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

    第83章 日常

    ◎“求姐姐疼我”。◎

    顾则成最近憋屈的难受,或者说这近一年来,除了得知顾舒枫中举的那一刻外,其余时候他就没顺心过。

    中年丧子,长姐过世,连带着年轻时做过的屈辱事随着明氏封诰命被人翻了出来。

    原本外头还在怀疑他为何给顾温瑶请封爵位,直到明氏的事情宣扬出去,旁人都说他是丧子之后知道后悔了,深觉对不起明氏母女,这才力排众议要把爵位传给顾温瑶。

    顾则成从下人嘴里听到这些的时候,险些气的从床上坐起来!

    当年他娶明氏虽是为了银钱,可明家借着他顾侯的势力也没吃过亏,真要算起来,明家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

    尤其是这些年他跟虞氏不管私下里如何,明面上他屋里干干净净都没个妾室,营造出的夫妻和睦也是羡煞旁人,要不是顾温瑶活着,京中谁还记得顾府里头曾有个江南明家的平妻。

    更不会记得他堂堂顾侯,也有为了银钱跟商贾低头的时候。

    明氏死后,他几乎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来掩埋这段过往屈辱,就在他以为埋的够深了,旁人不会再想起那个女人,结果因为顾温瑶袭爵,一道追封诰命的圣旨,重新将明氏这个死了十多年的人带到明面上。

    顾则成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外头这些言论不可能无缘无故四处乱传,必然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而这个人还能是谁,只有顾温瑶了。

    为了明氏跟明家做到这个地步,她可真是明氏的好女儿啊!

    尤其是顾温瑶心机深,面子功夫做得太好,就连昔日老友过来看他,也都是劝解更多,说什么:

    “老侯爷有福气,家里女儿争气,她袭爵后你们顾府更是蒸蒸日上,连圣上的对顾府年前的赏赐都比以往多了两倍。”

    甚至劝他应当精心养身才是,外头这些言论就不要再想了。

    为何叫他老侯爷,自然是现在的新顾侯成了顾温瑶。

    顾则成听的心烦憋屈,索性两眼一闭表示自己不见客了。

    瞧他摆出这副姿态,旁人也不好总来探望,眼见着快过年了,他院里冷冷清清,只有虞氏每天雷打不动的过来看他,陪他说说话。

    听见脚步声,顾则成哪怕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虞氏过来了。

    “侯爷,”虞氏让丫鬟搬来绣墩,坐在床边,轻叹开口,“我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顾则成没什么耐心的闭着眼睛,连看她都不屑,就虞氏那个脑子能有什么事情值得跟他说。

    他从心底瞧不上自己的这个夫人,奈何年幼时跟母亲一同经历的过往实在可怕,让他不敢娶多房女人,也不敢娶个精明能干的侯府夫人,这才容忍虞氏至今。

    见顾则成没睁眼,虞氏莫名松了一口气,自己絮絮叨叨的跟他说起来。

    “书清不是一直住在咱们府上吗,我本来也没觉得怎么样,她跟温瑶关系向来极好,就算住一个屋子睡一张床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顾则成,“?”

    她越觉得没什么才越有什么。

    虞氏,“今年夏天我们不是去庄上避暑吗,那时候书清虽没跟舒枫同房,可也没跟舒枫和离,她们姑嫂就牵手同眠,我那时候见温瑶住在书清屋里还很欣慰,觉得小姑娘家的挤一张床很正常。”

    顾则成睁眼看她,“??”

    他怎么没听虞氏说过?

    虞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注意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眼看她。

    儿子去世都快半年了,虞氏再提起顾舒枫,心头依旧难受,可也没了那种绝望的念头。

    她捏着巾帕在眼尾擦了一下,手臂抬起来的时候,袖筒往下滑了一点,露出她手腕上一只碧深色、玉体无暇的镯子,颜色浓绿漂亮到让人想忽视都难。

    顾则成心里纳闷,虞氏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首饰了?

