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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回燚城。


    老国王搂着怀里的娇娇人喝着葡萄美酒, 肥胖的身体坐在宝座之上,苍老的面容红光满面,短胖的指节上都是宝石戒指, 身穿金色的王袍,宝石腰带将他的腹部围成了一个圈, 美人一只纤细的手就放在了腰带上轻轻勾着, 另一只手轻抚着老国王的胸膛画着圈圈。


    老国王见怀里的美人如此依恋自己, 顿时开怀大笑, 刚欲行乐事, 宫殿的门忽的被敲响了。


    “谁啊?”老国王醉醺醺的问道,对打搅他好事的人有些不耐。


    “大王,是我。”


    老国王脑子有些浑,坐在他腿上的舞姬娇声提醒道:“大王, 是您的左侧妃呀?”


    老国王听到侧妃二字, 顿时清醒了一些, 他推开怀中的美人,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金光闪闪,穿过新造不久的莲花池,走到大殿处将门打开,外面站着他的新侧妃。


    虽然相貌没有舞姬好看,但是却充满了野性难驯的美,脖子上挂着一串精致的白狼牙项链, 据说是突厥大可汗特意为爱女收集的, 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狼裘披风, 丝绸坎肩搭在她的肩部, 长发编成数股小辫垂落下来, 头上带着宝石璎珞的帽子, 此刻她带着侍女和两个舞姬前来,老国王的眼睛顿时就被她身后的貌美双胞胎舞姬吸引住了。


    但在侧妃面前也不好开口就要,再怎么说他的侧妃也是突厥大可汗最喜爱的女儿,他对外多多少少的要给她面子。


    “爱妃来了,快请进。”老国王呵呵笑着将手搭在爱妃的肩膀上,搂着她进去。


    “大王,我有要事找你。”图蜜儿扬起一个笑容,亲密的依偎在老国王身边。


    “你们都退下吧。”老国王让宫殿里的舞姬宫女们都退下,等她们离开之后,带着侧妃就坐在了王座上。


    说来,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个侧妃了,王妃死后,他虽然没有再娶正妃,可是续娶的侧妃却是不断的。


    第一个侧妃是浑部落大汗的女儿,第二个是突厥部下一个大首领的小女儿,被封为了右妃,第三个才是她,中原以左为尊,他们回燚这些年也染上了中原习俗,她被封为了左妃,才不过十七的海迦公主是突厥大可汗最宠爱的女儿,海迦公主虽蛮横了一些,但身上却有年轻女人特有的使小性子的纯真可爱,老国王平常对她也纵容的很。


    “爱妃找我何事?”老国王笑呵呵的问道。


    “大王可知,今下午和我们联盟的五个部落可汗全部到了回燚,正准备明天见大王。”图蜜儿绕到老国王身后,一双臂膀轻柔的抱着他,声音娇甜:“听骨仑屋古的大汗说他的一支分支小部已经被周蛮子的骑兵给灭了,不少小部落连牛羊马都没有时间拿只顾着逃命了。”


    图蜜儿忧心忡忡的道:“大王,那周蛮子对待我们草原各部一向心狠手辣,大王不过是从王家那里弄了些防卫的弓/弩,况且本来就是王家他们先找到大王做这笔交易的,周蛮子一点招呼也没打就带铁骑打过来了。”


    “我听阿父说过幽州铁骑甲一向凶猛,他们要来了,我的这颗心就一直不安稳,夜夜都在担心大王您。”


    老国王摸了摸爱妃光滑的手:“爱妃勿要担忧,从周蛮子一路前进宰杀的牛羊无数,就可知道他并未带粮草,你想想,现在都什么月份了,等到天儿一冷,草全部枯黄了,马儿吃什么,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马。”


    “我们大本营在这,有粮有草,周蛮子他们却是连月奔波,人疲马乏,论优势还是在我们这边啊。”


    “况且,周蛮子有骑兵,我们也有啊,这次开战,你的父亲早已派了骑兵援助我们,再加上我们五大部落逐渐赶过来的驰援,足足可以凑齐两万之数!”


    老国王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两根短胖的手指上,宝石闪耀。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一定要拖到天冷的时候,到时候周蛮子他们彻底深入草原,退也退不得,我们固守回燚城,就专门等着他们。”


    图蜜儿听到老国王这样说,声音甜腻的娇笑道:“还是您聪明,不过,派谁去拖延周蛮子的那些铁骑呢。”


    “那就明天和他们商议商议嘛。”老国王仍旧笑呵呵的:“王家送我的几百个弓/弩我可没有私藏,结盟的五大部落都有份,他们也知道周蛮子知道这事是没得商量的,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船翻了,依照周蛮子的性格,可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只有拧成一股绳没有退路了,那些部落才会团结在一起。”


    “大王,您真厉害。”图蜜儿倒了一杯葡萄酒给大王,娇声赞美道。


    老国王看着左侧妃崇拜他的样子,心里十分受用,哈哈大笑了两声,曾几何时,突厥那是多么的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如今呢,突厥反而要靠着自己,突厥大可汗的女儿是自己的侧妃,他身边的骑兵足足有两万之数!库房里的□□装备齐全!更有大杀器,回燚城建立在高山上,易守难攻,这么一处绝佳的地势,只要守住了,老国王有信心可以拖垮幽州铁骑!


    没有补给,天寒地冻,他倒要看看这幽州铁骑能支撑多久,老国王一向充满色谷欠的混浊眼珠爆发出精光,他拍着爱妃的肩膀,道:“此战至关重要,还请爱妃传信给岳父,让他手下的浮屠骑尽快赶到回燚呀。”


    “阿兄早已带着三千浮屠骑出发了,大王放心,肯定比周蛮子先到。”


    老国王听到这,颧骨泛出反常的烧红之色,激动难言,他们现在这兵力若放在以前,完全可以打到中原江南了。


    而现在最主要的障碍就是那碍事又碍眼的周蛮子了,若是,若是可以打败他…老国王想到这,紧紧的抓着王座的宝石把手,呼吸沉重,问鼎中原也未尝不可试啊!


    幽州这道屏障,若是碎了就好了,物产丰富的中原腹地,柔美可人的中原女人,取之不尽的盐铁,女人,都是他的!他的!


    图蜜儿望着老国王隐隐癫狂的神色,使了个眼色,让身后的舞姬上前伺候起他,很快这个□□熏心的老国王就和两个舞姬厮混了起来。


    图蜜儿走出宫殿,关上大门,听着里面的声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好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她带着侍女行走在后宫中,在一处偏殿前停了下来,让侍女清场退下。


    一只大手急不可耐的抓着图蜜儿将她带进了偏殿内。


    图蜜儿娇斥了一声:“大王子,我可是你的庶母,大王还未死呢。”


    回燚城的大王子看着故作凛然之色的图蜜儿,早就按捺不住了,诡笑了两声:“好蜜儿,我们成事这么久了,父王也快了,等我当上王位,我发誓,你就是唯一的正妃,不比当父王的侧妃好。”


    图蜜儿娇笑着和大王子混在一起。


    “你说周蛮子新娶的那个萧夫人究竟长什么样?”图蜜儿一脸春色,用手戳了戳大王子的脸,咯咯娇笑道:“我在草原上可就听过她的名声了,据传这位幽州主母容貌光艳天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王子立刻笑道:“在我心中,所有的美人都比不上蜜儿你。”


    图蜜儿笑了,这男人在床上的话啊,听听就好,她身边美貌的侍女可是被大王子搞了不少,看他还有用的份上,这才放过他,图蜜儿媚眼如丝:“别假正经了,难道你就对周蛮子的女人不好奇。”


    大王子咽了一口口水,干笑道:“听说那萧夫人都三十好几了,我可不信幽州人吹嘘出来的话。”


    图蜜儿对这话嗤之以鼻。


    阁窗之下,一个青年从花丛里钻出来,听了一会,找到狗洞爬了出去,整理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


    “您回来了。”他的妻子迎了上来。


    青年嗯了一声,面部线条比其他草原人相比要柔和一些,因为他的生母是父王买回来的一个中原女人,他擦了擦汗,从房间里拖出一个箱子望着里面黑底红字的幽字大旗,幽字旗已经很久了,上面还有战火焚烧过的小洞,这面幽字旗很大很大,填满了整个大箱子,青年望着幽字旗,攥紧了拳头。


    他的父王老了,居然也与虎谋皮了,甚至将早年,节度使大人对他们回燚城的恩情忘了一干二净。


    阿日朗不懂,为何父王偏偏要和突厥合作,就因为这几年突厥缓过劲了强大起来了,在突厥使者一声声的讨好里迷失了自己,数不尽的美人早已将父王腐蚀了,忘记了他们回燚城弱小的时候,经常受到突厥的欺凌。


    阿日郎始终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突厥袭击了他们,父亲给节度使大人发信求援,轻骑先到,只带着一张巨大的幽州旗帜,旗帜竖起的时候,节度使大人也带着人赶到了,激战一番后,突厥才放过了他们,他们回燚才能安然无恙。


    阿日朗痛恨着他们,也痛恨着身为留着草原血脉的自己,他更痛恨这里的习俗,什么父亲死了,可娶父亲的小妾,兄长去世,弟弟可娶嫂,弟弟去世,哥哥可以娶弟媳,一点人伦也没有,像个野兽一样,中原人就从来不会这样,长大一些他就漂泊在外求学,若不是这次回燚出事了,他永远也不会回来。


    阿日朗讨厌回燚的一切,他想起幼年时,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一点点的教导他学习中原文化,忽的悲从心来,做了一个决定。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的心都已经烂掉了。


    早知这样,还不如就死在二十几年前,也好过如今干这狼心狗肺的事。


    节度使大人当初还不如不救他们。


    “那还不如不救呢。”萧洛兰听完周宗主讲的回燚城的事,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绣着的香囊,对回燚老国王这般忘恩负义的做法感到不愉,也对幽州铁骑不值。


    帐篷之内,周绪一直举着油灯,让光线更亮一些,脸上笑眯眯的,夫人又给他做香囊了,说明他的情话还是有用的吧,见夫人对回燚不满,笑容大了些,早年突厥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他们是草原一霸,不仅抢中原的,也抢其他部落,尤其是攻打中原的早期,他们的武器物资全是抢草原其他部落的,有几个部落团结起来对抗突厥,他借力打力,借着他们的手打突厥,回燚求援那时,他需要收拢异族人心,毕竟想让别人帮忙,你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后来收服了拓跋族,周绪才扔掉了小部落的那把刀。


    不过当年的帮可是真正的帮,这是做不得假的,所以回燚这次的背叛,周绪绝对不会轻饶。


    “兰花绣好了吗?”周绪倾身看去。


    “还没。”萧洛兰只绣到一半,本来她想绣祥云纹的,后来周宗主听到她要绣香囊给他,就跟在她身边,道是要兰花,萧洛兰还没绣过兰花,照着回忆中兰花的样子绣了一半,随后听周宗主讲的回燚故事入了迷。


    周绪摸了一下夫人的手:“明天再绣吧,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给夫人弄热水洗脚,洗完我们就休息。”


    说完就把油灯放在桌上,自己下床弄水去了。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宽厚高大的背影,心情复杂,说不害怕这个男人的心计是假的,但是周宗主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是真的。


    “我来吧。”萧洛兰不好意思让周宗主忙来忙去的,虽然行军很辛苦,但是周宗主很爱干净,每天都是洗完澡才回来的,队伍里只有几个人能用热水,她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崔什子是一个,郑小姑娘和李大夫要用热水则要自己烧。


    周绪让夫人坐在床榻旁:“炉子里的热水烫,还是我去吧。”


    萧洛兰被按坐下来,没过一会,周宗主就端来了铜盆,铜盆里是兑好的温水,在秋天的寒夜里冒着白气。


    萧洛兰脱下罗袜洗脚,她每天活动的地方很少,大部分都在马车上渡过。


    温热的水微烫,萧洛兰刚想把脚拿上来,一只古铜色的粗糙大手就进了温水里。


    萧洛兰心一跳。


    周绪坐在夫人对面,给她洗脚,认真无比。


    清澈的温水中,玲珑的脚背雪白,贝趾圆润泛着淡粉,柔嫩无比的脚心微红,像是丝绸。


    周绪洗完之后,用干净的布擦掉夫人脚上的水珠,忽的亲了一下雪白的脚背。


    萧洛兰满脸通红,局促的将脚收回来,却没有成功。


    油灯里的烛火晃动了两下,随后熄灭了。


    周绪在黑暗中舔舐着他养出来的花。


    若膜拜,若亵渎。


    第72章


    孤月挂苍穹, 繁星点点。


    远处群山笼夜幕,秋风呼啸,长草随风摇曳, 军营之中,几位主帐的帐篷仍有淡淡的亮色, 周宣, 施老将军, 铁勒人首领看着远处的群山, 过了山, 才算是直驱回燚,群山旁有条从回燚城蜿蜒出的若耶河,这河是喀玛母河的分支,喀玛母河的尽头就是连绵不绝的雪山, 位于北海。


    八百铁勒骑兵, 一千二的拓跋骑兵, 以及两千玄甲营, 一千后勤,随着距离回燚城越近,小股小股的草原骑兵就越多了起来,开始进行小范围的骚扰尽可能的拖延幽州铁骑的时间。


    眼前这山就是一个很利于偷袭的地形。


    夜幕深沉,远处黑暗不见五指。


    周宣他们看不见山林里的场景,同样埋伏在里面的千人小队也看不到那些幽州铁骑, 但是哪怕看不见, 顺风传过来的肃杀血腥气还是让这支千人小队将警惕提到了最高点, 这次带队的是骨仑屋古部落大汗下的一员猛将, 名叫都达古拉, 十几年前和周绪交手过, 因此万分不敢大意,让千人分三批层层递进,幽州铁骑进入埋伏圈,就将早就准备好的滚木火油从高处推下去,一但成功就进行有序撤退,他们主要伤的是马,只要战马受的损伤够大,在这片山里就能拖住他们很长时间。


    许是对方预料到了他们的意图,整整三天,这批幽州铁骑未进山。


    都达古拉趴在地上咬着草根,心里有些浮躁起来。


    白日他派出斥候侦查结果被拓跋族的斥候发现抹了脖子,还示威的扔在了山前,尸首无人收拾,接连几天,皆是如此,当然,对方的斥候进入山里也会被他们的人给干掉,他们的斥候也是从各自部落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在一个熟悉草原地形的本土人面前,对方的斥候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现在他们这边只能得到他们大批人马未动,而不能确定是不是全部在原地,战况胶着在了一起。


    从白日里幽州铁骑生火的状况来看,他们好似毫无损伤,但都达古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怀疑这是周绪的迷惑之法,让他们认为幽州铁骑外强中干从而让他们掉以轻心。


    都达古拉想了一会。


    “达孜,你亲自去看看我们的羊皮筏。”都达古拉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藏在若耶河的羊皮筏。


    达孜是这次行动的另一个负责人,属于思结部落,他听了这话,压低声音道:“不如我们派些人引诱那些人进来,这样等下去不是个事啊,干粮咋整,等到他们进来,我们就跑,他们带着辎重,追不上我们的。”他们这边人数少,只能偷袭也只敢偷袭,但每个人带的干粮有限,现在他们的干粮岌岌可危。


    都达古拉深呼吸了一口气,让火气压下去,这个蠢货究竟知不知道他们双方的力量差距究竟有多大!只求激进能行吗?想到这人也没多少文化,不认识几个大字,只凭着过人的勇武让思结部落的可汗看重派到这边,都达古拉心里一肚子的火气!


