃自个儿,也无非两块馒头,并几样新腌小菜而已。
那莴笋圆子是干制的,盘成一圈,中间用豆沙团成花蕊,很像玫瑰花的模样,徐宁瞧着有趣,不免多问了两句。
吴王妃笑着递来:“你可要尝尝?”
徐宁摆手,她不想吃太咸太甜的东西,怕水肿。
旁边排队领粥的小女孩牵着她娘的手,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娘,我想吃馒头。”
刚出炉的,热气腾腾,松软得跟棉花一样,她印象里还是去外祖家时尝过一回,可惜外祖家已然不知去向,而她的家也在水患中不见。
妇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先喝粥,明年娘蒸给你吃。”
吴王妃瞧着心生恻隐,这在她看来已属粗劣的饮食,别人眼里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遂将咬了半口的馒头递去,“你若不嫌弃,先尝尝这个吧,我再问问他们有无多的。”
妇人道了谢,接过来掰成小块往小姑娘嘴里塞,小姑娘惬意品尝着,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味的糕点。
红芍看在眼里,感叹道:“吴王妃可真心善。”
半夏辩道:“我们王妃难道就不心善?”
这人简直是杠精!红芍几欲吐血,合着自己说什么她都得抬杠?
两人正说时,徐宁扶着腰过来,“聊什么?”
她是没想到这两人无时无刻都能吵架,哪有那么多精力,难道真是吵出了感情?
半夏将原委一说,徐宁脸色便不太好看,二嫂为人是容易心软,可是,好心也是能干坏事的,原本大伙儿都喝糙米粥,一视同仁,不分彼此,吴王妃自己开小灶也是她的事,人家不会嫉恨权贵,可你这当着面加餐算怎么本事?人家远道而来一路饥寒交迫,心底那根弦早就崩到极限,只需要一点刺激,便会冷不丁炸裂开来。
不患寡而不患均。
徐宁但愿自己想多了,然而,等她想出门瞧瞧时,帐篷外已乱成一团,无数的饥民眼冒绿光冲向方才那对母女,意欲抢夺半块馒头,吴王妃死命拦阻也喝止不住,急得嗓子都快哑了。
亏得齐恒带来的府兵持着武器上前,才勉强控制住事态,饶是如此,方才也在推挤踩踏中伤了不少人,煮粥的大桶也被碰翻,滚水四溅,不免又是满地哀嚎。
吴王妃这下受惊不小,白着脸,再想不到一时心软会酿出这等事故。
徐宁虽也有些惊魂未定,却还是着人先送二嫂回去,吴王妃抓着她胳膊,“方才那小姑娘呢?”
若因她的缘故连累那孩子丧命,她罪过可就大了。
徐宁宽慰道:“放心,没事的。”
适才她看得清楚,那妇人牢牢将女儿护在臂弯里,以身为盾帮她抵御一切风霜。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难怪一口馒头都舍不得吃,全留给那小姑娘。
但愿母女俩个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齐恒交代府兵,将难民们严加看管起来即可,不许打杀,之后才回到徐宁身边,“你也回去罢。”
徐宁知道自己留下来反倒添乱,遂点点头,“你自己当心。”
出了这事,吴王必不肯背锅,指不定得栽赃到别人头上。
齐恒颔首,“我明白。”
所以他才会负责善后,到时候这些人都是证人。
殷殷嘱咐了几句,徐宁便乘车抄小路回家,杜氏听闻粥棚动乱,急得亦是坐立难安,见她平安归来方才安心,“早说了在家养胎多好,非要逞强!”
徐宁老实认错,是她太急于求成了,二嫂的事给了她一个很好教训,可见过分贪功也要不得。
杜氏本就心疼女儿,简单训斥两句,便叫人煮安神茶来。
“你还算好的,我听闻楚王妃更倒霉,连粥棚都被人夷为平地。”
徐宁讶道:“李凤娘?”
她月份比自己还浅呢,凑什么热闹。难道又是为了打擂台?
杜氏哪猜得着楚王妃心事,只听说那位用的是上等御田粳米,煮出来的粥汤色浅碧、格外香甜,可是僧多粥少,哪里够分的?这不,为了口腹之欲才打起来了。
徐宁:……很好,来了个更蠢的。
须知朝廷赈灾,向来只以温饱为限,所谓救急不救穷,人在饿急了的时候,能有点糙米麦麸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李凤娘为了出风头特意买来上等好米,难保不会有本地人士冒充饥民前去领取,贪小便宜从来屡见不鲜,能有多少进得难民嘴里?况且人性是最禁不起试探的,难民们喝惯了糙米粥,嘴里正觉寡淡,听说有如此珍馐,岂不蜂拥而至?
粥棚本就为临时搭建,用的也是最简易的木料,哪禁得起轮番冲撞,李凤娘这下可谓自讨苦吃——或许她也非刻意炫耀,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直接就把王府里库存的粮食拉来了,但,难道不会先问一声?徐宁也不知上哪买糙米,可她就会跟着两位嫂子学,这不妥妥当当的么。
徐宁道:“四嫂身子没事罢?”
杜氏摇头,当时情况那样混乱,很难说会否震动胎气,楚王府的人也奇怪,本该就近找个医馆请脉才是,她们倒好,直接把人给拉回去,倒不怕路上再出岔子?
徐宁心道,李凤娘这胎怀的还真特别,怕是个哪吒吧。
第103章 试验
施粥施得这般不顺, 几位皇子都上了请罪折子。安王妃那里虽然顺顺当当没出什么岔子,可安王身为皇长子,有义务管教诸兄弟, 他们犯错,自然也是他的疏失。
景德帝难得见到儿子们兄友弟恭, 却不料是在这种情况, 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法不责众,他也不能真个严惩, 只罚了每人两年俸禄拿来赈灾便是。
皇子们都有灰色收入,这点钱还真不放在眼里, 可老五倒霉,本是为了帮老二家的善后,怎的也要受罚?可见老二真没担当。
齐恒听完长兄一番噜噜苏苏,神色不改。他原以为大哥秉性老实, 其实并非如此,这不, 挑拨离间也挺熟练的么。
面子上,他对兄长们从无不敬之处, 只忠实地扮演一个无害小弟弟角色。反正, 他是不会主动踏入战场的, 等他们厮杀完, 自己再去洒扫,这般方才合算。
吴王妃怪不好意思的,抽空又给徐宁送了些补品来, 并询问那对母女情况, 她自己不敢亲自去看,生怕见到血淋淋的。
徐宁道:“小的还好, 为娘的有几处脊骨折损,怕是得静养数月。”
吴王妃大惊,“那怎么行?”
让人家住外头也不放心呀,何况是两个弱质女流,要么接回府里来罢?
徐宁道:“二嫂忘了,就因为你那半块馒头惹出的麻烦,如今你便请她们来,她们也不敢的。”
王府里富丽堂皇,规矩却多,人家升斗小民见了面便战战兢兢,未必适合养病。
吴王妃愁眉,“倒也是,或者我另外给医馆送些银子,让他们单独辟间净室,供那对母女暂住。”
这倒是个主意,徐宁未再反驳,可如今医馆也有些供不应求了——并非人力资源不足,京城居处,天子脚下,医馆药房还是挺多的,但也正因为这些人习惯了赚富人钱,如今要他们白白招待外地来的乞丐,哪个肯甘愿?
没有药材,没有大夫,景德帝也无计可施,太医院的人手差不多已经抽调完了,除了几个留在宫中当值的,那是应急必备不可或缺,然而面对源源不断的伤患,实在叫人焦头烂额。
齐恒又告诉徐宁,如今京城还多了个卖“仙丹”的行当,不知哪个观的道士,谎称遇仙,买些面粉浆糊搓成的丹丸,说是吃上一枚,可保终日所需,腹中再无饥馁,可气的竟有不少信之不疑的,有人吃了那仙丹,真个觉得周身发热,披发赤足在雪地里狂奔,蔚为奇观。
徐宁:……
她倒听见过一种说法,人在快死的时候,身体会急剧发热,哪怕冰天雪地也不觉寒冷,但,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并不能起到实际作用。
齐恒颔首,往往没多久,便会在城墙底下发现这些人的尸身,他派人缉捕妖道时,妖道竟还振振有词,说是羽化登仙去了,把齐恒气了个倒仰,直接命剥光了缚在雪地里,再喂以仙丹,看能否登仙。
徐宁佩服地看向自家夫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蛮会的嘛。
“杀鸡儆猴,多来几个便老实了。”
齐恒叹道:“人家也是穷途末路,才会宁可信其有。”
倘还有别的法子,何必寄望于诸天神佛?迷信本来就是安慰人的玩意儿。
徐宁想了想,“医馆不肯收容难民,是因为银钱缘故么?”
齐恒颔首,朝廷再怎么慷慨,顶多也只能出市价的一半,这就赚不到什么利润了。可是朝廷自有朝廷难处,国库里统共就那么些,每年还有一大笔开支用于军费,若一下子花光了,明年的饷银从何处来?不能只顾眼前不管日后。
因此这般僵持下来,照他的意思,不如干脆收归国有,多派几个驻军去自然就老实了。
还好徐宁知道他说的是气话,换做普通人,她肯定得考虑移民了,有你这般办事的么?
不过齐恒的话却给了她些许启发,“如果朝廷不肯出钱,能否从别的方面予以补偿呢?”
比如可以按皇商的例,凡肯参与救灾的医馆,往后太医院都从此处进贡药材,这就很有体面了;或是赐块“医者仁心”“大爱无疆”之类的牌匾,由景德帝亲请墨宝,不比那些黄白之物珍贵多了?