    虞氏作为侯府夫人,如今更是太夫人,首饰自然是好的,可这么好的,顾则成还是头一回见她戴。

    虞氏轻叹,“我是觉得没什么,只是我身边的妈妈她疑神疑鬼,说什么两个姑娘家关系再好,也不能好到吃彼此口脂的地步,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温瑶跟书清可能私下里是别的关系!”

    能被虞氏身边的妈妈瞧见,就证明她俩没打算避着人。

    顾则成猛地一伸腿,同时眼睛睁圆大口呼吸。

    虞氏总算注意到他了,意识到顾则成醒来后,虞氏眼里露出几分心虚,“侯爷你,你醒着啊。”

    她讪讪说,“我刚才说得那些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听到了,顾则成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顾温瑶不仅心狠手辣弄死顾舒枫,又设计谋夺顾府爵位,她还搞磨镜!还跟自己的前嫂嫂莫书清搞在一起!

    莫家知道这事吗?就莫颜鹤的性子,能允许自家女儿传出磨镜的名声?他莫家女儿以后还想不想再嫁人了!

    再细细想想,顾温瑶跟莫书清说不定早就不清不楚了!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顾则成气的七窍出烟。

    见他大口呼吸,虞氏也知道他生气了,立马将手搭在腿上,做出嗔怒的表情,“我也恼呢,温瑶怎么说都是咱们顾家的血脉,她要是跟个女人搞在一起,顾家不就绝后了吗!”

    虞氏,“所以我想着劝她找个男人,至少给你们顾家留条血脉才是。”

    顾则成一愣,诧异的目光扫向虞氏,心道她竟然长出脑子了?

    虞氏讪讪笑,“可你也知道的,如今府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她说的算。我去找她的时候,她也没瞒着我,跟书清两人也没避讳着我。”

    顾则成,“???”

    他怎么从虞氏的语气里,品出那么一点点的小骄傲跟欣慰?

    顾温瑶虽是在虞氏身边养大的,可虞氏对这个女儿并没费过心思,两人的母女情意也仅限于表面,怎么短短一两个月,她还真拿顾温瑶当女儿了?

    虞氏眸光闪烁,无意识捏着巾帕抵在鼻尖,用小动作来掩饰她的心虚。

    她再次抬手,镯子又漏了出来。

    顾则成是中风了,可脑子还能用,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虞氏咳了两声,“她说她跟书清商量好了,以后就这么过一辈子,为了不让我们孤女寡母的被人算计掏空顾明两家,就不招赘男人了。”

    顾则成觉得顾温瑶是借着虞氏的嘴在骂他,骂他算计了明家,还害了明氏的命。

    虞氏哪里知道话里话外的深意,只满意的转着手上的镯子,笑呵呵的说:

    “她说日后要是想养孩子,就从你们顾家老宅那边挑个乖顺的养在身边。要是不想养,以她生前的荣耀封号,死后埋在顾家族坟里,也不怕你们顾家小辈们不供香火。”

    “左右我枫儿没了,加上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讲什么呢,”虞氏幽幽叹息,“就算再抱个孩子养个孩子,那也不是枫儿的种。”

    说起来又要骂一顿春水,死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温瑶查了一通也说没找到,难不成插翅膀飞走了?

    虞氏又抬手摸耳环,也是上等好玉,“我也不是温瑶的生母,她都这么说了,我能怎么办,只得睁只眼闭着眼了。”

    顾则成,“……”

    这些都是虚话,真实情况怕是顾温瑶孝敬的太多了吧。

    虞氏说完后见顾则成冷冷的盯着自己,不由收敛一二,还扯着袖筒将玉镯盖上,“温瑶说怕咱俩烦闷无趣,就给咱俩聘了只狮子猫过来。”

    虞氏说着说着又忍不住高兴起来,“说是通体雪白眼睛碧青,我只听说过还没见过,眼下虽没抱上亲孙儿,却抱上了猫孙儿,等它来了,我定要将它当嫡亲的孙儿养。”

    ……顾则成闭上眼睛,他怕他看见虞氏就忍不住想坐起来掐死她!

