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快速的收拾东西, 这次回去温度可不比来的时候了。
炭盆,手炉,大氅, 狐裘,绵衣, 皮靴, 耳帽还有路上所需要的一应物什, 零零碎碎的, 没过一会就收拾出了一箱子, 她要把主母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给考虑到了,从主公那里回来,她就告知了那些门客们, 让他们也准备好了, 若有缺的快快补齐了。
整个小团队迅速的动了起来, 就连经常跟在主母身边的郑鱼心也忙去了, 还带着何进师傅,队伍里的昆仑奴和侏儒们以及剑客很少出现在主母面前,倒是主母得知老驼背也就是尹老先生也跟着他们一起走的时候,吩咐她多关照一下尹老先生,若老先生有缺的可以帮他置办一下。
冬雪告诉老驼背的时候,那个左手畸形巨大的老驼背愣了一下, 而后用手擦了擦身上的衣服, 豁口的大门牙一笑就出来了, 说着一口的幽州北地话, 让冬雪代替他多谢主母的关心。
在冬雪看来, 那个老驼背真是走了运了, 明明也很少往主母面前凑,经常一个人蹲在军纛下喝着北地的烧刀子,喝上几口就唱上几句小调,醉的狠了,就佝偻着身体回屋。
军中将士因他先前随军出发举纛对老驼背也有几分敬意,偶尔会有几个骑卒扔小半只烧鸡给他打打牙祭,插科打诨间,老驼背的人缘竟也慢慢的好了起来,在一众门客中,他是和骑卒们走的最近的一个。
冬雪经过椒风殿时,看到了主母坐在榻上缝制着白狐围脖,身边小箱子里还有已经完成的手套绵袜等物,主母说是手套,在他们北地,冬雪更习惯称呼暖手筒,或是手衣,不过作用都是差不多的,主母这个称呼似乎更贴切一点。
用的都是上好的皮毛,手套里还夹了一层保暖的丝绵,可以说是拳拳母爱都汇在里面了。
主母对小娘子可真好,小娘子明明岁数也不小了,可在主母心中,仍然疼宠如孩子。
冬雪想着事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后退几步侧身,看到主公敛衽一礼。
“夫人,天气寒冷,我们去翠微阁吃暖锅吧。”周绪让冬雪无需多礼,自个忙去,而后大步走进椒风殿。
萧洛兰拍了拍雪白的围脖,细腻柔软的毛发轻触上去就能感觉到温暖。
“好啊。”萧洛兰将白狐围脖放在一旁,脸上都是笑意。
周绪见满脸笑容的夫人,怔了一下,自从离开阆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夫人如此开心。
周绪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感觉心里酸溜溜的,可是等看见乌发雪肤,丰腴美艳的夫人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就像是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周绪的心里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翠微阁内。
暖锅在大楚一向极受欢迎,特别是冬季。
食案上都是处理过的生食材,豆腐,韭黄,白菘,萝卜,芹菜,蘑菇,片好的薄鱼片,嫩羊羔肉,牛肉,鸡肉,还有产自喀玛母河的冰虾银鱼,再加上各种装在琉璃盘内的水果,咋一看之下丰富过了头。
“这能吃完吗?”萧洛兰坐在软垫上,旁边就是周宗主。
周绪倒了一杯葡萄酒给夫人,笑道:“下午忙了一会,我还没吃饭。”
萧洛兰听了,心里有点愧疚,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收拾衣物想着回去的事,也没注意到这事。
“那你多吃一点。”萧洛兰将蔬菜放进去,牛骨萝卜汤在锅里冒泡翻滚着,香气四溢,又放了一些薄鱼片。
“不急,不急。”周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葡萄酒:“夫人,我们先喝上两杯。”
萧洛兰放下箸,见微红的葡萄酒荡漾在玉白的杯中,葡萄酒香丝丝溢了出来。
她和周宗主碰了一杯,甜甜酸酸的,还带着爽心的凉意。
周绪也喝了一杯,笑道:“这酒在外面雪地里冰了一会,配着暖锅喝正好。”
桌上还有几种调料,萧洛兰感觉这就是火锅,可惜没有辣椒,晴雪就很喜欢吃辣的,不过牛骨清汤也很不错。
周绪盛了一碗汤给夫人。
“你先吃,我自己来。”萧洛兰心情的确很高兴,甚至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之感,自从来到这里,她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
周绪吃了一些,他本想再弄一个辛香味的花椒羊肉汤,但思来想去还是牛骨萝卜汤更补人些,羊肉汤他们幽州人冬天常吃,但牛肉就很少吃了。
萧洛兰没过一会就吃出了汗,喝了点葡萄酒,脸颊有点发热。
“夫人准备什么时候走?”周绪望着夫人酡红的醉颜,好似也醉在了夫人潋滟的星眸里。
“后天吧。”萧洛兰说道,总要给别人一些准备时间的。
“倒是与我猜的差不多。”周绪道:“此一别,夫人在外要多注意身体,我已通知让凌之和周家的一些小辈以及玄甲铁骑护送夫人回程。”
“还有周家的其他小辈?”萧洛兰有点惊讶,她一直以为这次出来的只有周宣和周凌之。
“是一些庶子以及旁系的周家人,跟着来挣功勋的,官职不大,夫人平常也看不到他们。”周绪又喝了口酒:“路上有什么事,夫人尽管找凌之和冬雪。”
萧洛兰点了点头,她望着周宗主,抿了抿唇,轻声说道:“谢谢。”
如果周宗主不同意,她是走不了的。
这次她很感谢他。
周绪趁着醉意抚摸夫人的脸,凑到她的耳边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夫人走,夫人是不是要恼我了。”
萧洛兰没吭声,因为周宗主说的是实话,她也不想欺骗周宗主。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夫人身上的香气,好似喃喃道:“夫人的心是冰做的吗?”他为何就捂不热呢。
只要夫人有一丝的动摇,想留在回燚,周绪是绝不会放人的,可夫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欣喜,没有一丝作伪。
两天后。
萧洛兰离开的时候,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冰原,碧蓝的天空,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像是黑暗的密封空间里终于撕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虽然不大,但让她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第102章 (修)
比风更快的是什么。
是消息。
幽州大胜的消息比风更早的吹到某些人的耳中, 那些藏在暗处密切关注战争局势的数个小国,侥幸没参与这事的密契部落,还有蛰伏起来的大大小小的边境商队们, 以及草原上星罗棋布的小型部落们都知道了一个事实。
回燚联盟败了,突厥骑兵也再一次的败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好像是天经地义, 又好像是本该如此, 毕竟从周绪这个幽州本地豪强得势以后, 他们草原部落就一直被他按着打。
打的全部龟缩在更远的草原腹部, 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骨架虽还在,却瘦的皮包骨头,牙齿脱落, 唯有聚在一起扯扯以前的威风。
但是现在, 最后的遮羞布也没有了。
六大可汗的头颅有五个悬挂在回燚城的城门之上, 回燚老国王更惨, 被做成了天灯,新任的回燚国王是名不见经传的三王子,至于可汗们带着的部落精锐骑兵则全军覆没,连突厥的浮屠骑也没逃过。
听说周蛮子已经把京观做好了,就放在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巨大的京观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有人高兴, 有人恐惧, 还有人揣揣不安的观望。
高兴的自然是那些边境商队们, 经此一役, 他们来往古阊与回燚之路会更加安全, 极大减少了他们受到草原强盗骚扰打劫的几率,甚至连边境也更加安全了,知道幽州铁骑胜利以后,他们开始小范围的活动起来。
恐惧的自然是草原的中小型部落们。
草原上不是只有这六大部落。
以往突厥势如中天的时候,草原上的部落以突厥为尊,形成了一个国家的雏形,结果树倒猢狲散,原本就是勉强聚起来的散沙就重新恢复了以前,在广袤无际的草原上分散开。