齐恒陷入沉思,倒是个好主意,就不知人家是否上当。以前皇帝想对某人明升暗降,也会只给爵位不给实职,挂名而已,但凡有点进取心的,多半不愿如此。
徐宁道:“那怎么能一样,名气就是金字招牌,何况是万岁爷钦点的。你想想往后人家要看病,不得挑信得过的么?还有什么比皇上亲赐的匾额更有底气。”
她也就吃亏在手底下没开药铺,否则说什么都得请皇帝帮她挂个牌子,当然,徐宁不开药铺并非没钱,是怕卖出去的东西吃死人什么的,回头讹她一笔,她可受不了。
可眼看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凡是个正常人怎么会不落泪?
齐恒沉吟:“此事我回头问问父皇。”
若真能办成,倒是一件功德。最好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城里伤亡只会越多。
徐宁道:“我还有几间旧宅,刚收回还没来得及赁出去,你拿去临时安置罢。”
按打地铺算,少说也能容纳几百号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之所以不接到王府来,并非她沽名钓誉,是怕饥民身上有寄生虫或者未知病毒什么的,影响胎儿就不好了。
齐恒吻了吻她额头,“得此贤妻,乃为夫毕生之幸。”
徐宁红着脸拍了拍他大腿,“快去吧,别腻歪了。”
昨晚上她见他冲了三遍凉水澡,再这样下去,怕是人家没病他先病了。
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肉紧绷,徐宁适时放开,好吧,看来她又火上浇油了。
得益于举国上下同心协力,年前总算传来好消息,城里的灾民控制得差不多了,而淮北一带凌汛亦有止息之像,进城的渐渐屈指可数:若非必要,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而徐宁因为在救灾之中表现出的聪慧与急智,还得到了景德帝的额外嘉奖,赐给她一块“妤夫泾妇”的匾额,齐恒让挂在堂中时时瞻仰。
此句源自诗经,形容女子姿容美丽、性情温柔,无疑是溢美之词,可徐宁听着怎就那么怪呢?当然,她很美,这她自己也知道,可是说到温柔,总觉得有那么点嘲讽的意思,难道皇帝嫌她手伸太长了?
而且那块牌匾怎么看怎么奇怪,要知古代字是繁体,景德帝又习得一手笔走龙蛇的草书,猛一看去,跟“奸夫淫/妇”相差无二——可不是她多想,刚挂上去,她分明瞧见半夏几个在偷笑呢。
但这么点小别扭,徐宁又不好对齐恒说得,显得她没文化,况且这句话原也不差,不过要换个情境,床笫之间,他俩有时候还真跟奸夫淫/妇差不多哩。
徐宁囧了个囧。
腊八节时,邓太后亲命御膳房熬了十来锅腊八粥,不但让命妇们尝鲜,还特意交代要分赏给那些无家可归的饥民。
太后娘娘许是一片好意,想着赏银子得经过层层克扣,还未必落得到人家手里,倒不如赐点粥实在。但,饶是徐宁也必须要说,太后娘娘养尊处优多年,跟社会脱节得太久了,这事实在办得夸不出口。
本身就不多,饥民却遍布城中,每人能分得多少?分不到粥的还得隔空称颂太后功德,恐怕怨声载道。
再者天寒地冻,稍稍见点风就冷了,难道为这个还特意开火?若跟糙米煮在一起,怕也失了滋味。
吴王妃用勺子搅了搅,“用的都是好料,太后娘娘也算费心了。”
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说八宝还真有八宝,各个大锅里且不尽相同。
问题是,怎么送出去才不显寒酸呢?
徐宁道:“二嫂家里有剩下的菜蔬么?”
大户人家采办都是个大工程,又因为用料精细,那些边角料往往被弃之不用,什么菜帮菜叶,果皮果干,乃至猪羊下水等等,多的是沾都不沾的。
吴王妃面露迟疑,“你的意思,是把这些煮在一起?”
能好吃吗?不对,她的意思是,能入口么?她可不想害得人家生胃病。那太后娘娘不是赐福、倒成造孽了。
徐宁含笑道:“试一试嘛,好歹分量充足点儿,端过去好看些。”
正好做做试验,若这项能成功,什么火锅冒菜麻辣烫之类也都不在话下了。
第104章 设计
吴王妃原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很担心反响不好,再落个刻薄小气的名声。
但,效果却是出乎意料, 饥民们对这粥不粥饭不饭的菜汤十分热衷,甚至千恩万谢——比薄粥耐饥, 也比糙米更有滋味, 这么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整天都不用再吃东西了。
吴王妃方才松口气, 她开始嫌不体面,用的都是新鲜刚买来的食材, 那些模样太过埋汰的,如鸡脚鸭掌之类也没敢掺进去,这会子方才多了点信心,把库房里吃不完的米面、丸子、熏鱼腊肉之类悉数取来, 有些已经是去年的东西,不过保存得仍很不错。
吴王妃道:“能帮一把是一把, 吃顿饱饭比什么当强。”
现在看来是她太自大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哪还管得了许多。
徐宁含笑道:“嫂嫂这样想就很好。”
受此启发, 饥民们也跟着学样学样, 开始煮起了大杂烩。谁家还没点剩饭剩菜呢, 稍稍施舍点人家, 良心多少会好过些,还不用掏银子。
外头食肆向来最会跟风,有那卖不完的菜肴, 也顺势一锅炖, 各桌滋味各不相同,颇具意趣。对老饕们而言, 能花较少的钱财尝到平时吃不到的食材,自然十分划算。
只是,这种新兴的把式该取什么名字呢?老板们十分发愁,一通乱叫既不方便定价,也不利于推广开去——既是生意,总归希望做大做强的。
对了,不是静王妃所发明?便请她老人家赐名罢。
面对蜂拥而至的笑脸,徐宁亦不推辞,这就跟方便面一样,没多少技术含量的东西,藏着掖着图啥?便民才是第一宗旨。
她想了想,“就叫古董羹罢。”
隐约记得以前就叫这个名字,模拟食物投入沸水时那咕咚一声,怪形象的。
不过在家,她还是更愿意简称火锅。怀孕之后胃口分外古怪,有时候饭点不想吃东西,灶间都封口了,过后却又泛起馋劲来,没有比煮一顿火锅更方便的了,冬笋、鱼排、虾仁、豆腐、藕夹、鱼籽、牛肚、羊肝,跟红薯粉在一起煮,香喷喷让人食指大动。若还嫌费事,那不有好几包方便面呢,稍稍煮几分钟就能捞起来,爽快极了。
齐恒对这新奇玩意敬谢不敏,一方面他不吃下水,另一方面,汤汁溅到衣裳忒麻烦。他也不许徐宁多吃,“五脏大都藏污纳垢,多食无益。”
还有那方便面,整个的跟油浸过似的,想也知道绝非健康食品。
徐宁没想到来古代还得被人严厉禁止吃这个吃那个,抗议道:“葛太医都没多说什么,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虽然火锅跟方便面在后世都是公认的垃圾食品,可你得拿出证据来呀,她就不信齐恒能出具个致癌报告什么的。
齐恒无话可说,默默看着她大快朵颐。
徐宁原以为他屈服了,怎料到隔天,葛太医却义正辞严给她列了张食物清单来,明确标注了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又该尽量少吃,为腹中孩子着想,王妃也该忌口才是。
徐宁:……她能装看不见么?
以齐恒对她的纵容,多半是不敢朝她发火的,即便疯狂在雷区蹦迪又如何?
葛太医提醒道:“莫忘了,微臣每隔三日都会往永福宫请平安脉。”
徐宁知趣地闭上嘴,官大一级压死人,再得宠的妻妾,到了婆婆跟前也屁都不敢放,这是时代风尚。未免葛太医去温妃跟前告她黑状,她也只好谨遵医嘱了。
半夏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锅子与蘸碟,跃跃欲试,“小姐,要叫她们撤下去吗?”
徐宁无精打采,“你们拿去分了吧。”
又得回归绿色饮食,想想都没意思,真难为吴王妃她们怎么撑过来的。之前还担心孕期进补太过到时候会难产,如今瞧着,别弄得营养不良就不错了。
白芷悄悄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徐宁眼睛倏然亮起,“果真?”
白芷颔首,“她特意找奴婢前去,为的正是如此。”
真难得,正发愁该如何找乐子呢,就有人送上门来了,不接招倒像怕了人家似的。
可是,李凤娘先前不是好端端的,又是讨赏又是颐指气使,徐宁还以为她打算将孩子“生”下来,不管用什么法子,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白芷道,楚王妃原先是打算拖到怀胎,可楚王这阵子总不跟她亲近,再耽搁下去,月份就不太对了,若是从外头抱一个,风险却又过大,何况生产那日惠妃难保不来盯梢,想瞒天过海实在不易。即算成功,那孩子若跟父母长得不像,也难免惹人怀疑。
加上先前粥棚倾覆之事,已经物议如沸,惠妃几番要派亲信太医诊脉,恐怕已然起疑,眼看着快要显怀了,她总不能塞个枕头冒充肚子吧?
徐宁:……这事自己倒真干过。
总之思来想去,李凤娘还是决定甩掉这块烫手山芋,鉴于她跟徐宁的旧怨,这背锅侠当然非其莫属。
徐宁道:“她有没有说打算怎么做?”
白芷摇头,李凤娘也知道这事太大,没有直接令她帮忙,而是先问她答不答应,显然防着她告密。
徐宁当机立断,“答应她,但,不要答应得太快。”
要装作很痛苦纠结的模样,李凤娘以为有机可乘,才会加大筹码,到那时,白芷再设法从她手里骗取一件信物——否则红口白舌,说出去也没人信呀。
白芷点头,并没觉得这任务多么为难,哪怕会被李凤娘发现灭口,她也不在乎似的。
徐宁半开玩笑:“当时,你不会真的在心底想了想吧?”