    “还没饿到喝兽血吃野果的时候,你安抚一下你们部落里的人,告诉他们可汗的命令,能拖延多久就多久。”都达古拉对跟过来的思结部落怒其不争,那些人若不听指令,在战场上,再多的勇武,也是一盘散沙。


    达孜对都达古拉明显带着命令意味的话有些不满,他们的可汗和骨仑屋古的可汗可是结拜过的阿达,怎么这都达古拉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下属。


    出发的时候,他们部落的可汗还让他见机行事,万不可让族里五百勇士全灭了,估计对方也是打这个主意,让他们思结的人去河边看守羊皮筏,他们骨仑屋古的人大部分藏在山里。


    虽然他们把羊皮筏藏在隐秘的草丛里,但再隐秘哪有山里安全,而且快要到秋天了,河里气温更冷,也不敢生火,就硬熬着,还时刻警戒,他们思结部落对这次行动也出了很大的力。


    都达古拉见达孜好像没听见一样,只能放低姿态好声说道:“对面虽然人多,但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多少人,前两天我让部下特意营造出许多人的埋伏的假像,现在我们不过是占着地势之便,幽州铁骑不清楚我们真正的人数,这才有耐心等着,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能拖多久是多久。”


    “藏在若耶河里的羊皮筏才是我们真正的退路,万一周绪带人将我们的羊皮筏摸清楚了,他便猜到了我们究竟多少人,如若羊皮筏被他们弄毀。”想到这,都达古拉冷笑一声:“我们这一千人的头颅可就保不住了。”


    达孜见都达古拉看似低声下气实则暗藏威胁的话,脸孔涨红了一瞬,怒气冲冲的带着五十几个思结部落的人离开了。


    小道草径杂乱,崎岖难走,秋天的夜露水寒重,风呼呼刮着,好似鬼哭狼嚎一般,等花了半个时辰,达孜才到达若耶河的一处河岸处,这里水草丰茂,羊皮筏又不像其他船只有很大的体积,它们被绳子串联在了一起,在若耶河的水面上随波逐流。


    今天晚上的若耶河水流有点急,水流冲击着岸边,数百个羊皮筏也融入了黑暗的夜色中,没有一个人敢生火,羊皮筏上隔着数十个就有人看守着。


    达孜也上了羊皮筏仔细检查着,虽然他对都达古拉不满,但他冷静下来一想人家是带过兵的,只得捏着鼻子照做了。


    隐隐的,达孜似乎闻到了一股酒味,他的眼睛顿时巡视在跟过来的族人身上,压低声音厉喝道:”你们谁喝酒了?”


    几个思结部落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达孜猛地抽出腰间的刀,雪亮的刀锋带着寒意:“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现在这个时候能喝酒吗?”


    “可是河面上太冷了,大家只喝了一口取取暖,达孜,就真的只喝了一口,你不信的话可以检查一下我的酒囊,现在还剩好多。”其中一个说道。


    达孜顺着话音看去,是一个熟悉的族人,他握刀的手紧了紧:“那也不能喝,喝酒会误事!”


    说罢就大步上前,那人一愣,转而大惊,在羊皮筏上后退,有些不敢相信,急智涌上心头:“达孜,你要杀我们?”


    此话一出,几个喝了酒的思结人顿时躁动起来。


    达孜一见,怒道:“勿要大声喧哗,饮酒本就是大罪,现在不处理了你其他人也跟着做怎么办?”


    汹涌的浪花扑腾在羊皮筏上,今晚的风浪实在是大,天实在黑,羊皮筏如波浪起伏在河面上,达孜的牛皮靴浸到了河水,冰冷刺骨,一脚踩在羊皮筏上的时候,羊皮筏摇晃不定似乎还有点软,他担心这事闹大,狠了狠心,忽的扑向他,而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连刺了数十下才罢手,漆黑的河水看不见血色,但达孜却闻到了浓郁浓郁的血腥味。


    达孜抹掉脸上被溅到的血,忽的感觉到有一些异样,他耸动鼻子,急剧的水流冲击下,这血腥味居然还没散,反而越来越浓?


    达孜眼睛猛地瞪大,眼前只看到一弯银月划过,随后就是脖颈一凉,达孜嗬嗬喘气,血像泉水喷涌而出,手上的刀掉在了软掉的羊皮筏上,巨大的身体重重的跪在了上面,溅起了水花。


    拓跋阿木吐掉嘴里含着的芦苇,腰间的弯刀如死神收割着其他人的生命,他的身后,他的身前,他的左右,都是潜水而下的精锐骑兵,潜伏在冰冷刺骨的水下,等深夜时,用随身携带的刀划破羊皮筏,再找准时期悄无声息的杀了他们。


    没有明火的夜晚,以汹涌的波涛声掩盖他们的动静。


    岸边的思结人看带队的达孜许久没动静,背影姿势怪异,不由起了疑心。


    一只利箭从水中急射而来,血花炸开。


    随后就是连弩齐发,数十个思结人瞬间倒地。


    周绪从冰冷的河水里走到岸边,身上的衣服全部湿了彻底,他呼出一口气,将水拧干,随后看向水面,拓跋阿骨在他身边,手臂上的精巧连弩弓还剩一支,其余上岸的人开始检查有无遗漏的。


    水面之上,羊皮筏已经沉底,上面盛放干粮的牛皮囊也被破坏掉,水面上漂浮着数百尸体,有些顺流而下,更多的骑兵从水里冒出头来,体格彪悍,有的甚至光着上身。


    等确定没有活口之后,周绪带着人返回。


    崔什子见到主公安然无恙的回来,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药仆又披了一层狐裘在他身上。


    “芦苇渡河这计的确不错。”周绪笑着道:“那些留守在河边的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主公快回营喝点姜汤吧。”崔什子被秋夜的风吹的咳嗽练练,脸色青白,其实他这一计也有很多风险,若耶河的河水一向急,又是黑夜,想完成此计不仅要体格彪悍还要冷静沉稳,诺大的军中也只选了二百好手。


    幸而有惊无险,还是成功了。


    两岸皆有他们的人看守,明日就来个瓮中捉鳖。


    萧洛兰的脸被火熏的微红,汗津津的,等报信的人前来说是主公已经安全无恙的回来,才开始煮姜汤,姜汤味浓,他们队伍没有回来前,不敢煮,一是担心姜汤味会顺着风刮到对面,二是煮早了没有用。


    一个简易的厨房里面,萧洛兰和几个军医忙碌着。


    大铁锅是一个叫胡大力的军卒搬来的,柴火用干草点燃,熊熊火苗燃烧下,铁锅里的水很快烧开。


    厨房共有十个大口铁锅,萧洛兰负责其中一个,后勤里的大姜有点发干发黑,其实新鲜的姜更好,但这也没办法,将大姜发黑部分去了,刮掉浅浅的一层表皮洗净,再放到水里,加入葱白,油盐熬煮,褐色的姜汤翻滚,辛辣味传了出来。


    没过多久,周绪带人回来了,浑身湿淋淋的两百人被分置到了几十个帐篷内,帐篷里有火炉,干爽的衣物,随后军医送来姜汤。


    各人纷纷饮用,周绪也不例外。


    饮用完之后又和施老将军,李勋,还有周宣他们商量好了围堵山里异族人的布置,这才在深夜里回到自己的帐篷。


    打仗除了真要打的时候,行军期间一直是枯燥无味的,周绪总担心夫人会郁郁寡欢,所以见她和李繁学些包扎手法,他还挺高兴的,有事情做,总能分散一些夫人的注意力。


    萧洛兰已经将香囊绣好了,她看到周宗主进来,便把淡蓝色的香囊给他。


    周绪喜不自禁的接过来,闻到了夫人身上的烟火气和姜味:“夫人进厨房了?”


    萧洛兰点了点头,没觉得这事有什么见不到人的:“我煮了些姜汤给你们喝。”


    周绪想起喝的姜汤,万分后悔没多喝一碗。


    萧洛兰一抬头就看见了周宗主的鬓角,几缕霜色在油灯下似乎比以前多了些,想到这么长时间的奔波,再想想周宗主的年纪,和他一起出去的无一不是体格健壮的年轻人,其实按现代来说,周宗主年纪也不是年轻一辈了。


    可他还在领军打仗。


    这人轻松过一天吗?


    “夫人对我真好。”周绪将香囊挂在身上,这才觉得心中舒服了一些,就当是夫人专门给他熬煮的姜汤,其他人是沾了自己的光,主帅的夫人给他们亲自熬煮姜汤,可不美了他们。


    周绪想到这,心里又醋溜溜的。


    萧洛兰听到这话,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河水冰冷,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毕竟都这年纪了。


    周绪摸着夫人玉白的手,笑眯眯的凑了过去:“没有。”


    “夫人这是关心我吗?”周绪亲了亲夫人的指尖。


    萧洛兰点了点头,想起听到芦苇渡河那个计划的担心,眉眼有些忧虑:“你以后不要那么冒险了。”


    “军队里有很多年轻人,我看阿骨阿木都很不错,可以适当的让他们去做。”


    周绪听到年轻二字,看着夫人。


    夫人真的一点也看不出三十有八,反而像是三十出头的妇人,只是眼角成熟风情浓了些,芙蓉玉面,皮肤细腻,若雪脂暖玉,身段更是惊人的丰腴有致,只是不经常出来,偶尔出来也带着遮住全身的帷帽,背影引人遐思。


    她和他相比是多么年轻啊。


    像是一朵盛开的刚刚好的艳丽之花。


    周绪想到这,把玩着夫人的手,粗糙的手一看就是常年舞刀弄枪的。


    萧洛兰见周宗主垂着眼睛不说话,将手拿了回来:“是不是累了?”


    周绪亲了亲夫人,似有笑意。


    睡在床上,萧洛兰打了个哈欠,毕竟时间真的不早了。


    “你怎么还看我,快睡吧。”萧洛兰有点奇怪今晚周宗主的反常,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还好,困的迷迷糊糊的她又重新躺了下去。


    周绪揽着夫人的细腰,见她睡颜如花,温柔的捋了捋她的长发。


    “夫人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周绪没有听到回答,因为夫人已经睡着了,他望着黑暗,表情平静,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沉默无言。


    第73章


    萧洛兰睁开眼睛望着熟悉的床顶, 心里默默数着雪鹰回来的日子,也不知道女儿收到她的信没有,虽然是秋天, 但是萧洛兰已经感觉到这个古代的秋天比他们的秋天要冷多了。


    她人生的大半辈子从未出过江城,也没有去过北方, 只在电视上看过北方的冰雕节, 一片冰天雪地, 飞雪漫天, 不知道幽州冬天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


    听周宗主说过, 幽州北地苦寒,塞外尤甚,还是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快快回阆歌吧。


    萧洛兰胡思乱想了一会, 转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 长长的眼睫动了动, 有点意外今天的周宗主居然还在, 平日她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这个男人一般都出门去了,怪不得被褥里暖乎乎的。


    萧洛兰见周宗主似乎还在睡,有点不放心,伸手试探的摸了一下男人的额头,见没有异常,才放下了心, 许是累了吧, 萧洛兰猜想着。


    周绪将夫人的手拿下来顺势亲了一口, 眉眼懒懒。


    “今天不用忙吗?”萧洛兰透过门帘的缝隙, 帐外天光微亮, 问道。


    “昨晚都已经布置好了, 外面有施老将军和二弟他们,山里的所有人都跑不了,我趁机偷会懒陪夫人睡个早觉。”周绪隔着亵衣摸着夫人的背部,轻轻慢慢的抚着。


    萧洛兰见他前面说的还好,后面又不正经了,轻瞪了一下他,什么叫陪她睡觉,她又不是什么幼童,睡觉还需要人陪。


    周绪低笑了一声,难得闲适下来:“时间还早,夫人可以多睡一会。”


    萧洛兰闭上眼睛,却又没了睡意。


    “可是睡不着?”周绪抚摸着夫人的脸,见她墨云般的长发散落在枕上,鸦睫微动,周身幽香沁人心脾。


    萧洛兰担心他会做些出格的事,轻声提醒了一句:“已经天亮了。”太阳说升就升了,又在军营,萧洛兰想想就羞臊的慌,结果这人还真听话的老实了,萧洛兰抬头看了一眼周宗主,发现他正低头看着她。


    烛火昏黄,周宗主的眼底沉淀着萧洛兰看不懂的深沉情绪,狭长的眼型不笑的时候就像刀锋令人心生寒意,萧洛兰就见过几次笑容淡淡或是不笑时候的周宗主,那是一种一言可定他人生死的上位者眼神,残酷又无情。


    可他看她的时候却是温情居多。


    周绪将人抱在怀里,活色生香在怀,被褥里都是夫人身上的香气,他平常也没见夫人用熏香,所以周绪有时觉得这香气估计是夫人自身自带的,


    诗上所说的冰肌玉肤,透骨生香应该就是这样吧。


    昏暗的罗帐里,夫人的雪肌好像会发光一般,又如丝绸温软细滑,星眸渐渐泛起涟漪春水。


    萧洛兰蹙眉让周宗主的手老实一点,脸颊微潮红,吐气如兰。


    周绪埋在夫人的脖颈间低笑了一声,细听之下,外面好像下雨了,滴滴答答的落在帐篷顶上,更添了几分静谧。


    “夫人以前是什么样子?”


    萧洛兰眼睛微大,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只是想了解夫人以前是怎么生活的,毕竟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夫人对我的一切都知道,我也想了解夫人的过去。”周绪温和的说道,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夫人的背,低沉浑厚的声音压低,略有沙哑,外面小雨声淅淅沥沥,不大的的罗帐内,就像是一方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外面秋雨凄寒,帐篷内的小火炉发出暖融融的热度,萧洛兰心神被这样的气氛安抚着稳定下来,她闭上眼睛,回忆着自己以前的生活,她也不说出格的,声音轻软带着怀念和一点惆怅。


    “也没什么特别的,晴雪她经常求学。”说道这,萧洛兰看了一眼周宗主,发现他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只在休沐的时候回家,平常我便是独居。”


    周绪摸着夫人的长发,手顿了一下:“一个人居住的话,夫人没有家奴部曲在侧万一遇到流民冲击怎么办?”