    索性眼不见为净。

    虞氏见顾则成不理自己,就知道他在赶人了,“那等狮子猫来了我再抱来给你看看。”

    虞氏站起身,想起什么,“哦”了一声,“眼下快过年了,温瑶说她年初一想去莫府住两天,我替你答应了。”

    虞氏说完不敢看顾则成的脸色,赶紧招呼着妈妈离开。

    出了门,她忍不住抬手抚胸口,她怕他怕了半辈子,如今顾则成都瘫在床上了,她还是有点怵他,好在只要离开这个屋子见不到他,自己的日子又能抬头挺胸的过。

    妈妈看虞氏脸色,“侯爷知道了这事是什么反应?”

    虞氏语气庆幸,心有余悸,“你是没瞧见,眼睛要吃人一样,亏得他起不来,不然不得提剑砍了温瑶跟我。”

    妈妈不用瞧见也能想象的到,她试探着问,“那这事您真就不管了?”

    “女儿也不是我亲生的,书清更不是我家儿媳了,左右闲话传不到我头上,”虞氏摸耳环,“我管她做什么。”

    妈妈放下心,“那就好,您就好好当您的太夫人,享受着这份孝敬才是。”

    有些窗户纸不需要捅破,有些过往也不需要回忆跟重提,只要眼下还能过得下去,何必撕破脸清算的那么清楚。

    虞氏作为当家主母,身为侯夫人时,她坏就坏在不管事情,但现在作为太夫人,她好又好在不管事情……

    莫书清新年是要留在顾府过的。

    莫府已经够热闹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顾温瑶不同。

    她身边只剩自己了,顾府又冷冷清清,要是没她陪着,守着寒夜听着炮仗声的顾温瑶,短短一夜对她来说该多漫长。

    莫书清提前将打算告诉母亲,她娘没多说什么,只道:

    “年初一,按着习俗,小辈该给长辈磕头问好,长辈要给小辈发红封祝福。你那天,带温瑶回来吧,给我和你爹磕个头。”

    莫母说完又哼了一声,“除了给我们敬茶磕头外,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成亲该走的流程她早都走完了。当初你出嫁那会儿都是她当新郎迎的你,如今想想,我都觉得是她早早算计好了的。”

    事实的确跟她母亲想的一样,她母亲不知道的是,她洞房那天,来跟她喝合卺酒的人也是顾温瑶。

    可真听母亲说起阿瑶的“不好”,莫书清又皱眉轻叹,“娘,你怎么能这么想阿瑶。”

    莫母懒得跟她争辩,“……你就护短吧。”

    莫书清自然护短,她娘家那边不能说顾温瑶一句不好,连带着顾府这边,她都不乐意听人说顾温瑶专横。

    她先是袭爵成了小侯爷,年前又封顾侯,不专横*点怎么镇得住下人。

    再说了,莫书清丝毫没觉得阿瑶哪里专横了,她眼中的顾温瑶,一直都又乖顺又会撒娇。

    这不,顾温瑶刚进宫回来,就抱着汤婆子过来寻她了,比昨日抱来给虞氏养的狮子猫还要黏人。

    外头大雪,才到酉时天色已经昏黑。

    书房里点着灯,莫书清手里捏着笔,听见动静扭头看她,“怎么不回去躺着歇歇?”

    顾温瑶扁嘴,从暗处走到明处,跟莫书清一起披着烛火光亮,“自然是被窝里少了姐姐,我睡不踏实。”

    她回来后还去看了眼顾则成,进屋后身上染了药味,便简单擦洗换了衣服。

    莫书清也察觉到顾温瑶洗过澡了,因为她欺身从后背处趴下来的时候,比她身体重量更先到的,是她身上沐浴后的暖香潮湿水汽。

    安静昏暗的书房里,偌大的太师椅中,因为顾温瑶这么一趴一压,气氛没来由的暧昧起来。

    顾温瑶将汤婆子伸手放到前方的桌面上,长臂从斗篷里露出来,环住莫书清的肩颈,垂眼低声在她耳后吹气,“姐姐,我月事已经干净了。”

    莫书清将笔放回笔床上,顺势合上摊开的账本,然后轻拍腿面。

    顾温瑶活水一般从她后背流淌到她怀里,侧身坐在她腿上,随口问道:“马上就过年了,我去你家,要带些什么礼物呢?”