白芷歪着头陷入沉思,随即施礼告退。
徐宁:……
果然这家伙是个危险角色,在没有足够的把握能驾驭她之前,徐宁还是宁愿重用半夏红芍那两位。亏得李凤娘算不上明主,否则要策反她未必毫无可能,谢天谢地,跟她有仇的都是蠢货。
转眼又到年底,为着去岁小年宴上闹出刺杀案,景德帝心有余悸,特意将阖宫家宴提前了两天,但因冬汛才刚过去,朝廷又拨了大笔款子拿来赈灾,太歌舞升平也不像话,景德帝只简单让南府拍了两出曲目,应应景就算了。
好在难民们都已得到妥善安置,那些流离失所的,正好站出来搭建屋舍,木料都是现成的,京兆府也会按天付以酬劳,当然不是铜板,而是以粮油代替。如此饥民的温饱得以解决。心理上也减少负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大限度降低暴乱的可能性。
景德帝盛赞老五夫妇在赈灾中的卓越表现,还特意赏了徐宁一盅古董羹,当然是皇家规格式的,以燕窝打底,加了鲍鱼、海参、贻贝、口蘑等等八珍炖煮而成,鲜味四溢。
稍稍抿上一口,那香浓的汤汁便充塞着整片味蕾。
看李凤娘嫉妒得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徐宁故意道:“四嫂可要尝尝?”
她不介意分点与人。
李凤娘咬着牙关连连摆手,“不必,我最近唯爱吃酸的。”
说完特意叫侍女倒了盏没兑过水的酸梅汁来,看她闭着眼往里强灌的模样,实在很难相信她会觉得甘之如饴——酸儿辣女,自然是想强化这样一种印象,她腹中揣着的是位小皇孙,如此,当失去时才会倍感伤痛。
徐宁觉着怪好笑的,连她这种读书少的,都知道酸儿辣女是互文修辞,没看谁怀个孕就只吃酸或只吃辣了,她发明的古董羹还能一锅炖出百味呢,特特拿到大庭广众下显摆,只会显得此人有毛病。
确实没多少人在意李凤娘怀的是否男胎,楚王府又不是没儿子,庶子一样能承爵,便是惠妃,见识过儿媳妇种种胡闹行径后,想抱嫡孙的心也淡了,真要是生出个小世子来,李凤娘不得气焰越高?世子太像娘也不是好事,谁知道会否长成歪瓜裂枣,惠妃眼里,自家的齐懋当然是完美无缺的,那只能是李凤娘把他带坏了。
李凤娘偷瞟徐宁反应,见她专心观看歌舞,手上一抖,那杯酸梅汤无巧不巧倒在徐宁衣裙上,还好徐宁早有准备,特意穿了身旧衣,否则怪浪费的。
李凤娘连声抱歉,“都怪我不好,妹妹,我陪你去偏殿换身衣裳罢。”
她素来粗手粗脚,旁人也不以为怪。吴王妃就知道这人总得惹出点事来,起身道:“阿宁,我陪你去。”
外头夜深露重,两个孕妇哪能放心得下。
李凤娘岂肯容她坏事,忙道:“是我的责任,哪能让二嫂代劳。”
说完楚楚可怜望着徐宁,“还望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吴王妃蹙眉,一件衣裳而已,干嘛说得如此严重?
徐宁早有意看她耍的什么把戏,自然不会推辞,含笑对吴王妃道:“二嫂放心,我们去去就来。”
李凤娘冷眼瞧着,怕是没机会再相见了,谋害皇嗣还想善了?
畅音阁离偏殿并不远,只隔着段短短回廊,徐宁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若李凤娘认真听进去,必能知道那是对她的警告——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否则,别怪徐宁不留情面。
两人原本并排走着,眼瞅快到台阶,李凤娘横一横心,闭着眼往下重重摔去,身下传来的剧痛令她几乎想失声大叫:她用药使月信提前,乍一看去,就跟小产的血迹一般无二。
更多的却是快意,李凤娘缓缓睁眼,想看看徐宁作何反应,惊慌、害怕?抑或下意识想要逃走?
没有用的,证据确凿,那么多宫人瞧见她们一同出来,少说也是畏罪潜逃。
但,出乎李凤娘意料的是,徐宁并没有多余的反应,而是靠着柱子,缓缓滑落下去,很快,她的头也偏到一边。
她竟比自己先晕了!
第105章 伤痕
眼看两人迟迟不归, 吴王妃赶紧带上几个侍女出来,顺便把门口值夜的侍卫给叫上了。
大红灯笼一照,正对上李凤娘惨白如纸的脸, 以及裙下一摊殷红。
吴王妃也算见过世面的,仍旧觉得骇然, “怎么回事?”
那一摔甚重, 李凤娘直不起身来,只能虚弱地道:“孩子, 我的孩子……”
吴王妃当机立断,“来人, 楚王妃摔了一跤,怕是有些不好,着人请太医来。”
李凤娘气结,合着这意思是她自个儿摔的?
待要推到徐宁身上, 然而徐宁好端端晕着呢,李凤娘实在无法解释是她推自己下去, 难道做坏事的还心虚?
未免太医请脉看出端倪,李凤娘忙道:“二嫂, 烦请您派人送我回王府罢。”
吴王妃很是不悦, “那怎么行?”
怀的可是皇家骨血, 出了意外李凤娘自己也承担不起。
李凤娘央求道:“二嫂, 等明日再说吧,我不想扰了陛下和娘娘们的兴致。”
她几时这般体贴了?吴王妃对李凤娘本就没多少好感,罢了, 自个儿都不在意腹中之子, 她又何必瞎操心,遂唤了一乘软轿, 命好生送楚王妃回去。
这厢才匆匆来到畅音阁禀报惠妃,又抽空给齐恒递了个口信。
惠妃听说儿媳妇出事,顿时坐立难安,难道会是静王妃干的?早就听闻妯娌俩不睦,可静王妃自己晕倒了,这又怎么回事?一头雾水。
徐宁悠悠醒转时,已经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枕在齐恒臂弯上。
齐恒冷眼看着她,“不装了?”
幸亏二嫂先叫他来,他才能及时发现端倪,若换做旁人,难以保证这出戏能否顺利演下去。
徐宁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她是想假装来着,可之后真的犯困了,谁叫南府排的歌舞忒没意思,看得人直打呵欠,还不如她给邓太后找的乐子。
徐宁悄悄道:“她们说什么没有?”
李凤娘鬼心眼不少,到最后才肯公布计划,她只能随机应变,但看来对面也有些措手不及,这不,就被她打乱了吧?
齐恒摇头,“二嫂说她不小心滚下台阶。”
吴王妃自然是站她这边的,就不知道李凤娘会否改口,或者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倒盼着对方硬气点儿——与人斗,其乐无穷,这话是不错的。
最近都快闲出屁了。
徐宁在他膝上翻了个身,好躺得更舒服点儿,蓦然想起,“对了,那盅古董羹你带回去没有?”
齐恒沉默,“……忘了。”
景德帝赏的那锅子可比佛跳墙还贵重呢,怎么能忘?徐宁拿小拳拳捶他胸口,气死了,回头肯定得叫人捡漏。
说不定收拾残局的还会把鱼翅看成粉丝呢,暴殄天物。
齐恒心道,其实他也尝不出鱼翅跟粉丝有啥区别,不都一个味么?
但看爱妻如丧考妣的模样,齐恒还是答应明天帮她问问,实在找不出的话,就另外煮一锅向她赔罪。
徐宁道: “你亲自煮么?”
“当然。”齐恒诧异她何必多此一问,不如此哪能表现诚意?
徐宁默默闭上嘴,她觉得,还是别抱有期待好了。
李凤娘到底心虚,没敢明指徐宁害她小产,而是默认了吴王妃的说法。
但,徐宁又岂肯轻易放过她?隔天就带着白芷去到慈宁宫,向邓太后阐明原委,也包括李凤娘是如何收买白芷、意图陷害自己的。
比起儿媳妇心思歹毒,惠妃更在意这孩子竟是假的,“静王妃可得慎言,你有把握凤娘她并未遇喜?”
徐宁坦诚,“没有。”
她不过是靠连蒙带猜,便是李凤娘也没明确对白芷说过自己假孕,只是试图想借这胎扳倒徐宁罢了。
惠妃如鲠在喉,儿媳妇小产,她原本觉着怪可惜的,可如果凤娘根本不曾怀孕,那她这几个月的嘘寒问暖就成了笑话!她好歹是位妃主,竟被人如此戏耍。
邓太后沉吟,“你说这些,可有何凭据?”
即便徐宁是她最喜欢的孙辈,她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徐宁让白芷挽起衣袖,露出腕上一对玉镯来,“惠妃娘娘您瞧瞧,是否四嫂之物?”
这还是她从方姨娘身上学到的,要扳倒敌人,就必须做好充分准备,方姨娘吃亏在她是个外姓人,敌不过徐家上下一心,饶是如此,也从徐家人身上狠狠咬下了块肉来,害得王氏母女失和,而徐馨到底亦被流言所污。
惠妃认得那对玉镯,还是成婚次日来敬媳妇茶时她亲赏的,若非李凤娘自己给出去,如何能到一个丫头手里?
要这般重利引诱,李凤娘打的什么鬼主意还用说么?
惠妃脸色铁青,即刻命传楚王妃进宫。
李凤娘本来还在装产后失调,想着静养到年后再说——虽说不是真的小产,可背上那一下摔的真够重的。
得知惠妃召见,心下便颇狐疑,但再想不到东窗事发了,还特意画了个憔悴枯槁的妆面,好尽量博取同情。
怎料见面之后,却黑压压围了一屋子人,惠妃更是厉声道:“跪下!”
事已至此,李凤娘哪还有不明白,立刻将矛头对准徐宁,“娘娘,都是她栽赃我,故意找人陷害。”
徐宁差点笑出声来,这不自爆卡车么,人家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什么事了?