    “住的地方有保安的,他们分白天黑夜在外面巡逻。”萧洛兰想起她和女儿住的小区,邻里之间挺和睦的,小区物业也好,逢年过节的还会送些东西给业主,现在想起以前的生活,再想想这边的乱世,两者对比一下,真是恍若隔世:“而且我家那边很安全,不像这边。”


    周绪听到保安一词猜测应该是护卫之类的吧,既然家里外围有护卫,哪怕周绪知道不能回到过去也觉得心里安了些,待听到夫人泾渭分明的那边,这边,周绪想不出来大楚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够这么安全。


    外面不太平,前十几年天灾人祸不断,近些年才好些,他的幽州早年也饿死过很多人,后来他带着军队拿着刀借着拜访名义拜访那些粮食微富余的幽州附近的各州郡县才筹备到粮食。


    他也知道看不惯他早年几乎是明晃晃抢粮作派的那些人私底下称呼他是周蛮子,幽蛮子。


    蛮,甚无礼粗鲁也,但那时又有什么办法,人一但吃不饱活不下去了,流民山匪贼盗就会多起来,他们聚在一起,很容易形成地方匪患,周绪不想屠戮那些活不下去的幽州人,只能四处抢粮让他们尽量更多的活下来,为此他可以不要任何脸面,反正他是豪强出身,世家的架子他本来就没有。


    周绪知道夫人不必在这件事上说谎,她也用不着说谎,从周绪看到夫人的第一眼,周绪就知道夫人绝对不是一个平民,在外面,年景不好的时候,平民和难民几乎没什么差别,都是皮包骨头,只比干尸多二两肉。


    像夫人这般的容貌身段,周绪只能想到是被顶级世家供养出来的。


    雪缎似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贝齿洁白,乌发浓密,容颜如花,还有一看就是生活在极度优渥之下才能保持的温柔心善,以礼待人。


    女子求学不是没有,而是只属于上层的权利,像夫人所说的经常求学,也要认识人脉,有些大儒酸腐,只教男子,与男子相比,女子求学更为不易。


    周绪想了好一会大楚的女名士,没有一个和女儿对上号的。


    萧洛兰被勾起了思乡之情,她回想着现代的一切,和女儿平稳小富的生活,虽然平淡,她却是极为满足的。


    “我还有一间铺子,在铺子里忙完以后就会看看书再去附近的坊市买些水果回家,我们那边的坊市什么都有,很方便。”萧洛兰三言两语的说完了自己的生活,见周宗主听得认真,就像是一个忠实的听众,便多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雨声渐大,被窝里温暖柔软,早醒的萧洛兰说了一会便渐渐睡着了。


    周绪低头看着熟睡的夫人,脸颊被热气醺红,模样十分的娇怜。


    过了一会,周绪无声下床,将床上的被角掖好,放下床幔,静静的洗漱穿戴完毕才走出了帐篷。


    外面。


    已经有不少想偷跑被玄甲营逮到的骨仑屋古人,他们被绑在一起,嘴巴用脏布塞住,跪在地上。


    小雨淋淋,泥泞的地上有几颗人头,血顺着雨水流到远处,汇成了一条小沟,远处投降的几十个思结人发抖的跪在地上。


    周绪坐在高椅上,周宣附耳说道:“这次骨仑屋古带队的是都达古拉,思结部落的领队人是达孜,昨晚已经被拓跋阿木干掉了,此次行动他们共为一千人,据思结部落的人所说他们预先准备好了滚木准备在牛角山的高处埋伏我们。”


    “山里的出口都被我们的人看住了,保证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出去。”


    周绪摸着错金乌鞭上冰冷的纹路,嗯了一声,随后道:“都达古拉擅长稳打稳扎,下午就让那些思结人带路让队里的俘虏把埋伏的滚木之类的毀了,随后制造出一些动静来逼剩余的骨仑屋古人出来。”


    和昨晚商议的差不多,在场的几位主将表示自己知道了。


    “山里的那些人抓到就杀了吧。”周绪道,被训练过的军卒和普通人不一样,像思结部落的人,周绪可能会留他们的命,但是骨仑屋古的军队,周绪是打算一个活口都不给他们留的,隐患太多,还不如杀了了事。


    “唯。”诸将领命。


    周绪进了军帐坐在主位上看着桌上的地图,似在沉思。


    崔什子进来咳嗽了一声,见主公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入座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周绪过了一会抬眼看他:“文偌,你说这世上可有人人能吃饱饭的国家。”


    “一个坊市里什么都有,稻米流脂,万万家皆有余粮,价值千金的荔枝随处可见,寻常难见的海鱼仍然鲜活,人来人往衣食无忧。”


    崔什子放下茶杯,沉默了好一会,最后笑道:“请主公恕我见识浅薄。”


    他的笑容渐渐淡了去,最后喃喃道:“这样的国家应是仙人之国吧。”


    仅仅只是能让大多数人吃饱饭就已经是一个万古流芳的盛世了,是要被记载在史册之上,供后世千千万万人敬仰供奉的,更别提后面好像天方夜谭的事了。


    “主公觉得会有那样的国家吗?”崔什子问道。


    周绪笑道:“有吧。”


    只不过他自己明白,他是做不到的,哪怕日后侥幸如所愿,他也缔造不出夫人所在的盛世。


    仙人吗?


    周绪看向远处的血泊,脑海里的阴暗念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怕是天上之仙,他也要留住她的。


    他们要生生世世的在一起。


    永不分离。


    第74章


    萧洛兰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用手帕掩住口鼻又打了一个,等松开时,铜镜里的妇人鼻尖微红。


    冬雪拿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在主母身上, 关切问道:“娘子,可是着凉了?”


    萧洛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柔和笑意荡漾在眼底, 道:“没有, 可能是晴雪想我了吧。”


    冬雪有些不解, 主母打喷嚏和小娘子有什么关系, 她转身用铜钳将小火炉里的炭火拨弄了一下,把门帘拉开一些透透气,暖融融的火光驱散了秋季的寒意。


    外面是护卫主母身侧的一些江湖人,何进穿着微厚实的淡黄道袍, 配上他那光头佛珠, 显得不伦不类的, 郑小娘子坐在一个石头上, 不知在摆弄什么东西,露出的手背上用不知名的染料描绘了些花纹,怪异的很,这种与毒虫为伍的毒女,队伍里除了和尚也没人愿意靠近她…哦,不对, 冬雪回头看了一眼主母, 发现她已经束好了长发。


    许是秋天犯懒的原因, 又或是主母不喜欢繁复的发鬓形式, 若有机会, 主母通常就用一根发带收拢好她的一头如云墨发, 简简单单,不染铅华,有种透彻清艳之美。


    唯有耳边的珍珠耳坠是主母极为喜欢的,柔和洁白的无暇珍珠将主母映衬的雪肤更耀。


    唇色如樱桃。


    冬雪不由自主的晃神了一瞬,而后对自己的定力产生了唾弃,明明她每日都看主母,服侍着她,怎么还是这样没出息。


    “娘子,我去端早食过来。”冬雪脸有些红的敛衽一礼。


    “好,那你小心一点,下雨了路上滑。”萧洛兰看了一眼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秋雨,这种天气对于赶路的他们可真不友好,幸好昨晚袭击成功了,不然下雨河水上涨 ,袭击难度肯定要高上一截,也不知是不是大半路程都在打仗途中,萧洛兰现在也能顺着地形天气思考起关于战争的事。


    “奴晓得了,谢谢娘子的关心。”冬雪听到夫人关心的话,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唇角,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萧洛兰将有点乱的床铺整理好,而后习惯的擦了擦面脂口脂,整理好仪容之后,就见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郑小姑娘。


    萧洛兰顿时笑了起来,招手道:“鱼心,饭吃了没有?”


    郑鱼心嬉笑着进来站在门口处的毯子前面,并没有进去:“回主母的话,已经吃过了。”


    “我从山里摘了些野果,已经用山泉水洗干净了,主母可要尝一尝。”郑鱼心从背后拿出一个大树叶,上面有几颗或紫红或鲜红的浆果,果子拇指大小,上面还有水迹,看起来鲜灵灵的。


    萧洛兰见她靴子上的泥,又再看看小姑娘发丝上的水汽,心里柔软成了一团,这孩子经常送些零食给她,有时是野兔,有时是野果。


    “我们一起吃吧。”萧洛兰走过去捏了一个喂到了小姑娘的嘴里。


    郑鱼心顿时被甜的眉眼弯弯:“真好吃。”


    萧洛兰随后也吃了一颗,有点酸但更多的是甜,她注意到今天小姑娘的手背上画了些黑色的花纹,富有神秘感,像是排列整齐的花瓣,还有一些藤蔓形状的缠绕在侧,还怪好看的,好像是小姑娘家乡那边特有的习俗,说是可防秋煞入体。


    萧洛兰觉得这些奇奇怪怪的习俗挺有趣的。


    “另一只手怎么没画?”萧洛兰注意到郑小姑娘只画了左手,右手手背空空的,便好奇问道。


    郑鱼心苦恼的说道:“我左手不习惯画右边,试了好几次都不成,画的乱糟糟的便不画了。”


    “这样啊。”萧洛兰仔细看了下那花纹,似乎并不怎么复杂的样子:“那要不要我帮你补上。”


    郑鱼心愣了一下,随后扭扭捏捏的没说话,等野果吃完以后,她左摇右晃了一会,见冬雪过来了,一溜烟的跑了,头上,手腕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就像是一只百灵鸟。


    冬雪见那苗疆少女走远,发现主母换了一件披风,深褐色的鹤氅虽然没有白色狐裘清贵,但更多了一份雅韵。


    用完早食之后,萧洛兰听见牛角山发出了一些闷响,这山形状似牛的两角,两侧突兀,秋雨蒙蒙看不清山的本来面目,整个军队在下雨时并没有赶路,行军帐篷早已弄好,战马更是被安置的比人还妥当,桐油大布被支撑起来,给战马避雨,整个行军过程中,战马并没有被过度使用,而是轮流骑换,它们每日的吃食有专人负责。


    被俘虏的部落里就有很多马的嚼用,再加上草原本来就是一个大型草场和他们携带的谷物,才算是把这个大问题解决了,萧洛兰不止一次看到过被俘虏的那些人只要军队停下来,他们就要干活,给马割草,收拾军队圊溷,总之,周宗主他们算是把这批俘虏价值利用到了极致。


    冬雪见主母频频看向牛角山的方向,便道:“主人让人清理骨仑屋古埋伏的那些东西呢。”


    “估计啊,等明天才能行军。”


    冬雪伸手摸了一把细雨,又看了看远方的天色,大片乌云没有,小乌云不断顺风朝着他们这边涌来,气温比前几天又降了些,不由庆幸自己多准备了一些御寒的衣物。


    萧洛兰等雨不下了,见郑小姑娘始终没有来就去了李大夫那里,让冬雪如果见到郑小姑娘来找她就告诉她一声她在李大夫那。


    冬雪见主母离开了,没过一会发现主公过来了。


    “参见主公。”冬雪毕恭毕敬的一礼。


    “夫人去哪了?”周绪忙完了事,便想来看看夫人。


    “主母去李大夫那里了。”冬雪道。


    周绪先是去了李繁的马车,发现没在,闻到了淡淡的姜汤味,循着味到了军医昨日所搭建的简易厨房。


    大锅里正在熬煮姜汤,准备分发给底下的骑兵们,这种做法在他的军中很常见,像这种气温变化的时候,军中就要常备姜汤饮,以免军卒受寒生病。


    不过军医数量不多,仅仅就三十几个,除了李繁,大部分都是中年大夫,他们穿梭在大锅处,用木舀将姜饮舀在一个木桶里,随后百人骑兵小队的队长按照木牌取号提走两个大木桶,随后在分发到下面。


    他的夫人也在其中忙碌着,身边围着几个门客,他们在炉灶下烧着干草木柴,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满满的都是人。


    厨房里的军医见到节度使大人来了,连忙行礼。


    萧洛兰见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再想想周宗主混不吝的性格,放下手里的木舀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


    周绪笑道:“深秋将近,夫人与军医熬煮姜汤给军中同袍们防寒,我也来讨一杯。”


    此话一出,厨房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起来,大多数的军医都是有家有室的,看节度使大人和主母一样关爱下属又平易近人,最后一句更是诙谐,不少军医笑出了声。


    萧洛兰也被这人最后一句逗笑了,什么讨不讨的。


    她转身舀了一碗姜饮给他。


    周绪带着夫人去马车上饮。


    萧洛兰坐在软垫上,看着周宗主喝了一口,然后品了一下。


    “比昨天的姜味要淡些。”周绪道,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正常的,昨晚他们就几百人,今天可是全军,这姜若不省着点用,马上就会没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买也没处买,等攻克了回燚城,回程的路上他们就会好很多。


    周绪心思微转,面上仍顺口笑道:“不过夫人的厨艺还是一样的好。”


    萧洛兰听着这人的夸奖,道:“你还是快喝吧,冷了就不好了。”


    周绪笑着喝完了。


    萧洛兰见他今天好像没事,就只盯着她看,略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行军途中,他们虽然在一起,但相处时间也不多。


    周绪放下马车的竹帘,将夫人抱在怀里,闻到了她身上的烟火气息,那么好闻。


    “夫人今日想我没有?”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耳尖。


    萧洛兰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故作没听见,总觉得说不想好像有点伤人,说想吧,她有点害羞,说不出口,毕竟两人天天在一起,有什么想不想的。


    “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念着夫人的。”周绪自顾自的说道:“一会看不见夫人心里都想的紧。”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肉麻兮兮的话,脸都红了:“我知道了。”


    周绪看着夫人羞怯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洛兰忽的想起一事,转头看着周宗主。


    周绪就支头看着夫人,眉梢一挑:“夫人可是有事?”


    萧洛兰犹豫了一会说道:“去清河的时候我想带着晴雪。”


    “听说外祖他是清河书院山长,晴雪若是想进学可以在里面进学一段时间吗?”