    “你不是已经送过了?”莫书清低头将顾温瑶身上带着寒气的斗篷解开。

    书房里点着炭火,很是暖和。

    莫书清抬脸看顾温瑶。上回送虞氏首饰的时候,顾温瑶就已经给她娘送过一份同等贵重不同款式的首饰了。

    “那不一样,”顾温瑶说完抬手压住莫书清的手指,眨巴眼睛看她,“这件留着,不然会冷的。”

    她穿着厚斗篷坐在自己怀里,不说亲吻了,光是拥抱都显得碍事。

    莫书清一时没多想,只当顾温瑶想跟自己亲近了,直到顾温瑶起身坐在书桌的桌面上,脱了鞋,将穿着棉袜的脚踩在她腿上,莫书清才懂顾温瑶要做什么。

    莫书清微怔,脸皮隐隐发热,低声提醒,“阿瑶莫要胡闹,这是书房。”

    是放圣贤书读圣贤书的地方。

    她虽不古板,可自小也是看着圣贤书长大的,这比白日靠在窗边做那事还让她拘谨。

    顾温瑶已经将斗篷里面的棉袄解开,衣襟大敞露出银红色的肚兜。

    她弯腰过来,莫书清一抬眼就能看见白晃晃的两团包在银红色里面,饱满弹动,呼之欲出。

    莫书清眼睫轻颤,嘴虽抿着没松口,但手却已经扶在顾温瑶的腰肢上,防止她跌趴下来。

    顾温瑶脸颊贴着莫书清的脸颊,蛊惑着,“姐姐不馋?”

    她低低的哼,“我都洗的干干净净。”

    里里外外都是。

    甚至还带了铃铛过来。

    莫书清闭上眼睛。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像极了被妖精诱惑的书生,心底坚守的那点礼义廉耻在美色面前摇摇欲坠,几乎不堪一击。

    上次对着镜子,这次又在书房。

    莫书清还想坚持,直到顾温瑶微凉的指尖抚着她的脖颈,唇瓣在她嘴角落下细细碎碎的吻,软软的喊,“求姐姐疼我”。

    ……莫书清将椅子往前挪动半步,手臂一伸环住顾温瑶的腰,将她从书桌上拉了下来,跌趴在她怀里,轻抿她耳廓,低叹一声,“坏阿瑶。”

    顾温瑶笑起来。

    像是淋雨的大白鹅,仰着脖子,任由湿润温热流连于肌肤上,烫的她原本微凉的皮肤泛起热意变得滚烫。

    她跟莫书清的关系,府上应该知晓的差不多了。

    见她搞起磨镜,虞氏不敢管,其他几房却高兴起来,认为自己还有机会,甚至劝她招赘个男人,面上生个一儿半女的,让世人挑不出过错,至于私下里她跟莫书清想怎么玩那都随便她。

    顾温瑶不乐意。

    她为什么非要做迎合世俗目光的人。

    她活到今日已经够难了,怎么甘心因为旁人委屈自己跟姐姐。

    姐姐不怕,她更不怕。

    顾温瑶坐在放过汤婆子的桌面上,除了屁股下面温热,她手撑着的桌面都是凉的。

    裙摆被推到腰腹下面,层层叠叠的像是盛开的花瓣。

    顾温瑶想低头看,可垂眼只能瞧见裙子。

    都怪冬季衣服太厚,这要是换成夏季,定能将姐姐的神情瞧的一清二楚。

    顾温瑶手指蜷缩呼吸发紧,既然瞧不见索性闭上眼仰着脖子去感受。

    那铃铛冰凉,是莫书清在嘴里捂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用舌头推进去。这点小小的怜惜,要不是顾温瑶十分在意,怕是察觉不到。