更显得白芷方才所言真实可信。
为四嫂面子着想,徐宁就不留下旁观了,舒舒服服告退,只留下白芷同她们对簿公堂——若连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那白芷也不配在她身边干活了。
结果不出所料,邓太后请了三位太医联合看诊,皆指楚王妃未曾有孕,而李凤娘仅存的那点侥幸也消失无踪,只能涕泗横流跪求原谅:她太想有孩子了,谁叫楚王天天都睡在几个侍妾房里,不到她寝殿里,她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
惠妃差点没被她气死,不是你自己拦着不许懋儿亲近,这会儿倒说人家不来,有你这般颠倒黑白的么?
可当着太后面,惠妃到底没好意思将闺房私语宣之于口,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好在邓太后自有决断,命李凤娘回去闭门思过,以后宫中家宴也都不必来了,她自会派人赐菜去。
相比于上回抄佛经,这可是更加严重的处罚,等同于将她从社交场上除名,往后她这王妃岂非形同虚设,还有谁肯高看两眼?
李凤娘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可也不敢辩驳,她太知道邓太后的脾性,倘惹恼她老人家,恐怕不止被逐出宫那么简单,连玉牒上她的名字也要被划去了。
陈贵妃等人虽也觉得处罚过重,但,到底并未多说,拿皇嗣开玩笑是太过分了点,但愿楚王妃回去修身养性,早日求得太后谅解罢。
感谢李凤娘的失意,这个年过得清净许多,连节礼也不必送去了,反正楚王府这会儿门可罗雀,哪还有闲情走亲访友?
楚王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倒不十分在乎,他本就是个浪子,潇洒惯了,哪里肯被家庭琐屑拖累?李凤娘是否假孕,根本碍不着他什么,可她害得自己跟瘟神似的见人就躲,这就忒可恶了,连翠红楼的头牌莺莺小姐见了他,都会问起他家中那个愚蠢的婆娘,楚王觉得这些人怎就那么闲呢?
徐宁因为身躯渐渐累赘,也减少了出门次数,只除了必备的几家,也多是人家前来看她,她烹羊宰牛准备待客就行了。
除了吴王妃外,杨九儿与她的走动亦渐渐频繁起来,谁叫她此地没个朋友,杨家那些亲戚又当她是心智未全的傻子,相形之下,跟静王妃还算有共同话题可聊。
徐宁也觉着这女孩子单纯讨喜,不过,对着这样一张年轻脸蛋唤她嫂子也难为情的,好在杨九儿并不介怀,两人索性你一个三嫂我一个姐姐的乱叫。
徐宁挺好奇男女主相处模式,这女孩子难道有受虐癖吗?由着人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当然,传言不可尽信,三皇子脾气未必坏成那般。
直到这日,杨九儿喝茶时挽起袖管,徐宁清楚地看见腕上几道红印,不由得沉下脸来,“你也太好性了,由着人家欺负到头上?”
就算杨家没人,也可以告到宫里去啊,邓太后最见不得打老婆的男人。
杨九儿弱弱道:“你误会了,不是……”
徐宁痛心她这会儿还在帮忙遮掩,有没有点骨气,还是对权贵的畏惧已然深入骨髓?
杨九儿见说不通,只得叫了碗清水来,蘸了绿豆面子用力往“伤处”擦去,随即露出洁白如雪的手腕,“你瞧。”
她原本不爱化妆的,今早上突发奇想,觉着大过年该添点喜气好,又怕胭脂颜色选的不对,这才先在胳膊上试试。
不止她,三殿下胳膊上更惨烈呢。
徐宁:……
第106章 过年
徐宁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 在三皇子胳臂上试胭脂?亏她怎么想的。
这跟书里写的貌似不太一样啊,男女主不该虐恋情深吗?
徐宁咦道:“三殿下没欺负过你?”
杨九儿:……这话听着怪怪的,静王妃巴不得她被欺负?
她摇摇头, “没有。”
三皇子脾气是阴沉了点,也不怎么好相处, 但, 杨九儿不理会他就是了。到饭点就喊他一同用膳,至于晚上, 齐忻多数睡在书房,那间寝殿交由她一人独居, 她想怎么打滚放赖都可以,哪怕在上头做瑜伽呢。
最近一个月两人倒是熟稔了些,因快到年关么,多多少少有几家送节礼来, 杨九儿本来发愁如何还礼,齐忻让她不用理会, 说人家不在乎这些。可杨九儿不好意思,哪有只进不出的, 她就琢磨着缝几个福袋, 装些金子宝石什么的, 也就够意思了——原先她以为三皇子穷得叮当响, 嫁过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库房里堆的东西不少,只是无人清洁整理罢了。
当然, 她知道静王夫妇最是风雅, 看不上这些铜臭之物,因此她决定另辟蹊径, 从园子里折几支红梅相送。她住的寝宫屋后就有一片梅林,冬日里看去红彤彤的,漂亮极了。
徐宁:!
是哪个造的谣言,说她视金钱如粪土的?她可没从没嫌弃过。
但,看着杨九儿满脸真诚,徐宁也只得罢了,难得有人把她捧如此之高,她就不破坏杨九儿心中的美好形象了。
徐宁只奇怪,三皇子从哪来的钱?何嫔虽也得宠过,可获罪之后便被封宫,按理她的私房也该收缴才是。
何家也并非大富大贵之家。
杨九儿咬着指头,她也不知,便是去问齐忻,齐忻总板着副死人脸——根本他就很少同她说话,杨九儿嘴唇都快磨破了,换来的也不过是几个单调的音节,“嗯”“好”“哦”之类。
徐宁看她这副越挫越勇的架势,总算明白为何她会是女主了,非得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才能感化那座冰山,怎么不算虐恋情深呢?
杨九儿又讪讪道,对最近的灾情她也略有所闻,想着做点什么才好,不过府库里那些非她所有,不如把她身上那套头面变卖了,或可解燃眉之急。
徐宁蹙眉,“那怎么行,初一十五你得进宫朝贺,光秃秃的像什么话?太后娘娘瞧见也不高兴。”
虽然她正经婆婆隐居避日,可陈贵妃胡贵妃这些人眼光也都挑剔着呢,保持仪容雅洁,同样是身为宗妇的使命。
杨九儿面露踌躇,她就想做点什么才好,否则自个儿躲在王府吃香喝辣,人家却在冰天雪地里受苦受难,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圣母光环照耀大地啊,徐宁以前觉着这些长在象牙塔里的小妞太过天真,但,经历的事情多了,她反而宁愿世上这类人多些,单纯的善良,总好过无休无止的埋怨,还自以为看破红尘似的。
徐宁想了想,“这样吧,我先借你一笔银子,等你有余暇再还我。”
杨九儿惊喜不已,“那怎么好意思?”
徐宁笑道:“不妨事,就当你暂且将头面抵押在我这儿得了,放心,我总比当铺出价要高的。”
杨九儿千恩万谢,看徐宁这位弟妹亦倍觉亲切,浑然没发觉徐宁的小心思:等着看吧,人情就是这样越欠越多的。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到合适的时机,她自然会索要这笔债。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便跟他说了这件奇闻,如果三皇子的财宝不是凭空来的,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三皇子背地里做着其他副业。
齐恒对此不甚在意,三哥懂得自保倒是好事,尽管外头有不少谣传,说齐忻并非景德帝血脉,但齐恒可从未怀疑过三哥血统,无他,只因三皇子这副孤拐脾气跟他们的皇爷爷——太宗皇帝一模一样,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个这般怪胎么?
徐宁望着他那副自鸣得意模样,心想这人从没意识到自己有时候也挺轴的,若非遇上她,齐恒的口碑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反正都是男人不喜女人不爱的类型,别看外表恁般吸引人,真说起过日子,没颗金刚心休想运筹帷幄。
徐宁呵呵两声,只盼着腹中孩子能跟她这般乖巧懂事,别学他爹那样——葛太医悄悄告诉她,腹中多半是个男胎,徐宁虽不知仅凭脉象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葛太医经验丰富,还从没出过错,徐宁自然信之不疑。
然她还是叮嘱葛太医保守秘密,一则没十足把握就嚷嚷开不太好,万一再冒出个李凤娘来,她又该焦头烂额了;二则,万一生下来是位小郡主,难保有人会失望,她知道齐恒不在意男女,可是温妃……恰如普天之下的婆婆一样,永远盼着生出的第一个是孙儿,与其先喜后悲,不如提前打剂预防针,留点悬念。
齐恒轻轻将耳朵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聆听里头细微胎动。
徐宁故意问他,“孩子跟你说什么了?”
齐恒神色专注,“说你最近偷吃了两顿火锅,还下了三包泡面,他在里头都闻着味了。”
徐宁大惊,这也能知道?难道世上真有神迹,婴胎也能说话?可随即见齐恒满面促狭,方才意会,这人又拿她开涮呢!
定是府里几个耳目逮着她偷吃,借此来警告她,徐宁没好气道:“我可没瞒人,光明正大让厨房做了送来。”
只是那时候他恰巧不在家而已,难道她还要事无巨细向他禀报?
齐恒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我并没拦着你打牙祭,只是劝你注意身子而已,它不只是你的骨血,更是咱们的骨血,为人父母者,不都希望孩子们越长越好么?”
相处日久,齐恒早已摸透她的脉门,硬的不成就来怀柔,这会儿他轻言细语,比那些疾言厉色的警告更令妻子受用。
徐宁的头渐渐低下,仿佛满怀愧疚。
齐恒瞧着却又不忍,只是偶尔放纵一回而已,自己实不该太过苛责,便道:“这样吧,一月里头许你破两回例,这般可好?”
话音未落,就见徐宁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亮,“说好了,不许反悔!”