周蛮子手下名为鬼屠骑的重甲骑兵横扫一切,如凶神降临,掳获了将近三十万头的牛羊马儿牲畜,这个巨大的数目让所有人都为之咋舌,也为幽州节度使冷酷残忍的手段作风感到彻骨胆寒。
余下的六大部落不是没想过联合起来反抗,但一来他们的可汗被杀了,一时之间,各部落群龙无主,争权夺利,政权混乱让草原上的六大部落陷入了混乱之中,再加上这仗被打怕了,尤其是重骑兵的问世,让他们胆气瞬间就灭了一半。
他们不动,其余的小型部落更不敢动了,现在他们对六大部落的人充满了戒备警惕,因为过冬的牲畜没有了,那些人一定会来抢他们的,他们可没有城墙可防守。
不过就在这时,草原上不知何时流传了一个消息,周蛮子会接受归义的草原部落,只要肯归义,就可以暂时安顿在回燚后方的白雅山脉,第一个归义的就是回燚城新城主的岳父,契密可汗,他直接带着自己部落的人和牲畜以及过冬的草料跟在鬼屠重甲骑兵的后面,像是缀着一条小尾巴。
渐渐的,这条小尾巴多了起来,和拓跋同源的沙拓部落咬牙也跟了上去。
不跟不行啊,寒冷和饥饿会让那些六大部落的人红了眼,现在还未到大雪时节,等到严寒将近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游荡在草原上的狼群狩猎他们,现在跟着幽州铁骑们走,大家一起聚在回燚后方的白雅山脉,有了这条山脉,大家伙挤挤,躲过这一冬就好了,而且人聚在一起,一但多了,那些失败的六大部落想要劫掠他们也要掂量掂量,最重要的是,白雅山脉靠近回燚,如果六大部落被逼急了劫杀他们,他们这些人就反过来向回燚方向求援。
反正他们这些小部落又没有参与回燚联盟,周蛮子虽然手段酷烈但是只要听话,他一般也不会对他们丧心病狂,除了突厥。
已经有不少部落首领猜测那条归义消息就是周蛮子放出来的。
跟着的小部落越来越多,汇成一起,他们就不远不近的跟在鬼屠骑和玄甲铁骑的后面,看着那些人喝着马奶吃着宰杀好的牛羊,寒冷的冬天,他们收获满满。
反而是他们这边吃不敢吃,喝不敢喝的。
契密部落可汗跟在周将军的身后,寒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揉搓了一下僵硬的老脸,笑容谄媚。
“周将军,李将军,眼看要到回燚了,我身后的一众首领也跟着将军一起进回燚吗?”契密可汗格斯大着胆子问道。
周宣坐在马背上,李勋和他并骑,中年武将体格健硕,却也逃不过岁月,寒风吹来的时候,一缕缕的白发特别明显,二人都是治军严谨,不苟言笑之人,听到这话,周宣没带什么情绪的说道:“节度使大人邀请诸位去回燚做客,你不想去?”
契密可汗顿时软趴在了马背上,大汗淋漓,连夹马腹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次他带头做了表率,吸引一些小型部落跟着他,表面上是他胸有成竹,因为回燚新国王是他女婿嘛,而且在这次围剿中他的部落是唯一未受到损失的,实则老可汗恐慌不已。
在他看来,回燚城现在就是一个龙潭虎穴,但若不答应,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其余可汗的头可在城墙上挂着呢,他敢说个不字?
“去的,去的,我想起好久没看女儿了,这次刚好到回燚看看她,顺便将女婿的几个娃娃带过去,小孩总是要在父母身边的。”契密可汗说道。
“那就好。”周宣道。
他望向前方的金犇以及拓跋他们,十万头牲畜不是一个小数目,队伍里有大半的人手都放在了驱赶牛羊马儿上,其中拓跋部的骑兵出力最多。
大哥的义子拓跋阿骨带着他的弟弟拓跋阿木将这群牲畜看的牢牢的,跟在他们一同出发的铁勒人充当了牧羊人的身份,混迹在羊群间。
周宣想起占领回燚的第一天,大哥就对他们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包括趁着那些联盟部落没反应过来,快速的劫掠他们的牲畜,以及收拢小部落的归义,还有最后的一项计划。
他望着远处的回燚城,露出一个笑容,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大哥派遣的一队轻骑,自然是看他们到了哪里,大将军言回燚的葡萄美酒已经备好了,就等众将士归来同饮。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很兴奋,卯足了劲往回赶,这群血腥未散的骑兵带着大量的牲畜回到了回燚城。
第一时间就是见节度使大人,当然在此之前,有头有脸的将领们都收拾了一下,等周宣听到三天前大嫂就已经离开的时候,他有点惊讶,想了想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护送嫂子的是他的儿子,带着约莫两千骑的玄甲铁骑,队伍里还有一些旁支小辈以及大哥的门客,总的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一场盛大的葡萄美酒晚宴在回燚城召开。
周绪坐在首位,排在下方的回燚的新国王,左手边是崔什子,周宣,李勋,金犇,易凡,以及军中掌书记,校尉等人,右边是拓跋阿骨,拓跋阿木,铁勒族长察察兀,还有归义的契密可汗,沙拓族等十几位首领。
阿日朗坐在节度使大人下方,面色有点苍白,身体还未彻底痊愈,他的一双儿女下午已经到了回燚,到了他的身边。
“末将参见大将军。”周宣和众人一同行礼下跪。
“诸位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周绪将人一一扶起来,望着他们:“回燚一战,大家辛苦了,今夜大家开怀畅饮,勿要拘束。”
说完他看向明显紧张的契密可汗和草原小部落首领们微微一笑:“各位首领能响应归义号召前来,我很高兴。”
契密可汗立刻接上了话,说道:“大将军,那些反叛联盟,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愿为大将军座下鹰犬,听候将军差遣,万望将军庇护。”
“愿听将军差遣。”其余首领也同道。
周绪坐回位置:“寒冬将至,各位首领们可是担心那些反叛部落迁怒于尔等。”
契密可汗道:“正是如此。”他又露出一个奉承的笑容:“将军仁慈,将我们这些归义部落安置在白雅山脉,有您在,那些跳梁小丑哪敢造次,一切都托将军的恩泽。”
剩余首领皆附和。
周绪微微一笑:“格斯可汗客气了。”
契密可汗听着节度使大人客气的话语,身上都是冷汗。
“白雅山脉虽好,但离回燚还是远了些,我觉着各位首领可在白雅造烽燧台,再分散一些于白雅与回燚的路上,这样万一反叛族攻来,阿日朗国王也能知道,提前做出应对。”
“可汗劳苦功高,我想任命可汗为白雅烽燧的白雅都尉,沙拓首领为白雅候官一统烽燧要事,不知各位可愿。”
阿日朗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过了一会才明白了节度使大人的打算。
这是要让归义的这些人在白雅建烽燧,的确可以提前预警,但这样一来,一但接受了节度使大人任命的官职,就代表着他们这些人与草原上的六大部落彻底决裂了。
阿日朗牙齿打颤,感到了一股寒冷,这是要分化草原上的部落,并让他们彼此之间内斗战争,消耗他们的力量。
阿日朗敢肯定,若有六大部落的人反扑,老丈人带领的这些人首当其冲,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牲畜不被掠夺,为了生存,他们会毫不留情杀死他们的敌人。
这是一个阳谋。
如果可汗他们不同意,节度使大人肯定不会让他们再留在这里。
而没有了幽州铁骑的威慑,那些小型部落一但稍微分开一点,就会被反叛之族的人冲散。
阿日朗忽然发现自己要帮的人变成了自己这边。
他看向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大人纵然是笑着,眼睛却像黑夜,冷如寒星。
契密可汗愣了一会,随后看了看女婿,想到女婿孝顺性格,再想想拒绝周蛮子的后果,脸上笑容僵硬的像木雕:“愿听将军吩咐。”
其余首领各自看了看,也同声道:“愿听将军吩咐。”
出去外面死路一条,还不如就在白雅,好歹这回燚新国王是契密可汗的女婿,也算一个依靠,更何况,幽州铁骑也驻扎在回燚,他们就更放心了。
至于更远的,也许他们想到了,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自己部落的人好好活着。
一直等宴会结束,阿日朗都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在了城墙之上。
听说这里就是父王坠楼的地方。
阿日朗吹着寒风,望着天空的孤月,蓦然发现节度使大人居然也在这城墙之上。
周绪也注意到了三王子,觉得有点晦气,他就想趁着人少想想他的夫人。
“大人,这就是您对归义部落的仁慈吗?”阿日朗喝了酒,浑身都是酒气,这种带血的仁慈是阿日朗往日想都不敢想的。
周绪平静道:“寒冬降临,我让他们有容身之所,可以活下不少人,这难道还不够吗?”
