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段淮岸和迟径庭很快走了, 卡座里只剩下怀念和许芙。
许芙还没从方才的对话里缓过劲儿来,“我记得段淮岸话特别少,而且他给我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特别难接近的, 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起来很不好说话。”
怀念眨了眨眼。
许芙接着说:“但我没想到他……这么自恋?”顿了顿, 她又妥协, “好吧,他确实也有自恋的资本。段淮岸就算没学历没工作,靠着那么一张脸也能发家致富。”
怀念半撑着脸, 心不在焉地说:“那还是不行。”
许芙:“嗯?”
怀念眉头紧蹙,像是陷入窘境里, “医生的收入没有很高,他要是当男模的话, 我每个月拼死拼活做手术赚的钱, 可能都不够他三天的出台费。”
“……”
许芙总算知道迟径庭所谓的——“他俩一遇到对方就不正常”是什么意思了。
平日里看着温软无害的怀念,没想到居然如此的语出惊人。
许芙弯唇笑了笑, 她朝服务员打了个响指,示意点单。
服务员递了酒水单过来,许芙问怀念:“有什么想喝的?”
怀念翻找着:“有果汁吗?”
许芙索性拿过酒水单, 和服务员说:“一杯橙汁,一杯西瓜汁。鲜榨的那种,不要拿果汁饮料冒充。”
服务员面露尴尬:“……好的,老板娘。”
听到这个称呼,怀念有些惊讶:“老板娘?”
许芙斜睨她一眼,语气幽幽:“你忘了这家店的老板是谁了?那服务员管我叫老板娘, 这不天经地义?”
“……”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但是怀念换位思考了一下,倘若联姻的人是她, 她是做不到这么自如的。可能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毕竟许芙也不会和她的任何一任前男友藕断丝连。
果汁上来后,怀念用吸管喝了几口。
再环顾四周,周围的位置里零星地坐着顾客。
怀念问许芙:“你知不知道,迟径庭和段淮岸干什么去了?”
许芙说:“包厢里有几个人老早来了,他俩过去打个招呼。里面的人和迟径庭不太熟,但和段淮岸关系不错,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他俩的朋友圈基本重合。”怀念感到古怪,“而且迟径庭认识的人比段淮岸认识的人多。”
段淮岸疲于交际,不屑于拉拢人脉。
很少有,段淮岸私交甚笃,却与迟径庭是淡漠之交的存在。
许芙问:“商从洲,你听说过没?”
怀念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确定自己从没听说过,她说:“不认识。”
许芙撇了撇嘴:“也是个超级大帅哥呢,不过都结婚了。”
怀念勾唇轻笑,她低眉接着喝果汁。
没过多久,迟径庭回来。
同时,他也带了几位朋友过来。迟径庭始终忙碌着招呼朋友,领了人进来,他手里拿着酒杯要碰酒的时候,手机一响,又有朋友要他出去接。
陆陆续续地,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卡座里坐满了人。
许芙是今晚的女主角,自然坐在中心位置。她和迟径庭本质上是一类人,长袖善舞,热衷社交。来之前口口声声说“没有认识的人怕尴尬”,实则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能聊的热火朝天。
由于段淮岸鲜少参与人多的聚会,是以怀念对迟径庭身边的这群人,也都感到陌生。同样地,他们也对怀念这张脸陌生。
怀念坐在许芙身边,难免被人问:“这位美女是?以前没见过啊。”
许芙若有所思地瞥了怀念一眼,而后,笑盈盈地介绍:“我好朋友。”
话毕。
余光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轻描淡写地落下两个字。
“单身。”
恰在此时,舞台上的歌手唱完一首歌,换歌的空档,四周陡然一静。
以至于许芙那声故意抬高声量的“单身”,更加清晰。
……
段淮岸刚从包厢里谈完事儿出来,就听到这句话。
卡座内乌泱泱的都是人,迟径庭的朋友,也都是圈内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忽明忽暗的环境里,卡座茶几处放置一盏昏黄暧昧的氛围灯,暖融融的光扑在怀念的脸上,给她本就漂亮的脸覆上一层柔和的光。
她是真的很漂亮。
现在比平时更漂亮。
她今天还化了妆。
特意见他。
化的妆。
卡座里的男的,一听到她单身,一个个兴奋得不行。
段淮岸瞬间眉头皱起。
烦。
躁。
还夹杂着怒。
身边,有人撞了下他的肩。
段淮岸眼丝凉飕飕地,落在迟径庭身上,声音又沉又冷:“有病?”
“我看你才像是有病。”迟径庭幸灾乐祸,“一遇到怀念,你就不像你了。”
“……”
“像不像以前?”迟径庭语调悠闲,笑着,“高中的时候你也这样,很多人给你同桌表白,和她示好,你就黑着张脸,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当时觉得你挺怂的,哥们,你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怂过?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对你妈都没什么好脾气。”
“能一样?”段淮岸扯了扯嘴角,“她能是会早恋的人?”
“我的意思是,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怂?”迟径庭奚落他,“光看着别人和她搭讪,也不过去阻止?”
“刚准备过去,有个傻逼拦了我的路。”
“哪个傻逼这么没眼力见?”迟径庭好奇,问完,他反应过来,指着自己,“你口中的‘傻逼’该不会是我吧?”
段淮岸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迟径庭无语:“不是你他妈说的,要尊重她,要追她,等她同意?我以为你又重拾高中纯情小处男的人设了。”
段淮岸本来就烦,听到迟径庭的话后,更烦了。
他没理会迟径庭,大阔步地朝卡座走去。
走近时,怀念身边的位置,换了个男的。那人举着杯酒,和怀念进行肤浅无聊的搭讪:“我看你好像有点儿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怀念今晚已经被好几位男性示好过,这句开场白倒是和其他人与众不同。
她偏头看向来人,占据她视野的,却不是身边的男性,而是站在卡座入口处的段淮岸。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穿着一身黑,整个人仿若都融进暗夜里。
脸上没什么表情,低敛着眉眼,眼缝里溢出的情绪,伴随着浓烈又极具锋芒的冷感。
怀念一愣。
不止是她发现了段淮岸,卡座里其余人也发现了段淮岸。
所有人都招呼着他,他眼波不动,视线直落在一个人身上。
他神色冷淡,朝怀念身边坐着的人抬了抬下颚,一字一句,落嗓有力。
“你,起开。”
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慢悠悠地笑了一记,目光锁在怀念身上。
“她,我的。”
“……”
四周有倒吸气的寒声。
特意换位搭讪的男生局促地起身,干笑,给自己找补:“那什么,我说呢,怎么看她这么眼熟,原来是你朋友。”
人堆里,忽然冒出一道疑惑的声音:“不是说她单身吗?”
段淮岸低眼,轻描淡写道:“我对她一见钟情,不行?”
提及“一见钟情”四个字,怀念想起有次在段淮岸家后门,他毫无正行地说,让她拿手机跟他搭讪,然后他当做被她勾引,一见钟情。
思绪回神的时候,怀念身边的人已经由刚才的陌生男性,变为了段淮岸。
段淮岸眼睑下拉,沉着脸,本就锋利的脸更显阴郁。
气氛由于段淮岸的突然出现,以及他的话语,陡然滞住。
众人低头交耳地聊天,时不时偷偷送来一眼,打量着段淮岸和怀念。
段淮岸坐下后并没有和怀念说话,怀念闷头喝着西瓜汁,接连喝了两杯,肚子有点儿撑,想去往洗手间。
她问段淮岸:“洗手间在哪儿?”
段淮岸说:“我陪你去。”
“……不用。”怀念觉得没必要,“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右转,直走,尽头的左边就是洗手间。”
“好。”
于是她起身,走去洗手间。
洗手间的灯光是诡谲的红光,冷气幽幽,四处还有阴风,有种杀人现场的感觉。
怀念感慨迟径庭独树一帜的审美,上完厕所,她正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的交谈声。
“段淮岸搞什么?他之前不是谈过对象吗?”
怀念的手一顿,她垂着眼,接着听外面的人说。
“之前那位初恋,段淮岸藏得可深了,好像只有迟径庭和陈疆册知道。”
“初恋不是把他甩了吗?我那天可是在现场,亲耳听见迟径庭说的。”
“迟径庭说什么了?”
“就,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还有什么,她都把你甩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段淮岸,你有没有尊严的?结果超级搞笑,段淮岸说,没有。”
“我去,到底是什么女的啊,把段淮岸迷得这么神魂颠倒?”
“谁知道呢。”
“但是再喜欢又怎么样?估摸着早忘了那位初恋了吧,这不,来了个一见钟情。”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那几人上完厕所,洗过手后,回到位置上。
怀念低垂着眼睫,神色晦暗不清,过了好久,才推门离开洗手间。
走进清吧的卡座池里,四周灯光昏昧,若有似无的光线闪着暧昧的光,是极适宜调情的场合。卡座里坐满了人,喧嚣的卡座里,并没有段淮岸的身影。
她往四周看,在边上的空卡座里找到了他。他神容淡漠,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熙攘的环境里,他有种支离破碎的孤寂感。
恍惚间,怀念觉得卡座里的人渐明渐暗,最终被暗影吞噬成虚幻,融入暗夜里。
所有的人影都已远去,她的视野里,只剩下段淮岸。
他坐在卡座里,面前的茶几上密密麻麻摆了许多酒。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精将他的眼熏染的通红。
迟径庭和陈疆册在他身边轮番劝他。
“一个女人而已,值得吗?”
“她都已经把你甩了,段淮岸,她不要你了,不喜欢你了,你就算喝死,她都不会来看你一眼。”
“她会的。”段淮岸低哑着嗓,“她只是不要我,没有不喜欢我。”
“我真的服了你了,你有没有尊严的?”迟径庭骂他。
“尊严?”段淮岸眼皮轻掀,混沌的眼倏忽间染上一丝笑,笑意酸涩,“没有啊。我要尊严有什么用?她又不会回来。”
“……”迟径庭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气结,“你还是段淮岸吗?你他妈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萎靡的样子,你还是段淮岸吗?”
桌面上摆着无数的酒,迟径庭拿走一杯,还有无数杯。
段淮岸复又捡起一杯酒,往嘴里送。过于放纵的饮酒方式,有酒精顺着嘴角渍出来,液体沿着他下颌线往下滑,滑至颈间,溜入衣服里,消失不见。
一饮而尽后,他猩红着眼,喉结滚动,“段淮岸……是怀念的段淮岸。”
“怀念在的时候,一切才有意义。”
他整个人往后仰,四周镭射灯光影闪烁,映照在他眼底被模糊成了光晕。
他整个人有种弓弦拉到最紧的紧绷感,唇线抿直,喃喃低语:“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她才不要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我是属于她的,但她不要我了。”
……
……
怀念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涩意,视线聚焦,定格在段淮岸身上 Ɩ 。
他一个人坐着。
怀念朝他走去,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她看见段淮岸面前的桌上摆了不少空酒杯,她忍不住,伸手拽了拽段淮岸的衣袖,段淮岸下意识俯身过来:“怎么了?”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嗯?”段淮岸似笑非笑地看她几秒,“我喝多少酒,你也管?”
“……”怀念哪是这个意思,“你平时不是不喝酒吗?”
“心情不太好,喝几杯。”
怀念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迟径庭要结婚了,你心情不太好?”
段淮岸脸上的表情僵了瞬:“和迟径庭有什么关系?我心情不好,你不反思一下自己?”
“我怎么了?”怀念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就因为别的男的和我搭讪?”
段淮岸面无表情的脸,让怀念有种自己出轨的感觉。
怀念眼睫轻颤,避开他的视线。她低头喝了口果汁,而后,直白道:“你出国这些年,和我搭讪的男的挺多的。”
“所以我不应该喝酒,”段淮岸四平八稳的语调,“我应该喝醋。”
“……”
“化醋意为酒意。”段淮岸盯着她,语气硬邦邦的。
话毕,段淮岸又拿了一杯酒,怀念霎时又想起刚才脑海里浮现的那一幕。虽说是她幻想的,但她有种亲身经历的酸涩感。
她忍不住,伸手按住段淮岸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举动,段淮岸没预料到,手心一抖,酒杯倾倒,酒精洒了他一裤子。
二人的视线同时往酒精的着落地扫去。
不幸的是,酒洒在他的裤.裆上。
幸运的是,段淮岸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西装裤,光线下看不太清晰。
“……”
二人同时沉默了。
怀念咽了口口水:“那个……”
段淮岸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造成的,你负责。”
怀念:“啊?”
段淮岸双腿分开,一副任她摆布的架势,悠悠道:“擦吧。”
“……”怀念头皮发麻,像是喝了酒般,喉咙有种火烧火燎的刺痛感,她强装镇定,“一定要擦吗?”
“很湿,”段淮岸皱眉,表现出很难受的样子,“里面的裤子都湿了。”
“……”
里面的,裤子,都,湿了。
里面是什么裤子?
里面能是什么裤子?!!!
不就是内裤吗!!!
怀念抬了抬眼,明暗交替的光影里,段淮岸的脸部线条被勾勒的深邃立体。他瞳仁是尤为纯粹的黑,不掺杂一丝杂物,专注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无法抵御他的视线。
某一瞬间,怀念如同受到蛊惑。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他:“那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段淮岸眉梢轻扬。
没等他开口。
怀念语气自然,不急不缓地说:“你把裤子脱了,我帮你把两条裤子,都擦干净。”
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要做个有责任感的人,既然负责,就要负责到底,怀念补充道,“我再把你湿了的身体部位,都给擦干净。”
“你愿意吗?”
第62章 62
62.
话落, 段淮岸抽纸巾的动作停住。
周围喧嚣,他们之间像是与周围有了泾渭分明的界线,安静至极。
段淮岸微抬眉骨, 打量着怀念。她泰然自若地, 仿若真是个负责至极的女人, 不仅负责, 还非常体贴周到的询问他的意见。
——“你愿意吗?”
段淮岸眼眸漆黑,直勾勾地盯着她。
怀念说完后,内心无限忐忑, 尤其是段淮岸只看着她不说话的举动,让她更慌了。
“既然是我造成的, 我负责也没什么事儿。而且我是医生,在医生眼里, 是不分性别的, 所以你也没必要那么害怕我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怀念胡乱地找理由,越说她脑子越混沌, 有种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感觉。
“肢体接触?”段淮岸不慌不忙地打断她,“严格而言,是你单方面触碰我的身体, 而且触碰的还是,敏感部位。”
“我是医生,”怀念磕磕绊绊地重复,“医生眼里,不分性别。”
段淮岸看着她的眼,过了几秒, 露出个了然的笑来:“我懂了。”
“……”
“又是洒酒,又搬出医生的幌子。”段淮岸坐姿懒散, 气定神闲道,“兜兜转转一大圈,不就是想找个借口,合理的摸我吗?”
怀念深知自己在段淮岸面前,就是个既想找个小角落和他接吻的,又想带他回家脱掉他的衣服——一个对他的肉.体充满好奇心和占有欲的,成熟,不纯情,色女形象。
沉默几秒,她从善如流地点头:“既然知道我想摸你,那我们现在找个没人的地方,你让我好好摸一摸。”
“你处心积虑的下次,就是现在?”段淮岸眉梢轻扬,意有所指道。
这话瞬间勾起怀念的记忆。
——“下次我的手,不是解你的衣服纽扣,而是解你的裤子纽扣。”
“……”
她还真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想脱他裤子,处心积虑。
为了让自己清醒点,怀念决定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个脸。
下一刻,她遽然站直身。
视线盲区里,服务员正端着托盘送酒过来,她突然起身,以至于服务员惊呼一声,来不及收手,手里的托盘向一旁倾泻。托盘里的酒倾数洒了出来。
怀念眼皮一跳。
电光火石间,段淮岸起身,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夹杂着冰块的酒精.液体,倾数洒在了段淮岸的身上。
气氛舒缓的清吧,这声响着实过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在他们的视野里,段淮岸站在怀念面前,全身被洒了酒,白色衬衫被酒精溅湿,呈半透明质地,衣服黏着皮肤,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许芙和迟径庭对视了一眼。
许芙小声问:“你哥们做什么事儿了,被我姐们泼了一身酒?”
迟径庭斩钉截铁答:“肯定做了什么厚颜无耻的事,说不准想摸你姐们的手,被你姐们正义阻止。”
许芙:“那我们要过去吗?”
迟径庭:“没事儿,我哥们现在变了,不玩强制爱了,你放心吧。怀念要真不想,段淮岸肯定不会强迫她。”
说着说着,迟径庭招呼一众看热闹的人:“行了,小情侣吵架没看过吗?今晚是让你们来看我未婚妻的,你们净看段淮岸算怎么个事儿?”