    周绪听到这,又笑了。


    萧洛兰气恼的拧了一下周宗主的腰,结果指尖反倒拧的酸疼,气的她又瞪了一下他,她在说正事呢,这人怎么回事,读书在萧洛兰看来就是一件大事,反正她也不准备让女儿早早结婚,在这个时代,女儿总要有个事做,她才十几岁,不读书干什么呢。


    当然,若是女儿有喜欢的事情要做,她也不会阻止她的。


    周绪亲了亲夫人泛红的指尖,让夫人消消气,而后笑道:“既然夫人想,那自然是可以的。”


    见夫人眉眼舒展,周绪把玩着夫人的手,雪做的一团就在他的掌心里,如此洁白,如此柔软。


    整日和他在一起,恐怕夫人都不清楚自己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


    她是幽州主母,毫不客气的说,她就是幽州的第二个主人。


    他的荣耀,他的权利,他的一切,皆与她共享。


    第75章


    “萧公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门生众多,是朝中寒门一派的主要奠基石之一,更使的一手的凌霄剑法, 若是有幸,我们去的时候说不得还能看见萧公的剑术。”周绪理着夫人的发丝, 与她闲聊, 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人, 夫人安静的在他怀里, 周绪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充实了, 他闭上眼睛,闻着夫人身上的香气,继续说道:“昔年萧公一手拿剑,一手执笔, 也是名噪一时的风流人物。”


    “晴雪多多与他相处也是好事, 萧公性格豁达, 想是不在意清河书院多一位女学生的。”


    萧洛兰听到这, 便知道周宗主帮她们找的这个身份是用了心的,萧公受人敬仰,书香门第,家里人口简单,是以极适合她们。


    哪怕知道这个家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家,但她和晴雪终究是占了萧家人的身份, 不管怎样, 都要维护一下的。


    不过, 萧洛兰想着等明年春末再去, 她现在所说只是想和周宗主提前打一声招呼, 别像这次一样, 一分离就和女儿分离这么长时间,到时无论如何,她都要带着女儿的,带她看看这个她们要生存的世界。


    她们总归是要适应这里的一切,周宗主的梯子搭的再好,也要她们自己上去才行。


    也不知道晴雪在阆歌过的怎么样了,萧洛兰想到这,有些思念女儿。


    “若夫人真想为晴雪择一个长期求学之处,我看南宁的南稷学宫就很不错,南宁离阆歌近,回家方便,而且南宁兵尉都是我的人,晴雪在那保证不会受委屈。”周绪也为他的女儿打算起来,估砸了一下:“夫人你觉得如何?”


    萧洛兰想到南宁的南稷学宫有周十六郎,再想想两人不对付的性子,她道:“十六郎也在那里,晴雪和他一个学宫会不会闹矛盾。”


    “而且不管我们想的怎么样,总归要问问晴雪自己意愿的。”


    周绪摸着胡茬笑道:“夫人说得对,一切还是看晴雪想如何,至于十六那小子,等过两年就把他踢到古阊,总归认了那么多年的字,读了不少的圣贤书,在古阊当一个教书的夫子应当够格的了。”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居然还有这打算,不由惊愕,再想起十六骚包的外表张扬的性格:“这能行吗?”周十六一看就是吃不来苦的人。


    “十六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从小就被二弟他们惯坏了,让他在古阊这边吃点苦收收心,以后若能沾上一个教化万民,博爱圣贤的大儒名头,他这生就可以了。”周绪道,而且周十六说什么都是周家人,将他放在那里,等以后古阊城逐渐扩大,草原异族增多,各个部落融合在一起,摩擦肯定是有的,十六在那里也能监视一下。


    那小子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凌之他们有用,等过两年心性成熟一点了,再派他去,现在一切都未成定数。


    如果他一直不长进的话,周绪到时会派另一个人,那个时候,周绪才算是彻底放弃了周家的这个人。


    “那二弟他们会同意吗?”萧洛兰道。


    “我早与他商量过了,他是同意的。”周绪不想说其他人的事了,笑着亲香了一口。


    萧洛兰回想了一下南宁的地理位置,她们日后要长期住在阆歌的话,南宁的南稷学宫的确很不错,女儿在那边进学,她也可以就近住在南宁,就是周宗主以后万一要打仗还带着她怎么办?


    这么一想,自己一点自由也没有,或者说她的自由少的可怜,但在这个乱世,比她惨的人要多的多了,很多人不说自由,尊严也没有,连生命都朝不保夕的。


    萧洛兰知道这个事实,但心中不免的升起了一点惆怅,若是可以回…


    周绪盯着夫人的脸,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问道:“夫人在想什么呢?”


    萧洛兰回过神:“没什么。”


    周绪又看了一会夫人,吻了过去。


    萧洛兰眼睫颤了一下,身材高大威猛的男人吻上来的时候带着可怕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吞噬掉。


    马车窗牗并未打开,淡色的竹帘垂落下来,遮住了内里的一切,就连声音也全部被吻掉。


    周绪一手揽着夫人的细腰,另一只手牢牢的按住夫人的后颈,不让她移动分毫,他低头亲着她。


    直到夫人快不能呼吸了才微微的松开一点。


    周绪凝视着夫人,目光从她迷茫带着水雾的星眸向下,而后就是泛红的樱桃唇色,雪白的脖颈修长,披着宽大的鹤氅,像是仙女的羽衣。


    “夫人唤声周郎让我听听。”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耳朵。


    萧洛兰涨红了脸,瞥见外面的天色,推了推周宗主让他注意一点。


    周绪自然知道夫人的意思,他低笑了一声。


    萧洛兰见他不罢休,只得张嘴喊了一声:“周郎。”


    周绪听到夫人柔柔的声音,还带着未平息好的细喘余韵,因怕别人听见,音量很小,听起来愈发显得娇娇怯怜的,喉结动了动。


    “再唤一声。”


    萧洛兰见周宗主很守信用的没有继续亲她,忙理了理衣服,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又唤了一声:“周郎。”


    周绪听得心软。


    萧洛兰也发现了异样,闭上嘴巴不再说了,只不过脸却是越来越红。


    周绪盯着夫人如牡丹含露的绯红艳色,将她的手拿了过来,萧洛兰被烫的蜷缩起指尖,紧张的额头细汗都出来了,马车虽然关闭着门窗,但距离马车不远处还有护卫门客,更远一点就是微嘈杂的军营。


    马车内,周绪看着夫人雪白柔嫩的手被自己拉着搭在了深色的衣袍上。


    萧洛兰整个人被拥在周宗主的怀里,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望着对面的马车棕色的车壁,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变成了静音,只能听到男人垂在她脖颈处粗重凌乱的呼吸声。


    直到过了好久。


    萧洛兰才感觉到自己终于回归自己了。


    她整个人仍然端正的跪坐在软垫上,身上衣物完好,鹤氅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露在外面的脖颈却染上了一层绯红,就连耳尖也红的厉害。


    周绪也不管身上皱巴巴的衣袍,找出一张帕子就凑了过去,刚想说话,就被极度羞赧的夫人捂住了嘴巴。


    萧洛兰脸颊通红,不用这男人开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自从结婚之后,周宗主以前在她面前装的什么温厚大义,热忱善心,好读诗书都是假的!


    “我自己来。”


    周绪看着夫人的手,移不开眼睛。


    萧洛兰好不容易让自己接受了马车上发生的事,她把帕子还给他,也不敢唤周宗主周郎了,怕他又激动起来:“你还不整理一下。”


    周绪趁着夫人还帕子给他,握住了夫人的手,他着迷的望着夫人的雪白指尖。


    “周郎。”萧洛兰被周宗主的眼神看的有点毛毛的,不得已只能又唤了一声:“你今天没有公务了吗?”


    周绪抬眼看着夫人,那么的端庄干净。


    “已经忙完了。”周绪心里翻滚着黑暗的谷欠念,面上笑着答道:“外面不下雨了,等会李勋会带着思结俘虏用烟熏法找到藏在山洞里的骨仑屋古人。”


    至于找到了之后,周绪没有讲,他并不想吓到他的夫人。


    萧洛兰想把手拿回来顺便出去透透气,无奈手被周宗主不松不紧的握着,刚想让他松开,就看到周宗主握住她的手,单单的用她的指尖点在了她的唇上。


    萧洛兰怔了一下。


    她自己的手她很熟悉,可是此刻手上的味道却是极为陌生的,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


    萧洛兰望向周宗主,发现他的眼睛黑的吓人。


    美人玉指轻点樱桃小檀口。


    周绪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他也看向夫人,发现她有些不安,像被吓到的小动物,直觉那么敏锐,周绪刚刚的确是想把夫人弄脏的,但是最后还是压制住了内心黑暗的想法。


    有时候,周绪感觉自己好像是两个人,一个是在夫人面前尊敬爱重她的自己,一个是只想弄脏弄哭夫人的自己。


    而后一个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不受他的控制。


    “娘子,郑小姑娘来找您了。”


    冬雪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


    萧洛兰将手抽回来,眼睛不看周宗主,有些慌乱的说道:“我去找鱼心看看她有什么事。”说完就拎着裙角下了马车。


    等回到帐篷之后,发现郑小姑娘坐在里面,桌上还摆了一个黑色的小小陶罐以及一个特制的细尖毛笔。


    “主母。”郑鱼心高兴的站了起来。


    萧洛兰先去洗了手,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坐在小姑娘的对面,缓和了心情。


    “是不是要我帮你画一下。”


    郑鱼心害羞的点了点头:“谢谢主母。”


    萧洛兰仔细看了看花纹,随后在纸上练习了八/九遍,小姑娘手背上的花纹并不难,等画的有模有样以后,萧洛兰才拉过小姑娘的手背给她描绘花纹。


    郑鱼心望着认真给她描绘花纹的主母,脸色微红。


    萧洛兰画完以后,又收到了小姑娘采集的野果。


    郑鱼心坐在主母身边,很是满足快乐,她见主母心不在焉的便问道:“主母,您有心事吗?”


    萧洛兰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单纯小姑娘,心事堆积,又无人可以倾诉,听到小姑娘的关心,想了好一会说道:“鱼心,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会对他怎么样?”


    郑鱼心思考了一下:“有多喜欢呢?”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平日对她的态度,照顾她时的无微不至:“应该,应该很喜欢吧。”


    周宗主应该挺喜欢她的吧,就是…他似乎有一点,萧洛兰暂时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很喜欢的话。”郑鱼心皱着眉头,似乎不能想象那个场景,说道:“很喜欢的话就对他很好啊,当然,他也得必须对我好才行,不然我可就不喜欢他了。”


    萧洛兰听到小姑娘的话,笑了起来。


    小姑娘自己都没有恋爱过,自己问她岂不是强人所难。


    等郑小姑娘走后,萧洛兰看了看自己褐色的鹤氅,只在袖口染了一点小姑娘带来的染料,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若是穿早上白色狐裘那件,恐怕就要洗了。


    她看向帐篷外面,想起马车里周宗主看她的那个眼神。


    当时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宗主是想让她亲掉…她指尖上残留的他的东西。


    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又松手了,就用那种死死压抑实则疯狂的眼神看着她。


    萧洛兰想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个词形容周宗主在马车上干的事。


    “有点变态。”


    正常人谁会那么干啊。


    远处的天际,秋风万里,大雁南飞。


    第76章


    乌衣郎尽情的飞翔在高高的天空之上, 偶尔转动眼睛看向下方,更多的时候,它享受着这万里高空的自由自在, 以及草原上的秋风,底下传来了老人沧桑嘹亮的歌声, 是主人经常哼着的小调。


    于是, 乌衣郎淡黄的眼睛朝着底下那个举着幽字大纛的驼背老人看了看。


    秋风招展中, 军旗飞扬, 马蹄阵阵, 老人的声音带着北地特有的苍凉悠远,被秋风送到了更远方。


    “大雁南飞青草黄哎!”


    “胡尘漫天新妇啼哎!”


    “青草来年生又生啊。”


    “谁家儿郎!不复归!不复归!”老驼背大力挥舞着手中的大纛,旗帜底部鲜红如血,幽字黑沉如墨, 大杆竖的笔直,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起初只是老人一时兴起大声唱着, 后来和他混一起的后方骑兵们也开始哼了起来, 胡大力跟在队长身后,负责看守那些俘虏,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次带队骨仑屋古的都达古拉,他被牛筋绳反捆双手,扔在了马背上,身上血迹斑斑, 是胡大力在路上见他不老实抽的, 抽了几鞭后, 这人果然就老实了, 刚被俘虏的时候要死要活的, 甚至想自尽, 被一团脏布塞住了嘴巴,饿了三天。


    呵,马食都抢着吃。


    不过三天过去,这个骨仑屋古部落里有名的大将就瘦的憔悴无比,眼睛通红,因为他带着那些人都死了,胡大力一点也不同情,甚至还大声笑了几声,他咬着干饼,狠狠的咬着,像在吃他们这些侵略者的血肉。


    “不复归,荒坟冢,百里无人烟,无人烟!”


    百人传唱很快感染到了大部分,声势浩大如雷,震烁四野,老驼背手中的幽字大纛被举得更高,这一刻他的背影被那面旗帜称托的仿佛顶天立地了一般,从来弯曲的驼背似乎也直了起来。


    “戏说落雁群中雁群落,留作他年好年景。”


    “新巢如林,乐不归北,不归北!”


    “快快取来甜米食,快快送来金玉笼。”


    “头雁身披状元红,引得圣人从天喜。”


    “十斛珍珠万斗金,皆赐狗彘宦。”


    “待宰个万万人头落,不教离歌遍幽州。”


    胡大力唱完之后拿起水囊当做酒囊喝了一口,心中热血激荡,恨不得拿起长刀砍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人头滚滚,他大笑了一声,和周围同袍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声有余震。


    最中间的马车上,萧洛兰听着震耳欲聋的笑声,终于明白了周宗主经常哼唱着的小调名字原来叫幽州离歌,她撩开窗帘,看向或爽朗笑着或大声嘶吼或轻声呢喃的骑兵们,无一例外都在唱着这首幽州小调,导致空旷的草原只有他们这一种声音。


    秋高云淡。


    自过了牛角山后,他们的行军速度再次加进,俘虏已经变少了许多,每到一处新草地,斥候就会提前侦查,路上也遇过好几次的小股袭击,但萧洛兰离的太远了,往往袭击结束了,她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他们这边也并不是无人伤亡,萧洛兰怔怔看着那些骑兵们,死亡的同袍会变成一个小小的瓦罐带给他们的家人们,还有丰厚的抚恤金,给钱粮或者是给土地,善养他们的家人们。


    “娘子,可是觉得吵了?”冬雪见主母一直望着外面,倒了杯清茶给她。


    “没有。”萧洛兰转过头:“这歌很好听。”


    她回想起自己在太炀郡时问过的那句话,周宗主那时候就发现她们的身份是假的了吗,比她想的要早的多了。


    萧洛兰神思游离了一会,听那幽州小调里对长安的描述,再对比前调的百里无人烟,有种荒唐的奢靡之感,就像是盛大帝国落幕前的最后一场狂欢。


    这个世界的长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萧洛兰从来到这个世界就经常听到长安这个词,与它更有千丝万缕的间接关系,因为穿着打扮和普通话才被周宗主他们当做了来自长安的贵人,这才被周宗主稍带着上路。


    作为大楚的万城之城,萧洛兰从书籍中也了解到了一些,比如说当今圣人极宠爱一个叫嘉妃的宠妃,任用外戚,奸宦横行,导致民不聊生。


    “冬雪,你觉得我们大约多久才能到回燚。”萧洛兰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原野,以及周围乌压压的骑兵们,问道。


    “奴猜最多二十日吧。”冬雪回了一个最保守的日期。


    “现在那些草原异族派过来的小股骑兵人数明显增加,明显是要在行军路上拖垮我们,不过我们的幽州铁骑很厉害的,娘子不用担心。”冬雪安慰道。


    萧洛兰也感觉到军中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氛围,比如何进小师父和郑小姑娘以及三四个门客终日在她的马车前不远不近的跟着,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何小师父现在就坐在马车后方,偶尔还能听见他敲打木鱼的声音。


    老驼背爷爷是这群门客中最显眼的人了,因为他举着的幽字大纛最是引人注目,而他也从不靠近马车四周。


    “要打仗了吗?”萧洛兰喃喃道。


    也许下一次打仗就不会是现在的小打小闹了。


    回燚城。


    老国王坐在王座之上,脸色阴沉,周围六个部落可汗各坐在下方长案后面,其中以思结部落的可汗和骨仑屋古部落的可汗脸色最不好,牛角山一战,他们各损失了部落里的五百勇士,足足一千人全军覆没,无一人归来!