齐恒:……又被她骗去了。
唉,一山还比一山高。
虽然因着冬汛生出些许波折,这个年依旧过得热闹非凡,诚意伯府双喜临门,长子娶亲继而中举,似乎坐实了徐家势头蒸蒸日上,前来走访的亲朋几乎踏破门槛。王氏也久违地体会到身为当家太太的风光,只一样美中不足,萧兰芝带徐椿回家过年去了,说她爹腿脚不便,经不得长途跋涉,徐椿闻言,立刻自告奋勇要去兰陵拜访老丈人,王氏虽有意让儿子出出风头,可过年都不在家中待客而是跟他媳妇,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毫无疑问,这场婆媳大战她又败了。诚意伯倒是无所谓,徐椿腼腆木讷,待人接物总差点,可不是还有枫哥儿在么?他年已十四,也该渐渐历练起来,方姨娘虽被赶去庄子,诚意伯不能当没这个儿子,反倒愈发要尽心培养,哪能由着他长歪了。
徐婉回来瞧见这般,心里方才熨帖了些,可继而听闻大哥中举,脸上又不怎么好过了,明明二哥比大哥聪慧,怎么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言语里颇多埋怨。
徐枫听着很是不快,以前姨娘天天训他也就罢了,可二姐姐已经嫁去王家,还总插手娘家的事,让人听见会笑话的。
徐婉火冒三丈,这就翅膀硬了,想捡高枝飞?姨娘不在,她们二房更该彼此齐心,哪能让长房看笑话?
待要继续耳提面命,徐宁不知何时轻飘飘地过来,“二姐难得回来,不先去拜见父亲,怎的教训起弟弟来了?父亲已将二弟交由我娘抚养,他哪里做的不好,杜姨娘自会教他,再不济,也还有身边嬷嬷们管教,何时轮到王家少奶奶在此大放厥词?”
徐婉下意识就想怼回去,回娘家还想摆王妃的谱?她也不过是泼出去的水。
可瞧见徐宁那身宽大衣裳,到底还是偃旗息鼓,万一这蹄子来个碰瓷自己可就麻烦了,谁叫她腹中那块肉金贵?
徐婉没这福气,但好在青桃已平安诞下一子,这趟归宁,她连庶子也一并带来给父亲瞧瞧,好让众人知道她多么宽宏大量。
原本青桃也想随行,徐婉当然不许,她认准了自个儿受孕困难,打算将这孩子据为己有,最好是想个法子解决了青桃,一劳永逸。
第107章 吵闹
晚间用膳时, 王珂亦瞧见徐宁高高隆起的肚腹,神色不由黯淡几分,却还是勉强向她道喜, 又从颈上解下一挂长命锁,作为给小世子日后的见面礼。
徐婉嗔道:“瞧你, 明年又不是不回来, 何必急在一时。”
顺势将他剥好的一碟蟹黄挪到自己跟前——静王妃如今怀着身孕,食不得螃蟹这等寒凉之物。
王氏虽厌恶方姨娘母女, 那孩子却是王家的种恨不起来,抱到怀里慢慢哄着, 甚是喜爱,“跟六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婆子凑趣道:“可不是,细看还有点像静王妃呢。”
她是新来的,并不知这家内情, 只因徐宁乃座上位份最尊之人,帮着奉承两句罢了。
怎料徐婉闻言便摔了筷子, 声称身子不适先行回房去了。
婆子满面尴尬,不知哪说错话, 王氏也不便解释, 让她下去看看甜羮煮好了没有。
诚意伯看在眼里, 唯余叹气, 他是过来人,怎会瞧不出徐婉刻意挑了个跟王妃几分相似的丫头来收房,好把女婿心甘情愿拴在家里, 如今如愿以偿了, 却又生哪门子气?长得像静王妃本是情理之中,不像才奇怪呢。
到底还是太过心窄, 自己迈不过那道坎。
看徐宁津津有味吃着家常菜,全然没把适才插曲放心上,诚意伯愈发觉得三丫头得他真传,这才像个做大事的模样,儿女私情无非小节而已。
难得一家子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就别想那些不痛快了,诚意伯待要举杯,却发现少了一人,“馨姐儿呢?”
从前她往娘家跑可是最积极的。
王氏无精打采,“给女婿送饭去了。”
文思远可真是,大过年也不回家,害得馨姐儿牵肠挂肚,就算从前有何龃龉,都快小半年了还不能冰释前嫌?这样耿耿于怀,不像个男子汉。
他栖身的那户人家也不帮着劝劝,哪有让私塾先生在自家过年的?人家还有家小呢。
王氏不由得瞥了徐宁两眼,说起来那温家还是姻亲,半点人情世故都不通,私自收留文思远就罢了,逢年过节也不来打声招呼,虽然送了点薄礼,不过是些自家种的菜蔬、咸鱼腊肉之类,温妃娘娘的母家竟如此寒酸!
殊不知此为温家表达亲近的方式,若非看得上眼,他们才不会送这些东西,日出日作日落而息有多辛苦,留着自己享用不是更好?
王氏正准备差人去温家看看,若是方便,就把女儿女婿一同接过来,齐聚一堂正好,她也懒得问女婿挣多少束脩了,照温家这寒酸模样,横竖多不了。
外头小厮跺了跺脚正要出门,就见一个面庞好似活鬼的女子直冲进来,倒唬了一跳。
徐馨直奔后堂,扑进王氏怀中大哭,“娘!”
脸上红白斑驳,泪水冲刷出道道粉迹,看上去活像块五花肉,还是夹生的。
王氏从未见过女儿此等情状,忙让人打洗脸水来帮她好好擦拭,大过年的,何至于这样狼狈?
文思远随后进门,亦是气喘吁吁,却还不忘先向岳父岳母、静王妃施礼,随即才上前去拉徐馨胳膊,“咱们回去再说。”
徐馨用力甩开,柳眉倒竖,“有什么可说的,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敢承认?”
徐婉机伶地支起耳朵,又怎么了,她只听说大姐夫落榜,可本就是天意弄人,大姐姐大姐夫怎的跟有深仇大恨一般?
王珂坐立难安,不欲掺和徐家家事,待要先行撤退,奈何徐婉听得入迷根本不想走,他也只好继续坐着。
文思远眉间攒聚着怒意,仍努力心平气和,“我都说了是误会,你看差了。”
他越是镇定,徐馨越感到背叛的苦楚,“文思远,你当我是瞎子吗,你俩分明搂在一起,怎么,还得怪我破坏了你俩好事?难怪你天天不着家,原是在外头另结新欢,好啊,我真是看错你了!”
文思远道:“你讲讲良心,我为何不肯回家,你难道心里没数?”
这句话是咬着牙关说出来的,费了十分力气。
徐馨也自有些心虚,但,她不能承认文思远对她的冷淡是为惩罚之前过错,只能归结到其他理由上。
枉费她天天翘首盼望,做着热汤热饭等他进门,他倒好,在外边跟别的女人有说有笑,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徐宁听了半日,仍觉云里雾里,徐馨虽然莽撞,按说不会无的放矢,难道真是有所误会?可温家哪还有别的女人?
“文先生,你不妨说明白,若真是误会立刻解开了也好。”
徐馨趴在母亲怀中放声大哭,文思远这会儿也顾不得避嫌了,只得开口解释,那会儿温家小姐发现他前襟上一颗纽子松了,才动手帮他缝补,实在没有别的意思,谁知徐馨贸贸然闯进来,二话不说破口大骂。
徐馨愤然抬眸,“你教的是温家少爷,怎会跟他姐姐有牵扯,还敢说不是故意?”
要她说,便是那温姑娘居心叵测故意勾引,当然文思远也没能很好地把持住,若非她去得及时,只怕早就干柴烈火不能自拔了。
文思远沉默下来,温长宁婚事屡屡失意,他才多安慰了两句,但,那仅仅出于男人普遍的怜香惜玉之心,并不为别的——即便有,他一个成了家的穷秀才,温家怎可能将女儿许人?如同云泥之别,连想一想都不该有。
徐宁这会子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这桃色新闻还关乎齐恒表妹,身为温长宁的表嫂,徐馨的妹妹,她本有义务居中调停。
可她实在懒得管这档破事,他们夫妻俩口角,不该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姑娘,绯闻一旦传出,文思远倒无妨,温长宁就别想嫁人了。
徐宁道:“还请先生给个说法。”
解铃还需系铃人,麻烦是他惹出来的,也该由他解决。
文思远颔首,“王妃放心,我会处理妥当。”
对徐馨道:“明天我就去温家请辞。”
徐馨面露喜色,她并不是很确定,但,从源头斩断总是最好的。那姑娘生得年轻秀丽,若任由文思远长久在温家担任西席,朝夕相见,难保不会日久生情。
本来她就看不上这寄人篱下的职业,那么空闲,跟她做点小本生意不好么?他头脑聪明,总归能赚到钱的,还不必分隔两地。
诚意伯也觉得女婿十分受教。
然而文思远下一句就令徐馨如坠冰窖,“我要同你和离。”
成婚一年多他也算看透了,根本他们在一起就是不合适的,不如趁早分开。
徐馨霍然站起身来,“我不答应!”
她绝不答应,千辛万苦选了这条路,如今却告诉她要前功尽弃,拿她当猴耍么?她徐馨可不是好欺负的。
诚意伯虽觉得女婿不近人情,然而徐馨这样坚决地挽留,同样令他面色尴尬:要吵架的是你,如今不肯分开的还是你,到底怎样才能满足?
大概女人天性都是善变的。
王氏虽巴不得这桩婚事作废,可女儿真要是被休了,将来未必寻得着好人家。且徐馨的脾气,还真就只文思远能够包容,王氏便劝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思远,还得深思熟虑为宜。”
文思远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他今日只是表明态度,省得徐馨继续胡搅蛮缠。
“我会写好放妻书,要不要接,请诸位商议后再做决定。”
说完,便顶着满头风霜出门。
徐馨呆若木鸡,再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想给个警告而已,他道了歉认了错,保证跟那女子不再联系就是了,何至于此?