话到这份上,众人不好拂了迟径庭的面子,讪讪笑着,收回视线。
卡座里再度回归热闹。
而另一边的卡座——
闯祸了的服务员边收拾着倒了的酒杯,边和他俩道歉。
段淮岸置若罔闻,他紧蹙着眉头,看向怀念:“你有没有被酒洒到?”
怀念想说没有,但仔细一瞧,她腰间有一大块酒渍。
她今天穿着藕粉色乔其纱的上衣,下半身是半裙,被酒水一泡,衣服贴着腰线,几欲透肉。
段淮岸也注意到了,眉间褶皱更深。好在他刚才嫌热,脱掉了西装外套。他捡起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将其罩在怀念的身上。
“是我突然站起来,所以才撞到你的。”怀念和服务员说,“主要责任在我,和你没关系。”
服务员紧张得脸色煞白,“真的抱歉。”
怀念瞥了眼段淮岸,见他黑沉着脸,她推了推他:“真是我不小心。”
段淮岸紧绷的唇线才一点点松开,他和服务员说:“你走吧,让人过来把这里打扫一下,没喝过的酒水拿到你老板那桌去。”
服务员这才松了口气。
段淮岸搂着怀念,出了清吧。
四月初,昼夜温差较大,白天有几分燥热,夜里迎面吹来的风微凉。
怀念罩着段淮岸的西装外套,很宽松很大,随之而来的是被他的气息包裹住的安全感。她不仅被他的衣服裹着,也被他搂在怀里。
走了没多少路,就到段淮岸的车旁。
段淮岸说:“我喝了酒,得麻烦你当回司机了。”
怀念为难:“我驾照考出来,就没开过车。”
段淮岸不甚在意:“拿我的车练练手。”
怀念仍是犹豫:“要不我们叫个代驾?”
段淮岸笑:“我全身都湿成这样了,怀念,等代驾过来,都猴年马月了,我这站在风中被风吹的,估摸着明天起来就感冒。”
“……”怀念老实道,“你车太贵了,我不敢开。”
段淮岸气笑:“撞了有保险,怕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段淮岸径直打开驾驶座车门,他单手倚在门边,眼梢稍敛开淡笑,“进去吧,我的公主大人。”
走到这一步,怀念无法拒绝,总不能让段淮岸酒驾,她边坐进去,边嘟囔:“分明是司机大人。”
段淮岸没听到她的话,他把车门关上,而后绕至副驾驶,坐了进去。
上车后的第一时间,怀念没有发动车子,她踟蹰了一会儿,偏头问段淮岸:“我们去哪儿?”
“嗯?”段淮岸心不在焉,“我家。”
车厢内静了一瞬。
怀念抿唇,说:“我要回家。”
段淮岸语调懒懒的:“我没不让你回家,你送完我,可以自己开车回家。”
“……”怀念默了默,“是我误会了。”
她动作僵硬地转回头,眼睫轻颤,脸颊处突然有温热的触感。
耳边响起段淮岸的笑声,他说:“你没误会,我确实想带你回我家。”
怀念复又转回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问:“你不怕我,把你的衣服给脱了吗?”
“我怕?”段淮岸哼笑了声,口吻近乎挑衅,“你敢吗?”
怀念屏息片刻,默默发动车子,憋屈地踩下油门。
“……”
她是不敢-
段淮岸的住处离迟径庭的清吧不远,十五分钟的车程。
怀念一路战战兢兢又手忙脚乱地开着车,所幸安稳开到段淮岸住的小区的地下车库。
段淮岸解开安全带后,并没下车,他弯了下唇角:“提醒你一下,我这里到你家,我基本都是要开四十五分钟的。你确定大晚上的,你能顺利地把车开回去?”
怀念一愣:“这么远吗?”
段淮岸说:“你也不看看南城有多大。”
怀念思索了下:“那我打车回家好了。”
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的时候,察觉到了异样。
段淮岸没动。
怀念回头,对上他微侧的脸,眼皮耷拉着,带了几分倦怠感,“怎么?不舍得我?”
“不是,”怀念问他,“你怎么不下车?”
“我喝太多酒,走不动。”段淮岸眼尾曳出笑来,笑的略显玩世不恭,“需要有人扶我下车。”
演技假的怀念无动于衷,她兀自下车,毫不留恋地关上车门。
往前走了几步,她停了下来,在原地沉默了几秒,还是回头,走到副驾驶门外。
段淮岸非常嚣张,还将车窗降了下来。
二人无阻碍地对视上。
她站着,他坐着,他仰着头,语调玩味:“怎么回来了?没关系的,我走不动,大不了就在车里睡一晚。就是我这腿太长了,伸展不开,明天醒来,会腰酸腿疼什么的。”
怀念无奈地打开车门:“下来吧。”
段淮岸还是装无知无识:“嗯?”
怀念说得更直白了:“我送你回家。”
段淮岸:“这不是已经到家了?”
怀念叹了口气:“我送你上楼。”
段淮岸:“然后你下楼。”
“……”怀念停顿了下,认真道,“我想在你家过夜,方便吗?”
此话一出,段淮岸迈开腿,下车,下了车后,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副大爷架势,朝怀念勾了勾手指,“不是要送我上楼?过来扶我。”
怀念一时间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但她还是往前,走到他身边,有片刻的尴尬:“……怎么扶?”
“小矮子。”他说,“借个肩。”
怀念刚想回嘴,自己怎么就是矮子了?
结果声音还没出喉就被段淮岸的动作堵了回去。
是比刚才从清吧出来,还要亲密的姿势。
段淮岸几乎半个人都压在怀念的身上,怀念眼帘一压一抬,撞见他并不太清明的眼里,她下意识地别过脸,深吸了口气,然而呼吸间,满是他身上的气味。
有清冷的雪松味,也有浓烈的酒味。
怀念拉拽着段淮岸往前走,他身体很沉,大部分的重量都放在了怀念的身上。
此刻,怀念终于有了他喝醉的实感。
“就因为有男的和我搭讪,你就喝这么多酒?”怀念不解,“你自己的酒量你不清楚吗?怎么一个人都能喝醉?酒鬼。”
段淮岸笑了下,热气扑簌簌地拂在她脸畔,“平时也没人能惹我不开心。”
怀念忍不住:“是吗?”
段淮岸凑近电梯入口处的人脸识别,识别成功,透明玻璃门缓缓打开,他们走进地下车库的电梯间里。
“在你眼里,我脾气很差吗?”段淮岸的声音毫无温度。
“也没有很差。”怀念诚实道,“但确实不好。”
段淮岸拿出手机,对准电梯的刷卡处刷了一下,电梯门缓缓打开。
怀念一声不吭地扶着他进去。
电梯缓速向上运行的时候,段淮岸突然说:“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与他过分亲密的近距离接触下,怀念大脑混沌,反应慢了一拍,“……怎么突然问这个?”
“很早就想问了,其实答案我也知道。”段淮岸压在她身上的重力,逐渐减轻,他说,“我总是强迫你,强迫你上楼,强迫你见我。我当时,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感受,没想过你对我——不是喜欢,只是被逼无奈的妥协。“
电梯到达段淮岸住的楼层。
金属质地的门往两侧收起时,段淮岸也从怀念的身上离开。
他直起身,眼神清明,声线平稳:“我知道你今天也是在妥协。”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怀念跟随他,一同出了电梯。
段淮岸的新家是电梯入户的格局,电梯出来便是家里的玄关。玄关处廊灯是声控灯,由他们的动静,灯光点亮。
段淮岸唇角弧度微敛,半疑半惑地望向她。
“我是有过妥协,但是无奈和妥协是不一样的。”怀念声线平稳,语速轻缓地说,“而且我今天不是妥协,我是不放心你一个醉鬼。”
和你无关,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我的本意。
出乎意料的回答,段淮岸微怔。
好不容易真情流露一回,没想到段淮岸会是这种反应,怀念神色不太自然地别开眼,她囫囵转移话题:“你家没有女士拖鞋吗?”
“有。”段淮岸回过神,打开鞋柜,鞋柜里全是男士鞋,只有一双嫩黄色的女士拖鞋。
怀念犹疑地打量着这双拖鞋。
“放心,没人穿过,”段淮岸似是看破了她内心,慢条斯理道,“这是专门给你买的。”
“……”怀念低着头,表情僵了下,很快恢复如常,“我没那个意思。”
“我有那个意思。”
“……”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段淮岸轻笑了声,“我没什么异性朋友,更不会带同事回家,这屋子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异性。放心。”
沉默几秒,怀念换好鞋。
在她换鞋的时候,段淮岸也已经换好了拖鞋。
她注意到了,是情侣款。
段淮岸带她往屋子里走,突然听见身后,她问:“所以你没醉?”
他靠在墙边,无所谓地瞧她,“嗯。”
“那你假装喝醉,对我做的事,你应该记得一清二楚。”怀念把他酒后的“罪行”一项一项地指出来,“抱我,拉我的手,又厚颜无耻地把整个人都架在我身上。”
“……”段淮岸轻啧了声,更厚颜无耻地说,“我待会儿还会故意耍酒疯,然后亲你。”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段淮岸眼前一暗。
唇边有温热触感。
一触即离。
怀念抬起眼,语气平静道:“不用耍酒疯,也能亲。”
第63章 63
63.
段淮岸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眉眼轻佻,眼里的笑僵住。
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怀念内心忐忑, 尤其是段淮岸的反应, 令她揣摩不透。
“虽然你是在追我, 但我觉得, 给你点甜头的话,你会追得更起劲。”怀念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找借口,又进很有礼貌地问他, “如果你觉得我做的有点儿过分,我可以给你道歉。”
段淮岸似是缓过神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大片的光影覆在她眼睫。
视野变暗了, 她看他的表情也暗了, 眼神幽冥。
他说:“我不接受口头的道歉,很没诚意。”
怀念立即惴惴不安, 她讷讷地问:“你要我怎么给你道歉?”
“就这样。”
“什么?”
怀念抬眼,入目的依次是他凸起的喉结,锋利流畅的下颌线, 以及薄薄的双唇。看清他唇的下一秒,她的唇被他吻住。
段淮岸吻的温柔,暧昧轻柔地吻着她的唇瓣,一点点吞咽她唇齿间溢出的气息。
不知何时,段淮岸的手伸了上来,托住她的后颈和后脑勺, 他的吻很温柔,但手里的动作却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怀念并没有退缩, 她睁着眼,对视着段淮岸黑沉的眼眸。
彼此都清醒。
彼此都沉溺。
安静的室内,响起逐渐凌乱的呼吸声,她唇齿被他的舌头撬开,他钻进她的口腔里,喘息声和缠吻的水声融合在了一起,情欲在口腔里发酵,随之蔓延至全身。
这吻比以往的吻要显得温柔,但怀念还是被亲的浑身无力,她眼睫轻颤,从细窄的眼缝里,看清段淮岸眼里密布的情欲。
他像是要将她一并拽进情欲的深渊里。
不知过了多久。
段淮岸退了出来,亲贴下唇瓣,他没有彻底抽离,灼热的呼吸在二人唇间翻涌。
他嗓音发哑:“宝宝,我好喜欢你主动。”
怀念声音轻颤:“你别这么叫我。”
“有人在的时候,我不这么叫你。”他又轻吻了下她的唇,喘息声很沉,像是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没人在的时候,我只想这么叫你。”
怀念半阖着眼,眼里有她不自知的妖媚,对于段淮岸的话,她没说什么。
段淮岸抱着她,她头埋在他胸口,二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很久。
玄关处的廊灯早就熄灭了,落地窗外有城市星星点点的灯光照入室内,点缀着室内绮糜的夜色。
等到彼此的呼吸都恢复如常,段淮岸揉揉她的后脑勺,“宝宝,等我洗完澡,再回来抱你好不好?”调笑的口吻,不急不缓地补充,“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进浴室洗澡?放心,我肯定伺候好你。”
“……”
闻言,怀念默默地从他怀里出来,她别过眼,推搡着他:“你被酒洒了一身,现在浑身应该都很不舒服,赶快去洗澡吧。”
段淮岸笑:“你呢?要不要洗个澡?”
怀念迟疑了会儿,直白道:“如果不和你一起洗的话,我还是挺想洗个澡的。”
“……”段淮岸气笑了。
怀念一本正经道:“一起洗的话,今晚给你的甜头就有点儿多了。”
“行,咱们慢慢来。”段淮岸表现得很好说话,尾音拖着,字眼加重,一字一句地说,“下次,再、一、起、洗、澡。”
话音落下的同时,段淮岸按下了墙上的灯光开关。
室内骤然明亮。
怀念看清了室内的装修,带有极强烈的段淮岸的风格。大横厅,暗色调,家具摆设以黑、灰二色为主。干净的像是样板房,没有一丝烟火气。
段淮岸垂在身侧的手,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带她到衣帽间。
“你家有女士睡衣吗?”怀念被他拉进衣帽间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然后,她怀里被塞进一只购物袋。
购物袋外面印着品牌logo,似曾相识。
怀念唰地一下就想起来了,这是许芙和段淮岸送过她的睡裙的牌子。
她怀里抱着的像是定时炸弹,炸弹爆炸之前,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语气还算四平八稳,问段淮岸:“你为什么要在家里放女士睡裙?”
“上次给你买的,”段淮岸倚靠在柜子旁,似笑非笑地说,“买的太多,一次性带不过去,就放在我这儿了。”
怀念:“我还以为……”
她说了很长一段话,声音很清,段淮岸没听清,眉梢轻扬:“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怀念:“?”
她无语:“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段淮岸:“没听到。”
“那你还——”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
怀念抿了抿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所以宝宝,”段淮岸伸手把她往自己怀里拽,眼神缱绻,低沉的嗓极具蛊惑意味,“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家里放你的睡衣?”
思忖片刻,怀念还是坦诚道:“我以为,你随时随地都想带我回家过夜。”
“宝宝好聪明,一下就猜到了。”段淮岸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我真的很想每天醒来,睁眼就能看到你。”
怀念一顿,下意识舔了下唇。
倏忽间,段淮岸松开搂着她的怀抱,他笑着:“我真要去洗澡了。”
怀念点头。
段淮岸拿了换洗衣服,走到衣帽间门口,复又折返回怀念面前。
怀念将他的举动尽收于眼底,她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他。
“我之前没想过带你回家过夜。”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寡冷的脸,神态很放松,眼尾耷拉着,曳出微末的笑,“睡衣真是买多了,想着哪天找个送衣服的借口,再去找你。毕竟不是女朋友,不能用‘想你’作为理由,名正言顺地见你。”
不一样了。
怀念想,他真的不一样了。
还是那么霸道,但是进退有度了。
……
段淮岸进了主卧的浴室,怀念把怀里的购物袋放回原位。
亲,她敢。
但是穿情趣睡衣和段淮岸共处一室,怀念是真的不敢。
她拿了件段淮岸的短袖和有松紧绳的裤子,当做睡衣。
段淮岸给她指了客卫,怀念抱着衣服走进去。
她洗完澡的时候,段淮岸还没洗好,茶几处有没开封的矿泉水,怀念拿了一瓶。
置身于陌生的环境,怀念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她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仿若有种,这就是她该经历的。
静谧的室内,怀念不知道段淮岸什么时候会出来,也不知道他出来后,二人会发生什么。
越想,她脑海越凌乱,耳根莫名发红。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怀念掏出手机,解锁,看有没有工作消息。
工作消息倒是没有,未读消息倒是有好几条,全来自许芙。
许芙:【什么情况?】
许芙:【你怎么动手了?】
怀念莫名:【我动什么手了?】
她顶多就是动嘴了,但许芙也没在段淮岸家装监控,能看见她主动亲段淮岸啊!
许芙回得很快:【你不是洒了他一身酒吗?哎你看到了吗,段淮岸被酒洒了之后,那若隐若现的背肌,完美的湿.身诱惑!】
怀念眨了眨眼:【……我没看到。】
怀念解释:【我没有泼他酒,是不小心洒他身上的。】
许芙:【但我看你被他带走了,你被他带哪儿去了?】
怀念诚实道:【他家。】
许芙:【?】
许芙:【我要报!警!!!!】
怀念皱眉,很为难:【别吧,警察来了,会把我抓走的。】
许芙:【是他诱拐良家妇女。】
怀念更难为情了:【是我主动要来他家的。】
警察来的话,估计会以入室抢劫,劫的还是色——的名义,把她抓起来。思及此,怀念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以前真不这样。
许芙:【我和迟径庭都要订婚了,我俩还没同居。】
许芙:【你倒好,和他拉拉扯扯的,都拉扯到他家去了。】
许芙:【以前是我小瞧你了。】
怀念强撑着表情,艰难打字:【我和他,不睡一个房间。】
许芙:【你看我信吗?】
怀念:【你要信。】
许芙:【你都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
许芙:【我只说一句话,别闹出人命。】
怀念满脸问号。
像是知道她听不懂言外之意,许芙说得直白,强调:【记得做好措施!懂了吗!】
怀念:“……”
她放下手机,拧开矿泉水瓶瓶盖,往喉咙里灌了小半瓶水。
她真的没有想过那种事,毕竟两个人现在还,名不正言不顺的。可是转念一想,以前,在她并未承认自己是和段淮岸谈恋爱之前,他俩确实名不正言不顺地干了很多的事。
登时,怀念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很是棘手。
思索之际,安静的房间忽地响起“咔哒”的开门声。
怀念的心陡然一震,她身体霎时紧绷。
段淮岸出现在她眼前,她神色依然不太自然,嘴角扯起抹生涩的笑,僵硬地找话题,“你怎么洗了这么久?”