    她这么任性,非要在书桌上,莫书清还是愿意哄她配合她。

    哪怕在这所谓圣贤地里,她这个满身书香气的大家闺秀也没有半分敷衍凑合。

    顾温瑶眼睛微热鼻头泛酸,踩在莫书清肩上的脚改成滑到她背后,双腿勾着她的肩往自己的方向拉。

    “我以后,会乖。”顾温瑶眼泪掉下来,因为莫书清对她足够偏爱。

    莫书清握紧顾温瑶的腿,闻言似乎笑了一下,因为有气息拂过……

    顾温瑶的脸更热了。

    扭头将脸埋在肩头,眼泪掉进斗篷的毛领里,“真的。”

    结束的时候,莫书清任由顾温瑶红着眼睛给她拿巾帕擦脸。

    灯火光亮下,莫书清抬手屈指蹭掉顾温瑶眼尾的泪,“阿瑶不需要改变,这样已经极好了。”

    就算任性独断,那也是她一手养出来的。

    顾温瑶眼泪又掉下来。

    莫书清沉吟,“看来没哭够。”

    她轻叹,“这账不算也罢,先陪你好好哭一场。”

    书桌上到底不够方便,有些姿势,还是需要在床上更好施展。

    大年初一去莫家的礼物还没想好,顾温瑶就已经作为新年礼物,被莫书清拆了两遍,对着烛火看了两遍,又熄了油灯看了一遍。

    以至于顾温瑶再也没有其他精力去想别的,只趴在莫书清怀里,讨好的喊她,“好姐姐,绕了我吧。”

    外头雪下的更大了,簌簌的声音配着顾温瑶软软的腔调,听的人耳朵发酥。

    对于顾温瑶的求饶,莫书清闭上眼睛不回应,只等顾温瑶休息够了,又握住她的脚踝。

    顾温瑶这才明白,书房里做那事根本没挑战到莫书清的底线,她明明是愿意的,只是嘴上不说。

    像现在这种,她不愿意停的,不管自己怎么哭求都没用……

    这个,坏坏的莫书清!

    不过刚好跟她一样,都不乖,简直是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说】

    对镜的没了,但书桌的有![撒花]

    第84章 儿时(一)

    ◎“那阿瑶是鱼,只有姐姐才能让阿瑶活着。”◎

    十一年前

    顾府

    “姑娘,您是侯府闺秀,是大家千金,怎么能蹲在这儿玩沙呢。”妈妈不悦的低头皱眉看向顾温瑶。

    别人家的姑娘五岁都该熟读诗书了,就算不爱看书,也该练习女红或是琴棋书画,只有顾温瑶,这个生母是商贾女的侯府二姑娘,喜欢摆弄沙子。

    京中没有哪户人家院里有这样的小沙坑,唯独顾府有。就因为顾温瑶说喜欢,明家人不惜耗费车马人力,特意从海边给她运了沙过来。

    整整两大马车,送到侯府门口的时候,顾侯什么表情妈妈不知道,但她亲眼瞧见大顾氏的脸都黑了。

    想来也是,侯爷娶明氏本就觉得丢脸,明家不知收敛低调也就罢了,还这般肆意张扬,恨不得把顾侯娶了商贾女的事情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

    妈妈低眼看顾温瑶,心道亏得她是个丫头片子,这要是个郎君,明家指不定要借顾家的势张扬成什么样。

    见顾温瑶不知收敛,沙子还弄到了裙摆上,妈妈眉头拧的更深,忍不住提高音量,“姑娘,泥沙都弄到你孝衣上了!”