    最可恨的是其他部落的人看他们受挫了,后续骚扰派去的人数竟然越来越少,最后还是在回燚城国王和图蜜儿他们的力压之下,才多派了骚扰小队。


    大殿里没有了往日的莺歌燕舞,只剩一片凝重。


    图蜜儿坐在老国王身边给他斟酒,朝底下的六个部落可汗看了一下,娇笑问道:“大战在即,契密的昂沁可汗是真的决定不来了吗?”


    他们这次聚会,草原上的八大部落只有他这一个没有来,浑,仆固,思结,骨仑屋古,阿布思,拔野古,回燚,就还差一个契密就到齐了。


    拔野古部落的可汗盘腿坐在色彩斑斓的羊毛毡上,他用一把小型的弯腰匕首搁着羊腿肉吃着,油滋滋的羊腿被烤得冒油,再喝上一碗羊奶,吃上一口咸淡淡的胡饼,他身材肥壮,不过三两口,下颌处编成一股小长辫子的胡须就弄上了不少油,听到这话,抬头看了这突厥左侧妃一眼:“孟城主还没说话,你也不是大阏氏,倒摆起大谱来了,契密的格斯不是早就派人告诉过我们他不参加吗?”


    图蜜儿脸上笑容一滞。


    其余六个部落可汗吃的吃喝的喝当做没有听见。


    孟和那木尔笑呵呵的拍了拍左妃的手,道:“爱妃别生气,哲布说话一向口无遮拦的,既然契密可汗不想参加这次联盟,等结束以后,那我们也就不需要背叛草原的契密部了。”


    老国王笑呵呵的,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在场的几个可汗互相看了一眼,拔野古的可汗哲布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撕了一大块羊肉往嘴巴里塞。


    图蜜儿盯着他,心底仍有不快。


    哲布对上她好像毒蛇一般的视线,冷笑道:“孟城主,我的拔野古部落虽说是后期加入这个联盟的,但是做事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的,这次我的部落足足出了三百骑去骚扰周蛮子的铁骑们,若是他们下场和骨仑屋古的那些人一样。”


    他顿了顿,见骨仑屋古和思结,仆固的可汗都看向他,喝了一口酒,道:“那我就想问问您的爱妃许诺的浮屠骑怎么还没到回燚!”


    话一说完,骨仑屋古的可汗立刻接话了:“是啊,这眼看着幽州铁骑势如破竹的朝回燚城方向涌过来,为何左侧妃答应的三千浮屠骑始终迟迟未到?”


    “难道左侧妃想让我们和幽州铁骑对战,元气大伤以后收取果实,这不厚道啊。”


    “当初明明说好一起对付那幽蛮子,我们才聚在一起,若没有你们突厥的骑兵加入,那我们不如干脆散了吧。”浑部落的可汗站起来,大声说道。


    “你们突厥人一向狡猾,和中原人一样,都喜欢用阴谋诡计,想让我们白白送死,想的美!”


    他们七大部落加起来,除了胆小的契密没有加入,聚集在回燚城的骑兵零零散散约有两万之数,相当于是一个部落倾尽大半家当,可为这次的战争提供三千之数,这已经是要了不少部落的老命了。


    所以,牛角山一战,骨仑屋古和思结的可汗才会对一下子失去五百人那么暴怒,无法淡定。


    七个部落可汗纷纷发表看法,眼看事态老国王笑着安抚图蜜儿:“爱妃,你的大兄率领的浮屠骑从数月前就出发了,我担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才让你的大兄至今未到?”


    图蜜儿看着老国王一向和善的犹如中原弥勒佛的脸,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淡淡的冰冷,图蜜儿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大,大王,大兄应该快到了,您别急,我们突厥这次定会不留余地的帮助您把周蛮子永远留在这里。”


    老国王摸了摸图蜜儿的背,笑道:“那就好,我也是担心内兄在路上会出什么意外。”


    图蜜儿勉强提起一个笑容,依偎在老国王怀里。


    宫殿大门突然被打开。


    大王子和三王子站在外面,身边还跟着一个壮实的中年人,中年男人穿着厚实的长衣,头发编成一股股小辫子束在脑后,头上带着一个太阳形状的金饰,身边跟着膀大腰圆的十个护卫。


    “哈哈哈,图蜜儿,哥哥来看你了。”男人豪爽笑道,大步踏进殿内,视线从那些部落可汗上一略而过,而后满脸笑容的看向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妹夫。


    他一进来,图蜜儿顿时又惊又喜:“大兄,你怎么才来?”


    “内兄来了,请坐。”老国王也下了宝座招呼人坐下来。


    苏日拉昆也满脸笑容的坐下:“这次我来迟了,还望妹夫莫怪。”


    老国王顿时笑道:“你我两家是姻亲,只要内兄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那周蛮子近些年得势之后对我们草原各部的人一向狠辣无情,动辄杀之,就连草原上的许多上好牧场也被他占据了不少,尤其是焉知山一带,更成了他的私人领地,大肆收购马匹,已成一霸。”


    “长此以往,还有我们大家什么事。”老国王请七个部落可汗过来,道:“我们现在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彻底打败他,夺回我们的一切。”


    “好!孟城主说的有理!”


    “理应如此,那周蛮子欺人太甚,若我们还软弱下去,恐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是我们了。”


    “我们占据天时地利,如今又有浮屠骑相助,此战必胜!”


    七个部落可汗纷纷说道,一点也看不出前不久的愤斥不满,不提心里真正想法如何,这一刻的他们是团结一致的。


    图蜜儿冷冷的看着哲布和…老国王,老不死的,居然恐吓她。


    大王子轻咳了一声,让图蜜儿注意一点。


    三王子静静的看着殿内的那些人。


    “内兄,不知这次为何来的这么迟?”一通表誓之后,老国王的小眼睛望着突厥大可汗的大儿子。


    苏日拉昆道:“我来时,父亲就提醒过我让我此行多加小心,他觉得周蛮子很有可能已经猜到我们突厥也在这次战争之中,毕竟卖弓/弩给我们的王家那些人都被抓了。”


    “从情报得知,周蛮子本来是两千骑,后来又增加了三千玄甲营,玄甲营是幽州强大的骑兵团,共五千骑,这个数可以说不少了。”


    七个部落可汗都点头,的确不少了,养一个骑兵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像他们草原上的人也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和钱财。


    “我和浮屠骑从北海那边出发,一路上谨慎至极,就担心周蛮子不在那五千骑兵中反而虚晃一枪带人找我们。”苏日拉昆顿了顿说道:“毕竟,论仇恨,我们突厥和周蛮子才是最深的。”


    “小可汗,你放心啊,我们这些七八个部落的人眼睛都盯着那周蛮子呢,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和他新娶的夫人在五千骑兵里,不少斥候还见过他,这点我可以保证!”浑部落可汗拍着胸脯道。


    苏日拉昆笑道:“我自是信的。”


    “我是先来一步,浮屠骑三日后到达回燚,不会误了妹夫的大计。”


    “好!”老国王见有强大外援支持,拍掌笑道:“若这一仗可以击败周蛮子,我定不会亏待了诸位!”


    “中原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苏日拉昆也笑道:“守株待兔是不是。”


    “哈哈哈,是极是极。”


    “今日我犒赏各部落的勇士,让他们吃好了喝好了,胡姬女人尽管用,希望大家出点力啊,把幽州铁骑拖的越久越好。”


    “越疲乏越冷,到时我们的胜算也越大。”


    “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天山北路,最多十天后大战就会爆发,五天后我们养精蓄锐等着他们,趁这五天时间日夜不停的骚扰他们,让他们人困马乏,不得休息!”苏日拉昆道。


    除了回燚老国王,其余六个部落可汗都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不做人的小子,这是还要他们往里面送啊。


    “那等三日后,浮屠骑也需要参加扰乱幽州铁骑的小队里。”骨仑屋古狠狠心说道,他们先做三天,后两天交给浮屠骑,不能五天都是他们这些人在出力。


    “好。”苏日拉昆应道。


    其余人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三日后。


    萧洛兰在睡梦中被惊醒,她隔着马车窗户看向远处,远处马蹄声杂乱隐有火光声和打杀声。


    这几日她并没有睡好觉,近来骚扰他们的骑兵越来越多,甚至不分昼夜,像是成群的鬣狗盯着他们,斥候和俘虏的工作量增大,白日他们弄绊马索,铁蒺藜,晚上他们暗中扔火油,虽然大的伤亡没有,但是这种被黏上的恶心感却挥之不去。


    萧洛兰大概知道他们的意图。


    他们想拖死幽州骑兵,最好可以拖到冬天。


    虽然知道周宗主的计划,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离得太远了,她看不清状况。


    几个门客紧紧护着主母的马车,几根火油棍忽然从远处射到了范围圈内,何进用手中禅杖击落,郑鱼心立刻用泥土扑灭,周围骑兵聚拢,胡大力看到主母没事,放下了心。


    胡大力捡起火油棍查看一番,今夜偷袭的骑兵和以前那些废物不一样啊。


    周绪在远方黑暗处,见到空中突兀出现的火油棍,微眯了眯眼,朝着射箭方向无声走了过去,在黑暗中寻找那个突厥人。


    从前方骑兵发现这支侦查和突袭一体的百人小队后,周绪就知道这些天的等待有结果了。


    他站在高处,让拓跋阿骨他们纠缠住那支小队,务必要留下他们。


    远方黑暗更深,这些人并未带明火,而拓跋骑兵们在和他相反的方向,带着的火把并没有照亮这片黑暗。


    周绪无声走在这片范围内,慢慢的停下了脚步,听着秋风吹过长草的声音,以及金子碰撞发出的极细微的响音,突厥人喜欢金饰,无论男女,皆有耳洞,常年佩戴金耳饰,突厥男性中,金叶形状是他们最喜欢的,若是地位高的,则是太阳形状,突厥女性更多喜欢花草或是河流弯曲的耳坠外形。


    周绪静静听了一会,缓慢的搭弓射箭。


    箭离弦上,如流星一刹。


    嘭的一声,好似胡瓜破碎,然后就是沉重身躯倒地的闷声。


    周绪在黑暗中等了一会。


    看到周凌之带领另一个小队拿着火把顺着箭的方向搜查了过来。


    火光中,周凌之也看到了伯父,自然也看到了被伯父一箭从眉心射穿至脑后的突厥人,他往回看了一眼,这个突厥人是个毋庸置疑的用箭高手,居然仅仅依靠着一点山坡高度就能把火油棍射的那么远。


    周绪走上前,将自己的箭取出来,随后把这个突厥人的脑袋用刀割了下来。


    周凌之知道伯父的这个习惯,对待其他部落的人,他心情好时可以放他们一马,但是对待突厥人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被伯父抓到,他们脑袋的唯一归宿就是点缀或大或小的京观。


    “大好头颅,我可取之。”周绪晃了晃手里的头颅,心中的戾气消了些,对着赶来的军中同袍们笑道。


    “走吧。”


    众人跟在节度使大人的身后,像在簇拥自己的信仰,沉默坚定的跟随着他的步伐。


    第77章 (修)


    广袤无垠的星空之下, 天山北路的厮杀还在继续,因节度使大人下达的命令,要将这支偷袭小队永远留在这里, 所以拓跋阿骨以及铁勒族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这百人骑兵小队。


    一队掩护,一队包抄, 两面夹击, 形成狭角之势, 一点点的收紧包围圈, 困住拼死反抗的突厥人。


    这些突厥人装备齐全, 不仅带着弓/弩,还有圆月弯刀,骑术更是精湛,直直追出上百里才把他们围困住, 拓跋阿骨抹掉脸上的血, 他骑在马上, 对那些曾经和他同在一处草原天空下的突厥人并无一点心软, 反而杀意越浓,这些身手不俗的对手射死了好几个拓跋族的族人,铁勒人的伤亡比他们还大。


    不过这支突厥骑兵小队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约莫百人,现在只剩下了大半左右。


    因为拓跋族有最好的马,有最快的刀, 有最利的箭!对上这些突厥人又有何惧?


    拓跋阿骨冷冷的望着那些突厥人, 目光在他们各种的金饰上略过, 没过一会后方的拓跋族人逐渐追了上来, 每个人的手中都带着一个突厥人的脑袋, 他们被挂在马鞍上, 身/下的战马因为血腥刺激打着响鼻,马蹄踢踏了一会,所有人都在看着被围住的突厥骑兵。


    没有一个说话,对面也没有一个人投降,只有冰冷的肃杀在沉默的蔓延,每个人都知道这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草原的平坦地带,骑兵之间的对决简单又惨烈,因为这里一望无际,没有障碍物,没有山林沟壑,没有大江大河,一但被围住,连依靠骑兵的灵活性冲出去也不成,因为对方同样也是骑兵。


    拓跋阿木握住手里的长木/仓,夜风吹拂:“杀!”