段淮岸刚洗过的头发半干半湿,额发低垂,衬得瞳仁黢黑。
他嘴角扯起抹慵懒的笑:“你说呢?”
“……”
怀念闭嘴,没敢再提。
段淮岸也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边拧瓶盖边扫视着怀念,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并非是他买的睡裙,而是他的衣服,段淮岸也问:“怎么没穿睡裙?”
怀念慢腾腾地瞥了他一眼,回以他同样的三个字:“你说呢?”
静了半晌。
怀念手指缠绕着裤子松紧腰上的绳子,她说:“客卧在哪儿?很晚了,我想睡觉了。”
段淮岸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怀念:“那我去睡了?”
段淮岸笑:“去吧。”
怀念起身,她观察了下眼前的情况。
往左走,得绕过茶几才能走出去,往右走,势必得经过段淮岸。怀念很干脆地往左边走,特意避开段淮岸。
耳边响起一声极为短促的笑。
怀念耳根发红,装作没听到,佯装镇定地,接着往客卧的方向走去。
终于来到客卧,她把门关上,背抵着门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找到客卧的灯光开关,“啪”的一下,点亮陷入黑暗的卧室。怀念惊讶的发现,段淮岸家的客卧比她租的一居室还要大。
蓦地,怀念想起迟径庭说,段淮岸全款买下的这套大平层。
哎。
怀念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这些年混得好好。
她又翻了个身。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是好像,还是追不上他。
怀念在床上翻来覆去,她认床,陌生的环境,让她很难入睡,浑浑噩噩地睡了会儿,她认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什么睡意,想着玩会儿手机,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手机。
后知后觉记起来,自己过来的匆忙,把手机落在客厅了。
于是,她下床,穿好拖鞋出了客卧。
客厅的灯还亮着,怀念稍显迟疑。她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段淮岸坐在沙发上,电脑放于双膝处,他戴着眼镜,对着电脑敲打着键盘。
阒寂的暗室,只他身边的落地灯点着,他低眉敛目,神情专注又冷硬,散发着不可亵渎的冷感。
怀念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情绪,被她竭力地控制住。
怀念低头,看了眼腕表。
凌晨两点多。
他还在工作。
一个人。
她想起高中的时候,有人问过迟径庭:“段淮岸话这么少,又不怎么搭理你,你怎么还每天凑到他面前自讨没趣?”
迟径庭的回答,怀念到现在还记得。
迟径庭说:“他常年都一个人待着,可孤单了。他就是嘴上不承认,实际上,他恨不得有一堆人天天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我可告诉你,段淮岸这人看着高冷难接近,实际上特好相处,你对他说几句关心的话,他立马死心塌地地跟你一辈子。”
迟径庭的回答混不吝,毫无正行,以至于问话的那人以为迟径庭在开玩笑。
但怀念记得。
她记到了现在。
夜晚会将情绪无限地放大,许多藏在内心角落里的感情,逐一钻了出来。怀念突然有股冲动,有股很强烈的冲动。
她想抱住段淮岸。
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待着。
她觉得他不应该是孤寂的。
她不想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
她只想陪在他身边。
只是想,让他不那么孤单,仅此而已。
胸腔内,情绪极具震荡,催促着她的肢体动作。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段淮岸面前。
段淮岸正专心工作,余光突然瞥见怀念,他急忙放下电脑,“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做噩梦……”
话还没说完, Ɩ 怀念停在他面前,双膝分开跪在他双腿边,撑在沙发上。
然后。
怀念张开手,抱住了段淮岸。
段淮岸只犹豫了一秒,一秒过后,也抬手抱住了怀念。
这个姿势,怀念头埋于段淮岸的颈窝处,是极具依赖感和贪图安全感的抱姿。段淮岸的侧脸正对着她的头,他蹭了蹭她的头发,轻笑了声:“怎么了?”
“我做噩梦了。”怀念声音很闷。
“梦都是假的,别怕。”
藏在他目光死角处的怀念眨了眨眼,她用手指将眼尾沁出的潮湿擦去,声线轻颤着:“我知道梦是假的。”
段淮岸:“那还这么害怕?”
听到这话,怀念搂着段淮岸脖子的手,用力了几分,力度很重。不同于他抱她时,那股害怕她逃离的力度,她的拥抱让段淮岸产生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幸运感。
怀念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阻拦的酸涩感,她垂着眼,混沌的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
也只有一句话。
空间里响起窸窣声响,怀念抵在沙发上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
沙发边上的落地灯,倏地熄灭。
整个空间都陷入黑暗中。
落地窗外的城市灯光也早已熄灭,唯有月光照亮他们紧抱在一起的身形轮廓。
段淮岸伸手想把灯打开,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怀念说。
“我梦到你不在我身边。”她说,“这些年来,我总是频繁地做这个噩梦。”
第64章 64
64.
怀念工作之余的生活, 乏善可陈。
她只待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要么看书,要么睡觉。
每每睡醒, 她都会发很久的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连自己落下的眼泪都无法坦然面对。
她好想他。
做梦是唯一能见到他的途径。
因为这个抱姿, 怀念无法看到段淮岸的脸。但她感受到, 段淮岸起伏的胸膛,沉重的呼吸,以及放在她腰间僵硬却又幡然加重力度搂着她的手。
空气里的浮尘仿佛都停止涌动, 整个世界安静地连月光都不忍打扰他们相拥。
乌云蔽月的夜,他们紧密地贴在一起。
“我刚刚真的做了个梦, ”怀念压着颤抖的声线,然而声音里还是透着她的惶恐与害怕, “我梦到你在国外找了个女朋友, 你回国的时候,她也跟着你回国。你很喜欢她, 比喜欢我还……还要喜欢她。”
“你还带她回家了,程阿姨和段叔叔都好喜欢她。”
“你牵着她的手,到我面前, 和我说——”
“和、和、我说……”
怀念哽了下,咽下喉腔里弥漫的酸涩,呼吸变得艰难。她深吸了一口气,剩下的话,说得很慢,很慢:“你说。”
“——怀念, 现在,是我不要你了。”
这话说完, 全世界仿佛都消音般。
怀念埋在他肩头,像是再也控制不住。段淮岸感受到有什么潮湿的液体,沿着他的肩,沿着他的锁骨,一点点往下滑。滑到他胸口处,他好像被岩浆烫了下,心脏有密密麻麻的灼烧感,无法散去。
怀念的喉咙被泪水浸泡,哭腔明显。
她说:“小时候,所有人都和我说,我妈妈不要我了。”
“后来,我爸爸也不要我了。”
“我和妈妈保证过很多次,我会听话我会乖,我会好好学习,我绝对不会成为她的麻烦,成为她的累赘。”
“妈妈才愿意把我接到她身边的。”
分明落泪的是她,但他的世界仿佛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段淮岸的手放在她的后脑勺处,很轻很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他的喉咙颤痛,“没关系的宝宝,我不会不要你的。梦都是假的,我怎么会和别人谈恋爱呢?你说对不对?我也很乖的,和你一样乖,分手之后,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只想回到你身边。”
怀念仍在哭,眼泪完全止不住。
段淮岸想抽纸给她擦眼泪,但她一发现他动作,立马将他搂得更紧。
“……”
段淮岸索性不动了,任她把衣服鼻涕都淌在他衣服上。
渐渐,有细碎的声响,段淮岸扬眉往外看,室外落起了细雨。
正值清明,多雨时节。
淅沥的雨声和怀念的哭声逐渐重叠,段淮岸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他时不时地侧头,手撩过她散落的碎发,轻吻过她的额角。
这吻不掺杂任何情欲,却比任何一个热吻更令她情动。
哭了不知多久,她似是哭累了,瓮声瓮气道:“你能给我抽点纸吗?”
“擦我衣服上吧。”段淮岸故意叹了口浊气,“我这一天,衣服不是被酒洒,就是被你用眼泪洒,你是不是对我的衣服很不满?”
怀念默了几秒,她说:“你的衣服都好贵。”
听到这话,段淮岸眉心一跳,立马抽纸巾给她擦脸,边擦边说:“衣服而已,脏了洗就行。”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怀念唇畔溢出抹笑来,“你的房子也好贵。”
“……”
“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啊?”她表情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的,“说好了的,等我买了房,我就和你谈恋爱的。”
“那你什么时候买房?”
“五年之内吧。”
“……”段淮岸盯着她,两秒后,气笑了,“我们分手五年,我刚熬过一个五年计划,你又来一个五年计划?怀念,你故意磨我是吧?”
怀念也被自己的计划逗笑,“好像,时间是长了点。”
“想听实话吗?”段淮岸语气不太痛快,“我连五个小时都不想等。”
“我明天回去上班,上四天班,正好第五天休息。到时候我要是想谈恋爱,我就给你打电话。”怀念掰着手指算了算,“那等五天吧。”
段淮岸表情闲散,透着股倦怠冷感,看上去挺没所谓的,哼笑了声:“那要是五天后,你不想和我谈恋爱呢?”
“那就——”说到这,怀念稍显局促,很没底气地说,“我们就和以前一样,瞒着所有人,偷偷谈恋爱?”
说来说去,还是会谈恋爱。
段淮岸嗤笑了声,难得没与她较真。
怀念擦干了眼泪,并没从段淮岸的腿上下去,她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你不是认床?”他淡声,轻描淡写的口吻,“我怕你睡不着,你又是第一次来这儿,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你睡醒,应该会挺无聊的。我想着陪你一会儿。”
“那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无聊吗?”
“嗯?”段淮岸下颚轻抬,指了指身侧的笔记本电脑,“有工作陪我,不无聊。”
“你每天都这样吗?”怀念忽然问。
“什么?”
怀念坐直了身子,视线下拉,和他对视。
她很有耐心地问他:“你在国外,还有回国之后的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工作到半夜吗?身边没有人陪你吗?”
段淮岸嗯了声,语气很随意:“我没那么脆弱,需要人陪。而且你也知道我的,我不喜欢身边有人待着,挺烦。”
停顿一秒,他悠闲地补充:“你不一样,你忘了吗?高中的时候,咱俩就同居了。”
“……”
高中。
同居。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怀念:“我们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你睡你的房间,我睡我的房间,我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别说的,那么,暧昧,行吗!!!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段淮岸抬睫,眼神轻佻地望着她,“和我睡一张床,我可以保证,我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忍住拆穿他的冲动,怀念很给他面子,“你这儿离医院太远了,我上下班很麻烦。”
段淮岸很不识相,凉飕飕地说:“我看你是嫌我吵。”
怀念默了默:“如果你用对待迟径庭的态度对我——”
“我又不和他谈恋爱,”段淮岸忍不住打断,“我和他每天扯东扯西干什么?”
段淮岸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低哂了声,“如果我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你还会觉得我是喜欢你的吗?”
怀念一愣。
沉默须臾。
她忽然意识到段淮岸说的是对的,她的问题显得有点儿多余,也显得冒昧。
怀念瞅了他一眼,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可我住你这里,上班的话,比平时得早起一个小时。”
“你想让我搬你那儿住?”段淮岸不慌不忙地说,“也不是不行。”
怀念也不知道自己哪个字透露出自己在邀请他去她家同居的讯息,她忍气吞声,好言相劝道,“我那房子太小了,你住着会不习惯。”
“床大就行了。”段淮岸毫无正行道。
怀念忍无可忍,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精心挑选的床,当然大。”
这话让段淮岸沉默住了。
有的事情,怀念没有过多思考过。她的社会经验浅薄,即便工作了这么久,依然和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然而当她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为什么出租屋的装修设计像是为她量身定制?
为什么她搜出来,所有的家具都是国际大牌?
为什么一直在涨的房租,在段淮岸回来之后就回到原先的价格?
为什么之前难说话的房东突然如此慷慨?
怀念心里隐约是有答案的,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段淮岸求证。她又怕自己内心的答案是错的,然而看到段淮岸的反应,怀念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套房子,是你的吗?”怀念问他,“还是说,房子里面的东西,是你买的?”
“……”段淮岸神色一顿,“房子不是我的。”
那就是后者了。
怀念叹气:“我好像挺喜欢自找麻烦的,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用考虑,安心上学、安心上班。其实我也反省过,我们之间,没必要走到分手这一步。”
“那我可能这些年会时不时给你买机票,让你飞到国外来陪我。”段淮岸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我大概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拿你妈妈威胁你、强迫你。”
“……”怀念撇了撇嘴,无语,“分手快乐。”
……
聊着聊着,怀念的眼皮直打架。
鉴于她明天还要上班,哪怕再认床,段淮岸都把她抱回床上了。
怀念被他抱着,呼吸间满是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着她。温热的,对她而言,能给她带来无限安全感的气息。
以至于段淮岸把她放在床上之后,怀念的手还是搂着他的胳膊,不舍得松开。
段淮岸凑过去亲了下她的唇,嗓音喑哑,徐徐道:“陪聊服务结束,宝宝,我可以开始下一步陪睡服务了。”
然而怀念没有任何动静。
他低头一看。
睡着了。
睡得挺沉。
段淮岸保持着单膝跪在床上的姿势,弓着腰,任怀念搂着他的脖子,不知过了多久,怀念才松手,翻了个身,卷着被子沉沉睡去。
“宝宝。”他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耳朵,“晚安,明早见。”
段淮岸没有趁人之危,也没有睡到怀念的身边。
关上客卧的房门后,段淮岸钻进主卧的卫生间,四月,夜里气温湿冷,段淮岸冲了半小时的冷水澡,才稍稍降低一点儿身体里冒出来的火气。
假使他和怀念睡在一张床上,段淮岸不敢想今晚他要冲多少次冷水澡。
尽管他们不在同一张床上,段淮岸仍精神抖擞,他靠坐在床头,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手机忽然震动,是迟径庭的来电。
这些年,由于二人时差的关系,迟径庭通常习惯凌晨给段淮岸打电话。
这个时候,迟径庭刚结束酒局,而段淮岸那边正巧是晚上。
即便段淮岸回国了,迟径庭依然不改这习惯。
段淮岸按下了接听按钮。
手机听筒里有隐隐约约的风声,迟径庭的声音略显空寂:“我刚结束酒局,你那儿怎么回事儿?怀念怎么就泼你一身酒了?”话一顿,传来车门一开一关的声音,风声和嘈杂的背景音都消失了,迟径庭冷嘲热讽他,“是不是你对怀念动手动脚了?”
“她没有泼我酒,而且——”段淮岸眉梢轻扬,“她在我家睡觉了。”
“我操?”迟径庭震惊,“你他妈的,还强抢民女?你现在不是不玩强制爱了吗?怎么还整上囚禁play了?段淮岸,你能不能做个人!”
段淮岸蹙眉,一字一句,强调着:“是,她,主,动,来,我,家,的。”
迟径庭:“我看你喝多了。”
段淮岸:“我和你没话说。”
迟径庭仍是不信:“怀念会主动去你家?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装自己喝醉酒走不动道,让她扶你。”
“不是。”段淮岸面无表情,“她说,她想来我家做客。”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爱信不信。”
“主要是,这个时间点,你居然还醒着,你难道不应该和她睡一张床吗?”迟径庭觉得这不是段淮岸的作风,“怀念真在你家过夜吗?你别吹牛逼呗。
“不信的话,你可以来我家吃早餐。”段淮岸不屑一顾的口吻。
段淮岸说到这份上,迟径庭不再起疑,他感慨:“哥们你被泼一身酒,也不冤。怀念都愿意跟你回家了,那你下次跳个江吧,说不准怀念会把你带回她家。”
“……”段淮岸直接挂断电话,他觉得自己和迟径庭真的没话讲。
电话挂断后,段淮岸还是非常精神。
只要一想到怀念睡在他家;
再一想到她坐在自己怀里,好乖的;
再往前,是他俩接吻;
再再往前,是她主动亲他。
段淮岸突然又起身,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一晚上,段淮岸都没睡好。
不同于怀念的认床,也不像她一样做噩梦被吓醒,段淮岸是激动的。激动到大半夜进了衣帽间,选明天早上要穿的衣服。
早起要穿家居服,怀念穿的是白色短袖和黑色裤子,他也得穿白色上衣和黑色裤子。
然后想到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
得帅点儿。
最好帅的怀念明天上班都在想他。
好一通折腾下来,段淮岸真正睡着,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隔天,他被电话铃声吵醒。
段淮岸半睡半醒地拿过电话,按下接听按钮。
电话那端,响起程松月的声音,“我找不到你家的门禁卡了,你能不能下来接我?”