    嫁进侯府做平妻的明家女,半年前因病过世了。

    顾温瑶作为她的亲生女儿,得饮食清淡着孝服守孝三年。

    这会儿她扎着双鬟髻,穿着素白孝衣蹲在地上,裙摆散开,跟个小白蘑菇似的。

    妈妈正要再劝,听见身后动静扭头看过去,立马弯腰福礼,语气都温和慈爱,“小侯爷。”

    顾舒枫双手背在身后,本来从这儿路过连个眼神都没给妈妈,直到瞧见妈妈身后蹲在沙坑旁边的顾温瑶。

    “你娘都死了你还有心情玩这沙子呢?”顾舒枫推开妈妈,朝顾温瑶走过去。

    他低头扫了眼沙坑,“明日我就让人把这坑埋了填土种花。”

    “聋”了半天的顾温瑶听到这儿,拿着木铲的手一顿,扭头昂脸看顾舒枫,“这是我的院子。”

    顾舒枫听笑了,“你的?”

    他一手捂肚子一手指顾温瑶,“你算什么东西这院子就是你的了?我才是这侯府的小侯爷,府里所有院子都是我的,你娘别想争,你也没资格。”

    顾舒枫走近了,伸手戳顾温瑶的额头,“你现在比吴惊春还不如,你娘低贱,你也低贱。”

    吴惊春是大顾氏的女儿,她和离时带在身边,如今同大顾氏一起住在侯府。

    顾温瑶被戳的往后一仰,一屁股蹲坐在沙地里。

    妈妈眼皮抽动,想上前扶又当作没看见。

    顾温瑶被戳倒了,不哭也不闹,只昂脸平静的跟顾舒枫说,“你是爹的儿子,我是爹的女儿,我要是低贱,你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顾舒枫眼睛立马瞪圆,“我跟你怎么能一样!”

    顾温瑶疑惑皱眉,歪头问,“咱俩不一样,难道你不是爹的儿子?”

    顾舒枫气到几乎跳脚,“你,你竟然敢说这种话!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顾温瑶垂眼,沾着沙的手轻拍孝衣上的细沙,“你有娘养,不也就那样。”

    她声音轻轻,但是顾舒枫听见了。

    顾舒枫的拳头当下就抬了起来,碍于妈妈跟下人在场,只得狠狠的放下,“要不是你也姓顾,我今天肯定打死你!”

    顾温瑶一脸平静,“要不是你也姓顾,我今天也能打死你。”

    顾舒枫在顾温瑶跟前一点点的便宜都讨不到,可气又气不过。

    见小厮过来劝自己离开,顾舒枫更觉得憋屈,眼睛一动,弯腰抓了一大把沙土,直接朝顾温瑶扔过去。

    顾舒枫扔完就笑着跑开,“就你也配留在顾家,你娘死了你就该滚回你们明家。”

    顾舒枫的声音跟沙子一样,眯了顾温瑶的眼。

    妈妈哎呦一声,边蹲着帮顾温瑶擦脸,边说,“早就同你说了吧,不该蹲在这里玩沙,你非不听。”

    顾温瑶勉强睁开眼睛,眼底通红,看着妈妈,“是顾舒枫朝我扔的沙子。”

    这又不是她的错。

    妈妈充耳不闻,只埋怨,“脏成这样,待会儿洗起来多麻烦。”

    顾温瑶垂下眼,抬手挥开妈妈的手,“我不要你给我洗。”

    “您要是乐意自己洗,我们还高兴呢,”妈妈呵笑了一下,“小侯爷的话您也该听听,既然想在侯府讨生活,就得听话懂事些才对。”

    顾温瑶,“凭什么,这是我家。”

    妈妈只笑不说话。

    顾温瑶不懂,凭什么她要遭受这份待遇,这分明是她家,为什么她连吴惊春都不如,难道她不是顾家的孩子,不是爹爹的女儿?