    两方继续战斗在了一起,不少突厥人被长/□□中挑落跌下马,随后抽出弯刀就开始厮杀起来。


    远处,铁勒人的老首领察察兀带着部下巴图他们紧紧围困,不让突厥人有逃脱的丝毫可能性。


    眼看有一个突厥骑兵趁着混乱想冲出去,巴图立刻搭弓射箭,逼迫他退回去,同时自己也惊险的避开暗处一箭。


    拓跋阿木的身体低伏在草丛里,像是一只花豹,找准射箭的突厥骑手猛地一窜,手里的砍刀快准狠的砍断了马的前蹄,脸上被溅到热乎乎的鲜血,淡蓝的眼睛冰冷如寒光,趁着马嘶鸣之际,腰身一拧,脚重重踢到了突厥骑手的脑袋上,后续行云流水一般抓过他的脑袋用弯刀割了下来。


    秋风吹荡,最后的草原只剩下了血腥味。


    “数一下多少个头,挨个对一下不要漏了。”拓跋阿骨坐在地上狠狠的喘了会气,对着察察兀说道。


    “好。”察察兀亲自去检查了一下,突厥骑兵的尸首被摆放在前面,点过所有人头之后,回到了拓跋阿骨那边:“一共六十四个。”


    拓跋阿骨摸着腰间的酒囊最终还是一口没喝,拓跋阿木检查了一下自己这边的伤亡情况和后面族人砍下的骑兵脑袋,整理了一番,对阿兄说道:“族人手里共三十五个,拓跋部死十五人,伤五人,重伤一人。”


    他看了眼铁勒族的老首领,他们那边死亡不少,因到了最后突厥人的反扑很厉害,死亡差不多就是三十多个人了,还不算其他受伤的 ,这样一算的话,算是小胜,因为他们这边也付出了不少生命的代价。


    拓跋阿骨摸着腰间弯刀:“一共九十九人?”


    一般来说,百人为一骑队。


    九十九是不是太巧了些,难道被逃了一个,拓跋阿骨想到这,猛地站了起来,刚想让他们再寻找一番,周宣带人骑马赶到。


    “周司马。”拓跋阿骨和拓跋阿木低头行礼,其余铁勒人也纷纷低头。


    “节度使大人他已经抓到了一个突厥人。”在外面打仗,周宣表情很是严肃,他官职为行军司马,一般在外从不喊他的亲哥名字,而是以上下级相称,也称节度使大人,他看向遥远的黑暗,血腥味引来了一匹狼在附近徘徊,但他知道,远处的黑暗里肯定藏有狼群,道:“把剩下的尸体喂狼吧。”


    周宣嘴角冷冷一笑,这些畜牲的尸体喂狼都是便宜了他们,突厥一向崇拜狼这种动物,就连部落里的图腾也是狼,有不少突厥勇士会在自己胸膛上刺着狼头图腾,现在被吃到他们的信仰肚子里,也算是他们天大的福气了。


    “唯。”


    众人将受重伤的族人放在单架上,随后修整一番后,便立刻将突厥人的尸体丢到远处,只带着他们的头颅,等他们一走,早就饿了的狼群瞬间涌到尸体旁边,低头闻了闻,便开始吃起来。


    拓跋阿木骑在马上,和其他人一起回营,他目光随意一瞥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停了一下。


    拓跋阿骨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骑到队伍边缘位置的阿弟,勒着缰绳来到了他身边。


    “怎么慢下来了?”


    拓跋阿木没吭声。


    拓跋阿骨一向知道自己弟弟沉默寡言的性格,他皱了皱眉,就阿弟这样的还想肖想主母的女儿,节度使大人的掌上明珠,性格无趣,不善言辞,外族血统在其他中原人看来也是属于卑贱一类,长的也就那样,问一句话回答不出三个字,就他这样能追到萧小娘子?


    拓跋阿骨都为他弟愁的慌。


    虽然他先前是说过让阿木不要痴心妄想了,但当哥哥的看见弟弟有喜欢的小娘子,终究还是希望可以成功的吧,毕竟…那可是幽州主母的亲女儿,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拓跋族的势力就会更稳固几分,就是希望太渺茫了一些。


    “不说我走了。”拓跋阿骨道。


    拓跋阿木奥了一声。


    拓跋阿骨一听这回答,心里的火立刻就上来了,本来他见这次阿弟作战还挺勇猛的,想夸夸他,现在,他不骂他就不错了。


    拓跋阿骨冷哼一声,走了。


    拓跋阿木抬头看了一眼兄长的背影,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他知道阿兄生气了,但他…不好意思说。


    等走到小山坡的时候,拓跋阿木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翻身下马,随后走到了山坡顶。


    周宣看了一眼拓跋阿木,他算是大哥的半个义子,最终没有说什么,只带着人继续前进,这里已经被他带着人彻底清扫了一遍,距离军营又近,很是安全。


    拓跋阿木发现山坡后面有个小溪流,他先是用水洗了洗手,随后蹲在河边洗干净脸上的汗水血渍,就连盔甲上干涸的血也被他一并洗了去,一轮弯月倒映在小溪里,只能见到些许暗淡光亮。


    等洗干净之后,他回到山坡顶,在一处碎石缝隙里看到了金色的太阳花。


    他进草原前就在找太阳花了,这种花在盛夏开放,他们进入草原已经秋季了,本来这花就少,季节一过更是难寻,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发现这种花。


    拓跋阿木很是惊喜,他记得萧小娘子很喜欢花,主母每次用雪鹰送花给她的时候,她回信时都会特别开心。


    萧小娘子每次回信都是给主母的,给他的信不多,也就两三封,虽然只是简单的问候和关心,拓跋阿木还是很开心很开心。


    拓跋阿木解下身上的盔甲,放下手里的刀,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封整齐的有些过分的信,淡黄的纸张上,萧小娘子笔迹清秀,只是简简单单的让他打仗时候注意安全,阿娘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她。


    纸张边缘已经毛了,拓跋阿木借着昏暗的月色看了一会满足的收了起来。


    他看着碎石里的太阳花,金色的,小小的一朵,象征着勇敢纯洁幸福。


    它摇曳在寒冷的秋夜里,却仍旧金色璀璨。


    拓跋阿木单膝跪地望着可能是草原上最后一朵的太阳花,慢慢的弯腰,他低下了头,温柔又虔诚的吻了吻太阳花花瓣。


    最终,这朵太阳花被他收到了随身携带的铜管里。


    回营以后,拓跋阿木得知了主母马车被火油棍袭击的事,他立刻赶到了哥哥那里和他一起去见主母。


    尤其是哥哥,他更是要见的,因为他是主母名义上的义子。


    母亲受到袭击,哪怕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们也要做足了礼数去关心一下,其中,拓跋阿木的心更为焦急一些,毕竟主母是萧小娘子的母亲。


    牛皮大帐之外。


    拓跋阿骨洗去了一身的血腥气,带着弟弟在帐篷外求见母亲。


    萧洛兰到现在还未见到周宗主,虽然从冬雪口中知道偷袭小队已经全部歼灭,还是有些不放心,听到冬雪说外面有拓跋两兄弟求见,愣了一下,说实话,自从进了军营,她除了和拓跋阿木说过几句话,她连拓跋阿骨的面几乎没有见过。


    “你让他们进来吧。”萧洛兰打起精神,心里想着他们两人前来会有什么事。


    “唯。”冬雪应道,而后看了一眼虽难掩担忧之色但在烛火下仍显得异常美艳丰腴的主母,将帐篷内唯二的屏风搬到书桌前方的左右两侧。


    萧洛兰一头雾水。


    就见冬雪也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薄色纱幔一拉,前方视线立刻朦朦胧胧,她坐在案桌后面,觉得古代贵族的规矩还真多啊。


    “二位郎君请进,主母正在等着你们。”冬雪掀起门帘,敛衽一礼。


    “多谢。”拓跋阿骨道,与弟弟一同踏入帐内,就只见母亲坐在端坐在书案后面。


    隔着一层薄纱,双方都看不清楚。


    “儿拓跋阿骨拜见母亲。”拓跋阿骨跪地顿首道。


    “拓跋阿木拜见主母。”拓跋阿木也跪地顿首。


    节度使大人虽对他说自己算他半个义子,但始终没有过明路过,因此拓跋阿木只选了个保守的称呼。


    萧洛兰见他们下跪磕头,对她异常的尊重,这才想起他们现在也算是她的孩子,主要是这两孩子自己不经常见面,自己居然忘记了这茬。


    “阿骨,阿木,起来吧。”萧洛兰不怎么熟悉的称呼这两个她名义上的儿子,见两人老老实实的垂首候在一侧,便道:“你们深夜来这可是有事?”


    拓跋阿骨始终垂着眼睛,不看主母分毫,他们草原风俗一向被中原人所不耻,所以他平日里就格外注重这一点,更何况他还是义子,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种。


    “儿听闻母亲遇袭,便带着阿弟快速赶来,想知道母亲安危如何,可曾受伤?”拓跋阿骨恭敬道。


    原来是这事。


    “我无事,你们放心吧。”萧洛兰回道,她想起两人的儿子身份,关切的问道:“你们受伤了没有?”


    拓跋阿骨回道:“回母亲的话,儿未曾受伤。”


    拓跋阿木也回道:“回主母的话,某也未曾。”


    “没受伤就好。”萧洛兰听到这,放心了一些,她看向拓跋阿木,柔声问道:“雪鹰近日还未归来吗?”


    “回主母的话,没有。”拓跋阿木想想又添了一句:“应该快了 ,您别着急。”


    等拓跋两兄弟走后,冬雪移开薄纱和屏风,露出了主母艳冠幽州的那张脸。


    黛眉蹙蹙有愁色,牡丹艳色春水眸。


    雪酥明月柳腰身,任是无笑也动人。


    “冬雪,你等会给阿骨他们送一些治伤的药物。”萧洛兰道。


    冬雪不解:“娘子,两位拓跋郎君都说未曾受伤,为何送药给他们?”


    萧洛兰站起来,披上褐色的鹤氅准备去军医那边,她这几日都喜欢穿这种耐脏的颜色,很是方便干活。


    她系好鹤氅领带。


    “他们都说没有受伤,我又不知是真是假的,万一受伤了,他们又不会和我说,这次送过去就当是有备无患吧。”


    况且从萧洛兰这些天的观察看,拓跋族和铁勒族经常在一起,李勋带领的幽州铁骑和他们平常也不怎么打交道,这次带队袭击的是他们两族,伤亡肯定是有的,如果没有受伤,拓跋兄弟把那些药物分给底下的人用也行。


    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孩子。


    第78章 (剧情)


    军帐内, 一个简陋的盒子里装满了黄金耳饰,每个金耳饰上或多或上沾着脏污的血,它们摞成一团, 隐约可见粗糙的样式。


    周绪和帐中的人一同望着挂在军帐中间的塞外堪舆图,一条长长的喀玛母河从遥远的天山蜿蜒而下, 养育了祖祖辈辈的草原人, 它的分支河流如同经脉流淌在大地上, 滋养着一切, 几道明显的山脉起伏其中, 靠近郡城的焉支山就是属于这其中一脉。


    周绪粗糙的手摸了摸焉支山前方宽阔的地带。


    那是一望无际的水草丰沃之地。


    这个地带曾经属于突厥他们,现在则是他的,不仅是焉支山,只要是靠近北方塞外水草丰美之地, 都是他的, 那些草原人的生存空间被他一步步的朝内挤压, 唯一可供他们买卖生活所需品的地方就是古阊城, 其余六城俱有军镇长期驻扎,因此无人敢犯。


    唯有古阊。


    这算是周绪留给他们喘息之机的地方,毕竟如果逼那些草原部落的人太紧了也不好,至少人不能不吃盐,每年古阊的盐布的必需品交易俱是新高。


    如今看来他的仁慈倒是多余的了。


    几家部落联合回燚城再加上突厥…和朝廷,在这边境偷偷摸摸的给他使小动作。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 他穿着厚实的棉衣, 披着一件狼毛大氅, 坐在一个椅子上, 膝盖处铺着一张毯子, 手里拿着一个温热的手炉, 雪白的长发青年温润如玉,常年病态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眼底却是清醒又冰冷,他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


    施老将军观察了一会地形,道:“主公,那些突厥人肯定好几天前就到了回燚,回燚城位于高山上,城墙坚固,易守难攻,现在又有突厥的浮屠骑和那些草原异族的骑兵在背后撑势,怪不得那老国王如此嚣张,也不怕吃的太饱会撑死。”


    李勋接口道:“等攻克回燚城后,我等可把老国王擒来点天灯以慑边境数国。”


    广袤的塞外,不是只有回燚这一个小国,在他的后方,还有数个,只不过离他们很远,胡商和边境的商人开辟了一条小小的道路来往于古阊之间,渐渐形成了商贸,将远方的稀罕物件带给中原,而中原的丝绸盐瓷器也被带往了这些小国,古阊也因此日益繁华。


    因打仗之故,商人早就跑了个干净,就连一些依靠往来商贸存活的流动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崔什子拢了拢大氅,寒冷的秋天一到,他的身体越发不好。


    他是衡南崔家最小的孩子,父母老蚌怀珠才有了他,因出生就病弱,又是最幼小的孩子,极受疼宠,可惜好景不长,父亲一把年纪上战场死了,母亲也随之而去,圣上震怒之下,全家除籍流放,他的哥哥们在流放途中遇到土匪袭击死了,那时幽州在南方士族眼中是野蛮苦寒的塞外之地,又靠近那些草原异族,经常遭受劫掠,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必死之地。


    崔什子从小早慧,他看着兄长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可他这个药罐子却因为兄长们护着他居然活了下来,那时的他是想死的。


    可他不能死,他的阿姐比他年长许多,长姐如母,素日里对他极好,圣上旨意未下达前,长姐本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后被退婚,圣旨一下,充入乐坊,他的阿姐就在乐坊里受苦,说的好听是乐坊,又和那些地方有什么区别。


    世事炎凉,不过如此。


    后来周宗主赎回了在乐坊的阿姐,他们姐弟两人依附在周宗主的门下,又找到了一些崔家后人,这才勉强像个家,可惜长姐身子因在乐坊的磋磨下不能再生育,他现在是长姐唯一的亲人,他们彼此相依为命。


    崔什子感受到肺腑里的凉气,又喝了口热茶,长姐没有后人,他就当她的孩子。


    “虽然不知这次到回燚城的究竟是突厥可汗的哪个将领,但是依照我对他们作战的了解,那些突厥人一定留有后手,绝对不可能全部压在回燚城上。”崔什子道:“况且那些草原部落平日里也不是铁板一块,若利用好了,大有可为。”


    “什子说的不错。”周绪坐在高背椅上笑道:“不管突厥人这次带了多少人,后方预定会有两三股作为后退之路。”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周绪手按在桌上敲了敲。


    “提前下手切断他们的后路。”


    “主公,不知这次带队重甲千骑的是哪位主帅?”李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对这次的作战计划隐有了解,他们负责吸引回燚那方的视线,而主公有一只神秘的重骑兵从漠郡出发去当那只黄雀,但李勋对那只神秘的重骑兵一无所知,因此便有些担忧,因为那只重骑兵才是这场战役的关键点,而统帅这重甲骑兵的兵帅就是重中之重。


    根据他们斥候传回来的消息,那些草原部落所聚集的骑兵约有两万之数,回燚地势特殊,若是直攻猛打,他们玄甲营不仅伤亡不小,而且时间一长也会有很多问题产生,应是速战速决的好。


    最多还有六天时间,他们这支五千铁骑就会到回燚。


    李勋觉得时间有点紧。


    周宣和周凌之也看向周绪。


    周绪道:“是金犇。”


    此话一出,军帐内的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除了崔什子的神情依旧,施老将军想了一会才想起这个人,他的脸色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李勋听到金犇二字,也沉默了。


    周宣皱了皱眉头,对金犇没有好感,周凌之则看着伯父,发现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其实金将军也算合适的人选,毕竟他最了解突厥的一切。”崔什子说道。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攻心为上。


    李勋道:“文偌说的是。”


    如果仔细想的话,金犇的确是合适的人选,但并不妨碍众人对他观感复杂。


    施老将军欲言又止,想提醒一下节度使大人,又觉得现在说这话不太合适。


    等军帐内的人离开后。


    崔什子望着远处漆黑的夜幕,繁星点点。


    “刚刚施老将军想提醒主公万勿大意。”崔什子道:“毕竟金犇的身份很特殊。”


    “我知道。”周绪理了理书桌上的东西,让它们整齐一些:“金犇是突厥王族之人和中原人的混种。”


    见主公明晃晃的说出来,崔什子用微凉的双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喃喃道:“这次我向主公推荐金犇作为这次重甲骑兵主帅,若是金犇他临时反水倒向突厥那边,那我就在众同袍前自刎谢罪,死后主公也勿要替我收尸,就让我永远留在这里吧。”


    “到时,劳烦主公多看顾一下我的阿姐,让她在主母身边当个婆子就好了。”


    周绪见崔什子心情阴郁,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对金犇这么没有信心吗?”