段淮岸思绪尚未清晰,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说:“你大清早地来我家干什么?”
“我来给你送早饭。”程松月惊喜道,“找到了,我就说嘛,我带了门禁卡的。”
“……”
程松月似是进了电梯,声音显得空灵,好似有回音,“儿子,我是你妈,我好难得表现一下我的母爱,你能不能别拒绝?”
“今时不同往日,儿子,换做以前,你有女朋友的时候,我可不敢来你家,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段淮岸从床上坐了起来,缺乏睡眠,身体处于极度困倦的状态,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蓦地。
程松月话里某个字眼令他暂停下动作。
段淮岸猛地掀被下床,他边往外走,边和手机那头的程松月说:“妈,我今天没时间在家里吃早饭,你把早饭送到我公司去。”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听见了听筒里电梯到达楼层的提示音。
他一抬眼,看见站在横厅与玄关交界处的怀念。
她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低头揉眼。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像是情侣睡衣,清晨阳光熹微,越过落地窗,尘埃浮动。他们面对面站着,冲彼此相视一笑。
如果没有程松月的突然出现。
那将是非常温馨的一幕。
“是我眼花了吗?”程松月神色僵硬,难以置信道,“我怎么在一个单身独居男人的房子里,看到了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长得和怀念好像。”
“……”
周围沉默下来。
怀念转过头,看到玄关处站着的程松月,她的心脏好似骤然缩紧,有一瞬间,呼吸停住。
段淮岸耳边的手机,手机里的声音与空间里的声音高度重叠,他唇线拉直,将手机挂断。
段淮岸大阔步走到怀念面前,搂着她的肩,低声说:“乖,你先进屋。”
怀念余光瞥了眼玄关处的程松月,她踟蹰着,咬了咬唇:“程阿姨……”
“没事。”段淮岸说,“交给我,你先进屋换衣服,我待会儿会来屋里找你。”
他搂着她肩的掌心微微使力,几乎是半推半拖地,送怀念进了客卧。
再回来,程松月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原地,两只手,一只手提着她的包,一只手提着保鲜盒。
她的神情,如同灵魂出窍般,开始给自己疯狂洗脑:“你们公司现在不仅做智能仿生手,还做智能仿生人了吗?刚刚那个机器人,和怀念长得好像,怀念知道这件事吗?她有告你侵犯她肖像权吗?”
段淮岸目光微顿,盯着程松月,说:“她不是机器人,你也没眼花。”
“她就是怀念。”
“咚——”
“咚——”
两声。
程松月惊吓过度,双手无力,手里的两样东西依次掉落在地。
第65章 65
65.
怀念回到客卧里, 坐立不安。
段淮岸的这套房子,隔音效果极好。怀念趴在门板上,耳朵紧贴门板, 想偷听些什么, 却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没一会儿, 敲门声传来。
怀念打开门, 段淮岸站在门外,她视线往他身后扫,旋即被他伸手拦住。
“别看了, 我妈找地方冷静去了。”
段淮岸走进客卧,顺带把门合上。
他低着眼, 看见怀念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再往下看,见她还是穿着他的衣服, 没有换上自己的衣服, 段淮岸催她,“赶紧换衣服, 换好衣服出去吃早餐,吃完早餐去上班。”
“……”段淮岸举无轻重的模样,恍若程松月没有出现过一样, 怀念怔怔道,“你妈妈有说什么吗?”
“待会儿说。”段淮岸说,“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再不换衣服,就要迟到了。”
怀念没应话,轻咬着唇。
未施粉黛的脸,唇瓣不点而红。此刻被她咬着, 唇瓣隐约冒出血渍来。
段淮岸忽地用手心托住她的脸,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她, 说:“宝宝,这个事情不需要你来解决,她是我妈,我自然会处理,你不需要担心。”
“但是程——”
“——怀念。”段淮岸很少直呼她的名字,只叫她的名字,给她一种无所适从的紧绷感。
段淮岸眼眸垂下,眼神克制,不掺杂任何温度,“就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处理这件事,行吗?你乖乖地换衣服,换完衣服后吃早餐,然后开车去上班,我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殚精竭虑。”
怀念观察着他的模样,好半晌,愣愣地点头:“好。”
“乖啊宝宝。”段淮岸低在她双肩的手不易察觉地颤着,他收紧手心,忽地上前,将怀念抱在怀里,他唇角轻勾,似乎心情尤为愉悦,“所有的事情我都会解决的,你别怕,你放心。”
他接连重复了好几遍,语气郑重,怀念抿了抿唇:“好。”
场面定格好几秒。
怀念出声:“那个,我要换衣服了,你能别抱我了吗?”
“行。”段淮岸很快收回手,他懒散地坐在床边,仰头,神态悠闲。
怀念和他对视,眨了眨眼。
他也眨了眨眼。
怀念重复了一遍:“我要换衣服了。”
段淮岸:“我知道。”
怀念很有礼貌:“请你出去。”
段淮岸也很礼貌:“请让我看一看。”
“……”怀念反应慢了好半拍,目光有些微的呆滞,也有些微的猝不及防,过了几秒,她掀起眼帘,面无表情的模样,“我要叫你妈了。”
段淮岸乐了:“以前我拿你妈威胁我,现在你拿我妈威胁我?”
听到他的话,怀念也笑了起来。
见到她终于笑了,段淮岸从床上起身,“我出去了,你换衣服吧。”
……
怀念换完衣服出来,路过横厅时,往玄关处扫了眼。
鞋柜边,有一双裸色的高跟鞋。
一想到程松月还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怀念始终惴惴不安,她没有在段淮岸家吃早餐,匆忙撂下一句:“我喜欢吃医院食堂的早餐,而且时间来不及了,要是吃早餐的话,我肯定迟到。”
段淮岸没有强留她,他送她到电梯外,按下电梯的下行按钮,不急不缓地叮嘱道:“直接到地下一层,出了电梯间,就能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司机在车里等你。”
怀念一顿:“我自己打车去医院吧。”
“上班高峰期,没那么容易打到车。”段淮岸轻扯了下唇角,略显歉意道,“本来应该是我送你去医院的,事发突然,只能让司机送你过去。对不起啊宝宝,下次不会了。”
没等怀念再说别的,电梯门缓缓开启,段淮岸像是怕她拒绝,干脆进了电梯,替她按下负一楼。
离开前,他在她眼皮处落下一个浅吻:“宝宝,路上小心,到医院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眼皮处,被他吻过的地方,隐隐发烫。
怀念的目光专注,流连在他吻过自己的唇上,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知道了。”
等收到司机发给他,怀念上车的消息后,段淮岸走到书房外,他揉了揉眉心,敲门:“妈,怀念走了。”
约莫过了三分钟,程松月才缓缓拉开门。
目光远眺,段淮岸看到放在书桌上的矿泉水,都被程松月喝完了。
段淮岸嗤笑了声:“你一长辈,紧张成这样?又不是你和别的男的同居被我抓到,是我和怀念住在一块儿,被你发现,你现在应该兴师问罪,而不是一副害怕被我骂的模样。”
“我不是害怕被你骂,”程松月无语地轻哼了声,抬高音量以抬高自己的气势,“我就是紧张!紧张,你知道吗!”
“不知道。”段淮岸不解风情道。
“……”程松月郁结,“你和怀念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之前不是谈过恋爱的吗,一副非初恋女友不可的架势,现在这算什么?用新欢忘记旧爱?”
“拜托,新欢就新欢,你找怀念算怎么个事儿?她妈妈是咱们家的保姆,你该不会觉得她妈妈在咱们家工作,所以觉得怀念好拿捏,给点钱就能打发了吧?”
段淮岸压根没睡几个小时,身体疲惫,被程松月大喊声弄的耳朵疼,听完她话里的内容后,不止耳朵疼了,脑袋更疼。
他侧身往外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身边,程松月紧巴巴地跟了过来:“段淮岸——”
“——初恋是怀念。”段淮岸凛冽寒声,打断了程松月的话。
程松月双唇翕动,所有要说的话,随着段淮岸这句话,瞬间消失。
话音落下,段淮岸又说:“前女友也是怀念。”
不给程松月任何质问的空间,他还说:“我很喜欢她。”
“一直都忘不了她。”
程松月神情皲裂。
见程松月处于震惊中,一副凌乱混沌的模样,段淮岸再度给她时间让她冷静。他折身进了厨房,拿过程松月带来的早餐,吃了起来。
吃完早餐,他把餐具放进洗碗机里,一转身,就看见程松月不声不响地站在厨房的中岛台边,眼神幽幽,隐约夹杂几抹无法理解的荒谬感。
程松月问:“你说她是你的初恋,所以你大学时的女朋友,是怀念?”
段淮岸说:“是。”
程松月说:“你俩当时看着,像是陌生人!”
段淮岸问:“不然呢?我要是牵着她手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开心地接受这个儿媳妇吗?”
程松月欲言又止,胸腔里似有口浊气,半晌,她呼出这口气,轻叹:“我也自由恋爱过,淮岸。”
“嗯,但是被我爸中途截胡了。”段淮岸扯了扯嘴角,嗓音清淡不含一丝温度,“你是被逼无奈,和爸结婚。”
程松月低下头,轻声说:“我不是反对你俩谈恋爱,只是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儿。”
段淮岸斩钉截铁:“我就是奔着和她过一辈子去的。”
程松月脱口而出:“不可能,不现实,段淮岸,你别想了。”
接连三个否定。
段淮岸眼梢溢着锋利的冷峭。
程松月思忖半晌,说:“我和你爸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你不需要联姻,但是淮岸,你爷爷奶奶的想法你还不清楚吗?他们会接受一个保姆的女儿当他们的孙媳妇吗?他们对你寄予多少厚望?你走到这一步,除了你自身的努力,还有家族的付出,没有段家,你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天才。”
“你看看你自己的公司里,放眼望去,全是天才。”
“而你之所以能成为公司的段总,是因为你姓段,你是我和段屹行的儿子。”
“我清楚这一点。”段淮岸撂下手里的水杯,脊梁笔挺,与程松月对视,“这件事爸在四年前就和我说过了,我不是段淮岸,我是段屹行的儿子。”
“所以为了摆脱这个称号,这四年我一直都在很努力。我出国留学,又在德国待了两年。”
“是,这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天才,但那又怎样,我在德国的时候,所有人都得敬佩我,所有天才都得服我。”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气,眼神里透着蔑视万事万物的淡漠,“妈,时代变了。迟早会来到我的时代,到时候,所有人看到你,不会再问你,是谁谁谁的太太,而是我段淮岸的母亲。”
“我不是段家的段淮岸,而是——段淮岸的段家。”段淮岸胸腔起伏,他垂下眼来。
沉默稍许,段淮岸接着说:“爸和我说过,爷爷奶奶并不喜欢你,但是他们只能支持他的决定,因为当时的段家,已经是属于段屹行的了。”
所以。
为了说服老人家接受。
段淮岸也必须和段屹行一样,变得强大,强大到,让人再面对他的时候,只有臣服。
程松月耐心听段淮岸说完,过了一会儿,她又抬高声音,辩驳,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声音越大,越心虚:“我和你爸是联姻的!”
“你少在怀念面前说这话。”段淮岸警告她,“她本来就畏手畏脚的,一听到联姻,吓得魂都没了。”
闻言,程松月清了清嗓,憋屈极了:“那我要怎么说?说我原先的男朋友是你们段家二少爷,结果我变成了段家大少爷的老婆?拜托,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吗?传出去,我是见异思迁的女人,你爸则是连自己亲兄弟都不放过的哥。”
段淮岸面无表情:“你俩感情要真那么坚固,又哪有我爸插足的份?”
“……”程松月登时有种不寒而栗之感,“真不愧是父子,说出来的话一模一样。我看你和你爸一样,就喜欢强迫别人。”
“注意你的措辞。我现在在追怀念,和她谈恋爱,非常尊重怀念的意愿。”段淮岸斜睨她一眼,凉飕飕的语调,“我要是强迫她,今天早上你就会在我房间的床上发现怀念。”
说到这里,段淮岸烦:“你能别大清早不打招呼就跑我这儿来吗?”
“不是,”程松月很无辜,她指责段淮岸,“你要是提前说了你谈恋爱了,我会来你这儿吗?就三百平的房子,搞得我好像很稀罕一样,你的房间还没我衣帽间大!”
“以后别来。”
“不来就不来!”程松月气得不行,她拿过自己的包,转身往外走,换好高跟鞋后,哒哒哒地走到电梯前,按了下行按钮。
似是想起什么,连鞋都懒得换,或许是故意和有洁癖的段淮岸作对,她穿着高跟鞋走到段淮岸面前。
段淮岸眉峰紧蹙,没什么耐心:“有话能一次性说完?”
程松月表情有几分难为情,憋了半天,扔下一句话,说完就跑。
她说:“我还没想抱孙子,你给我悠着点儿。”
段淮岸:“……”-
怀念去往医院的路上,心绪凌乱,她想给段淮岸发消息,询问具体情况,又怕打扰到他。
两个人谈心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她昨晚也没睡多久。此刻还是空腹,又困又饿的状态,怀念大脑晕乎乎的,身体的困倦感侵袭了所有。
到医院后,怀念火速去咖啡馆买了咖啡和三明治。
早餐刚吃完,接到电话,说是附近的工地发生事故,有工人从楼上摔下来。接下去的半天,怀念都在手术室忙活,无暇去想今早的事。
忙碌的一天结束后,怀念下班已然是下午七点多。
她带上自己的东西 Ɩ ,从医院往小区走。因是熟悉的路,路程不到五分钟,她低着头看手里的手机,没看前路。
她边走边盯着她和段淮岸的聊天界面。
今天一整天,段淮岸都没给她发过消息。忙的时候,怀念没注意这茬,但是现在闲下来了,怀念脑海里瞬间冒出早上的一幕。再加上段淮岸没给她发只言片语,怀念更紧张了。
她在键盘上敲:程阿姨和你都说了什——
消息还没打完,她突然撞上个人,她连忙收起手机,向对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下一刻。
撞上了段淮岸懒懒耷拉着的眼。
段淮岸缓慢掀起眼皮,不咸不淡道:“走路不看路?”
“你倒是看路了,不也撞到我了吗?”怀念动了动唇,回呛他。
“我在你面前站了那么久,你也没看我一眼。大晚上的,要是有居心不良的人跟着你,你都发现不了。万一被劫财劫色了呢?”
“……”怀念打量了他几眼,很真诚地问他,“你居心很良吗?”
第66章 66
66.
段淮岸微微敛眸, 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人的时候自带疏离冷冽气场。
此刻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怀念身上, 没有温度的眼, 显出几分薄情和冷淡, 又给人一种刺穿内心想法的审视感。
怀念霎时很没底气, “我——”
没等她说接下去的话,段淮岸突然伸手,温温凉凉的指尖碰了下怀念的脸。
“我确实居心不良, 但你脸红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希望我对你, 劫财劫色?”
“……”
“说吧,”他不怀好意地问, “是想我劫财, 还是劫色?”
“……”怀念很正直很好心地提醒他,“派出所就在前面, 不管是劫财还是劫色,正义立马就会降临。”
“是吗?”段淮岸没有任何挫败感,也没有退缩, 语调闲散地问,“那昨晚有人劫我色,亲我,怎么警察不把这个人抓起来?”
“亲嘴应该不犯法。”怀念没什么底气。
段淮岸眉骨轻抬,若有似无地笑了声。
这笑让怀念更不安了,她舔了舔唇, 装作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直接忽略, 她强装镇定地看向段淮岸,“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淮岸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语调玩味,“我这不是居心不良吗?跟踪狂,想跟你回家,入室抢劫,劫财劫色全看心情,心情好的话,都劫了。”
“我家的东西都是你买的。”怀念无语,她不想扯这个,“你什么时候到的?”
“没多久。”
“你车呢?”