    妈妈见顾温瑶赖在地上不起来,正要沉着脸用蛮力拉她,就听见身后传来另一道女娃娃的声音。

    “阿瑶。”

    妈妈扭头看,是莫家姑娘莫书清。

    顾莫两家素来交好,甚至给莫书清和顾舒枫定了娃娃亲,因着这层关系,莫书清跟比她小一岁的顾温瑶关系也极好,自从明氏去世后,莫书清隔三岔五过来看望顾温瑶。

    妈妈能背地里小小的苛待一下顾温瑶,当人前却不敢对顾温瑶露出半分不敬,更何况在外人面前。

    尤其是莫书清将来是要嫁进来做当家主母的,妈妈更不敢对她不敬,当下就福礼喊了一句,“莫姑娘。”

    六岁的莫书清因为不爱说笑玩闹,瞧着比同龄人稳重许多,像个十岁的大姑娘。她淡着张脸往那儿一站,气势很足,让人很容易忽略掉她的真实年纪。

    毕竟跟爱玩沙子的顾温瑶比起来,莫书清已经在读四书五经了。

    妈妈见莫书清朝自己身后看,忙道:“姑娘摔倒了不愿意起来,弄得满身是沙还说不让我们帮着洗,您瞧瞧……”

    莫书清打断她的话,“正好我今日留下来住,我帮她洗。”

    顾温瑶昂脸看莫书清。

    临近黄昏,披着晚霞走过来的莫书清,像是从天上踩着云彩漫步下来的仙女。

    莫书清提着裙摆蹲在地上,从袖筒里掏出巾帕,动作轻轻软软的擦掉顾温瑶鼻翼两边的沙。

    沙能弄到这个地方,肯定不是自己玩闹时撒的,倒像是被谁抓了泥土扔到脸上。

    莫书清扭头看向妈妈,妈妈心虚的垂头低眼。

    莫书清没多问没多说,只拉着顾温瑶的手把她扶起来,“姐姐带你去洗干净。”

    顾温瑶乖乖的跟在莫书清后面,眼睛不离她半分。

    温水兑在浴桶里,顾温瑶乖巧的并拢双腿坐在桶中的小矮凳上,双手搭在腿面上,只是洗个澡,态度却比听先生讲课还要认真。

    她身上穿着肚兜短裤,听见动静,扭脸朝后看。

    莫书清跟她穿的一样,爬进桶里,坐在她身后,认真的帮她解头发。

    顾温瑶抿了抿唇,垂着潮湿的眼睫,手指在膝盖上画圈,小声问,“会不会很难洗?”

    头发里有沙子,光是瞧着就难洗。

    莫书清,“不难洗,阿瑶头发顺滑,随便洗洗就干净了。”

    顾温瑶这才抿唇笑起来,挪动屁股朝后坐,后背贴在莫书清的膝盖上。她就是想离莫书清近一点,更近一点。

    莫书清解开顾温瑶的发髻,随口问她,“你身边的妈妈是不是苛待你了?”

    顾温瑶没说话,双手搭在膝盖上。

    莫书清,“我不是很喜欢她,明日同虞姨说一声,把她换了吧。”

    顾温瑶双手握紧膝盖,轻声说,“易芸就挺好的。”

    可惜她娘死了后,大顾氏说易芸年纪太小照顾不好她,就将易芸调到后院择菜去了,随后调了个年长的妈妈过来照看她,也就是今日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妈妈。

    莫书清笑着点头,“嗯,我也觉得易芸好,那我明天跟虞姨说。”

    虞氏虽不管这些,可顾温瑶现在养在她膝下,只要顾温瑶说不喜欢,换个人这点小事,虞氏估计连多余的原因都不会问。

    只要虞氏将人换走,大顾氏就是有意见都不好发作,毕竟侯府名义上的主母还是虞氏这个侯府夫人。

    莫书清的动作温柔,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

    一下又一下,像是摸在小猫的脊背上。

    顾温瑶觉得头皮都麻麻的,如同有小蚂蚁在爬,不难受,甚至舒服到让她想趴在莫书清的腿上,让她给自己梳头发。

    “姐姐,顾舒枫说我不该争,”顾温瑶低头轻声道,“也说我娘不该争,可我也是爹爹的女儿啊,为什么他有的我不能有。”

    顾温瑶垂眼,手指微动,身前水面却绽开一朵小小水花,她掩饰性的,抬手轻拨水面,水花碎在水里寻不到痕迹。

    “总不能我没了娘,也就没了爹吧。”

    顾温瑶有些疑惑,“那我还剩谁?”