阿日朗默然片刻:“可是死去的人更多了。”他忽然想起一事:“您的夫人知道您这样做吗?”
周绪用乌鞭拍了拍这个三王子的脸,语气阴森:“夫人心善,见不得这些。”
他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周绪此刻说不清让夫人离开存了几分这样的念头在这里面。
说到底,他还是希望在夫人面前,他想更好一些,像一个英雄。
“阿日朗,如今这种情况,你是要帮岳父妻儿所在的归义部落还是要帮反叛联盟那边?”
阿日朗痛苦的抱住头,躲避内心的质问。
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只会帮助岳父带领的归义部落,而不是会死更多人的反叛联盟,哪怕他知道有许多无辜者。
阿日朗跌跌撞撞的跑下去。
周绪等人离开,嗤笑了一声。
讥讽又冷漠。
过了一会,他看向月亮。
不知夫人可好。
第103章
萧洛兰很开心。
她骑在马上, 距离她离开回燚已经三四天了,一直都是好天气,因天气寒冷的原因, 前一段时间下的雪并没有融化掉,所以一眼望去, 还是雪缎似的连绵平原。
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洒落在这支前进中的队伍上。
前几天坐马车坐闷了, 就出来骑马透气,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 乌衣郎就落在不远处的马车顶蓬上, 时不时的清唳一声,爱玩的郑小姑娘从一早起就逗着乌衣郎,希望它可以落在她的肩膀上,这样可以耍耍威风, 一旁的何进小师傅敲着木鱼念佛经, 偶尔会劝解郑小姑娘不要爬到车顶, 不过郑小姑娘并不听何进的。
萧洛兰看着两人斗气拌嘴也觉得可爱的紧, 虽然是万物萧条的季节,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勃勃的生命力,就像是藏在冻土里的花,春天一到,就会冒头发芽。
热热闹闹的,多好。
“娘子, 您的手炉还热吗?”冬雪也会骑射, 马上功夫还不俗, 她追上主母, 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 主母先前的手炉是她早上给她的, 现在都中午了,冬雪估计手炉温度应下降了。
“热的。”萧洛兰笑着回应,她抬起手,身上披着一件黑熊皮做的大氅,宽大的大氅将她整个人包在了一起,这件大氅是周宗主临别时送给她的,特别防风保暖。
冬雪摸了摸主母的手,暖暖的。
萧洛兰让冬雪自己用手炉,不用操心她了,她的年纪比这些小姑娘都大,可以很好的照顾好自己。
冬雪弯了弯眼睛,手心里的手炉温暖熨烫的可以暖到她的心里。
冬日暖阳洒在主母的身上,阳光灿烂,连主母发丝都浮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好似连阳光也偏爱于她,黑色的熊皮大氅将主母的肌肤映衬的更加雪白,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溢出成熟风情,带着年长女性通透的温柔。
“娘子晚上想吃什么?”冬雪问道,他们提前回来,主公不仅给了许多箱的金银珠宝,还有许多的贵重药材,各种名贵的滋养补品,就担心主母万一不习惯北地苦寒而生病。
“我问过随军的火夫了,说是天气寒冷,晚上宰些羊弄羊汤给将士们喝,到时我弄些羊肉,做羊肉胡椒烧饼好不好?”冬雪笑意吟吟,对主母越发亲近。
萧洛兰点了点头:“好。”她过了一会说道:“今晚我们弄个银耳红枣甜羹吃吃吧。”
冬雪欣喜的应声,又问道:“主母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萧洛兰摇了摇头:“没有了。”
冬雪忽的笑出了声:“娘子您看,乌衣郎飞走了。”
萧洛兰抬头看去,碧蓝的天空,乌衣郎振翅高飞,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估计是觉得郑姑娘太烦了。”冬雪猜道。
恰好郑鱼心听到这话,立刻就跳在马车尾部,大声道:“才不是,明明是乌衣郎自己想回节度使大人那了,你没看乌衣郎回去的方向就是回燚城吗?”
萧洛兰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后方,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郑鱼心捂住嘴巴,有点懊恼,在她心里,主母和主公就是一对恩爱非常的夫妻,看主母回头望了一眼,她猜测主母是在想主公哩。
冬雪瞪了一眼郑鱼心,道:“晚上你也要和我一起做饭。”这小妮子仗着主母喜欢她,经常在主母这里吃饭,当然,主母也没有厚此薄彼,让她也过来一起吃。
队伍里,算上主母在内,女人也不过是三人,李繁李大夫还在回燚城,并没有跟来,大约是这个的缘故,主母对她们都很好。
主母说一个人吃有点无趣,看着她们吃饭很香,便让她和郑姑娘一起进帐篷吃,除了座位有尊卑区别,其他倒是一样的。
吃完之后,主母会在昏黄的灯下给小娘子准备礼物,还绣了几张手帕,听主母的意思还想弄几个粉色的香囊,郑姑娘就在一旁看书,冬雪则在炭盆旁烤些栗子给主母吃,有时候是烤梨。
虽然是在行军途中,冬雪却觉得这样的生活舒适极了。
“知道啦。”郑鱼心连忙说道。
萧洛兰柔柔笑道:“晚上我们一起做,刚好我也没事。”
其实萧洛兰挺喜欢自己弄吃食的,这算是她的一个兴趣爱好。
冬雪还未说话,郑鱼心就叭叭开口了:“好呀,我什么都能干,砍柴挑水洗碗都行。”
让主公知道主母弄吃食给她们吃,还不得醋成什么样呢,郑鱼心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心里却美的很。
冬雪闷气,下午吃过饭后,趁着夫人上了马车休息,找到郑鱼心。
郑鱼心将冬眠的小宠物放到腰间小竹篓里,她的腰间另一侧还有一个水囊,里面养着两只情蜘,看到冬雪过来,有点奇怪,她今天也没干坏事啊。
冬雪拧眉道:“晚上我准备弄羊肉胡椒烧饼给娘子吃的。”见郑鱼心一脸茫然好似没听懂,她更气闷了,果然是不通俗事的呆子。
“算了,算了,娘子还说了,她晚上要吃银耳红枣甜羹,你等会把银耳提前洗干净泡上知道吗?记得一定要用冷水泡。”冬雪见她不明白也懒的讲了,准备去后面马车拿胡椒。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身后拖沓的脚步声。
冬雪转身望着一脸期期艾艾的郑鱼心。
郑鱼心抓了抓自己的辫子,头上的银饰叮叮当当的,她挠了挠脸颊,小声说道:“是那个被称为黑色黄金的胡椒啊。”
冬雪嗯了一声。
郑鱼心低着头,脚捻着积雪,她到现在才想起了胡椒是啥,花椒她懂,诗经里就有椒聊之实,繁衍盈生这话嘛,花椒可贵了,胡椒和花椒就差了一个字,也可贵可贵了,和花椒不同,胡椒是从极为遥远的海上来的,专门给皇帝吃的,是个贡品,价格非常高昂,甚至堪比黄金。
长安那边竞奢成风,有一段时间就是比哪个家里的胡椒多。
想也知道冬雪估计到时是做两份的,一份没有胡椒,一份有胡椒,有胡椒的给夫人吃,郑鱼心当然没有意见啦,夫人这么好,吃点胡椒怎么了,但被她一闹,夫人和她一起做饭的话,肯定会发现冬雪的两种做法。
郑鱼心呐呐道:“要不我和夫人说,让她晚上等着吃饭就好。”
冬雪眉头皱更紧了:“夫人是主母,你是门客,你怎么可以替夫人拿主意。”她很不满郑鱼心对主母大咧咧的态度,虽然冬雪知道,郑鱼心没有这个意思,也没坏心,但规矩就是规矩,尊卑就是尊卑,怎么能替主母做决定,果然是打打杀杀惯了的江湖人。
郑鱼心听到冬雪姐姐后面严厉的话,鼓起了嘴巴,有点委屈,脱口而出:“银耳也不便宜啊。”