“停在你家门口。”
怀念轻轻地哦了声,“那走吧。”
话毕,怀念收起手机,掠过他往前走,双手垂在身侧。
没走几步,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空气里隐约也传来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怀念瞥了他一眼,他穿着成套的西装,有种成熟男人的沉稳感。
她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然后万分不幸地,被段淮岸当场逮了个正着:“想看就看,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怀念神色微顿,借由周围不算明亮的灯光,情绪很快敛住藏好,她舔了舔唇,义正言辞地警告他:“你离我远一点。”
“够远了。”段淮岸喉结滚动,“都没牵手。”
距离已经远到,两个人的手都没牵在一起。
“……”
怀念低下头,视线顺势往下拉,见到段淮岸垂在身侧的手,随着走路的动作,他的手轻晃。
似是被他刚才的话蛊惑,怀念满脑子都是“没牵手”这三个字。
要牵手吗?
会不会不太好?
但——
有什么不好的?
昨晚都亲嘴了,亲嘴可比牵手大胆多了。
那,牵个手,应该,没什么,吧。
倏忽间,段淮岸察觉到手背、指尖有若有似无的触感。
一下又一下的。
碰一下,火速离开。
像是在试探。
他偏头看向怀念,因为紧张,她双唇紧抿着,眼睫毛慌乱地颤动。
下一秒。
怀念身形微僵。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拖长,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臂弯贴着,再往下,是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紧扣在一起。
片刻后,怀念收紧了手心,嘴角上扬,看向另一侧。
段淮岸也握紧了手心,与她十指紧扣,他低头,看到她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笑。他也随之,嘴角弯起愉悦的弧度。
……
小区很热闹,马路两边摆满了小吃摊。
人流喧嚣,怀念和段淮岸穿梭其中,她问段淮岸:“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段淮岸说,“我叫了外卖,在车里。”
“什么?”
段淮岸言简意赅:“去你家吃。”
怀念与他对视了几秒,默默地收回眼,低嗯了声。
越靠近怀念住的房子,四周越静谧,人声逐渐远去,仅剩下二人节奏不一致的脚步声。
段淮岸的车停在单元楼门口,他打开车门,从里面取出一只外卖袋。
因为不是透明质地,所以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能隐约看到,里面装着的层层叠叠的外卖盒。
拿好外卖,二人上了楼。
进屋后,怀念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了厨房。
段淮岸站在玄关处,看着屋内的一切。
一室一厅一卫的户型,家具家电一应俱全,房间里没有一丝灰,非常干净。
准确而言,这是段淮岸第三次来怀念这儿。
第一次,是签租房合同那天。
第二次,是怀念搬家那天,段淮岸把她一个行李箱的东西带了过来。
当时他问她:“大学这么多年,只有一个行李箱的东西吗?”
怀念的语气轻松,像是在开玩笑:“行李少还不好吗?万一我哪天住这儿住厌了,就能马上搬家换个地方住,多快捷。”
她的行李一直都很少。
即便是这个住了五年的房子,也没有太多属于怀念的东西。
和他请人装修好那时,没什么差别。
没过多时,怀念从厨房出来,她看到段淮岸已经坐在餐桌旁,正在摆放餐食。见怀念手里拿着个水杯,段淮岸放完外卖盒,抽空接过她手里的水杯,喝了口水,才说:“吃晚饭。”
为了使得房间不过分安静,怀念吃饭的时候都会把电视机打开。
看电视还得结合前后剧情冥思苦想,她随便点开了个综艺。主持人和嘉宾聊得不亦乐乎,怀念和段淮岸面对面吃饭。
短暂的沉默后,怀念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他:“今天早上,你和程阿姨都聊了些什么?”
段淮岸:“她说不赞成我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话,怀念的动作停了下,她缓缓地低下眼,“嗯。”
“‘嗯’是什么意思?”段淮岸笑,“怎么,打算再和我分手一次?”
空气倏地一静。
恰好此时综艺里的主持人拿着话筒,提问道:“所以你在剧里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想要母凭子贵,嫁入豪门的女人吗?”
“对,但其实母凭子贵这个想法不是女主角想出来的,是男主角提议的,他觉得怀孕了的话,他的爸妈就会同意我俩结婚。”
“……”
怀念瞳孔地震,她连忙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低。
慌乱之下,电视机的声音不减反增。
女声清脆,填满安静的房间:“我和男主角是学生时期的恋人,但是男主角的妈妈,也就是我的未来婆婆一直不满意我,所以我俩只能假分手,但是背地里偷偷谈恋爱这样。”
“……”
怀念无意瞥到段淮岸投送来的目光,幽深的,昧暗的,若有所思的。
怀念干脆利落,把电视机给关了。
这下,房间彻底安静了。
她神色不太自然,扯了抹笑,嗓音干涩:“太吵了,所以我把电视关了。”
段淮岸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你平时无聊,就在家看这种东西?”
“我随便点开的。”怀念硬着头皮。
“那以后少看点儿,”段淮岸看着她的眼,语气很正经,猝不及防地拉回话题,“我妈没有不满意你,她也没有不赞成。”
“……”怀念有点儿懵,“你刚刚不是说,她不赞成吗?”
“骗你的。”段淮岸说,“她向来都不管我的事,何况我的事,都是我自己做主。”
怀念没应话,她再度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饭后,她问:“程阿姨真的没有,不赞成吗?”
“没有。”段淮岸略去和程松月的争执,轻描淡写的口吻,“我妈要是真反对,你难不成也想母凭子贵?”
“不想。”怀念拒绝得很果断,“我才不会干这种事。”
“放心,我也不会干这种事。”段淮岸尾音拖长,慵懒的腔调,慢悠悠地说,“你会干的事是,偷偷谈恋爱。”
“……”
“我妈还说了,她觉得自己还年轻,还不想当奶奶。”
“……”
怀念直接装死,一声不吭。
吃过晚饭,秉持着公平的原则,段淮岸带来外卖,怀念便收拾吃完的外卖盒。她收拾的时候,段淮岸起身到沙发处坐下,随意轻慢的态度,俨然反客为主了。
怀念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房子里的东西,都是他置办的。他好歹也能算“半个主人”。
收拾完东西,怀念打开冰箱,洗了盘草莓出来。
段淮岸半躺在沙发上,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怀念只看了三秒,便火速移开视线。她把草莓放在茶几上,四平八稳的语调:“吃草莓了。”
“等会儿吃。”他懒洋洋地。
“……”
私底下,怀念并不擅长异性间的人情往来。说实话,她所有的,与异性的相处经验,全来自段淮岸。可他们以前私底下相处,全是黏黏糊糊的谈情说爱。乍然像现在这样,两个人保持着礼貌距离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高中生时候的段淮岸,对怀念而言,是风月不染的高岭之花。
她仰望他,也因为彼此间地位的差距,与他同处一室时,她总小心翼翼。
现在虽然是在她家,怀念也莫名紧张。
她往嘴里喂了颗草莓,细嚼慢咽地,脑海里慢吞吞地搜寻话题。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什么时候走?”
闻言,段淮岸冷笑了声,“想了这么久,就想了这么句话出来?”
还是在催他走。
他衣服扣子都解开两颗了,这意思还不明显?居然催他走?
段淮岸坐直了身,“怀念。”
不知道被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了多少次,怀念紧张之余,还有种未知的惶恐。她转过头,试图心平气和纠正他这个臭毛病:“你能不能不要喊我的名字?像是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很可怕的。”
段淮岸非常好说话:“行。”
怀念松了口气。
“不就是想听我叫你‘宝宝’吗?”段淮岸气定神闲地看着她,闲散的语调,听起来格外欠揍,“直说不就行了?非要搞暗示那一套。”
“……”
怀念寻思着自己前因后果说得非常清晰,怎么就在搞暗示了?
沉默两秒,对上段淮岸略带挑衅的眼,怀念轻声道:“不是你说的吗,没有别人的时候,只想叫我‘宝宝’,可你今晚到现在,都没叫过。他们说的没错,男人喝完酒后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段淮岸觉得荒唐,又有点儿好笑:“他们又是谁?”
怀念含糊道:“就,网上网友的评论。”
段淮岸:“网友还说什么了?”
怀念抿唇,“没、没了。”
“网友怎么没说,要和异性保持距离,不要随意邀请异性来家里做客?”
“因为我昨晚先去了你家过夜,现在,是礼尚往来。”想到今晚他来她家,怀念主动撇清关系,义正言辞道,“是你主动来我家的,我并没有邀请你。”
“嗯,礼尚往来——”段淮岸耳里似乎只听到了这么一个词,“我呢,人帅身材好,慷慨地借我的衣服给你,让你留宿我家,昨晚还被你抱了很久,让你一直摸我的腹肌,你昨晚摸我腹肌的时候,怎么没说礼尚往来?”
“我哪有?”怀念无语,“我昨晚就抱着你的脖子,没有乱摸。”
“那我现在是不是得抱着你的脖子?”段淮岸又重复了一遍,“毕竟,礼尚往来。”
“……”怀念盯着他看了几秒,片刻后,她坐直了身子,“来吧,跟昨晚我坐你腿上一样,你坐我腿上,然后,再掉几滴眼泪。”
段淮岸没应话,神容里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无所谓地瞧着怀念。
昨晚的坐姿,怀念记忆犹新,她双腿张开,跨坐在段淮岸的腿上。他是典型的衣架子身材,肩宽窄腰,怀念骨架小,被他紧密地抱在怀里。于昨晚凌晨时分,是万分旖旎暧昧的温存姿势,也有那么点儿的,霸总和他的小娇妻的意味。
知道段淮岸绝对无法忍受自己成为段娇妻,怀念非常慷慨地表示:“你做不到,也——”
“没关系”三个字,被一声短促的叫声取代。
电光火石间,段淮岸欺身压在怀念的面前。
她坐在沙发边沿,几乎整个身子都嵌进沙发交界处,眼前,段淮岸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处,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
四目相对,鼻间嗅到的满是熟悉的清冽冷香。
怀念不动了,连眨眼的速度都变得很慢。
段淮岸直直地盯着她,喉结滚动,黯声道:“宝宝,你知不知道,我要是真抱着你脖子,到时候哭的可不是我了,是你。”
第67章 67
67.
如此亲密的姿势, 段淮岸并没有贴着怀念,他是腾空身子,撑在怀念身前的, 与她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宽薄流畅的肩颈档去大片的光, 落在怀念的脸上成了暗影。
她的脸被段淮岸遮住大半张, 只露出一双澄澈清透的眼, 眼睫轻微的颤动,鼻息间呼出的热气盈在段淮岸的掌心。
空气静滞住。
对视漫长,彼此的眼神似有胶质, 黏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段淮岸捂着怀念的手, 失了力。
怀念迟缓地呼吸,声音很轻:“你打算, 怎么让我哭?”
安定的局面, 只要怀念像以往一样,胡乱扯个话题, 段淮岸都会风轻云淡地粉饰太平。
但她没有。
她不仅没有逃避。
还迎难而上。
“宝宝,”段淮岸嗓音喑哑,“你故意撩我呢?”
有的事,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
更何况,怀念觉得自己不能再做嘴强王者了,雷声大雨点小的。每次都只进行简单的言语挑衅,不对,挑、挑逗。
“就, ”怀念鼓起勇气,面上情绪淡淡, “昨晚第一次接吻,是我主动的。”
“根据礼尚往来定律,今晚应该是你。”
“主动亲我。”
没等段淮岸回答,怀念松开抓着段淮岸手腕的手,另一只无措置身在身侧的手,两只手同时伸起,再度勾起段淮岸的脖子,压着他的脖子,往自己面前靠。
“算了,”怀念仰起头,靠向他,唇齿相贴前,她轻声呢喃,“是我想亲你,还是我主动吧。”
怀念的唇瓣,温热而绵软,贴在段淮岸的唇边。
在此之前,在她吻上来之前,段淮岸始终克制着,他并没有想过在怀念家和她发生什么。
毕竟昨晚在他家,他都忍住了。
他喉结滚动,鼻息间满是她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浅香,带着清爽的甜,像是葡萄。
来不及思索太多,清醒与坠落中,怀念的舌头撬开他的唇,顺势勾住他的舌尖,像是勾住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令他无法再保持冷静。
脑海中,一条无形的线崩坏。
段淮岸双眸里是漫无边际的欲色,他没有任何迟疑,夺回了主导权。
很慢很慢地舔舐,由舌尖舔到唇角,温软的舌头滑过口腔内壁,搅弄着她的气息。潮湿的气息熨烫着彼此,气温逐渐升高,昏黄灯光交织暧昧的光影,一切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静谧的室内,口水搅弄,响起暧昧又情色至极的声音。
段淮岸似是不满这个姿势,手不知何时放于怀念的腰间。
天旋地转间,怀念和段淮岸换了个位置。
仍是昨晚的坐姿。
段淮岸勾着她的脖子,动作间,与她的舌尖没有任何的分离,反而吻的更难舍难分。
呼吸灼热,怀念被段淮岸紧搂着,他的手和他的气息一样到处游走。
初夏的衣服轻薄,隔着层薄薄的衣料,掌心的热意明显,慢腾腾地游荡在她肌肤之上。
昨晚的吻,段淮岸还在克制,在收敛,还能像个人,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但今天不是了。
像是回到了毫无顾忌的,放纵的以前。
怀念气音发出一声嘤咛,这声音完全不受控,就连怀念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娇媚。
段淮岸仿若被浇了一桶冷水,体温没有任何的下降,反倒升的更高,但理智回来了。
他抽离出来,浅浅地亲了亲怀念的唇,又亲了下她的鼻尖:“宝宝,很晚了,我得回家了。”
说话的同时,他作势要把衣服里的手抽出来,抽到一半,她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有两处尤为明显,碰着他的胸口。段淮岸的呼吸短了一寸,继而又伸手,把被他推上去的巴掌大小的衣料,慢慢地扯回原位。
“你碰到我了。”怀念趴在他肩上,紊乱的喘息里,声音绵软,像是抱怨,落在段淮岸的耳里,像是撒娇。
段淮岸像个正人君子:“抱歉,我不小心。”
停顿几秒,他侧头,亲了亲怀念的耳朵,在她耳边,嗓音喑哑地说,“好软好大,我有点儿爱不释手了。宝宝,你有自己摸过吗?”
“……”怀念大脑瞬间充血,她忍不住,别过脸,对准段淮岸的脖子咬了一口:“别胡说!”
“我就问问,问问而已。”段淮岸漆黑的眼里,情欲未散,同时也添了几分笑,“那宝宝,你觉得我大吗?”
怀念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也想过,含糊其辞地转移话题。
但是段淮岸说这话的时候,小幅度地顶了一下。
即便怀念不想面对,也不得不面对了,她都有点儿想哭了,胡乱地点点头,嗯嗯啊啊地附和着他,想要就此蒙混过关。
段淮岸唇角勾起,表现得很大度很慷慨:“宝宝,你要不要摸我?”
怀念视线往上,恰好段淮岸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怀念被他直白的没有半点儿掩饰的眼神给烫的不行,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滞了一瞬,她喉咙发紧,并没有正面拒绝。
而是说:“沙发好难洗的。”
段淮岸笑了一声。
“……宝宝。”
怀念把头埋在他肩颈处,羞得不行:“你别叫我了。”
“好。”段淮岸应得很干脆,“再坐会儿,我缓下来,再走。”
怀念知道他口中的“缓下来”,指的是什么东西缓下来,更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更羞耻了。
之后,段淮岸又捧着她脸,到处都亲了下。
小鸡啄米似的亲法。
一下一下的轻吻。
怀念靠在他怀里,手指勾着他松散的衬衣纽扣,一颗颗往下数。
一颗。
两颗。
嗯?
怎么第三颗也解开了?
她有些不安,是她解开的吗?
什么时候解开的?
她的手什么时候这么情难自控了?
难道她真如段淮岸所说,把他带回家就想脱他的衣服吗?
“……”
思绪万分凌乱,趁段淮岸还没发觉,怀念默默地,把他的纽扣给扣了回去。
一颗扣子扣上,怀念觉得还不够,毕竟段淮岸是个对他自己的肉.体,保护欲和占有欲特别强的人。于是她的手指碰到他第二颗纽扣,刚打算扣上的时候。
头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还说不想摸我,衣服纽扣都被你解开这么多。”
怀念忍气吞声:“我只解了一颗,还是不小心碰到的。”
段淮岸不咸不淡:“是吗?”
怀念加重语气:“我都没解你裤子纽扣。”
“这不是——”段淮岸整个人松散地往沙发靠背倒去,眼梢轻佻,眼角眉梢还浸着浅浅的情欲,略显纨绔不羁,“沙发不好洗吗?”