    五岁的顾温瑶想不通,甚至茫然至极,只觉得自从娘亲去世后心就空空的,人也空空的,没有半分真实感。

    好像她生活了五年的家,随着一场丧事满身孝服,眨眼间就陌生的不像是她熟悉的地方了。

    一张张从小看到大的面孔,本以为他们本来就长这样,谁知道还能变换成另一幅嘴脸,丑陋陌生的吓人。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要去争什么,她觉得她什么都有了,爹娘的疼爱,大娘子的温和,外祖父家里的银钱跟宠爱,一度让顾温瑶觉得当公主也不过如此。

    那时候即便有人在她耳边小声说她不配去跟顾舒枫争,顾温瑶都当作没听见。

    她什么都有,不需要争。

    直到娘亲去世。

    她才忽然明白自己要争什么。

    争一片瓦,留她遮身挡雨。

    争一分权,让人不敢多言。

    现在,顾温瑶悄悄侧眸朝后看。

    她还想争一个人,让她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只疼自己。

    只是顾温瑶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对不对,她没人可问,只能问莫书清。

    莫书清想了想,握着顾温瑶的肩膀让她转身面朝自己而坐。

    顾温瑶脸颊被热气熏的微红,可没红过眼睛。

    她眼睫湿漉漉的,眼里像是被水洗过,清澈干净的不像话。

    莫书清双手捧起顾温瑶的脸,“阿瑶要是想要,那就去争,只是阿瑶现在还小,得慢慢谋划才行,书中是这么写的——”

    后面的话顾温瑶一句没听进去,她昂着脸抬着眼,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莫书清,豆粒大的泪珠从眼里滚落出来,啪嗒啪嗒掉进莫书清的掌心里。

    所有人都说她不该去争,只有莫书清说“想要就去争”。

    她想。

    她现在特别想。

    想争一份权,想争一个人。

    莫书清见顾温瑶哭了,有些慌,摊开手掌接住她的眼泪,抿唇皱眉瞧她,试探着小声问,“阿瑶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这些?那我以后不说了。”

    顾温瑶摇头,盯着莫书清看,见她眼里的担忧是真的,这才抽噎两声,哇的一声扑进莫书清怀里哭,泪水蹭在莫书清肩头,“想听,姐姐明日也同我说好不好,后日也同我说,大后日也要。”

    憋了很久的泪,这才哭出来。

    这半年来,她就没怎么哭过,尤其是哭的这么大声。

    莫书清这才扑哧一下笑出来,“我又不是夫子。”

    顾温瑶闹起来,“阿瑶就是要听。”

    莫书清抱着顾温瑶,“好好好,那我说给阿瑶听,以后都说,你听烦了我也要说。”

    她小手轻轻拍顾温瑶后背,柔声道:“阿瑶不要怕,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顾温瑶蹭莫书清脸颊,瓮声瓮气的说,“那你不能,出尔反尔。”

    莫书清重重点头。

    顾温瑶咬了咬唇,“就算阿瑶惹你生气,你也并不能不理阿瑶。”

    莫书清低头跟顾温瑶拉勾,“娘说水能包容万物,人活着也离不开水,我是阿瑶的水,包容阿瑶的一切,就算阿瑶生气也没事。”

    顾温瑶低头看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拇指,“那阿瑶就是鱼,只有姐姐才能让阿瑶活着。”

    莫书清笑着捏她脸,“傻阿瑶。”

    【作者有话说】

    写点儿时的片段,每一章都是一个小片段,不一点连贯起来,我会在标题上写“儿时”,你们要是不想看这个系列的,就等我现代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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