冬雪转身,有点生气:“你难道还有意见?而且这和银耳有什么关系。”
郑鱼心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急忙解释:“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娘子不会介意的,你也别气了,大不了我不吃那胡椒饼就是了。”
冬雪觉得郑鱼心说话没头没脑的,起了疑心:“你到底什么意思。”
郑鱼心本就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她觑了冬雪一眼,嘟囔道:“你不是来月信了吗?”她摆了摆手:“哎呀,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啦。”
冬雪捏着拳头。
“哎,哎,打人不打脸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这嘴没把门,什么都想和主母聊聊。”郑鱼心伸手起誓:“我就是看你今早用冷水洗脸,觉得不好,就这么提了一句,我发誓不是特意说的,就真的只是聊天顺带了一句。”
“银耳红枣甜羹可以滋阴补血,特别适合女子来月信喝,我觉得主母要喝银耳红枣甜羹就是为了你啦,因为最近几天我们都是一起吃饭的嘛。”郑鱼心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因为银耳红枣甜羹平常喝也有宁心安神的功效,可是也没见主母天天要喝啊。
怎么冬雪来月信,主母就要喝了,郑鱼心觉得主母好偏心哦。
冬雪听到这,怔了一下,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说什么胡话。”冬雪转过身,声音轻哑的斥责道:“以后不要随便妄自揣测主母的想法。”
说完就走了。
郑鱼心眨着眼睛,她刚刚明明看到了冬雪微颤的嘴唇。
郑鱼心过了好一会,才回到马车里,主母看到她进来,笑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郑鱼心坐到主母榻下的地毯上:“主母。”
萧洛兰正在刺绣,准备给女儿绣个漂亮的香囊,她听郑小姑娘只唤她,又不说什么事,便疑惑的嗯了一声。
郑鱼心嘿嘿笑了起来:“没事,就是想叫叫您。”
萧洛兰望着一脸傻笑的小姑娘,想起了晴雪,她的女儿也经常无缘无故的喊她。
萧洛兰笑道:“想叫就叫吧。”
女儿在阆歌等她,萧洛兰只要想到这,就感觉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每离阆歌近一点,她的欢乐便会多一分。
晚上,萧洛兰和冬雪她们做了羊肉胡椒烧饼,见两个小姑娘各只吃了一块,有点奇怪,让她们多吃一些。
郑鱼心笑眯着眼睛:“够啦,够啦,胡椒很贵很贵哩,我们吃一块就好了。”
萧洛兰想起装在玉罐里的黑色胡椒,这很贵吗,她以前经常在超市里见到胡椒袋,一块钱一袋,可以用好久。
见两个小姑娘吃的小心翼翼的,萧洛兰沉默了一会,揉了揉两个小姑娘的头,温声道:“还剩一些,你们就分吃了吧。”
郑鱼心的确很喜欢吃,脸都红了:“谢谢主母。”
冬雪手里也被塞了一张。
“好了,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萧洛兰笑道。
吃完以后,每人一碗银耳红枣甜羹,郑鱼心被甜的不行:“今晚我给主母您守夜,喝了这碗甜羹,我到明天都不困。”
“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守一半睡着了。”冬雪拆台道。
郑鱼心气道:“上次不算,今晚我要好好守。”
冬雪不想和郑鱼心吵,因郑鱼心是女子,所以她守夜的情况较多,但夫人一向良善,哪能让郑鱼心睡在外面,一直都是睡在外间小榻上,炭火暖暖,幽香阵阵,有次冬雪还看见主母起身给郑鱼心盖被子。
气的冬雪那天一天没给郑鱼心好脸色。
“就剩一点了,冬雪多喝一点。”萧洛兰将剩下的银耳红枣甜羹推到冬雪面前。
冬雪低下头,只感觉心里发烫。
入夜。
萧洛兰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香囊,正准备睡觉的时候,郑小姑娘又问了一遍以前的问题。
“主母,您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啊,给我们胡椒吃,还和我们一起喝银耳甜羹。”
郑鱼心趴在床头,歪着头,眼睛明亮。
萧洛兰想了一会,最后笑道:“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对你们好。”
郑鱼心有点不解,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的好嘛?以前她不相信,她现在信了,不过,也只信主母一人。
萧洛兰等郑小姑娘睡着以后,翻了个身。
有点睡不着。
胡椒和银耳这两样东西,在现代随处可见,任何一家超市菜市场都能买到,而且价格很便宜。
可在这里,她们因为这两样东西死心塌地的认为她对她们好。
萧洛兰脑子里的想法乱糟糟的,如果冬雪和郑小姑娘在现代,就不会被这随处可见的好打动了,这样挺好的。
她感觉自己做的很平常,两个小姑娘对她的善意与喜欢却是越来越多。
有时候,萧洛兰觉得自己都愧对她们的喜欢。
因为那本是寻常的好。
她们只是生不逢时。
第104章 (修)
许是天公作美。
一连十天都未曾有大雪降临, 倒是风一直呼啦呼啦的刮,黑底红字的幽字军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在一望无际的天空里很是显眼。
萧洛兰因风大并没有下马车, 就着炭盆烤火 ,马车轱辘压过雪地, 透过推开的窗牗, 可以听到军中骑卒们小声交谈的声音还有前方老驼背爷爷的幽州小调。
冬雪撩开暖帘, 关上车门, 随后跪坐在地毯上, 轻声禀告道:“娘子,周校尉想求见您。”
萧洛兰有点奇怪,周凌之是周宗主弟弟的大儿子,正儿八经的嫡长子, 又是这次队伍的负责人, 她算是他的伯母, 除了每天的问候, 平常周凌之也很少找她。
“请他进来吧。”
周凌之让周家旁支的庶出子周琛云留在原地,随后上了伯母的马车,毕恭毕敬的行礼:“凌之拜见伯母。
“凌之不用客气,快请坐。”萧洛兰倒了一杯热茶给周凌之,周家人都是武将,周凌之也不例外, 是阆歌的四品校尉, 名字虽取得秀气, 真人却与名字一点也不搭边, 听说家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 萧洛兰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大侄子, 一向把他当作同龄人看待的。
周凌之有儿子了,周宣当爷爷了,但是周宗主却好像一点也不急,他仅有慎之一个亲生儿子,现在再加上晴雪,晴雪肯定是要晚结婚的,不结婚也行,一切都随女儿,但是慎之今年好像有二十岁了吧,到年二十一岁,也没听说他和其他娘子走的近,自己回到阆歌要不要问问呢?
古代人成亲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可没有自由恋爱或者网恋,若慎之有两情相悦之人,她这个母亲也要早做准备才好,万不能让人家女孩委屈了。
萧洛兰想着这些事情,忽然发现自己作为慎之继母责任也挺大的。
“多谢伯母。”周凌之说道:“伯母,军中前方斥候发现了一个小型的胡商队伍,里面还有十二个白桑部落的人,他们见到幽字军纛,就靠近了这边,我们的人先将他们控制住了。”
萧洛兰隐约觉得白桑这两个字有点耳熟,过了一会,终于回忆起来了:“可是玛吉娜曾经所在的白桑部落?”