    “金犇他从小就长于突厥王庭,您大破突厥王帐的时候,他都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一个无所知的幼儿。”崔什子冷静阐述道:“他了解突厥的一切,知道他们的语言,熟悉突厥就好像熟悉自己曾经的家,甚至知道突厥平时换兵时的暗哨口号,由他担任这次重甲主帅是最合适的,我才会推荐他。”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了一句:“可是万一呢…”虽然他观察过金犇很长时间,很确信他的心性不会那样做。


    但凡事就怕万一,万一突厥对金犇的影响太过深刻,万一金犇平日里都是伪装…


    “我遇到金犇的时候,他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周绪喝了口茶,虽然已经过了十五年,但他仍然记得他见到金犇的时候。


    十岁出头的孩子像狼崽子一样凶狠冷漠,突厥人大多没有什么人常纲伦,金犇的生父是个有权势的,可惜死了,他的娘亲便被父亲的弟弟继承,由于实在美丽,引发了好几场斗争,第一个弟弟死了,便由第二个继承…


    周绪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用一把刀狠狠的插在趴在娘亲身上的男人身上,他的恨意是如此大,把男人的心脏搅碎了又将他剁成了肉块。


    杀完人之后,把帐篷里的同母异父的孩子也杀了,宰人如屠猪狗。


    等全部杀完之后,他跑到娘亲身边给她披好衣服,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原女人,她哆嗦着手穿好衣物,听见外面逐渐响起来的打杀声,听到了久违的中原语,她不可置信的冲到了外面,望着幽州军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金犇坐在帐篷里,头发微卷,这种异貌象征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是突厥人。


    许是知道自己要被外面的人杀死,他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收集了尸体上的金子,用匕首埋了一个坑,自己坐在坑上。


    嘴巴里自言自语:不知道阿娘会不会回来,不回来也好,阿娘讨厌这个地方,他也讨厌,这里的人都欺负阿娘,若是回来,阿娘看到自己的尸体,她会抱一抱他吗?


    如果阿娘抱一下他,会发现自己埋的金子吧,听说在中原买东西都要铜钱,他留了这么多的金子换成铜钱,应该够阿娘用了吧。


    念叨了一半,那位中原女人又回来了,她咬牙看着金犇,又看向满地的尸体,金犇一向听她的话,叫他杀人就杀人,这些年下来欺负过她的人都被他暗里杀了不少。


    女人望着金犇,咬牙切齿又胆颤犹豫。


    金犇也望着阿娘,像傻了一般。


    周绪走到帐篷里面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拉住了金犇,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却偏偏不松手。


    金犇却是一反常态的挣脱掉了阿娘的手,他拿着匕首,知道幽州军队很讨厌突厥人,他也讨厌,但他也是突厥人。


    阿娘和他站在一起,会惹幽州军队厌恶的。


    金犇用匕首插在自己心脏处,他倒在地上,看见阿娘忽然朝他跑了过来,她抱着他,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金犇用最后的力气把阿娘的手按在藏金子的地方。


    望着哭泣的阿娘,突然笑了起来。


    阿娘怀抱好温暖啊。


    那年,周绪三十岁,他望着这一幕,第一次见到为了娘亲好不惜自杀的突厥混种。


    后来,金犇没有死。


    他很幸运,心脏位置比旁人多偏了几分。


    长大后,凡有京观,他必带着阿娘去看。


    到了最后,那个女人都看烦了,金犇自己则加入军营,成了屠杀突厥人的侩子手。


    因常年带着面具,时日久了,人称鬼屠。


    第79章


    周绪离开军中主帐的时候, 已经月上中天了,不过才秋天,呼出的气就已经凝成了淡淡的白气, 塞外苦寒不是简单说说而已,而是的确冷, 尤其是到冬天的时候, 喀玛母河千里冰层, 万里飘雪, 越往北方越冷。


    周绪抬头看着满天星河, 想着等回到阆歌带着夫人去猎场耍一下,猎一只黑熊给夫人做成保暖的大氅,这样外出夫人也不会觉得冷了。


    他往前几十年过的都粗糙糙的,府里东西还真没有会享受的世族齐全, 周绪想了一下, 自己在阆歌好像还有一个温泉山庄, 闲暇时可带着夫人去泡泡温泉, 喝点清酒,早上可以给夫人描眉点唇,挑选珠翠衣饰,或可乘马车去梅园煮茶赏雪…


    这么一想,冬天似乎也不枯燥了,得了几分意趣。


    周绪越想越觉得冬天每日都有盼头。


    等回到牛皮大帐的时候, 发现冬雪立在外, 并没有夫人的身影。


    冬雪微微屈膝, 将晚上拓跋兄弟过来拜访夫人的事说了一遍, 而后又把主母的话复述了一下, 最后才告知主公, 主母她去军医那去了。


    周绪听完以后,对拓跋阿骨尊重关切义母的这个行为觉得不错,夫人是他明媒正娶来的,是幽州的主母,对待她应该要和对他一样,不可违逆,不可顶撞,不可不孝。


    “等回阆歌,你再多送些药材给他们吧。”周绪道。


    “唯。”冬雪屈膝应道。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周绪走到军医处,今天晚上受伤的拓跋族和铁勒族的人都在这里,隐隐有压到极低的惨嚎声传来,血腥味浓重,他挑开布帘一角并没有进到李繁的帐篷内,军医最忌有人在帐内进出。


    果不其然看见了他的夫人。


    像李繁这种医官,她所治疗的都是一些重伤危及生命的军卒了,因此帐内血腥味更浓,五盏油灯将帐内照的亮堂堂的,士兵或痛苦的呻/吟或微弱的呼吸声都带着死亡的味道。


    萧洛兰在进帐篷前早已脱掉了褐氅又洗净脸手才进去,此刻她的脸上带着褐色绢布做成的简易口罩,正在利用咕噜冒气的水蒸气将桑白线弄得柔滑丝软,而后穿到曲针内,她转身来到一个床架前,架上正放着受伤最重的一个军卒,早已去除上身衣物,露出了可怕的伤口。


    他的左臂被砍了一刀,皮开肉绽,萧洛兰凝神负责自己处理的这道伤,温热的鲜血从床架上蔓延开来,滴在萧洛兰的身上,随后就是连绵不绝的血色。


    萧洛兰先前已经缝过了不少人,她将他左臂的伤缝好之后才看向李大夫。


    这是一名拓跋人,受的伤很惨,也很重,他的肚子被突厥人的刀划破了,好像已经疼得陷入了昏迷。


    李繁冷静的用真麻油擦手将漏在外面的肠子擦的湿润,他被送过来时已经在外耽误了一些时间,裸/露在外的肠体微干,等用真麻油润好之后,李繁将它送入肚内,一切都那么的快速而紧张,这时,李繁突然看了看主母。


    萧洛兰顺着她的手看去,是要缝合了。


    她洗净手也擦上真麻油,随后慢慢的捻住了伤口,感受到了温热滑腻的血腥触感,李繁迅速的用曲针由里从外缝合,收口时用止血药敷,外腹伤处仍用膏药贴之。


    萧洛兰坐在这个受伤的军卒身边,直到这时,这一屋的救治才算是简单的结束了,她看向那个拓跋人,年纪也不大,约莫二十二三的样子,但古代人样貌一般要比真实的年纪要看老些,也许还没到二十岁?


    李繁擦了擦脸上的汗,对着主母笑道:“今晚多谢您了。”


    李繁是真没有想到主母可以做的这么好,主要是她第一次治疗重伤病患,李繁原本还担心主母会手抖或是害怕,结果主母做的很好,因防止感染的缘故,军医帐篷并不能让太多人来回的进进出出,所以帐篷内就她们两人,主母有很强的防范意识,处理一些伤口也很熟练,更重要的是冷静不惧。


    “不用。”萧洛兰回过神,发现嗓子有点哑:“不用说谢谢。”


    “他算是好了吗?”萧洛兰看向李大夫。


    李繁沉默了一会实话实话:“我们尽力了,现在就只看他了。”


    萧洛兰茫然了一会,她们做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听天由命了。


    “若一会听见腹内响声则肠复故位。”李繁洗净手在一屋的血腥味中说道:“但这也不是就好了的,我们凡人也看不到腹内之处,想要真好得是五谷正常,因而,待醒后,取烧酒吃两三口,嗅闻伤处,若酒气微散则代表这人已无力回天,其他汤药也就不必再熬煮了,白白费事而已。”


    萧洛兰听着李大夫说的话,等了一会没有听见这名军卒腹部有声音,她再看向他的脸,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上面浮现着死气的青白之色,还很年轻啊。


    连第一关也过不了吗?


    萧洛兰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了给军卒脱衣时掉落的一件东西,她在那些染血的衣物里找了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木雕的簪子,簪子看起来刚刻没多久,只是一个粗糙的雏形,样式是简单的月牙,萧洛兰将簪子塞到军卒手中。


    她也不知道有用没有,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对于昏迷的人来说他是什么也感受不到的。


    李繁注意到这一幕,心里微微叹息,看向帐篷外面,节度使大人安静的站在那里。


    烛火噼啪了一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多数的伤患已经陷入了沉睡。


    萧洛兰又侧耳倾听了一下,还是没有听到响声。


    等到天色透出一点亮时。


    李繁注意到主母竟是一夜未睡,她就固执的守在那里,不知在等待什么,在她看来,希望已经很渺茫了,许是见过的死人太多,李繁对待这些事也显得平常了,但对于主母她还是很敬佩的,毕竟主母也不是常年混迹战场的军医。


    “主母,您去休息吧。”李繁走到主母身边,轻声道。


    萧洛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我再等看看。”她又低头听了一下,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很多遍了,每一次都怀着希望。


    李繁转身想出去外面透透气,却忽然感觉衣角被拉住了,她转过来,看见了主母骤然亮起的眼睛和沙哑的声音。


    “李大夫,你听听,是不是这种声音。”


    李繁低下头,听了一会,没有听到。


    “有的,我刚刚真的听到了。”萧洛兰又说了一遍。


    李繁见主母一晚上都未见急色,现在不过短短几息,额头就急出了汗,主母望着她,焦急又肯定的说道:“我真的听到了。”


    李繁坐在主母身边,和她一起等着。


    萧洛兰望着仍然面色不好的军卒,屏住呼吸静静听着,终于再次听到了微弱的响声,李繁听过之后,嘴角微笑:“是响了。”


    萧洛兰听到这句话,紧绷了一夜的心神猛的松懈下来,眼前有点晕眩,过了好一会才好。


    “响了就好。”她喃喃道,第一关终于过了。


    李繁看向主母:“您去休息一会吧,等有消息了我通知您。”


    萧洛兰点点头,等走出帐篷时才发现外面天快亮了,秋天的早晨寒气很重,她看到帐篷外的周宗主愣了一下。


    周绪将大氅披在夫人身上,牵住她的手。


    “走吧,冬雪已经做好了早食。”


    萧洛兰的手被周宗主紧紧握着,男人掌心灼热的温度也传到了她身上,像是烈阳。


    回到自己的帐篷内。


    冬雪见到一夜未归的主母,连忙迎了上去,她已将铜盆放满了温水,还在帐篷内放了一个小小的炭盆,就等着主母回来洗漱用食之后可以睡一个温暖的觉。


    昨夜她见主母久未归,便起身去找了一下,也看到了节度使大人,那时主母正在挨个探查伤者,正想唤主母的时候,节度使大人却让她不要打扰她。


    冬雪屈膝一礼,随后就见主公一直握着主母的手,任何事不假于人,想了想便退到了外面。


    周绪将铜盆端来,帕子浸入温水中,随后拧干,准备给夫人擦脸。


    萧洛兰坐在凳上,摘下褐色的口罩,因一夜未睡显得有些疲倦,她见周宗主又要照顾她,道:“我自己来吧。”


    周绪置若罔闻,用微湿的帕子给夫人擦脸,擦过眉眼,鼻子,最后在唇处停了下来。


    原本饱满的樱唇,此刻在下唇处,干涸的殷红叠着殷红,下唇被夫人自己咬的血迹斑斑。


    周绪手顿了一下,而后仔细的用湿帕给夫人擦干净唇上被咬出的血色。


    干净的温水很快荡漾出浅红。


    萧洛兰望着血水,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就感觉唇上被亲了一口。


    周绪捧着夫人的脸,轻轻的吻她:“是不是很害怕。”


    萧洛兰闭上眼睛,嘴唇微微颤抖,蓦然间发现自己满脸泪水,她颤声回答道。


    “怕啊,我怕自己手会抖。”


    所以她才死死的咬住嘴唇让自己的手千万不能抖的不成样子,一层又一层的缝好之后,当时萧洛兰看所有东西都感觉蒙上了一层血色阴影。


    “可我更怕自己救不了人。”那么年轻,是被送进来最小的一个,如果活了下来,人生还长着呢,也许他手里握着的簪子就是准备送给喜欢女子的。


    周绪吻她唇上的伤,轻轻的,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抚。


    等夫人睡着以后,周绪坐在床边望着夫人略憔悴又悲伤的容颜,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


    他带夫人上战场错了吗?