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王珂再不敢逗留,说什么都得拉着徐婉回房。
徐婉虽有心看看嫡母嫡姐的笑话,总算她懂得见好就收,再待下去,父亲脸上就该不好看了,遂知趣告退。
诚意伯十分疲倦,岁岁如此,一到过年总得有些不顺心的故事,难道是风水不好?他何尝不知道馨姐儿的难处,夜夜独守空闺,怨气自是越来越重,可再如何气恼,也得顾着男人家的面子,这么不顾体面地大闹,也难怪女婿撂下狠话。
诚意伯道:“阿宁,麻烦你回去跟殿下解释,我诚意伯向他赔罪。”
馨姐儿一路吵嚷回来,外头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若真损伤温姑娘的名誉,那罪过可就大了,便是殿下跟娘娘也未必肯轻拿轻放。
徐宁颔首,“您放心,我省得。”
诚意伯扶额,还好萧兰芝不在家中,否则不知该如何看轻徐家——多亏他有先见之明,趁早把儿子婚事办了,照馨姐儿这般折腾法,没一个能安生的。
回府之后,齐恒脸色亦不甚好看,显然温家也有所知觉。徐馨这么一闹,但凡有点脾气的都受不住。
辞退文思远亦成了共识。虽然他这几个月表现不错,温长恭在他教导下也颇有进益,仓促里想再换个合适的先生,还真未必容易找到。
但,长宁的名声势必不能被玷污,温家这点上还是很拎得清的。
齐恒没好气,他原看文思远是个不错的苗子,怎料如此不知忌讳,本事再高,私德上若缺乏检点,到底不堪大用。
徐宁忍不住说句公道话,“表妹自己也该仔细些,瓜田李下,怎不叫人起疑。”
缝扣子是太亲密了点,温家又不是没仆人,若实在麻烦,脱下来拎在手里反倒自然点,冬日里又不止穿一件单衣。
温长宁据她看来,其实是有点缺爱的,先前没嫁成齐恒,她便心生郁闷,后来三皇子不选她,她又愤愤难平,这样一个人,别人稍微对她好点,很容易就沦陷了。
第108章 北戎
齐恒面冷心热, 素性护短,别看他平日与温家并不十分亲切,真发生冲突的时候, 还是偏向舅舅那边的。
徐宁本意也不是说温家坏话,只是点明两边都有责任, 见齐恒默认, 她便知趣闭嘴。
好在两人达成共识,罪魁祸首还是文思远, 他是个男人,若他行的端做得正, 不搞这些令人误会的事儿,还用得着起风波么?
齐恒叹道:“可见请先生不能请长得好的。”
稍微俊点,就容易使人分心,谁家没几个大姑娘小嫂子, 但凡春心萌动,总有许多尴尬之处。
徐宁道:“若是个歪瓜裂枣来讲学, 就更听不进去了。”
颜值也很重要有木有,学生时代稍微帅点的老师都能收获一大堆拥趸, 也没看成绩差哪儿去呀, 反倒是秃头班主任教的课总有开小差的, 要不靠武力镇压, 老早就作鸟兽散了。
齐恒瞥着她,“听说文思远以前给你们三姊妹授过课?”
徐宁点头,随即意识到话里那份微微的不信任, 立刻义正言辞, “我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文思远还给她送过东西,这事更不能告诉他了, 醋坛子保准会气的冒烟。
徐宁机智岔开话题,“我看,还是尽快为表妹寻桩亲事罢。”
她是不赞成盲婚哑嫁的,可照温长宁的脾气,若再这样自由发展下去,难保不变成第二个徐馨。徐馨约文思远私逃的时候,两人好歹男未婚女未嫁,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可温长宁将来真爱上有妇之夫可怎么好,难道要与人做妾?温家丢不起这脸。
齐恒颔首,“待春闱结束,我会跟舅舅商量。”
勋贵之家规矩太多,长宁嫁过去未必舒坦,倒不如在新晋士子里头挑个模样性情都过得去的,家境推扳些也无妨,有温家门第压着,谅人家不敢亏待。
二人计议已定,决定先将此事瞒着温妃,娘娘更是要脸面的,一旦得知,徒然生气不说,只怕还会逼着长宁远嫁,一家子都闹得不痛快。
文思远当天并未回朱雀街,随便找了间客栈栖身,身上别无余钱,本想将那件大氅抵押,想了想,却又换成里头夹袄。
隔间都是赌钱吃酒混子,间或传来不堪入耳之声,吵得他一宿无眠,想新春何等喜气,自己却这般伶仃寥落,委实可叹。
强撑着用冷水洗了脸,文思远打起精神到温家请辞。
原以为时候尚早,那家人或许正在安睡,哪知角门开着,温长宁静静立在道旁。
没有过多周折,她手里拎着个过分扎实的包袱,里头乃五百两银票,并文思远遗落在此的两卷书,一套文房四宝。
温家自然也不肯再留他了,原打算给三百两相送,温长宁又添了两百,“因我的缘故,连累先生抱屈而走,些许微物,不成敬意。”
晨曦微露,一点点淡色的日光照在她苍白脸上,如同雪中寒梅,冷冽的,却又无端观之可亲。
她并没有埋怨他,反而坦诚地帮他圆了体面,跟昨天徐馨的大吵大闹相比,何等大相径庭?
文思远笑了笑,将包袱推过去,“原本说好要教公子成材,半途而废已属我违约在先,哪里还敢索要酬劳?就此别过罢,谁也不欠谁。”
温长宁无法强求他收下,看他转身欲走,忽又将他唤住,踌躇道:“尊夫人莫非还在生气?”
言下之意,或许她该去解释一番。
文思远道:“她历来如此,过阵子就好了。”
这到底是他自家的事,不愿旁人插手。
温长宁面露黯然,“好。”
看文思远缓步而去,心下无端失落,方才刹那,她忽然有种强烈到不顾一切的念头,想告诉他,自己的确对他有些许好感,她缝那颗纽扣,也不是单纯的举手之劳。
但……还是算了,就这样吧,她原就是个只会添麻烦的人,即便真的表露心迹,人家也不可能接受她的。
倒不如给彼此美好怀念,如此,至少她还有可取之处。
徐馨坚持不肯在放妻书上签字,除非文思远明确指出她犯了七出,否则,凭什么要她接受?虽然她不曾侍奉翁姑,但文思远父母双亡,因此不能说她不孝;文家规矩, 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也不能拿后嗣无继当理由,至于悍妒之类,若他不怕败坏温小姐的名誉,就尽管去说吧,倒要看看谁更能豁得出。
徐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横竖她已经认准这个男人了,文思远不着家也无妨,哪怕化作望夫石,她也要等到他回心转意。
朱雀街那栋宅子太冷清,徐馨干脆将佣人遣散,自个儿住到娘家来。王氏原本担心女儿娇生惯养,住久了惹老爷说闲话,怎料徐馨经此一事成长许多,不但学着亲力亲为,还天不亮就去老太太院里站着立规矩,伺候梳洗——老太太是文思远的本家人,每个月余都会写信问候,徐馨自然想第一时间知道夫君消息。
王氏对丈夫叹道:“馨姐儿比以前懂事多了,可惜女婿看不见。”
诚意伯道:“早这般该多好,女婿也不会负气出走。”
亡羊补牢又有何用,夫妻间感情都破裂了。
王氏忧心忡忡,“还是没有思远消息?”
诚意伯摇头,失了温家照拂,他原本想另外给女婿介绍个差事,或者就让他负责枫哥儿的功课也行,然而文思远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愣是不知去向,或许故意躲着他们家。
若单纯只是找了个偏远些的私塾才好,诚意伯就怕他灰心失意下有何不测,譬如让野狼叼走,或是半路遇上麻匪——别看他囊中羞涩,长得还是挺不错的,没准会被掳上山当压寨夫人呢。
王氏嗔道:“都什么时候老爷还说笑,快些将人寻回来才是。”
且馨姐儿近来样子有些不对,太阳底下稍稍站久点便头晕,吃饭也总无精打采,强咽下去似的,跟她当初怀椿哥儿的时候一模一样。
鉴于徐馨劣迹在前,诚意伯半信半疑,别又是假怀孕罢?
王氏道:“文思远又不在,她装给谁看?”
何况是她自己观察所得,别人又不知情,老太太还觉得馨姐儿矫情做作,故意摆出这副柔弱姿态,吃力不讨好。
诚意伯忖道:“那就得空找个大夫来瞧瞧,若真有了,让她好好养着。”
寻常人家或许会担心再嫁的问题,他们伯府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养不起,且到底是文家一点骨血,留下来,老太太脸上亦好看些。
王氏愁容满面,“也不能让这孩子一出世就没爹,当务之急得先将人找到。”
诚意伯答应请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
王氏道:“还有静王那边也知会一声。”
馨姐儿到底是王妃亲姐姐,难道忍心瞧见受苦受难?
诚意伯看着妻子的厚脸皮,十分无言,用不上人家的时候就千般妒恨万种埋怨,如今需要人家帮忙了,又仿佛从前种种龃龉都不存在一般,太善变了吧?
然他还是赔着小心给王府递了口信,指望女儿女婿快点团圆,一个王氏就够使了,若徐馨也来烦他,他很怀疑自个儿会折寿——谢天谢地,他还想多活六十年呢。
齐恒自然义不容辞,真闹得人家妻离子散,长宁也难免为人诟病,流言可畏,世上的事都是说不清的。
当然他也仅能交给几名暗卫查去,自个儿暂且抽不出身来,为着北戎使节进京,阖宫都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事只好先放一放。
北戎乃大齐边境的游牧民族,虽土地不够富庶,物产亦不丰饶,然那里兵强马壮,擅长游击作战,时不时屡有滋扰,若认真派大兵压境,又似乎得不偿失,出征一趟军费粮饷所费不呰,即便胜了,也无非夺回几座空城,可若败了,却会严重影响士气,泱泱大国,连几个蝼蚁都应付不来?