周凌之点头道:“那十二人中,领头的二人就是玛吉娜的大哥和二哥,胡商商队的首领手里还有伯父的一封信,信我检查过了,的确是伯父的笔迹,信上写了让这支熟悉白桑部落的胡商队伍帮忙找两个人,玛吉菠,玛吉冬,并让胡商告知玛吉娜的消息给他们。”
“玛吉菠和玛吉冬并不信任胡商,但是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妹妹的消息又实在坐不住,因担心安全,便游说了十个同族和他们一起出来找妹妹玛吉娜。”
“现在他们就在营里。”周凌之说道,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伯母:“这是伯父的信件。”
萧洛兰接过薄薄的信封,信封仍然崭新整洁,可以看出胡商首领对这封信很郑重,她打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一下,入目就是熟悉的铁画银钩。
“我知道了,谢谢你把信送来。”萧洛兰将信收好。
“这是我应做的。”周凌之又道:“伯母,军中还有要事,恕凌之不能多呆,我先退下了。”
萧洛兰将人送到马车前,周凌之又行了一礼才离开。
等他走后,萧洛兰回到马车里,过了一会拿出了信封,看着周宗主的信,信只有几句话,字迹却是张狂到没边了。
“尔去白桑部落找到玛吉娜的哥哥,将玛吉娜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若来就来,不来就算。”
萧洛兰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她也不懂自己为何发笑,就是觉得若来就来,不来就算这话很有周宗主的风格。
萧洛兰收好信,将它放在信盒里,她给女儿写的信,女儿用雪鹰寄过来的信都在里面,已经很多了。
萧洛兰看了一会,随后下了马车。
冬雪跟在主母身后,看到她和士兵问了一下胡商的位置,随后走到了胡商那边,站在不远处角落里观察他们。
胡大力因杀敌有功,晋升为了伍长,虽然是个小小的官,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这次还是他带人负责看守这队胡商以及白桑部落的人,因军中伙食又上来了,再加上他能吃,最近体格又长了不少,身上的肉紧实的像疙瘩一样,再加上身形本就壮硕,往那一坐就好像铁塔一般,给人很大的威慑力。
胡商首领一动也不敢动,他手下的人聚在一起对身处幽州铁骑的包围中感到害怕,一个个的像鹌鹑一样……
萧洛兰一眼就看到了玛吉娜的两个哥哥,和玛吉娜长的有点像,不过他们穿的实在寒酸,白桑部落其余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穿着破破烂烂的狗裘羊裘,身上都是补丁,除了身高还能唬人点,这群白桑部落的人落魄的像乞丐一样,正大口大口吃着饭。
胡大力离得近,自然可以看出这些人已经饿了很长时间了,连胡商队伍里的人也在一个劲的低头刨饭,饭是军中伙夫随便加点水把前几天的羊骨头又烧了一遍,羊肉羊杂自然是没有的,羊味都少的可怜,就零星的几滴油腥再加上泡在里面的干饼,泡发之后做成的面糊糊。
胡大力拿出烧饼咬了一口,对这些人吃他们的东西有点不高兴,但胡商首领身上有将军大人的书信,现在遇到了,就算是做个好事,以免这些人真饿死在这茫茫草原上了。
“你们怎么饿的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胡大力腰间挎着幽州刀,对着胡商首领问道,这一群人中,只有这个首领的吃像才好点。
胡商首领用脏污的袖口擦了擦嘴角,连忙堆笑道:“军爷您不知,自从幽州大胜以后啊,草原就乱了,我是运气好,身上有节度使大人的信得到了疏勒国的保护,还有一些胡商花大钱住在那些有商业往来的小国里,后来我听天渚国的国王说白桑部落已经和一些小部落一起迁徙到白雅山脉那了。”
“我想着古阊这条路是安全的,就带着人出发的,却不想遇到了大批狼群,扔了好多东西只顾着逃命了。”胡商首领说道这,抹了一把辛酸泪,他起初接了节度使大人的信,只是想在权势滔天的节度使大人那混一个脸熟,身上揣着节度使大人的书信,有了这个就好像是护身符。
若是事情完成,节度使大人不收回书信的话,那他就赚大发了!
以后出去了,他这支胡商队伍寻常人也不敢惹,像他们胡商,特别是在边境讨生活的胡商,一但真到了打仗的时候,他们的命就不值钱了,任何一个幽州人或者是中原人都比他们的命金贵。
“幸好遇到幽州军队了,您就是我的恩人呐。”胡商首领抱住胡大力的腿痛哭,被胡大力推开了,他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
萧洛兰在后面隐约听了个大概,就见一直干饭的玛吉娜哥哥们忽然神情激动的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胡商首领连忙道:“他也是在感谢你们,想问问他妹妹离这里还有多远。”
胡大力估摸了一下:“如果天气一直像这样好,不下大暴雪的话,还有五六天吧。”
“谢谢军爷告知。”胡商首领笑着学中原武人抱拳拱手,然后和那些白桑部的人说了一遍。
白桑部的人立刻高兴了起来,围着他们跳奇怪的舞蹈,这种表演夸张的肢体动作让胡大力的手搭在了幽州刀上,胡商首领连忙制止了白桑部落的动作,又和他们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些话,那些人才安静下来。
萧洛兰回到马车里,想起了玛吉娜,她的哥哥看起来应该会对她好的吧。
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就到古阊了,最多五天就可以到雁门关葫芦口,一步步的离阆歌更近了,好几个月未见,不知晴雪过的怎么样,和她新交的好朋友处的好不好,瘦了还是胖了…
萧洛兰想着这些事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容柔和。
在萧洛兰的殷殷期盼中,第三天就遇到了来自古阊方向的骑兵。
三百人的轻骑为首者正是新上任不久的郜飞都尉。
郜飞被周凌之带领着见了将军夫人,随后表示他将与玄甲营同行。
六天以后。
萧洛兰到了古阊城。
她望着有些熟悉的城门,以及门口的刘仁城主,露出一个笑容。
刘仁带着妻子程秀秀以及古阊一众官员在门口迎接将军夫人,自然,他也把玛吉娜带来了。
“下官率古阊官员拜见将军夫人。”刘仁此刻高兴的恨不得连放鞭炮三天!战争不仅胜利了,听说节度使大人还虏获了数十万头牲畜,这不仅可以给幽州过个好年,只要照顾得当,牲畜里的母牛母马母羊就可以在来年带给幽州更大的利益。
萧洛兰不等刘仁长揖就让他起身了:“城主不必多礼,天气寒冷,大家快点进城吧。”
话刚说完,一直安静的白桑部落几人突然大声的叽里呱啦,并且高高挥手,城主身后的玛吉娜瞬间如一只蝴蝶般,飞到了哥哥们的身边和他们紧紧的抱在一起,他们又跳又抱,玛吉娜泪如雨下,大声喊着哥哥们的名字。
萧洛兰望着这一幕,笑了。
刘仁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他摸着胡子,大笑道:“哈哈哈,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第105章
入夜。
古阊刘家大院。
周凌之将后院的长春小筑周围安排了六十个骑卒在外面按两班巡逻, 至于那些江湖门客,只有郑鱼心才可以住在长春小筑的东厢房,伯母的贴身女婢冬雪则住在西厢房, 作为正房的长春小筑是伯母住的,刘家的奴婢早已将它们打扫干净。
周凌之自己又在外围巡逻检查了一下才离开。
长春小筑内。
萧洛兰用热巾给自己洗了把脸, 她的脸现在又红又热, 刘城主的夫人程氏对她很热情, 在晚间宴席上再三挽留, 萧洛兰想早点回阆歌, 凌之也说他们只修整明天一天就会继续上路,刘仁城主和程秀秀以及郜飞都尉这才作罢。
城主夫人热情好客的很,席间一直让萧洛兰多吃多用一些,萧洛兰推辞不过, 喝了些果酒, 脸被堂内的暖气熏的微热。
直到戌时才散开, 席上萧洛兰从城主那里得知玛吉娜现在已经是古阊户籍的人了, 在城外的农垦区还分了两块地,刘仁还给玛吉娜介绍了一个工作,负责给城内大丰学院里的学子们烧饭顺带着打扫屋子,平日就吃住在学院,休沐的时候偶尔还会和学院里的大娘们一起结伴卖刺绣,很平淡的生活。
晚宴上, 玛吉娜也在, 她的哥哥们知道了玛吉娜以前的事, 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十几个白桑部落的人在那哭, 都是些情感充沛的年轻人, 为了兄弟义气就跑过来了。
最后得知刘仁城主为玛吉娜做的一切,在那磕头跪谢,刘仁城主本想告诉那些人是将军夫人的功劳,被萧洛兰笑着摆了摆手。
刘仁城主对于愿意被教化的草原部落还是挺好的,到古阊安家就会给户籍,古阊城虽是一个往来繁华的商贸城,但也是个边塞大城。
总体呈回子型,内建子城,官署衙门都有,城内有大量的守戌兵,现在为郜飞都尉所负责,城外还有很多农垦区,划分为数个村镇。
其中某个小村就有玛吉娜现在的家,玛吉娜的哥哥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也许将来会有更多的白桑部落的人迁徙过来定居在这里。
一代一代下来,又是一个家乡,故乡。
萧洛兰睡在床上,摸着女儿送给自己的小鸟陶哨,想着最多还有一周就可以见到女儿了,竟是有些睡不着了。
真希望时间可以过的快一点啊。
第二日下午。
萧洛兰对着刘仁刘城主一家告别,她坐在马车里,看向外面有些萧条的街道,因打仗的原因,古阊城没有上次看到的热闹了,但也不是死水一潭那种,随着幽州铁骑胜利的消息,一些商人又开始活动了起来。
萧洛兰正想放下厚帘,忽然看到了街角处有个老伯在卖糖葫芦。
红红的喜庆颜色很明显,有几个娃娃围在老伯那,他们的父母掏钱买着,基本上是一人一支,有一个特别馋的,左手一支,右手一支,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跟在父母身边,蹦蹦跳跳的回家了。
萧洛兰这一幕,会心一笑。
晴雪就喜欢在过年的时候吃糖葫芦,不过不是山楂这种原味的,她更加喜欢水果糖葫芦,蓝莓,橘子,草莓,各种水果串在一起裹上漂亮的糖汁,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
冬雪注意到主母一直看着糖葫芦,道:“娘子可是想吃糖葫芦了?”