    她本不应该经历这些的,夫人在阆歌过的会更好,她就是一个喜欢安定平和的人,性格更是温软良善,一定要让她面对战场血淋淋的一切吗?


    周绪觉得不应该。


    可是奇怪的是,周绪明知道不应该带夫人上战场,他还是带上了,想法和行动完全是两个极端。


    夫人想救治那些伤员她可以尽管救治,他不会干涉她分毫。


    可是夫人若是想回去。


    周绪发现自己的心冷硬如铁,哪怕他知道回阆歌对夫人更好。


    毕竟战争还未到惨烈的时候,连战前都不算,现在只不过是双方小打小闹,互相试探一下,等金犇的那只鬼屠骑出现,才是真正的绞肉战场,那是他专门为了对付突厥的大杀器,暗中准备了好几年,这一仗,必叫他们刻骨铭心,世世不忘。


    帐篷内暖融融的。


    周绪想到即将到来的杀伐时刻,无心睡眠,他睡在床里抱住夫人,将人整个揽在自己怀中。


    让夫人身上沾满自己的味道。


    像只贪婪的野兽。


    第80章 (剧情)


    遥远的库鹿山脚下起了薄雾, 天还未亮,一直警戒外围的突厥骑兵布真打了个哈欠,对前来换班的脱兀儿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路行来,他们浮屠骑很是小心谨慎, 每到一个地方都小心的不让人发现, 带队的阿史思力将领对他们要求很严格。


    “太阳。”脱兀儿用突厥语和布真说了今日的换班的暗号, 脱兀儿和布真一样穿戴着盔甲, 头盔, 浓密的络腮将他的面容完全遮住,发黄的胡须被编成一缕缕垂下来,许是天暗的缘故,他的脸有点木, 不怎么自然, 但布真并不奇怪, 行军打仗哪有不辛苦的, 尤其是还要躲躲藏藏的,就像洞里的老鼠不能被人发现,这种憋屈感一直压在他们的心底。


    而他们有这种感觉很久很久了,自从被幽州铁骑驱赶到了北海,他们就一直背负着这种血海深仇般的屈辱,族里的年轻族人已经不知道他们以前的风光了, 只剩下他们这些上一辈才记得。


    岁给缯絮棉彩十万缎, 倾府藏以给之, 大楚圣上以前还会时不时的“赏赐”他们, 以乞求中原一段时间的和平, 让他们突厥不要侵略他们。


    那时的他们在中原上可谓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哪里像现在啊。


    年逾四十,算是一名老兵的布真怀念起了从前,这次大可汗特意让他们这些有作战经验的老人带着族里训练好的年轻力强的小辈一起作战,也有让他们调/教那些年轻族人的想法,战场是个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快速成长起来的地方。


    只要这次打败了幽州节度使!他们就能推翻压在他们心底的大山,重拾以前的自信!


    只要打败那周绪。


    这个名字已经成了突厥人无比厌恶的一个名字,不知有多少族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布真则回以突厥语的狼,突厥语十分纯正,就是有点含糊。


    布真打了个哈欠,人终究是上了年纪了,他摆摆手让脱兀儿好好值守,毕竟天还要好一会才亮,他得回去眯一会,等天亮还要赶路。


    像这种两时辰换班的制度还是他们这些老兵的特权,如果是年轻族人,要守一整夜,白日里还不得休息,只能等到第二天晚上,他不再值班了,才能休息。


    “我知道了。”脱兀儿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盔甲和带着的刀,又回了一句,布真见没什么异样,便想回去。


    虽说他们突厥前些年受中原文化较深,但除了上层的那些贵族们,一般他们内部还是用突厥语交流,当然,这并不是他们不想说那些中原话,而是,他们平日里也接触不到根本无法学,学习中原文化那是突厥王朝上层贵族才拥有的待遇。


    “你掉了一个东西。”


    身后传来脱兀儿的声音,布真转身,熬了一夜的头脑有点沉:“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就是脖颈一凉。


    布真后退一步,捂着脖子嗬嗬喘气,感觉自己的头要掉了,可是没有用,血还是像天山里的泉水流了出来,他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脱兀儿,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甚至就连一直拿着手里的哨子也没有时间吹出去,敌袭二字被掐死在了喉咙处。


    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生命的光彩。


    不明白脱兀儿为何要杀掉他们,他们可是同一族人啊,最后的黑暗前,布真看到脱兀儿撕下了他的脸。


    那是脱兀儿的脸。


    脸皮之下也是一张突厥人的面孔,只不过看起来更年轻了一些,也更无情了些…


    他究竟是谁?


    可惜,布真再也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金犇望着死掉的布真,回答他的问题:“你的头掉了。”


    他看向远方,从半月前他们就跟着这支突厥骑兵了,带队的阿史思力果真谨慎的过分,为了不泄露行踪,他们偶尔遇到了不慎看见他们的小型部落一概屠之,且和前方的另两支骑兵保持着距离,就远远的跟着,并时不时的派出斥候往四周侦查,唯恐有诈。


    而他杀死这个身形和他相仿的突厥人,割下他的面皮装作是他已有三日,已经知道了这支突厥骑兵共有多少兵力,带队的是阿史思力,兵强马壮,其中不少是以前上过战场的老兵,如果这次都杀了,毫无疑问,就是把他们突厥下一代在战场上的老师给杀了。


    金犇想到一千骑想到背后藏的含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


    一千骑啊,许久没见过突厥这么大的手笔了,而这仅仅是后续部队,听说回燚城还有大可汗的大儿子,金犇觉得这个可信度很高,突厥不像中原的贵人讲究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这边更多的是幼子守灶。


    金犇眼球剧烈的抖动了两下,露出的笑容冰冷。


    天黑风大,雾浓遮月,正是一个杀人的好时机。


    算算时间,节度使大人他们最多还有五天也快到回燚了吧。


    金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隐藏在库鹿山脚平原处的突厥骑兵们,缓缓的进入了黑暗。


    等他骑马回到鬼屠骑里的时候,他的脸上重新带着面具,身上仍然穿着突厥骑兵的盔甲。


    幽州一千鬼屠重甲骑兵整列位于他的身后,如黑色潮流,和周围夜色融入一体。


    金犇转头,脸上的恶鬼面具猩红的狞笑着,可比恶鬼更像恶鬼的是他的眼睛。


    他看着他们。


    每一个重甲骑兵都是节度使大人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培养出来的,个个都是被军中仔细挑选出来的军中勇士,他们穿着公孙家族特意打造的锁龙甲,他们的头部,颈部,裆/部皆有重重防护,冰冷的盔甲将他们包裹的密不透风,只剩下一双双黑色的冰冷的眼睛。


    就连身下的马匹都被甲片包裹起来。


    千人重甲,长/枪如林。


    幽刀寒凛。


    金犇拔出自己的幽州刀,慢慢将它举了起来,粗犷沙哑的声音杀气腾腾回荡在安静的夜里:“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就一个要求,前方就是突厥的浮屠骑,共千骑左右。”


    “此战,我只希望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杀!”


    声震如雷,喊杀冲天。


    黑暗中,犹如闷雷炸响,地面震动,从四面八点涌来,驻扎在外围的突厥骑兵俯身,耳朵紧贴地面,而后眼睛猛然瞪大,连滚带爬的朝着阿史思力大将的帐篷跑去,奋力吹响了哨子。


    哨音拖出长长的尾音。


    “敌袭!敌袭!”破嗓的尖锐嗓音透着莫大的惊恐,他们不明白这支敌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阿史思力翻身上马,他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勿慌,列队!列队!”


    主帅发话,突厥骑兵顿时找到了平日里的作战队法。


    弓兵举盾在前,铁骑冲击在后,两翼分散轻骑。


    军营里火光亮起,阿史思力脸色铁青,他骑在马上,一听便听到了沉闷的马蹄声,来者肯定是骑兵,而马蹄肯定裹了厚布,究竟是谁袭击了他们!


    阿史思力手持长/枪,策马上前,想起自己的任务,这一刻他居然有了一丝不安,能准确的找出他们的位置发动袭击已经代表他们被人盯上了好几日了,这次出发,大可汗给了他们最好的盔甲和武器,族人也是最为强壮的,是一支真正的铁骑,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袭击他们…


    “排好队!对面是骑兵!只要躲过了第一轮攻击,我们就可以反攻回去!”阿史思力大声吼道,火光摇曳中,远处黑暗中涌出了骑兵的身影,就这么直下而来。


    “保持阵型,举起盾牌,架好弓/弩。”


    “找准时机,随后听我号令再射!”


    骑兵并不是无敌的,他们也有弱点,弓兵和步兵只要配合好了也同样可以牵制住他们,这些年和幽州人打仗,在前期的时候,他们骑兵对上幽州步兵也不是完全战胜的,所以阿史思力曾经下了一番苦攻研究他们的打仗方式,这次行动就带了不少克制骑兵的盾牌,弓/弩。


    随着闷雷声越来越大,在前面举着盾牌暂时充当步兵的突厥骑兵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怪物!


    对面的骑兵居然就连战马也被裹上了甲胄,骑在战马上的人更是浑身都穿着黑色的盔甲,他们每近一步,大地好像在颤抖,不,不是,是真的在震动,急速而下的重甲冲击力带来可怕的呼啸声,如黑色的洪流朝他们扑了过来,席卷一切。


    阿史思力嗬嗬喘气,眼睛瞪出了血丝,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前方黑压压一片的重甲骑兵,感觉要喘不过气来。


    是重甲骑兵!


    居然是重甲骑兵!


    比他们人数多出数倍的重甲骑兵,平原上专克一切的重甲骑兵,而他们根本没有大型床/弩,就连脚□□也没有。


    这要怎么打?!


    阿史思力只见前方带着恶鬼面具的男人突然伸手挥了挥。


    处于冲锋前方的重甲骑兵们马鞍两侧皆挂着满满的箭囊,箭羽漆黑,第一轮骑射时,箭雨如磅礴大雨,皆落于顶。


    “弓/弩手,射箭!”阿史思力大声嘶吼道:“举起盾牌结队,结队!”


    而他们这方的反击无异于轻描淡写,对面重甲骑兵只需要弯腰侧身或是临时下马贴跑就可避过,就算有所伤,可是对比那庞大的重甲骑兵洪流也不过是挠痒痒般的伤害。


    没有专门克制这种重甲的大床弩根本无法对他们产生实质性的威胁。


    直面重甲冲击的盾牌手们首先抵抗不住,还没到近前就已经被吓得两股颤颤,会死的,他们被这极大的冲击力撞成散块再被马蹄踏下去,就是因为他们是骑兵,所以才知道重甲骑兵一但冲击到他们这里有多恐怖。


    “啊啊啊。”不少人疯了一般四处逃窜。


    阿史思力抬手就射:“再逃跑者格杀勿论!”


    可是没有用,极致的恐惧之下,很少有人保持绝对的理智,盾牌零散的结成一个脆弱的防护阵,一眼看去,对面的重甲骑兵呈三方向他们涌来。


    第一排的重甲骑兵很轻易的撕裂了这道防护。


    由此,无所顾忌。


    血肉横飞,战马嘶鸣,血流成河,一但被追上就是践踏之泥。


    阿史思力迅速改变策略,带着一队轻骑奋命冲出一个薄弱的包围点,随后就是狂奔。


    阿史思力忽的感觉毛骨悚然,他想也不想的下马在地上滚了一圈。


    随着一声砰响,他座下的马被一支利箭射中了眼睛,马匹发狂,跑向前方,一只长/枪狠狠的贯穿了马的身体。


    来人力气之大将马掀倒在地,灰尘漫天,骇的周围突厥骑兵齐齐退了一步。


    此刻天色已亮。


    阿史思力环顾四周,远处的重甲骑兵们个个张弓搭箭,腰配幽州刀,半包围着他们,从他们乌黑沉重的盔甲上看,干净崭新,没有血迹,所以是提前埋伏好的。


    还是说那个薄弱点是诱敌之计。


    阿史思力站起来,看到了这次带领重甲骑兵的那个男人,他带着恶鬼面具,恶鬼正对着他笑,裂开的嘴角上扬,猩红残忍。


    阿史思力这才发现那个男人穿着他们突厥的盔甲。


    在场的突厥骑兵乱了一下。


    阿史思力想起这些年流传在突厥人耳中的鬼屠,偶尔会有小股的族人伪装成其他部落的人去幽州打探消息或是采买东西或劫掠别人,而这个时候就特别要小心鬼屠,据说只要被他看到,下场无一不惨。


    曾经,阿史思力猜测过这鬼屠就是周绪,是他伪装的一个身份,突厥王帐里和他一同想法的不在少数。


    可是现在阿史思力不确定了。


    “阿史思力,好久不见。”


    那个带着恶鬼面具的男人用突厥语熟练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好像他们很熟悉。


    阿史思力只觉得悚然一惊。


    “你是谁?”他用突厥语大声问道。


    金犇下马,他走到阿史思力不远处,望着他,缓缓摘下了恶鬼面具。


    他的头发微卷,褐色,脸部线条刚硬笔直,可是眉眼轮廓却是微柔和的,仔细看去不像突厥人那么的突兀,眼珠是突厥人常见的灰色。


    阿史思力望着那张脸,隐约闪过了什么印象,却始终没想起了。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反正都是要死的。”男人道。


    男人挥手,弓/弩齐发,将阿史思力射成了一个刺猬。


    金犇蹲下身看他。


    阿史思力眼睛猛然睁大,他终于想起来了:“是,是你……”原来是金犇,他当年竟是没有死…


    阿史思力吐出一口血,依稀记得他娘是个美人,被王帐内的贵族抢过来之后,就被一直抢来抢去,突厥里好看的女人太少了,皮肤粗的磨手,常年风吹日晒,哪里比得上中原的女人,女人被抢来抢去时,就有一个小孩经常蹲在帐外。


    阿史思力闲的无聊就去看了他一眼,发现那个小孩就在地上戳虫子,一手按死一个,满手都是虫子黏糊糊的血液,恶心的很。


    居然是他,阿史思力又吐出了一口血,眼睛里射出了怨毒的光芒,金犇居然没死,反而背叛了自己的部落,怪不得他会说突厥语。


    有次小孩看着他们,说是会向他们复仇,小小的身影连一桶水也拎不起来,当时谁也没把小孩的话放在心上,其中一人还踹了他一脚,将他踢飞了,一个生父死了,母亲柔弱,自己还被父亲兄弟养着的小孩能干什么。


    金犇割下阿史思力的头装在木盒里,拍了拍,准备以后做成一个头骨脚垫每日踩着玩。


    用它喝酒,他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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