芥藓之疾,虽无足轻重,却着实使人头疼。
好在,北戎这回非为进犯,而是来求和的,去岁老汗王驾崩,新王登基,意欲为长子求娶一位王妃,顺便开设互市,互通贸易,以作两国友好之桥梁。
徐宁觉着这人想得还怪美的,有求于人不说,还想顺便拐个公主回去,太贪心了吧?
齐恒道:“互市对我朝亦有好处。”
一个国家的发展离不开经济活动,可徐宁觉着不那么公平,北戎需要大齐的粮食、菜种、布匹、陶瓷,可大齐却没那么需要北戎的牲畜、皮货、山珍,说到底,这些自己也能产,到底谁有求于谁还用说吗?
齐恒叹道:“但最近北戎发现了铁矿。”
这才给了他们底气。武器,乃是军队赖以维持的资本,然则北戎缺乏足够的工匠,冶铁术也不够先进,所以才来跟大齐谈这笔交易。
徐宁目光微微凝聚,看来,和亲势在必行了。
若大齐不应,北戎便会去找周边其他国家结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景德帝势必不会放任威胁坐大的。
第109章 讥讽
北戎人历来只存在于街头巷尾的话本子里, 京城甚少有人见过,靠着口耳相传才有个大概印象。有说青面獠牙披发似鬼的,也有说兽头人身体壮如牛的, 总归与俊美不沾边,说到底和亲已是几十年前的事, 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 理他作甚?
先帝膝下只一位女儿,自然舍不得让她远嫁, 景德帝虽然有三五位,然要么已经出阁, 要么就是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如何忍心长途跋涉?
故此和亲虽是必然之举,可人选却成了问题。
礼部遂有人提议,不如就请孀居的长公主代劳?左右她已嫁过一次, 再嫁一回也无妨嘛,她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受了皇家这些年供奉,该是回报的时候了。
长公主当天就一路哭到慈宁宫, 她父皇母妃都驾鹤了, 宫里的人都不把她当人, 愣将她往刀山火海里推, 好歹先帝膝下只她一个女儿,如今个个都来磋磨,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如何心安?
邓太后被她哭得头疼, 加上长公主亲娘去得早, 差不多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何忍心让她远嫁?皇帝若真如此不近人情, 恐怕会遭臣民口诛笔伐。
景德帝无奈,只得将礼部尚书叫来骂了一顿,谁叫他怂恿底下生事?礼部尚书满面委屈,还不是您授意的吗,否则他哪有这种胆子,嫌命长呢。
现在看来,派长公主和亲的确不是个好主意,别的也就罢了,长公主年已三十七,塔骨木王子却方二十,就算人家不嫌弃,景德帝也拉不下脸来,如此,只好另寻良策。
于是一面将使节稳在京城,一面安排阖宫家宴,好歹把这事办得体体面面的,宾主尽欢。
三皇子对这种场合向来敬谢不敏,杨九儿却喜欢热闹,天天闷在家中大眼瞪小眼多没意思,既然齐忻不拦着她出门,干脆她也就自己做主了。
而且她也对传闻中貌若夜叉壮如罗刹的戎狄人颇感兴趣。
然见面之后却是大失所望,倒不是说戎狄人长相俊美,根本这些人就跟丑或俊不沾边,一模一样的容长脸,下颚骨异常发达,跟发腮似的,放在西方或许是具有男人味的标志,可是配上细长的眼睛跟微微塌陷的鼻梁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杨九儿完全分不出大王子跟他身边的侍从有何区别,“哪个是塔骨木?”
徐宁道:“脖子上戴狼牙项链的那个就是。”
杨九儿定睛看去,确实身量要高挑一些,肤质更细腻,牙齿也更洁白,想必还是经过改良的结果。但说实话,黑成这副模样,也看不出来皮肤如何。
景德帝照例一套程式化的开场白,对远客表示热烈欢迎,塔骨木则礼貌地起身敬酒,目光灼灼掠过对面,似乎在分辨哪个是他未来的妻子。
很可惜,都不是。景德帝原本请长公主赴宴,然长公主还在为那番话怄气,压根不来捧场,她的座位只好空着。
被人毫无顾忌打量,吴王妃感觉有所冒犯,“这人好不知礼,女眷们不该避嫌么?”
徐宁小声道:“听闻草原上还有抢婚的习俗,看上谁就直接掳到帐篷里,之后顺理成章结亲。”
虽然大多为自愿,可是否真的情投意合又有谁知呢?那里的女子亦颇豪迈,大庭广众与男子调笑比比皆是,想必野合也不足为奇了。
吴王妃听得瞠目结舌,这可真是民风彪悍,就怕北戎王子将那套风俗带到宫里,看上谁直接掠走,岂不麻烦——和亲少不了陪媵,带几个美貌宫女亦属常事。
吴王妃忧心不已,早知道就不来了,万一塔骨木看上她可怎么好?
徐宁失笑,“放心,我想人家还是有分寸的。”
她们这些都是有品阶的命妇,哪能随便掳走,不怕惹人非议?徐宁则是最安全的那个,但凡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她身怀六甲,怎么也不至于搞错身份。
吴王妃看她不停往嘴里塞各种吃食,每上一道菜都得尝尝鲜,筷子就没停过,想问又不好问得——她在静王府难道天天忍饥挨饿,五弟这般狠心么?
要说齐恒实在冤枉,他自认给爱妻定的戒条够宽松了,架不住徐宁就爱偷吃:光明正大地允许反而没意思,背着齐恒打野食反倒饶有趣味呢。
徐宁悟了,原来骨子里她跟个渣男没区别。
酒过三巡,塔骨木正式提出求亲一事,话里可不怎么卑微,反而无所谓似的略带威胁,他来时顺便去了西羌与东离,那两国倒是有适龄的可以许配给他,若无缘求娶上邦公主,他不介意退而求其次。
景德帝笑意淡去,这小子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然而还真摸准了脉门,他可以不在意北戎求娶别国公主,却不得不在意那铁矿。
他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朕膝下诸女,最长者年只十三……”
这个岁数,按理也可以说亲了,但总归是不适合圆房的。
塔骨木立刻道:“无妨,可以先行婚礼,两年后再成合卺之事。”
他的汉话说得不错,对本朝典章亦熟极而流,可见有备而来。
景德帝不得不认真考虑,若真如此,倒不失为两全之法,虽则让爱女孤身在外不十分放心,可若塔骨木真能做到两年内谨守男女之别,此子未尝不可托付终身。
丽妃闻言不禁慌了手脚,酒盏倾翻在地,胡贵妃呵斥道:“贵客面前这般粗心,枉你也是宫中老人了!”
丽妃红着眼眶,她如何镇定得下来?她膝下只这么一个女儿,皇帝却要将她许配给北戎蛮子,十三岁的年纪就要去那冰冷偏僻的地方了此残生,为娘的岂能心甘?
邓太后见状,吩咐道:“温妃,你先带丽妃下去换身衣裳,别失了礼数。”
温妃在宫里的人缘向来不错,可碰到这么个烫手山芋,叫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叹着气起身。
徐宁从善如流道:“娘娘,我陪您过去。”
怕丽妃有气往别人身上撒,多个人好歹能照应点儿。
温妃感激她肯体恤,十分愧悔先前竟有让齐恒纳侧的想法,这样的王妃,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
来到自己的住处玉芙宫中,丽妃再也绷不住了,抱着女儿大哭起来。公主小名菡萏,看上去真如初开的荷苞一样,虽说年已十三,身躯幼细如稚童,这会儿听说自己要远嫁,亦不禁潸然泪下。
温妃劝道:“妹妹想开些,这和亲未必是件苦差事,好歹是去当王妃的,何况北戎王子也说了,两年之后再行圆房……”
丽妃道:“姐姐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没女儿出嫁!那等风沙苦寒之地,换你你肯不肯去?”
说是等两年,谁知道北戎王子耐不耐得住,世上多的是色中饿鬼,便是真长到十五,公主这般荏弱,哪里禁得起那蛮牛磋磨,更别提北地饮食粗粝,种种风俗皆与京师不同,能否熬到成人还两说呢。
被人一通挤兑,温妃难免脸色尴尬。
徐宁虽也觉得婆婆缺乏情商,劝人哪有这等劝法?当然站在温妃角度,她自然得帮景德帝说话,到底和亲已是必然之举,只在心甘情愿还是被迫同意而已——倒不如大大方方些,皇帝还会多给些赏赐,对公主也会多加照应,否则得罪狠了,将来不闻不问岂非更糟?
徐宁也不言语,只默默叫人打盆热水来给丽妃擦脸,最好再施点脂粉,哭得两眼红肿,待会儿还怎么见人?
丽妃绷着脸,“我不回去。”
现在的她哪还有心情吃喝,看见那帮外地人就倒胃口。
徐宁道:“您当然得回去,还得表现得高高兴兴的。”
丽妃:……
齐菡萏也收起啜泣,诧异地看向她,五皇嫂与她无冤无仇,作甚非得坑害她?
徐宁道:“娘娘当真以为,陛下会派公主和亲么?”
丽妃惊疑未定,难道不是?可方才看那意思,几乎就要当场定下来了。
徐宁也说不上来,但她有种直觉,这事应该没那么简单,不到万不得已,景德帝应该不会牺牲亲女儿这样无耻。
而一味哭哭啼啼毫无效用,只会惹人生厌,说不定景德帝一气之下,还真就把菡萏许给塔骨木了。
丽妃到底还是听从了徐宁建议,并非她耳根子软缺乏主见,而是事实证明,这位静王妃多数时候都很明智,只瞧她如何将宫里宫外收拢得服服帖帖便知了。
梳头洗脸,又画了个淡妆,丽妃方才整衣回到席间。景德帝果然神色轻松许多,没再提起和亲之事,只言饮酒,反倒是那塔骨木王子有些坐立难安,几欲重提,又被轻轻挡了回去。
胡贵妃轻笑道:“丽妃妹妹眼睛怎么肿的跟桃似的,别是偷偷哭过了吧?”