萧洛兰回神,笑着摇头:“没有,你喜欢吃吗?喜欢的话可以下马车买。”
冬雪摇头,刚想说什么,就见周校尉骑马到了这边。
“伯母。”周凌之靠近马车车窗。
“凌之可有事?”萧洛兰见周凌之过来,端正身体,问道,忽然发现周凌之身后有两人,其中一人不认识,另一人却觉得有点眼熟,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武将青年一脸笑容,拱手拜道:“陆家二郎陆思远拜见姑母,祝姑母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明显是个嘴甜会亲近人的。
萧洛兰愣了一下,听见这人叫她姑母,这才想起这个武将是谁,是慎之的外家陆家的人,陆将军的二子,名叫陆思远,官任光武校尉,她在陆府见过一次,好像经常跟在慎之身后,他喊周宗主为姑父,自己自然就是姑母。
虽然是个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姑母。
这人怎么跑到古阊来了,和慎之有关系吗?萧洛兰立刻就想到了这些。
“思远,你怎么跑到古阊来了。”萧洛兰对着只见过一面的陆思远问道。
“姑母。”陆思远笑容更大了:“是表弟让我来的。”说完他拍了拍身边的蒋大嗓。
蒋大嗓连忙拱手道:“卑职名为蒋大嗓,是小娘子身边的南营百夫长,此次奉少主以及小主人之命让古阊开城门让我们通过。”
萧洛兰一听到女儿的消息,脑袋顿时嗡了一下:“晴雪来了?”
她豁然站起来,匆匆下了马车。
“娘子勿急,蒋夫长还没讲完。”冬雪扶住脚步不稳的主母。
蒋大嗓加快语速:“小主人还没来,她只是让我和陆校尉提前来此告知古阊城主一声,估计等傍晚才会到古阊城。”
“是啊,姑母,您也别急,我们是先行一步,刚进城就看到了周校尉,这不就赶巧了,得知您也在古阊,就先向您汇报了。”陆思远道:“表妹她自从得到姑父大胜的消息就一直缠着表弟让她去接姑母,后来表弟就让我带领两千轻骑和表妹的几百部曲一同出发了。”
“本想在古阊休息一下,结果就遇到姑母您了。”陆思远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表妹一直很想念姑母您。”
萧洛兰听到这,克制了好一会才让自己不要失态,她完全没想到女儿这么大胆,竟带着人找她了。
“那凌之,我们快点去和晴雪汇合吧。”萧洛兰对着周凌之说道。
周凌之稳重点头:“一切都听伯母的。”
陆思远和蒋大嗓都发现了这支由周凌之带领的玄甲营是提前回来的。
萧洛兰坐回马车上,这才发现自己激动的藏在袖下的手都在抖,眼眸湿润。
“冬雪。”萧洛兰想起一事。
冬雪应道:“娘子可有吩咐。”
“你去买一串糖葫芦吧。”萧洛兰藏住自己的泪意,笑道。
冬雪很快将糖葫芦买了回来,随后离开了车厢,关好车门,给主母一个自己的空间。
萧洛兰望着手里红艳艳的糖葫芦,仿佛看到了女儿的笑脸。
晴雪也一定很想她,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来找她。
军队继续前进,萧洛兰干脆彻底推开窗牗,看向外面。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就在萧洛兰有点焦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前方出现了幽字大旗,那么鲜明夺目,可是比它更鲜明夺目的是她的女儿。
萧洛兰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就立刻下了马车,不顾仪态的跑着。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女儿。
女儿骑在战马上,披着红色的带帽大氅,远远看去,就像炙热的一团火,如今那团火离她越来越近。
比离开时,女儿有点瘦了,但精神却很好,生机勃勃,明媚活泼,笑容就像是灿烂的阳光。
“阿娘!我在这!”萧晴雪也看到了妈妈,她奋力的挥手,快要到的时候,干脆不骑了,直接下马跑到妈妈那。
萧洛兰紧紧的抱住奔跑过来的女儿,萧晴雪也紧紧的回抱住妈妈,又哭又笑,不断的小声的喊着妈妈。
母女两人终于重逢了。
第106章
马车内。
萧洛兰看不够一般望着女儿, 细细打量着她,发现女儿不仅瘦了,比以前还黑了一点点, 不过还是很好看,柔顺的长发被青色的莲花冠束了起来, 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 看着就精神, 浓密的睫毛下是漂亮的眼睛, 嘴巴里正在吃一根糖葫芦。
左边脸颊鼓起, 将糖葫芦咬的咔嘣脆。
“好吃吗?”萧洛兰将手炉递给女儿,顺便把窗牗也关上了,隔绝了冬日的寒风,又用铁钳拨弄了一下炭盆里的银丝炭, 刚刚冬雪进来加了好些炭, 现在火势旺了, 温度也上来了。
萧晴雪和妈妈一起坐在榻边, 笑嘻嘻的回道:“好吃。”她圈着妈妈右边的胳膊,笑的十分开心:“妈,我不冷的啦,不信你摸摸看。”说完把手炉又递给了妈妈,让妈妈暖手。
马车里的温度很足,萧晴雪一进来就把大氅脱到一边了, 身上穿着保暖的红色绵长袍, 领口处露出了一圈可爱的白绒绒, 腰间系着细革带以及一个旧香囊, 还有一把小鞭子。
“崔婆婆给我缝制了白狐袄, 我给它穿在里面了, 袄子里边还有一个绵背心,我连秋裤都套了两层。”萧晴雪撩开长袍下摆,拍了拍微臃肿的裤子,又伸直了腿,让妈妈看她的靴子,带着一点自豪的说道:“不用担心我,我把自己照顾的很好,靴子是牛皮靴,既防雨雪又保暖。”
“倒是你,在战场上肯定受了不少苦。”萧晴雪想到这心情有点低落又有一点伤心:“每次我写信问你好不好,你都说好,从不和我说战场上的事,阿爹还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你带走了,我现在对他还生气着。”
妈妈总是把她当小孩子,就连周慎之也是的,至于新爹就更别说了,其实她已经长大了,可以做不少事了。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柔笑道:“我当然不知道战场上的事,周宗主把我安排在了后方,我也看不到打仗,都没有受过一点伤。”
萧晴雪听到这里,竟是有点高兴,她蹭了蹭妈妈温暖的手掌:“那就好。”妈妈写信不告诉她战场的事,就连拓跋阿木也是模棱两可的,每次问他妈妈的消息,他就说很好,主母很平安,像个木头似的。
“我运气真不错,刚走没多久就遇到你了。”萧晴雪整个人躺在软乎乎的小榻上,身上搭着毯子,头枕在妈妈的腿上,眼睛弯弯如月牙,撒娇道:“阿娘,你有没有想我,我在阆歌可想你了。”
萧洛兰望着女儿青春洋溢的脸,笑道:“当然想了,就是为了看你才提前回来的,周宗主他们应该也在回程的路上了。”
萧晴雪听了更高兴了:“那你给我说说怎么打仗的呗。”
萧洛兰便说了起来。
萧晴雪听得一愣一愣的,直起了身,等听完了,吃完最后一个糖葫芦,满脸惊叹:“崔郎君好厉害啊,阿爹也好厉害,那个叫金犇的也厉害。”
“然后呢,然后呢。”萧晴雪迫不及待的问道。
“他们里应外合,老国王死了之后,城门大开,周宗主他们就带人进去了。”萧洛兰感觉自己没有讲故事的天赋,不过闺女还是挺捧场的,这让她想笑心里又暖暖的。
“阿爹真厉害。”萧晴雪肯定点头:“胜利以后,阿娘你就回来了吗?”