言下之意。
沙发好洗的话,怀念必然解开他的裤子纽扣,然后进行……
怀念闭了闭眼,闭眼的瞬间,她的眼皮有温热的触感。
怀念一怔。
“都是我自己解开的,”段淮岸气息滚烫,带着笑,“就想让你摸我。”
怀念想骂他几句,眼皮撩起,和他对视上后,瞬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没过多久,段淮岸抓起她的手,看清腕表上的时间,说:“这回是真要走了。”
怀念惶惶惑惑地:“嗯?还早吧。”
“十一点半了,宝宝。”段淮岸倍感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脸“你别太黏我”的表情,“知道你想和我待久一点儿,但时间太晚了,我得回家。“
话毕。
段淮岸将怀念从腿上抱下去。
他起身,边系衬衣纽扣边往外走。
怀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门边,段淮岸拉开门,转身想和她告别,却明显感觉到衣服被重力拉扯着。低头一看,怀念莹白细长的手指,抓着他衣服的衣角。
段淮岸出声,故意逗她:“不舍得我走?”
闻言,怀念快速抽回手。
段淮岸眼底不易察觉地掠过一抹暗色,很快被笑意取代,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走了,你记得锁好门,知道没?”
“哦。”怀念低着头,语气闷闷的。
“走了。”段淮岸往后退了一步,旋即,那股拉扯感去而复返,他垂着眸,淡声道,“宝宝,你该松手了。”
“……”怀念还是低着头,挣扎了好久,重新抬起眼,她盯着段淮岸的眼,直白道,“你真的不能在这里过夜吗?”
这话落下,房间内再度陷入安静。
怀念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让人误会,毕竟她家不像段淮岸家,有客卧。她这里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
“我的意思是,”怀念觉得段淮岸的眼神都带着火苗,眼神对视的一瞬间,她浑身像是被烫伤,她语无伦次地说,“就是,那个,我睡沙发,你睡床。”
段淮岸扬起眉:“你睡沙发,我睡床?”
怀念眨了眨眼,“如果你觉得不妥的话,也可以,我睡床,你睡沙发。”
“……”
“主要是,我家的沙发你也知道的,统共两米一长,你睡在上面,可能腿都伸不直。”怀念很替他考虑,体贴至极,“还是你睡床比较好。”
段淮岸气结反笑。
他没有明确表明态度,怀念内心忐忑不安。
让她想起来,成年人之间,没有明确的答应,就是拒绝。
思及此,怀念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家确实是小了点儿,也没有你的睡衣,你洗漱完也没衣服换,睡觉不方便。而且离你公司挺远的,你明天上班也不方便。算了,你走吧,路上小心。”
“我睡觉一般不穿衣服。”段淮岸往前走了一步,将房门关上。
“……什么?”怀念有些懵。
段淮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态略显傲慢,身上那股只对外人释放的不近人情的寡冷在此刻散发的淋漓尽致,他慢条斯理道:“我睡床,你睡沙发。”
意识到他要留在这里过夜,怀念愣了愣:“好。”
过了两秒,她反应过来:“你睡床?”
“不是你说的?”段淮岸轻飘飘地斜睨她一眼,“我花了八万买的床垫,一次都没睡过,今天想睡一次,怎么,你有意见?不是你说让我睡床的?”
话里的意思,像是在嘲讽怀念是个虚伪的女人。
嘴里说的大方,愿意让段淮岸睡床;心里却尤为自私小气,霸占了段淮岸花高价买的床五年不说,还不舍得让段淮岸睡一晚。
怀念抽回拽着他衣服的手,瞥了他一眼,“我没有意见,你睡床。”
段淮岸嗯了声,“洗手间在哪儿?”
怀念往一侧指了指。
段淮岸不耐烦:“你不能带我过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怀念也没有想到他这位客人如此嚣张,嚣张的理气直壮,但她还是好脾气地提步,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两步。
身后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
“我还在这儿呢。”
“……”
怀念回头,感到莫名其妙。
余光里,段淮岸将自己塞进裤子里的衬衫衣角,扯了出来。动作随意。
“不是喜欢拉我衣服?”段淮岸扯了扯嘴角,“拉着我的衣服,带我去洗手间。”
怀念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唇角的弧度微微敛开,她抬手,抓着他衣服一角,走去洗手间。
进了洗手间,怀念原本想和他介绍哪个是沐浴乳哪个是洗发露,然而所有的洗护产品,都是她和段淮岸在一起时用的。
和他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
只要去超市买东西,她都会下意识拿曾经段淮岸给她买过的东西,扔进购物车里后,她才反应过来。怀念起初也挣扎过,她想逃离段淮岸,包括段淮岸带给她的一切影响,她想从与段淮岸有关的世界里,跑出来。
她试图换过洗护产品,洗完之后,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觉得这或许是心理作用,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25天,于是她坚持了25天。
等到第二十六天,她将洗护产品全部扔进垃圾桶里。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但她确实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不想折磨自己了,她拿起手机,去了超市,重新买了洗护产品。
“那……你洗澡吧?”怀念松手。
“我先叫个外卖。”段淮岸说,“你先洗。”
“……”
怀念无语:“你饿了吗?有这么饿吗?不能洗完澡再吃?”
段淮岸也挺无语的:“你家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我洗完澡,光着在你面前走来走去?”
怀念默了默,小声道:“那你外卖……”
段淮岸面无表情,低低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来:“男士内裤。”-
怀念洗澡的时候,段淮岸坐在沙发上点外卖。
虽然他确实很想裸着,但是一想到明天怀念还要早起上班,他没法折腾太晚。段淮岸尤为憋屈地,联系人给自己送了衣服过来。
家居服,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以及……五条男士内裤。
联系好后,他听着浴室里的淅沥水声,眼前又是刚才差点儿擦枪走火的沙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沉。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段淮岸拿出手机刷朋友圈。
恰好刷到迟径庭的朋友圈,段淮岸似是想到了什么,给迟径庭发了条消息。
段淮岸:【我不需要跳江。】
迟径庭是秒回的:【你在说什么?】
段淮岸懒得和迟径庭这个金鱼一般七秒钟记忆力的人解释。
昨晚。
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
迟径庭和段淮岸打电话的时候,冷嘲热讽他:“那你下次跳个江吧,说不准怀念会把你带回她家。”
所以段淮岸才会给迟径庭发这么条消息。
过了几分钟,迟径庭骂骂咧咧地发来条语音:“不是,你现在该不会在怀念家吧?狗东西,你到底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怀念,让她带你回家。”
迟径庭又发来一条语音:“去她家做客而已,又不是过夜。”
“少说的那么煞有介事。”
“等你和我一样,要订婚的时候,再来我面前炫耀吧。”
“纯情老处男——不对,多年没开荤的可、怜、老、男、人!”
“……”
段淮岸面无表情地退出和迟径庭的对话框。
很快,段淮岸手机响了,是段屹行在国内的助理给他打电话,段淮岸边接电话边往门边走去。打开门,助理站在门外,他接过助理手里大大小小的手提袋。而后,关上门。
又等了会儿,怀念洗完澡出来,她看到沙发边的手提袋,愣了愣:“这是……”
“家居服。”段淮岸说。
“不是只有内裤吗?”
段淮岸瞥她一眼,口吻无奈:“宝宝,你是真放心我。”
怀念对他的突然转变,感到疑惑:“你话说反了吧?”
之前段淮岸都是把怀念归为,企图占有他年轻健壮的完美肉.体的女人。他穿得少,受益的应该是怀念,穿得多,怀念才不会对他含有任何龌龊思想。
“没说反。”段淮岸难得没和之前一样扭曲事实。
就在怀念以为他良心发现,做回正人君子的时候,又听见他下一句:“我怕你看了我的身体后,对我产生想法,更怕我,拒绝不了你。”
“……”过了好半天,怀念别过脸,语气平静,“你去洗澡吧。”
……
段淮岸洗澡的时间里,怀念把床上的被子搬 Ɩ 到沙发上,她又从衣柜里,拿出没有盖过的薄被,套上洗过的被套,扑在床上。
床上有两个枕头,她一个,段淮岸一个。
所有一切安排好后,她离开卧室。
是以段淮岸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怀念躺在沙发上。
段淮岸弯了弯唇角:“真把床留给我了?”
怀念啊了声,坦然道:“床比较大,你睡床吧,这个沙发你也看到了,我睡刚刚好,你要是睡在沙发上,明天起来估计腰酸腿疼的。”
“……”段淮岸眼神意味深长,“行,我睡床。”
怀念从被子里伸出手,“晚安。”
段淮岸眼神绵柔,说:“宝宝,晚安。”
怀念早就把外面的大灯关了,只留沙发边上的一盏落地灯。互道完晚安后,段淮岸进了卧室。
过了约莫半分钟。
怀念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墙之隔段淮岸打来的电话。
她半疑半惑地接了起来:“喂?”
“是我,”段淮岸语气傲慢,“待客之道又忘了?过来帮我关灯。”
“……”怀念是真的觉得他浑身上下臭毛病很多,但她还是很好脾气,很有耐心地说,“灯光开关就在床头,你伸手就能碰到。”
“那能一样吗?”段淮岸一本正经的口吻,很严肃,“你关的灯比较黑,我睡得会沉一点。”
怀念:“?”
怀念:“……”
第68章 68
68.
怀念霎时无言, 过了几秒后,没忍住笑了出来:“段淮岸——”
“不要连名带姓的喊人名字,这不是你说的?”段淮岸也笑了出来, 他笑声低低沉沉的, 透过电流, 有种磨砂的质感, 又开始了学她说话的臭毛病,“很可怕的。”
“自己关灯。”怀念回到先前的话题,“我不过去了。”
“真不过来?万一我因此失眠怎么办?”
怀念打了个哈欠。
段淮岸听到了, 还是放过她,又重复一遍:“晚安, 宝宝。”
“晚安。”她嗓音倦懒。
电话挂断的时候,怀念注意了下当下的时间。
以往下班回到家, 她洗洗刷刷, 看论文写论文,结果一看时间, 才十点。她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但今天,她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 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想着想着,她就睡了过去。
半夜。
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幅度很小,动静细微。
段淮岸来到客厅,极为安静的空间,连呼吸声都听不真切。他半跪在沙发边, 无声地打量着怀念的睡颜许久,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起笑来。
她闭着眼睡觉, 给予了他充足的时间和空间看她。
他缓缓低下头,胸膛微微起伏,昏昧里,收紧的掌心泄露出他此刻向她靠近的心情。然而距离她唇边还有两厘米左右距离的时候,段淮岸还是停了下来。
想亲。
又不敢亲。
算了。
今晚已经吃了够多的甜头了。
已经超乎他的预期,非常、非常多。
他眼里翻涌着许多浓烈的情绪,喉结滚动,最后,他把她抱了起来,动作小心翼翼,尤为珍视,像是在抱失而复得的宝藏。
一路往卧室走,等到床边,他再将她放在床上。
和昨晚一样。
离开卧室,他把门带上,低眉敛笑:“我还真能舍得让你睡沙发?”
他来到沙发,刚才怀念躺在沙发上,正好能伸直腿,睡姿放松,没有任何局促感。但段淮岸个高腿长,置身其中,略显狼狈的睡姿。
但他神色里满是无所谓,呼吸中,仿若能闻到清甜的葡萄气息。
她爱吃葡萄软糖的习惯一直没变,床头柜有几袋,书桌上也有,客厅的茶几处,也摆了两袋软糖。
空间里有属于她的味道,段淮岸睡得尤为安心-
隔天清晨。
怀念慢悠悠地睁开眼,入目是卧室熟悉的装修,昏睡许久的大脑迟钝运转。然而很快,她察觉到了不对劲。
昨晚,她是睡在沙发的,段淮岸才是睡在卧室的。
思及此,她准备掀被下床。
然而腰间似乎有股奇异的触感,似有所感地,怀念视线往下拉。顷刻间,便发现了这股触感来源于一只手。
皮肤白皙,小臂青筋盘根错节。
俨然是男人的手。
按捺住喉腔里呼之欲出的尖叫,怀念的胸腔急剧震荡,她动作很慢地,转过头。
然后。
撞上了段淮岸似笑非笑的双眼。
他侧躺着,单手支脸,见她醒来,他挑了挑眉:“宝宝,这是什么情况?”
因这距离,因这处境,怀念屏住呼吸,她强撑着表情,“我不是睡在沙发上的吗?”
“你问我?”段淮岸说,“是你跑到我床上的。”
“……”怀念理不清当下的状况,她记得自己是在客厅的沙发睡的,怎么一觉起来她就躺在床上了?难不成是她半夜起来上厕所,上完厕所,忘了段淮岸的存在,下意识地走回房间?
可她压根没有这部分的记忆。
总不能是梦游了吧?
亦或者是。
段淮岸半夜,偷偷把她抱上床。
想到这里,怀念心里有了确切答案。
也因此,怀念面对段淮岸的时候,分外镇定,她好声好气地说:“这是我家,这张床也是我的床。”
“昨晚是我在睡。”
“那,”怀念拨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坐了起来,“我睡的也是床,没有睡你。”
“……”
“就算我睡了你,”怀念目光一错不落地盯着段淮岸,语速温吞,“你也得忍着。”
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怀念会说出这么大胆直白的话,段淮岸冷淡的神情里,沾染几分荒唐的笑意。
怀念内心忐忑,借着上班要迟到的理由,飞快地下床,逃离这间潘多拉的卧室。
出卧室后,她注意到餐桌上摆了一堆早餐,继而脑海里浮现刚才的画面。段淮岸穿的不是家居服,是衬衫。
距离把门关上不到十秒,怀念又折返回来,把门打开。
段淮岸正整理着被子,听到动静,扬眉瞥向怀念,“不是要迟到了?还不去洗漱?”
“早餐……”她欲言又止。
“我买的。”
“哦。”怀念问他,“你很早就起了吗?”
“嗯。”
看他又是早起买早餐,又是给她整理被子,像个贤惠的小娇夫。而怀念作为主人,招待客人的方式是表面大度地请他睡床,实则半夜偷偷跑到床上睡他。
难不成她有隐藏人格?
另一个人格的怀念,是好色之徒。
怀念越想越觉得荒谬。
忽然,段淮岸走近她,伸手揉了下她乱糟糟的头发,他一眼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轻描淡写道:“昨晚我睡的沙发。”
怀念慢半拍地啊了声,她侧头,正好段淮岸经过她身边。
门口的空间有限,二人的身子几乎紧贴着。
猝不及防地。
怀念的唇瓣滑过段淮岸的喉结。
二人都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
段淮岸喉结滚动,声线有些微的哑:“宝宝,我都忍了一晚上了,你就不能忍忍?”
怀念很想解释这真是意外,她抬了抬眼,视线滑过段淮岸的耳边,解释的话语,在看见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后,霎时被另一句话取代。
“要不是没刷牙,我现在亲的就是你的嘴,不是你的喉结了。”
怀念一本正经地说完,说完后,还表现得意犹未尽,伸手碰了碰段淮岸颈间的喉结。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像是身经百战的情场浪.女。
她收回手,慢腾腾地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身后,段淮岸语调幽幽:“那我等你刷完牙,再来宠幸我。”
背对着段淮岸,怀念眼神慌乱,声线有些微的颤:“不、不了。”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洗手间地门,将自己塞了进去。
洗手间有面很大的镜子,映照出一张羞窘慌乱的脸。怀念闭了闭眼,深呼吸好几次,调整情绪。她把牙膏挤在牙刷上,电动牙刷滋滋运转,怀念的大脑有些微的放空。
空白宕机的大脑,忽地钻进刚才那一幕。
段淮岸耳朵红了。
他是不是特别喜欢被她亲喉结?
那下次。
先不亲嘴。
先亲他喉结好了-
吃过早饭,二人都要上班。
段淮岸开车先送怀念去医院,再去公司。
南城处于回南天,潮湿多雨,出门的时候放晴的天,车开过一条马路,空中便飘着毛毛细雨。车内没有备伞,为了不让怀念淋雨,段淮岸将车开进住院部的地下车库。
段淮岸的车停在车库电梯进出口,怀念和他挥了挥手:“你路上小心。”
“嗯。”段淮岸眼睫微垂,弯了弯唇。
怀念下车时,恰巧身边车位上的车,驾驶座车门打开,露出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怀念惊讶地和来人打招呼:“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段淮岸踩油门的动作陡然停住,隔着车窗,看到怀念和一个陌生男人谈得起劲,他眉头蹙起。没有任何犹豫,他将车挺进边上的空车位里。
车门关上,“咚”的一声巨响。
地下车库,回音阵阵。
使得正在交谈的二人,不由朝声源处投来目光。
怀念看着去而复返的段淮岸,略微疑惑:“怎么了?”
段淮岸说:“你东西落车上了。”
怀念上班就带一台笔记本电脑,别的都没了,但见他特意下来,她疑心自己真落了什么东西。她惶惶惑惑,发现他双手空荡荡地,“你没帮我把东西拿下来吗?”
“嗯,太多了,拿不过来。”
“……”怀念意识到,他是在骗她,有别人在,她忍住拆穿他的冲动。
边上的曾汇博瞥了眼怀念身边的男人:“这位是?”