又望着温妃掩口道:“你也不帮着劝劝。”
徐宁觉着此人真乃后宫搅屎棍,不挑拨离间会死吗?
看温妃一口子堵在喉头下不来,显然也被胡氏气得够呛。
徐宁含笑道:“我瞧着娘娘嘴唇也有点肿呢,别是被蜜蜂蜇过了吧?”
胡贵妃下意识摸了摸唇部,难道胭脂膏子涂太多了?
随即却听徐宁道:“要不是被蜜蜂蜇过,说话怎会句句带刺呢?”
众人忍俊不禁。
第110章 行猎
胡贵妃叱咤六宫多年, 何曾被人这般当众奚落取笑过,粉脸微沉,“静王妃果然牙尖嘴利。”
温妃笑眯眯道:“她年纪轻不懂事, 贵妃娘娘不会跟小辈计较吧?”
只此一语便定了性,你愿意自降身份是你的事, 可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到时候下不来台的恐怕是你自个儿。
邓太后心性坦率,倒是听不出硝烟来, 反高兴道:“老五媳妇真是个促狭的。”
叫人赏她盏梅子露,似乎还想让徐宁润润喉咙, 再多说点。
至此,胡贵妃也无话可说,只心下对婆媳二人的恶感更上一层,虽则她从未将温妃母子视作竞争对手, 可宫里有这些拦路虎挡道,总归碍眼得很。
丽妃倒是松口气, 景德帝未当众宣布公主归属,证明此事还有可商量余地, 未必一定是她女儿——凭景德帝选谁代为受过, 只要不是她的菡萏便好。
之后数日, 皇帝叫人率领北戎使节将城中几乎逛遍, 大齐本就地大物博,而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便是京师,若认真想将里头新鲜一一寻遍, 怕是一年半载都未必逛得完呢。
塔骨木心中焦躁, 他每每提及和亲之事,皇帝都轻描淡写打太极, 甚至连对铁矿也不甚感兴趣的模样,可他此番奉汗王之命前来,两件事都得办成,否则回去如何交代?
塔骨木虽长在草原,对人情世故并非一窍不通,遂开始给景德帝身边亲信送礼,当然也不乏诸位命妇——看来他很知道枕头风的威力。
徐宁悄悄对齐恒道:“想必王子在这上头吃了不少亏。”
他是先王后嫡子,奈何当今汗王又娶了年轻貌美的续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新王后自然想将亲生子扶上大汗之位,不过北戎没中原这么多忌讳,王子们成年就可领兵,说到底拳头底下见真章,新王后不敢公然挑衅,便只好出些损招了。
但看塔骨木这副谨小慎微模样,可见他处境也着实不易呢,皇帝更不放心将公主嫁去了——能否继位还是两说,即便成了,这中间也少不了心酸苦楚,万一公主撑不到那日,不是给旁人做嫁衣?
塔骨木送的东西倒挺不错,人参、灵芝、鹿茸、犀角,此外,徐宁等诸位妯娌还都得了一小罐雪蛤油,别看才几两重,这玩意可值钱呢,尤其还是女人们的爱物,木瓜炖雪蛤,据说可润肤养颜,营养价值极高。
但徐宁自从知道雪蛤取自林蛙的输卵管后,对这东西就敬而远之,反正她是下不了口。
拿人的手短,要么还是退回去?
齐恒道:“他既给你便收着,否则,还当咱们欲拒还迎,故意吊他胃口。”
横竖收礼的不止一家,刻意别出心裁反倒显得异类,万一让塔骨木起了戒心反倒不妙,还是随波逐流的好。
徐宁颔首,“那我便给二嫂罢。”
吴王妃不知是否月子里操心太过,这一年来复添了下红之症,淅淅沥沥难以止住,瞧着都瘆人,也让徐宁对即将到来的临盆之期多了些无端恐惧,若非月份实在太大,她真恨不得一剂药将它堕下——当然,这或许是怀孕期间激素水平急剧变化,让她精神过分紧张,真要是让她自己动手,她估摸着也是下不了狠心的。
齐恒天天听着就不说了,她身上挂着这么个累赘,更加能感知到里头胎动,到底是一条正在发育的小生命,她怎能不让它来到世间?无论顽皮还是乖巧,可爱抑或可恶,至少它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无限可能,徐宁不想将希望扼杀在摇篮里。
她镇定心神,“看你的意思,想必已有眉目了?”
齐恒颔首,景德帝一面命人稳住北戎使节,一面催探子快马加鞭前往打听,加之醉后吐真言,已然拼凑出七七八八,原来北戎新发现的铁矿并非外头传言的富铁矿,而是贫铁矿,资源含量仅在30%到40%,甚至更低,对北戎与周遭那几个小国而言,基本形同鸡肋,他们既无先进的冶铁技术,也没足够人力,除了大齐,还有谁能消化?
当然,数量也能弥补质量的不足,景德帝不会放任这么一座宝山白白落入人手,开通互市势在必行,只是这回,主动权可掌握在他老人家手里。
徐宁心悦诚服,“万岁爷果然高瞻远瞩。”
呵呵,其实是老谋深算,这头老狐狸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谁知道他是否坐任皇子们争斗无休呢?优胜劣汰,物竞天择,才能找出最合适的继承人,但愿他撑着能多活十数年,否则这么发展下去,大齐必乱。
徐宁忽然意识到,“所以还是得和亲?”
皇帝意欲将铁矿抓在手里,总得给人家点甜头尝尝,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齐恒颔首,“父皇意欲遴选京中贵女,代为出嫁。”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皇帝的亲生女儿躲过一劫,别人可就要倒霉了。不过,丽妃却是称愿了吧。
徐宁轻轻叹口气。
齐恒踌躇片刻,“这阵子,让长宁别再出门罢。”
徐宁道:“放心,出了文思远那档子事,她最近总是闷闷不乐,连舅母劝她她都不应,哪里有闲心出去?”
便是齐恒也没法再帮表妹遮掩,只是走了个教书先生,何必如丧考妣似的,难道真对那人有情?可这本就不应该的事,人家有妻有子,打从开始就该知道不可能呀。
齐恒无话,交代几句,便匆匆转去,他近来忙碌得很,两人已甚少独处,自然留意不到妻子需求。
徐宁咬着嘴唇,还记得从前跟二嫂打趣,说怀孕的女人越到后期越容易有那啥的欲望,当时只当是句玩话,如今才知确有其事。二嫂还能看看龙舟上的侍卫解解馋劲,她么,半夏连抽屉里那些偏香艳的话本子都不许她瞧,说是会影响胎教,万一小世子生出来是个流氓可怎么好?
徐宁:……
她觉得这跟话本子没多大关系,毕竟他爹他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呀。
幽怨归幽怨,徐宁还是给温家送了信去,叮嘱最近少与人走动,就算有什么集体活动,也最好推辞,大不了称病便是。
温舅母知道利害,她当然不想让长宁嫁去那种地方,皇家体面与她什么相干呢?何况她们温家曾因冤假错案被流放,说起来还是齐氏欠她们的呢。
未几,景德帝游兴大作,宣布要在西山围场行猎,还让两位贵妃以自身名义遍邀京中女眷参加,以前这些都是男人们的活动,太太小姐们只能望洋兴叹,说是女人家胆子小,怕吓着她们,可谁规定女人就不能看打猎了?她们天天在家绣花泡茶,偶尔也想寻点刺激呢。
于是恩旨一下,踊跃应邀者甚多,独温舅母分外警惕,果断请辞,谁知道皇帝老儿打的什么主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似温家这般嗅觉敏锐的,当然也不乏单纯只是来游山玩水的,譬如徐宁就见着了旧日宿敌、永宁侯府的九小姐林娇儿,她年初刚刚定亲,自是不怕北戎王子将她抢了去,背信弃义可是要遭口诛笔伐的。
趁着尚未出阁,找找乐子正好。
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长公主,先前皇帝屡番召见,她总是借故推脱,这回没请她,她反倒自己来了,显然是因为危机已经过去,乐得逍遥。
然而丽妃看见她可没好气,要知景德帝最初考虑的可是长公主呢,虽然年岁差距大了些,可两国结盟政治意义重大,难道只图般不般配?便嫁过去当个摆设、安富尊荣也就差不多了。
若非长公主那一通大闹,皇帝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亲生女儿头上,她的菡萏差一点就要被牺牲了。
丽妃哂道:“公主殿下真是雅兴,这会儿倒不怕木秀于林?”
长公主傲慢地瞥她一眼,丽妃这种蠢货,居然也敢对她夹枪带棒,不就是嫌她没去和亲么?长公主冷笑道:“我可不是那见识浅的,区区一个王子就想打发,除非北戎王休了当今王后,否则,休想本公主从命!”
要嫁就嫁那个权势最大的,凭什么退而求其次?
众人皆被长公主这番言论惊呆了,一个孀妇竟如此心高,丽妃也无言以对,假作口渴转身倒茶去。
长公主视若无睹,只背地同徐宁咬耳朵,“一群没胆的怂货,就知道碎嘴嘀咕,遇上事就跟丢了魂样,我最瞧不起这种人!”
徐宁深以为然,长公主这种才叫活得恣意有木有?本就是先帝独女,又得太后厚爱,当今也不能将她怎样,说白了,还不是旁人看她脸色,凭什么管她怎么想?
何况长公主说得没错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要嫁当然就嫁最好的,以她的身份理应如此。
北戎王若真有诚意,倒真可以试试停妻再娶,他跟长公主年龄相近不说,长公主所能带去的嫁妆与政治资源,远远超过一个假公主的价值。
当然,北戎王是想不到这些的,所以他注定是个失败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