“我先在回燚过了几天。”萧洛兰顿了顿,见晴雪先前言语间虽抱怨着周宗主,但也有孺慕之情,想了想,脸色微红的说道:“你爹他在回燚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就先回来了,他还给你带了不少礼物,都在后面车厢里,等会你可以去看看。”
“还有这个给你。”萧洛兰拿出放在榻后的盒子。
萧晴雪接过来,发现是手套袜子围巾帽子还有手帕香囊这些费心力的小东西,咬住嘴唇,眼眶却是瞬间红了:“谢谢阿娘。”
萧洛兰失笑,亲了一口闺女的额头:“傻孩子。”
“娘,你再给我说说路上的事情,我好想听。”萧晴雪好想知道妈妈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萧洛兰就拣了一些军营里的事,对于打仗的事一笔带过,还说了玛吉娜,和队伍里的江湖门客,以及王家勾结回燚暗中运送弓/弩的事。
萧晴雪听的很认真,眼睛睁的大大的。
萧洛兰说完喝了口茶,笑着看向女儿:“你呢?你在阆歌过的怎么样?”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就和平常一样啊,我经常在我的南山庄园里看蒋大他们怎么训练,还有我交了几个好朋友,三叔家的小九经常约我去玩,不过我与城南的戚姑娘玩的最好,她家是读书人,她哥就在南稷学宫念书,过年了也该回来了。”
“周十六也快回来啦,二叔婶前几天还去了阆歌最大的寺庙,听说是求佛祖保佑一下周十六明年可以考上秀才。”
萧晴雪想到这事就摇了摇头,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萧洛兰被女儿人小鬼大的模样逗乐了。
“我还有了一个老道士门客,等到了阆歌我介绍给你看看。”萧晴雪卖了一个关子,她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她想要做一件大事!现在还在筹备阶段。
“好。”萧洛兰满口应允,她自是相信女儿不会吃那乱七八糟的五石散的。
“啊,对了。”萧晴雪忽的想起一事,神神秘秘的对着妈妈咬耳朵:“娘,你知道这次大兄派陆家的陆思远过来的吧。”
“知道啊,我还见过他了。”萧洛兰点头道。
萧晴雪挨着妈妈坐,声音又小了一点,像在说悄悄话:“陆思远他还有一个远房表妹,叫俞凤儿,与三叔家的小九走的近,小九就带着她经常找我玩。”
萧晴雪眼睛亮亮的:“不过我觉得这位俞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依我看,她的一颗芳心落在了大兄身上。”
萧洛兰听到这个消息想起前一天自己想的有关于慎之的婚事,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慎之是什么反应。”
“好像不太感冒的样子。”萧晴雪摸着下巴:“他们一共就见了一次,大兄就微笑着喊了一声俞娘子,就礼貌的离开了。”
“这事你就不要往外说了。”萧洛兰拍了拍女儿的手,温声道:“晚上我做羊肉胡椒烧饼给你吃好不好?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妈去做。”
“我知道了。”萧晴雪依偎在妈妈肩膀处:“我什么都吃啦,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她嘟囔了一句:“不过府里还有一个讨厌的人。”
“谁啊?”萧洛兰想不出女儿会讨厌谁。
“是个十分有名的大贪官,即将赴任太炀郡的新太守,按理说他早应该和那人模狗样的李太守交接了。”
“朝廷文书都下了,他倒好,到了幽州第一件事连太炀郡都没停留一下,直接逆流而上,带着一船的金银珠宝来孝敬阿爹了。”
“听到阿爹在打仗,他就一直厚着脸皮在府里做客,大兄还接待了他,每做一次客,他就当散财童子似的送礼。”
“娘以后见到他,肯定会对他印象深刻的。”萧晴雪有气无力,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把阿谀奉承写在脸上的人,不要脸到一种境界了。
萧洛兰注意到女儿有点犯困,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是不是累了,去后面的床上睡。”
“妈,你陪我睡。”萧晴雪靠在妈妈身上,闻着妈妈身上好闻的味道,嗓音带着黏糊糊的依恋。
萧洛兰望着女儿入睡,将被角提了提。
见女儿脸睡的红红的,也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睡梦中的她眉眼舒展,唇角含笑。
第107章
次日。
蒋大嗓带的六百属于小主人的私人部曲逐渐脱离了大部队, 慢慢跟在玄甲铁骑和赤焰轻骑之后,等到傍晚之时,前方的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庞大的军队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条黑线蜿蜒在雪地里。
蒋大嗓眯着眼睛望向远方,其实他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马匹, 但最前面的玄甲铁骑很好认, 高插云上的幽字大纛比后面的赤焰轻骑更显眼些。
最前端的玄甲营就像一把锋锐的尖刀, 劈开了这塞外寒风。
蒋大收起自己的略羡之意, 转而看向围在小主人身边的陆家大房的二郎君, 陆思远。
这是一个脸上经常带笑的光武校尉,也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
“蒋大,过来啊。”萧晴雪笑着招呼自己的百夫长。
蒋大挠了挠头,小主人那边都是比自己官位不知道高多少的大人物, 估计小主人还以为他们可以在南山庄园那样, 不拘身份的和他们这些部曲吃喝玩闹。
这是不合规矩的。
蒋大本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他看向今天的飧食,心里似乎知道了一点小主人为何会唤他。
今天的晚宴是陆思远校尉提议的,清理出了一片背风空地弄了些铁架烤肉,都是羊肉,马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 幽州人冬季经常吃羊, 冬季天冷, 提前宰杀好的羊肉被冻的像疙瘩一样, 随便洗洗就能煮一锅羊汤。
要不说战争胜利了就是好!只要胜利了, 现在跟着大将军打仗都吃肉喝汤的, 比以前好太多了,人只有吃饱了,用肉喂足实了,才能打过那帮子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突厥人,草原人,要比他们更高,比他们更壮,比他们更凶狠!
蒋大笑着走过去,再怎么说他也是小主人这边的,小主人唤自己,自己若不过去,有损小主人的面子,虽然小主人不在意,但是他是下面的人,自然要考虑的全面一点。
他是老卒,又不是老痴。
蒋大嗓走上前,不卑不亢的拱手抱拳笑道:“小主人,唤我何事。”
果不其然,小主人看到自己过来,更高兴了,指着另一个方向的烤架道:“蒋大,我记得你烤肉的技术很好,你就烤羊小排吧,等你烤好以后,我给阿娘送过去。”
蒋大应证了心中猜测,郑重回道:“唯!”