怀念没有片刻的犹豫,介绍:“师兄,这是我男朋友。”
“段淮岸,这是我师兄曾汇博。”
曾汇博似是发现了什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就是那个——”
“——嗯嗯嗯。”害怕曾汇博说漏嘴,怀念敲敲手腕处的腕表,朝他时眼色,“他就是我男朋友,师兄,你不是要去找院长吗?”
曾汇博看了眼时间:“噢哟,我还要去找院长,就先走了。”
曾汇博提着公文包,匆匆离开。
目送走曾汇博,怀念侧头看了段淮岸一眼,假装无事发生:“我也要去上班了。”
段淮岸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你师兄和你关系很好?”
“……”怀念就知道他憋着股醋劲儿,很有耐心地和他说,“我师兄比我大十三岁,科室副主任,他对我挺照顾的,我很多论文都是他带着我写的,我来医院那阵,什么都不懂,也都是他教我的。你也别觉得他对我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想法,他结婚了,有两个女儿,生活幸福美满。”
段淮岸神色淡然,十分敷衍:“祝他俩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怀念无语。
段淮岸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东西落车里了。”
怀念奇怪:“我落什么东西了?”
半信半疑之中,她跟着段淮岸到他车的副驾驶外。
段淮岸朝她挑了挑眉,示意她打开车门,怀念打开车门。
车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干干净净的。
怀念转过头,刚打算质问他,唇间忽地一热。
“你下车前,忘了亲我了。”他语调闲散,神情略显几分玩世不恭,话音一顿,他垂眼,直勾勾地盯着怀念,不急不缓地落下三个字来,“女朋友。”
听到这三个字,怀念收回目光,故作镇定道:“就,前天不是说了吗,偷偷谈恋爱。”
“你说的是,让我等五天。”段淮岸声线低沉,玩味道,“原来你比我还等不及。”
怀念:“不是你说的吗,想让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你?”
他笑:“我说的是,一号追求者,我可没说过,男朋友。”
怀念哽了哽,以退为进:“那我和我师兄解释一下,你只是在追我,还不是我的男朋友。”
“那不行。”段淮岸变脸很快,“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还从一张床上醒来,这是追求者能做的事儿吗?这是男朋友的特权。”
“……”
总算应付完段淮岸,怀念提着电脑回到办公室。
由于段淮岸公司离得较远,所以怀念比以往提早了十五分钟出门。办公室里仅有两位值夜班的同事,一副精神迷离的困倦模样。其余同事还没来。
怀念换上衣服,打开电脑看病历。
没一会儿,手机响起来电铃,她专注地看着病历,没有看来电人是谁,就接起电话。
“喂?”
“宝宝,你在忙吗?”是段淮岸。
“还好,还没到上班时间,”怀念心不在焉,“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你不是在开车吗?”
沉默了约半分钟。
怀念第一反应是电话被他单方面挂了,她看完病历,将手机移至面前,发现电话还在通话中,于是又把手机挪回耳边。
“喂?”
“你能抽五分钟出来吗?”隔着电流,他的声线变幻辨不清晰,“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停顿了下,他补充,强调:“当面和你说。”
怀念眼睫动了动,滑动鼠标的指尖停了下来,段淮岸不会平白无故地打扰她的工作,因此,怀念问他:“是很重要的事吗?”
“对我而言,挺重要的。”
怀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生病了吗?”
“……不是,”段淮岸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去,“你能抽出五分钟时间吗?”
离上班还有一会儿,怀念起身往外走,和进屋的同事说了声:“我出去有点儿事,很快就回来,查房的时候等我一下。”
同事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怀念问他:“你在哪儿?”
段淮岸说:“住院部后门。”
怀念到电梯间的时候,正好有辆下行的电梯,缓缓打开电梯门,怀念走了进去:“我进电梯了,大概一分钟就能到。”
“嗯。”
电话挂断。
因为段淮岸那句“对我而言,挺重要的”,怀念心神不宁。与段淮岸认识的这些年,怀念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对段淮岸而言是会被划分到“重要”的标签里的。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
或许,大概,可能,她对他而言,是重要的。
可她也没出什么事儿啊。
怀念惴惴不安地出了电梯。
住院部后门,是医院的小花园。
连绵的毛毛雨飘荡在空中,四周是冒着新芽的绿植。
隔着透明玻璃门,小花园里空无一人。
怀念推开门,刚往外塌了一步,旁侧伸过来一只手,撑伞的手腕停在她眼前。空气里有清新的青草味,然而怀念闻到的,是馥郁的玫瑰花香。
眼帘下拉,她撞进一束玫瑰花束里。
怀念看着眼前的鲜花,眼睛一点点瞪圆。
“虽然你承认了我是你男朋友,但我觉得,还是得要点儿仪式感的。”段淮岸将伞面向怀念的身上倾斜,雨水将他后背淋得湿透,他却浑然未觉,嘴角轻扯,露出个自嘲的笑来,“总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就在一起。”
怀念被他说的一愣,嗓音干巴巴地:“……没关系的呀。”
“有关系的呀,宝宝。”段淮岸喜欢学她说话的毛病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情,“时间太赶,我只来得及买一束花,宝宝,你别嫌弃。”
怀念的心脏重重一击,眼前的玫瑰花,鲜艳欲滴,在她眼里却似成了模糊的重影。
段淮岸专注的时候,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显得寡冷又不近人情。
但他的目光里好似情根深种,沉冷的音色,隔绝了风雨,一字一句地飘进了怀念的耳里。
他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
“怀念,”
晦暗阴霾天里,他们对视着。
他眼里有汹涌的爱意在翻涌,直撞入她眼里。
然后她听见他问:“我很喜欢你,你能,再次,做我的女朋友吗?”
第69章 69
69.
即便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遍, 他们复合的画面,怀念也没有想过,段淮岸会如此认真地和她告白。周遭无人经过, 唯有风雨飘零, 仿若全世界的人事都离他们远去, 也仿若全世界都在倾听他们的告白。
怀念并不认为, 她和段淮岸之间,是需要告白的。
因为,她知道, 段淮岸是喜欢她的。
一直以来,是她的爱不够明朗, 不够清晰,过于模糊。
所以只要她一次又一次, 坚定地表达对他的喜欢, 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喜欢,那他们就可以回到从前。
而且。
他都叫她, 宝宝了。
属于曾经的称呼,是独属于段淮岸女友的称呼。
怀念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告白不告白的, 并不重要。
但段淮岸不是。
他的爱一如既往的浓烈,像是要全身所有的喜欢都给怀念一个人。
是要爱她到死为止。
偏执又蛮横。
怀念眼睫轻颤,快速地撇去眼前浮出的薄薄水汽,视线自下而上,掠过横亘在二人其中的红玫瑰,掠过他颈间滚动弧度克制的喉结, 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最后, 定格在他眼里。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没忍住笑了下:“再次,做你的女朋友吗?”
闻言,段淮岸的神色更加紧绷,“以前……”
怀念有预感他要说什么,无非是他过于强势之类的话语,怀念急忙打断,“以前都过去了,我以前也有很多缺点。但是段淮岸,时间是流动的,我们不能总想以前的事,我们得一起走去未来。”
分开的五年里,时间仿佛停止流动,他们对彼此的爱意没有任何削减。
重逢后,时间的钟才开始运转,让他们不再被困于过去的爱里。旧时的爱人,要成为未来的爱人。
段淮岸是内勾外翘的眼型,近乎内双,眼尾往下耷拉着,隐约有湿漉漉的光。
他眼睑有些红,尾音颤着,“你真的,愿意和我走去未来吗?”
这话的重量,他们都清楚。
怀念语气很软也很认真:“嗯,我是真的想和你走下去。”
段淮岸深呼吸,继而,将怀里的花束,不由分说地塞进怀念的怀里,连同手里的雨伞,一并塞给怀念,“这几天可能会下雨,你照顾好自己,别淋雨。”
“……那你呢?”怀念差点儿没接稳,头朝伞柄那侧歪,茫然地看着他,“你车停哪儿?”
“一号停车场。”
“室外的。”怀念皱眉。
段淮岸忽地往附近扫了圈,怀念好奇:“你在找人吗?”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怀念:“附近没人啊。”
“所以我要亲女朋友一口再走。”随着他的话落下,吻也紧接其后,浅浅的轻吻,亲过后,段淮岸眼梢轻佻,“你男朋友走了,别当望夫石了,赶紧进去吧。”
“……”
段淮岸转身往停车场跑去,怀念嘴角噙着抹笑,忽地,唇角抿住。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其实看不太明显被雨淋过的痕迹,但是后背好像全湿了。
她仰头,看着头顶的雨伞,握着伞把的手,无力地蜷了蜷-
怀念抱着束花,一路经过护士站,各病房门口,回到办公室。
途径无数诧异注视。
怀念忍不住摸了摸耳朵,耳根烫得不行。
办公室里。
众医生正七嘴八舌地吐槽待会儿的查房工作,看见玫瑰花后,声音少了大半,看到抱着玫瑰花的是怀念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怀念泰然自若地回到工位上,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看,她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曾汇博笑,“大家都好奇你手里的玫瑰花,谁送的?”
“男朋友。”她四平八稳的语调。
此话一出,办公室瞬间炸开了锅。
“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是儿科的许医生吗?我的天啊,医院院花和院草谈恋爱了,两个医生谈恋爱,不敢想以后会有多少个聚少离多的悲惨日子。”
“不是许医生吧,怀念不老早说了,小时候的邻居。”
“怀念,作为咱们骨科,唯二的女医生,你知道我们得知你谈恋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吗?有种我女儿出嫁的感觉,很激动,又很不舍。”
说到这里,曾汇博纠正:“什么女儿?怀念就是咱们的妹妹。”
“对对对,是我们科室所有人的妹妹。”
“所以你男朋友是不是许如清许医生?毕竟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许医生应该是我们认识的,追你的人里面,排在最前面的追求者。”
怀念扬眸,看向众人,正色道:“我男朋友,你们都不认识。”
顿了顿,补充:“他追了我很多年。”
又说:“不过我也喜欢了他很多年。”
她一句又一句话,应接不暇,使得办公室更热闹了。
然而查房要紧,所有人只能先放下八卦,去忙工作。
曾汇博来到怀念工位旁,“走吧,今天是我回国工作的第一天,和你查房去。”
曾汇博出国进修一年,据说是上周五回国的,原本有一个礼拜的假期,但他闲不住,提早结束假期回医院复工。
怀念把笔插在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起身:“好。”
他们两个身后跟着好几个实习生,曾汇博压低了声音,问怀念:“什么时候追到手的?”
两个人是说悄悄话的声量,怀念说:“也不算追,就是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闻言,曾汇博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旋即,他摸了摸下巴,“但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呢?”
怀念一愣,否认道:“他今年才回国,你应该没和他见过。”
曾汇博斩钉截铁道:“应该是在我女儿的手机里。我女儿喜欢追星,每天就爱看点儿帅哥的照片,你男朋友可能和某个男明星长得很像,所以我才有熟悉感。”
怀念:“……”-
由于怀念接下去两天都是24小时值班,段淮岸要来她家过夜的请求,被她拒绝了。
得知原因后,段淮岸若有所思道:“你们医院VIP病房应该没满。”
怀念反应稍愣,意识到他要以住院的名义陪她,怀念倒吸一口冷气:“你老老实实在自己家待着,我这两天班上完,有两天的休息,到时候我会陪你的。”
“陪谁?”段淮岸问。
“陪你。”
“我是谁?”
怀念不清楚他怎么会问如此弱智的问题,却还是很有耐心:“你是段淮岸。”
段淮岸被她的回答气笑了:“我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怀念举棋不定,思忖了好久,后知后觉,语调轻扬起,仍有些不确定,“陪我的男朋友?”
段淮岸低哂了声:“算你有觉悟。”
趁休息时间,怀念和段淮岸打了会儿电话。
挂断电话后,怀念回到微信的聊天界面,消息框有许多未读消息,大部分都是医院各种群消息。再往下翻,有一条来自怀艳君的未读消息。
怀念点开。
怀艳君:【我明天正好休息,你来家里吧。】
她口中的“家”并非是段家,而是乡下老家。
怀念若有所思地盯着聊天界面,双眼酸涩,过好久,她回了个【好】。
……
回乡下的公交车是22路公交车。
医院侧门有个公交站点。
22路公交车是一个小时一趟,怀念下午两点多下班,回家洗了个澡,又停留了会儿,两点五十分的时候她才出门。公交车很准时,没等几分钟就到了。
公交车上没什么人,怀念坐在倒数第二排,耳边带着有线耳机听歌,摇摇晃晃一路。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公交车走走停停数次,直到周围的一切变得熟悉,车门打开,怀念下车。
她到家的时候,怀艳君正在院子里晒床单被褥。
怀念放下手里的东西,自动自发地走过去,和怀艳君一同晒被套。
怀艳君淡笑:“回来了。”
怀念轻声应:“嗯。”
怀艳君说:“我买了点儿草莓,你进屋吃草莓吧。”
怀念:“没事妈妈,先把这些给晒了。”
都是过年时盖过的床单被套,过年期间没什么太阳,一时半会儿晒不干。今天晴空万里,阳光正盛,空气里有属于初夏的燥热。
晒完这些东西,母女二人回到室内。
今天猝然升温,怀念洗完澡后没察觉,穿了件宽松的毛衣。坐上公车后,因车窗开着持续往里灌风,她也没觉得热。现下在太阳底下一通忙活下来,她浑身冒汗,后知后觉自己穿太多了。
她把风扇开到最小档,吊扇慢吞吞地转着,年代悠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怀艳君拿着一盘草莓,放到她面前:“最近工作忙吗?”
“就那样。”怀念没有吃草莓,她顿了下,长驱直入地说,“妈妈,段淮岸回国了。”
“嗯,我知道。”怀艳君看了眼怀念,了然道,“你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对吗?”
怀念长睫低垂,默了几秒后,她说:“我还记得您说的话,我和他之间,不平等,也不般配,但我就是,很喜欢他。”
“我当时也很喜欢你的爸爸。”怀艳君说,“但我俩到头来,还不是以离婚收场?怀念,即便过去五年,我的态度依然很明确,我不赞成。”
……
五年前。
也就是大四那年的春节。
大年三十那晚,怀念和怀艳君在厨房里包饺子。
那天是大年三十,怀念和怀艳君在厨房包饺子。
正好许芙发来一条语音,怀念毫无防备地点开语音消息,许芙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厨房立体环绕播放:“我靠,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你前男友段淮岸,他身边有个女的!年轻女人!你俩才分手多久,他就找新欢了?”
“……”怀念的脸登时烧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又手忙脚乱地按着屏幕。
直到手机黑屏,许芙的声音消失。
怀念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到怀艳君受到惊吓而怔愣的脸。
怀念声音低若蚊蝇,艰难找理由:“妈妈,我朋友发错消息了。”
回过神的怀艳君一脸严肃:“你真和段淮岸谈恋爱了?”
怀念:“都说了,是发错消息了。”
怀艳君不容置喙:“把你手机给我,我问你朋友几个问题。”
“……”
沉默须臾。
怀念如鲠在喉,语速很慢地说:“我俩是谈过恋爱,但现在已经,分手了。”
怀艳君松了口气:“分手好,就应该分手的。”
怀艳君的反应,在怀念的预料之内,但怀念低垂的眼里,一片黯淡。
有种,全世界都觉得他们分手是对的,的感觉。
没有一个人支持他们。
就连她的母亲也是。
“你和他之间,不平等,不般配。”怀艳君放下手里的饺子皮,语重心长地说,“念念,先不谈妈妈在段家上班这回事儿,就算我不认识段淮岸,我也不会支持你们两个。”
和段淮岸分手之后,怀念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平静的,淡然的,她没有说过一句抱怨,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自己很后悔,也对段淮岸心怀愧疚。她表现得绝情,寡淡,将这段感情轻拿轻放,看似毫不在乎。
憋了大半年,唯独此刻,怀念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
怀艳君短促地笑了下,神情里却满是苍凉:“因为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你俩不合适。”
“我中学毕业就打工,打工赚来的钱,全花在了你爸爸身上。他没钱读大学,是我花钱供他上大学的,他读书期间所有的花销,都是从我这儿拿的。他当时对我多好啊,每天下课就来我打工的奶茶店陪我,他说他爱我,他说等他毕业了,上班赚钱了,我就可以不用工作了。”
事实确实如此。
许晋鹏一开始真的是个完美男人。
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一下班了就回家,每天陪在怀艳君身边。夫妻俩恩爱的羡煞旁人。
“但我和他之间,逐渐没了共同语言。他聊的东西,我都听不懂,而我聊的都是些琐碎的家长里短,他不耐烦听,觉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必要和他说。”
“他能力强,又善于交谈,长得帅,没几年就升职了。然后就认识了你的继母。”
怀念是知道的,她的继母,是许晋鹏所任职的外企的,总经理的女儿。
“公司老板很看重他,知道他结婚了,也知道他老婆是个没文化没工作的家庭主妇,一家三口,全靠他养着。”
“其实不光是公司老板,当时小区里的邻居们,也都觉得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这辈子能嫁给你爸爸这么优秀的男人。所有人都觉得我运气好,捡了便宜。就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什么风花雪月,什么海誓山盟,年轻时候的喜欢值几个钱呢?我的喜欢也很廉价,只是他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简陋的出租屋。”
“房贷很贵,车贷也很多,还有你的学费,你的补习班的费 Ɩ 用……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身上。我知道他很累,我也很心疼他,可是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但是和他老板的女儿结婚就不一样了,所有东西都能迎刃而解。”
“念念,你要我怎么支持你们两个呢?段淮岸有多优秀,段家的条件有多好,我再清楚不过了。段淮岸身边会有多少女人,他又会有多少诱惑,还有……”怀艳君说的牙根直打颤,鼻音明显,“又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和他说,你配不上他。”
你配不上他。
你俩不是一路人。
怀念以各种千回百转的方式,听到过太多类似的话了。
年少时的感情轰轰烈烈,有着与全世界为敌的勇气。
可是勇气之后呢?
生活不是风花雪月,生活是柴米油盐。
怀念出神地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面粉,紧绷的肩骨无力地耷拉下来。
她说的干脆利落:“我知道的妈妈,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所以我和他分手了。”
……
如今五年过去,怀艳君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怀念:“但你只是不赞同,你并没有反对。”
怀念始终记得:“你还说过,如果我可以好好工作,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车子,那么你会支持我的选择。”
闻言,怀艳君弯了下嘴角,她喝了口水,继而语气平缓,却落下一句惊雷般的消息,
——“五年前,段淮岸找过我。”
怀念整个人如遭雷劈,满脸错愕:“他来找过你?什么时候?他和你说什么了?”
话赶话,一句接一句。
语气上扬,透着焦急。
怀艳君叹了口气,说:“知道你和段淮岸的事后,我就打算辞职的。”
因为实在没脸在段家待下去了。
自己只是段家的保姆,保姆的女儿,却和主人家的儿子谈恋爱。
春节假期结束后,她就给管家打了电话,说辞职一事。管家再三挽留,但见她态度坚决,便只好同意了。
然而隔天,怀艳君接到了段淮岸的电话。
段淮岸话语里带着低三下四的渴求意味,“君姨,您现在在哪儿?我想和您一面,请问您方便吗?”
怀艳君并不想见段淮岸的,但架不住段淮岸再三请求。
他们还是见面了。
那时怀念已经回学校。
南大尚未开学,但怀念的实验任务很重,她提早回学校做实验了。
段淮岸的车停在怀艳君家门口。
这一幕,让怀艳君想起去年过年,段淮岸说来找女朋友,正好路过。当时怀艳君没多想,也不敢多想,她只觉得荒唐。
段淮岸风尘仆仆地从新西兰飞回国,没有片刻的停留,来到这里。
这一路上,他脑海里想了无数的应对方案,斟酌许久,他和怀艳君说的第一句话是:“君姨,对不起,是我追的怀念。怀念她一直在拒绝我,她绝对、绝对,对我没有任何的企图。”
不是怀念接近的雇主家的大少爷,她也没有任何的目的。
是段淮岸不识好歹地招惹怀念。
怀念拒绝过他。
一切都是段淮岸的错。
和怀念无关。
听到段淮岸的话,怀艳君松了口气,她沉息,“这些年很感谢段家对我的照顾,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在段家继续工作了。”
“我不想因为我和怀念的事,影响到您的工作。”段淮岸说,“您工作态度很好,工作细致讲究,我妈很喜欢您。”
“就是因为太太很满意我,所以我没有办法面对她。”
“但您突然离职,我妈恐怕会多想。”段淮岸说,“她是个特别执着的人,恐怕会追到您这儿来,刨根问底地追问您。如果你不说,那她可能会派人查原因。”
这话让怀艳君沉默下来。
段淮岸所说不假,程松月是会做出这种事的。
段淮岸正襟危坐,很诚恳的低姿态,挽留着怀艳君:“君姨,您应该也知道,我再过半年就要出国留学了。读研期间,我不会回国。您也不用担心因为见到我,而尴尬。我父母并不知道我和怀念的事,您也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们。”
“我不希望我和怀念的事,影响到别人,尤其是您。您工作尽职尽责,没必要因此辞职。”
段淮岸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在你们的眼里,二十岁的承诺分量很轻,我没有奢望你们认可我对怀念的感情,但希望你们能够不要一口否定。不管以后我和怀念会不会和好,那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和双方的父母、家庭无关。”
“如果我的家庭不同意,那也是我没做好。”
“怀念很好,我和她分手,是我不够好,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段淮岸敛压着眉眼,掩盖住眼尾沁出的猩红,气息不稳,反复地,不断地强调着。
——怀念很好。
——是我做的不够好,配不上她。
第70章 70
70.
怀念始料未及。
她以为怀艳君继续在段家工作。
一是因为她习惯了这份工作带给她的安逸;
二则是因为怀念已经和段淮岸分手, 毫无瓜葛。
所以她没必要辞职。
但怀念没有想到,段淮岸私底下找过怀艳君。
所以。
所以有了后面的事——
怀念在实验室天昏地暗地做着实验,突然接到怀艳君的电话。
她说她带了几件衣服, 现在在她宿舍楼下。
实验室离宿舍楼有一段距离, 怀念急匆匆地找到景悦, 问她借了电瓶车钥匙, 骑小电驴回到宿舍。
到了宿舍楼下,怀念将车停好,走到怀艳君面前。
“妈妈, 您怎么不声不响就过来了?”
怀艳君笑:“今天去外面逛街,给你买了几件衣服, 想着离你学校近,顺便给你送过来。”
怀念没有起疑。
她把衣服拿回宿舍, 宿舍里只有她一人。
怀艳君问她:“你舍友们呢?”
怀念:“有一个出国交换生, 其他的两个都在实验室做实验。”
怀艳君想到她急急忙忙赶来见她的模样,说:“你刚刚也是在做实验吗?”
怀念轻点头:“嗯。”
怀艳君说:“妈妈打扰到你了。”
“没有, 我们也有休息时间的,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玩手机呢。”怀念给怀艳君倒了杯温水, 面不改色地扯谎。
“那就好。”
话毕,二人陷入沉默中。
自打怀艳君知晓怀念和段淮岸的事之后,怀念和怀艳君之间,就有了一种尴尬的气氛。
很难说清,也很难缓解。
怀艳君接过怀念递来的水杯,手无意间碰到笔记本电脑的触控盘, 电脑屏幕随之点亮,映入眼帘的, 是一行黑色加粗打字。
——南城大学学生出国(境)学习交流申请表。
怀念看着怀艳君的神情,连忙说:“这是公费交换生,不需要我出钱。”
怀艳君吹了吹杯中冒着的热气,轻抿了口热水,“如果你想出国交换,妈妈是支持你的,钱的部分,不需要你考虑,我这些年工作下来,攒了不少钱。”
似是完全没有想过,怀艳君会说出这番话,怀念表情微僵。
片刻后,怀念说:“我不打算出国了。”
怀艳君:“为什么?”
“带我的导师是国内骨科大佬,跟着他学习,学到的东西会比国外留学学到的东西要多。而且出国留学没有那么简单,身边都是外国人,你得和他们用外语交流,你得融入新的社交圈,你得适应新的生活。”说到这里,怀念自嘲一笑,“妈妈,我厨艺您也是知道的,很糟糕。”
怀念这些年一直都忙着读书,根本没时间学做饭,也没有机会学做饭。
也没有人告诉过她,你要掌握一门厨艺。
怀念弯了弯唇角,语调轻松地说:“辅导员也和我说了许多,交换生只有两年的时间,学不到太多东西的。如果我能跟着导师好好学,以我的能力,一定能进南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医院是有出国学习的名额的,等工作了再出国去哈佛学习——我觉得辅导员的建议挺好的,所以我决定,不出国了。”
怀艳君安静几秒,“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怀念嘴角扯了抹笑,并未对这话做出任何回应。
怀艳君说:“你现在还年轻,要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
怀念点头。
怀艳君说:“我以前没觉得读书重要,所以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
怀念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
怀艳君盯着怀念,说:“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和我爸结婚?”
“不是,我不后悔。”怀艳君说,“认真爱过,没什么好后悔的。”
“……”
“我后悔没有自己的事业,后悔和你爸离婚后,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没有办法带你走。”怀艳君伸手,很轻,又很重地拍了拍怀念的肩。
怀念身子紧绷,她万万没有想到,怀艳君当初果断地放弃抚养权,是因为这个。
她们如今住的乡下小房子,是怀艳君哥哥、也就是怀念舅舅的房子。后来舅舅生病去世,舅妈改嫁,这套房子没人住了,怀念她们才搬过来住。
怀念说话有点儿艰难:“妈妈,我——”
“——买套房吧。”怀艳君站起身,将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你总不能和我一样居无定所,全靠别人的施舍。”
怀艳君直直地盯着怀念:“人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怀念再清楚不过,不管怀念和谁谈恋爱,怀艳君都会和她说同样的话。
怀念坐在位置上,抬眸看向怀艳君,神色复杂,她用力地抿了下嘴角,将自己的情绪从听到段淮岸和怀艳君见过面的消息里抽离出来。
她用力地抿了下嘴角,讷讷道:“您是不赞成,但您也没反对。”
“念念,”怀艳君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太太。”
程松月对怀艳君真的很好,她没有半点儿架子,对待怀艳君和对待她圈内那些小姐妹没什么差别。
如果怀艳君真是程松月圈内的小姐妹该多好。
可惜不是。
她是程松月花钱请的保姆。
假使程松月是公司总经理,怀艳君是她的下属,怀艳君的女儿和程松月的儿子谈恋爱,也会被编排一句——攀高枝。
怀艳君脑海里,随之想起段淮岸说的那句,
——“不管以后我和怀念会不会和好,那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和双方的父母、家庭无关。”
段淮岸用这种方式,强调着,强烈地希望怀艳君,不要过于在意双方悬殊的家境。
再看眼前的怀念,一副很轴的模样。
跟当初苦苦哀求着自己,把她留在身边时,一模一样。
怀艳君无奈道:“你很喜欢他,那他呢?他还喜欢你吗?”
思索了一会儿,怀念认真地给出一个答案:“我和他说过了,如果你们都反对,那我俩就偷偷谈恋爱。”
“……”怀艳君气笑,“你俩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能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那也没办法。”怀念咕哝着,“我真的很喜欢他,哪怕全世界劝我,我都要喜欢他。”
听到这话,怀艳君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年轻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她神色不太自然,眼里掠过一片暗影,转移话题道:“洗衣机里还有几件衣服在洗,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去晒衣服。”
“嗯。”和怀艳君说完后,怀念心口的石头落地,她捡起颗草莓往嘴里塞。
“对了,你今晚在这里过夜吧?”怀艳君走到一半,又回头。
“在的,我明天也休息。”
“行,正好我买了菜,待会给你弄一桌子好吃的。”
“谢谢妈妈。”
怀艳君去晒衣服的时候,怀念百无聊赖地吃着草莓,她边吃,边掏出手机,给段淮岸发了条消息。
怀念:【你在忙吗?】
约莫过了五分钟,段淮岸才回:【刚在开会。】
段淮岸:【你是不是想我了?】
不等怀念的回答,屏幕上,段淮岸的消息,接踵而至。
段淮岸:【我好想你啊宝宝。】
盯着聊天界面,怀念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怀念问他:【你明天上班吗?】
明天是周六,南城许多公司都实行单休制度,怀念不清楚段淮岸的公司是单休还是双休。说起来,她还不知道段淮岸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具体位置在哪儿。就连工作内容,她也是那天从程松月嘴里得知的,他仍是做智能仿生手。
像是很不满她这句话,段淮岸接连发来三条语音。
段淮岸:“周六为什么要上班?”
段淮岸:“周六是谈恋爱的日子。”
段淮岸:“当然,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周日也都是谈恋爱的日子。”
怀念:“……”
她觉得自己真是多嘴。
沉默半晌,得不到回应的段淮岸,又发了条消息过来。懒洋洋的语调,极为无耻地说:“快点说你想我,想见我,想亲我,恨不得下一秒就要见到我。”
“……”到底是谁在想这些事?
过了几秒,怀念敲字,敲了四个字后,又觉得打字输入很敷衍。
于是她按着语音条,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你了。”
段淮岸:【行。】
段淮岸:【忍忍。】
段淮岸:【你男人正上班呢。】
段淮岸:【你撒什么娇。】
怀念对他回复的内容,有些措手不及,她放了遍语音,反思询问自己,她这语气是在撒娇吗?她就说了一句,她想他了,这怎么就算是撒娇?
而且要真是撒娇。
明明是段淮岸先撒娇的。
吧?
怀念觉得不管自己发什么内容,都会被他故意曲解,她干脆自顾自地说自己想说的东西,对于段淮岸发来的东西,她都装没看见。
怀念:【我明天上午就能过去找你。】
怀念:【你十点左右能醒吗?我到你那儿要一段时间。】
怀念:【你们小区让外人进吗?你到时候能出来接我一下吗?】
发完这一系列的话后,怀念想了想,又在最后补充。
怀念:【男朋友?】
段淮岸:【还撒娇呢。】
段淮岸:【不过你男朋友,还真挺吃你这套的。】
段淮岸:【明天我来接你。】
怀念以为他是答应自己,明天在他家小区门口接她,于是她退出聊天界面,打开导航软件,输入段淮岸现在住的小区的地址,搜索去他家的路线。
公交换乘地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
挺快的。
……
怀念是连续两天的24小时值班,医院休息室环境简陋,加之晚上时常会有病人按铃找医生,因此她并没休息好。
吃过晚饭,怀念洗了个澡。
躺在床上后,她摘下腕间的手表,注意到当下的时间,七点半都不到,但她困得不行。打了个哈欠,然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尤为踏实。
隔天早上六点半,怀念醒了。
怀念醒来后,简单洗漱了下,见怀艳君还没醒,她拿起手机,打算去附近的早餐店买早餐。
走出家门没多远,怀念似有所感般,往马路看了一眼。
就一眼。
视线定住。
马路上停了辆黑色的轿车,加长的车身,车身线条流畅,彰显高雅。
处于朴素的乡村里,尤为格格不入。
车里的人似是也发现了她的注视,驾驶座车门打开。
怀念看着段淮岸,朝她走来,距离被他快速地拉近,然后,他停在她面前。
“早上好,宝宝。”
“……”
“怎么不说话?”段淮岸嗓音微哑,低敛的眼睫直勾勾地盯着她,笑,“没在做梦,这是现实,你男朋友怕你做梦梦到他不在你身边,你掉眼泪,所以特意起了个大早,为了和你证明,他可没像你梦里的男人那么恶劣,把你一个人撇下。”
怀念注意到他下眼睑处透着的疲惫青色,他眼里也有红血丝。
怀念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段淮岸说:“没多久。”
怀念喉结发涩,唇线拉直:“到底什么时候到的?”
段淮岸直直盯着她,见她一脸严肃的模样,他放软了声音,“别生气,宝宝,你现在脾气挺大的,这么点儿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没生气,”怀念抬眼看他,“你是不是昨晚就到了?”
“没有。”段淮岸失笑,“真没有,我凌晨三点才下班。想着反正早上要来接你,不如干脆直接把车开过来。”
怀念神色稍顿:“我的意思是,让你在小区门口接我。”
段淮岸:“嗯,但我的意思是,来你家接你。”
怀念的视线,安静地停留在他脸上,她不言不语。
忽然,她伸手抱住了段淮岸。
毫无征兆的一个拥抱,段淮岸接住怀念,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语调闲散,吊儿郎当地说:“有这么感动吗?”
“我好想你。”怀念的脸贴在段淮岸的胸口处,她轻蹭了蹭,认真地说。
“怎么撒起娇来了?”段淮岸喉结滚了滚,“昨天刚教的,今天就学会了?”
“不是昨天。”
“嗯?”
怀念垂下眼,声音很闷,隐约有几分埋怨:“以前,是你教我的。”
段淮岸:“我教你什么了?”
“你说累的时候,”怀念仰头看他,两个人的视线随之对上,几秒后,怀念温吞地重复他曾经教过她的,爱她的方式,“我应该抱抱你。”
“然后。”
“和你说。”
“我好想你。”
这样,你就会觉得,再累也值得。
就会觉得,这段感情,不是你一个人,在付出。
不是你单方面地在爱我。
我也在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