萧晴雪背着手,很满意蒋大,又围着这些铁架子转了一圈,郑鱼心在马车后面偷偷的看了一眼主母的小娘子,一直敲木鱼的何进突然说道:“你别去凑热闹了。”
他们这些江湖门客随着越靠近阆歌,作用越发不明显,等到了阆歌,若无意外,也不经常见面了。
毕竟主母和小娘子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郑鱼心坐在木板上,头垂下来。
冬雪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递了一把刚烤出的羊肉串给她:“小娘子给你的。”
郑鱼心拿着羊肉串,有点茫然。
冬雪解释道:“小娘子听说你在途中经常送野果给主母吃,她很高兴,这是谢谢你的。”
郑鱼心拿着羊肉串,觉得烫手的很,等冬雪走后,她把羊肉串分了一些给何进,又偷偷的看了一眼烤羊肉串的小娘子,视线正好和那位被主母捧在手心里,身份是金枝玉叶的小娘子碰了个正着。
萧晴雪愣了一下,随后就是灿烂一笑。
郑鱼心迅速的将头缩回来,她碰了碰何进:“小娘子头上带着莲花冠。”
她捏了捏何进身上的道袍:“我记得莲花冠是道教人带的吧。”
何进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光头的和尚,他穿道袍穿的心安理得:“莲花冠唯有道教中资历高深的法师才可以戴。”
“小娘子该不会真的被一些杂毛老道骗入教了吧,这样可不好。”郑鱼心咬了一口羊肉串,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那老道士有道士度牒没有,是不是正经的道教人。”
“小娘子是幽州主母的女儿,一般人可没有胆量敢欺她,你若不放心,等回阆歌去看看那老道士不就好了。”何进说道,又吃了一口羊肉串,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郑鱼心涨红脸:“谁不放心了,我就是觉得查清楚了,主母也少烦恼一些。”
何进摇摇头:“郑施主,这究竟是你的烦恼还是主母的烦恼。”
他看向前方另一辆马车,郑鱼心也看去,主母正望着不远处烤羊肉串的小娘子,眼眸温柔似水,荡漾着笑意。
郑鱼心一下子词穷了,好像是她自扰了,她第一次在何进这边说不过他,气的她背对着他。
萧洛兰等梨烤好以后,便下了马车。
见女儿站在陆思远旁边烤羊肉串烤的额头热津津的,便道:“已经差不多了,再多就吃不掉了。”
“马上就好,等会我给凌之堂兄送过去一点,再分分就差不多啦。”萧晴雪脸颊红红的:“阿娘,蒋大烤的肉才好吃,等会你一定要尝尝,我在南山庄园里经常吃他烤的肉,可香了。”
萧洛兰上前,也烤了几串:“好,我还烤了些梨,羊肉吃多了上火,等会你吃一些。”
“知道了。”萧晴雪乖乖点头,昨天妈妈弄饼给她吃,她今天也要弄些好吃的给妈妈。
等她们说完话,陆思远才笑着开口:“姑母,我烤肉的手艺也不差,慎之经常说我以后老了可以去当一名庖厨,您也可以尝尝我烤的肉。”
萧洛兰对热情的陆思远回道:“我会的。”然后让冬雪送了他一份烤梨。
她烤得不多,一共就四五个。
陆思远惊喜的接过来,看起来挺真心实意的:“侄儿谢谢姑母的关心。”
等吃完饭后。
萧晴雪舒服的滚在床上,她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觉得在妈妈身边好满足,啥也不想干了,唉,她好堕落,明明来之前雄心大志的。
母女两人在床上享受着温馨的时刻。
萧洛兰看了一眼女儿,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肚子:“都说让你少吃一点了,偏偏不听,我让冬雪去熬了一碗消食的萝卜山楂水,等会你喝一碗。”
萧晴雪脸苦唧唧的,这什么,听着一点也不好喝。
“娘。”萧晴雪移到妈妈那边:“我感觉陆思远在向你献殷勤呢。”
萧洛兰摸着女儿的头发:“大多数人对你好都是有所图谋的,他也许也是想从我这获得什么吧。”
“估计是想从你这下手,嗯,给俞娘子和大兄牵桥搭线呢。”萧晴雪随意的猜测道,过了一会,她又悄悄的说道:“您别看这次大兄让陆思远带着赤焰骑,其实赤焰骑里还有一个副将,是大兄的人,却不是陆家的人,我观察了好久才知道这个的。”
萧洛兰听了,不免有些多想,陆家是慎之的外家,陆家自然是希望想和慎之亲上加亲的,可是慎之却好像没有这个想法。
若没有实质的姻亲,陆家的人会不会对慎之不满。
慎之究竟是怎么想的?萧洛兰觉得有机会问问周宗主。
“总觉得大兄那边像宫斗剧似的。”萧晴雪和妈妈聊天,以往憋在心里的话咕叽咕叽的往外倒:“阿爹打了大胜仗,我在阆歌都知道阿爹手下多出一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重甲骑兵了。”
“陆家人坐不住了,从我看小说里的套路,他们想的就是让阿兄娶他们家那边的人,最好再生一个嫡子出来稳固地位,这样以后阿爹万一当皇帝了,他们不就是下一任皇帝的外家了吗?”
“娘,你想想,他们能不心动?”
萧洛兰却叹了口气:“打仗哪有那么容易的,他们想的也太远了。”她想到大冷的天,周宗主寒夜渡河,已经不是年轻人了,还在拼。
冬雪进了帐篷。
萧晴雪喝了一碗味道奇怪的萝卜山楂甜水,和妈妈又聊了一会天才睡着。
五天后。
萧洛兰终于看到了阆歌的影子。
周慎之带领周家的一些人已在二十里外迎接,大雪天里,远处的玄甲营越来越明显,马蹄声阵阵。
黑色马车上,占风铎叮当作响。
萧洛兰撩开暖帘,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风雪里的周家众人和站在前面的慎之。
周慎之穿着玄色大氅,头发上已经有了一层薄雪,他看到母亲,向前一步,刚想问候,身后就突然钻出来一人。
来人披着一件御寒的火狐裘衣,面容不过三十岁左右,脚踏金靴,腰系暖玉,富贵非常,细长的眼睛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了狐狸,尤其此刻一笑,透出一股常浸世俗的气息。
只见男人走到黑色马车前,顺势弯腰,姿态放的极低。
“卑职廉世清拜见征北上柱国大将军夫人。”他抬头笑眯眯道:“冬日结冰,将军夫人可踩着卑职的背下马车。”
萧洛兰望着新任太炀郡守弯下的腰,内心却有些悚然,这种人要不所图极大,要不自尊极低,两者都不是好相与的。
她缩回伸出的脚。
绣鞋藏在鹤氅之下。
第108章 (修)
“不用了, 廉大人还是起身吧。”萧洛兰听到自己的声音被风雪掩盖了一些。
“是啊,廉大人还是快快起身吧,吏部钦定君为大楚栋梁, 三载考绩皆是甲等,于三考中, 尚书大人黜退其幽者, 升进其明者, 才选出君这样的骨鲠之臣, 调迁为太炀郡郡守, 像廉大人这样两袖清风的清官,世人谁不敬仰几分。”陆思远笑着从表弟后面走到廉世清的身边,想将这还未在太炀郡报道过一天的新任太炀郡守给搀扶起来,笑容很和善。
本来想说话的萧晴雪一听到陆思远这明褒暗讽, 夹枪带棒的话, 忍不住笑出了声, 平时没看出来这陆思远这么能说啊, 这讽刺效果简直绝了!好笋的一番话。
萧洛兰仔细观察了一下廉世清的脸色,发现他到现在居然还能一脸自然,心里一沉,更觉得此人棘手。
陆思远这话几乎是赤/裸/裸的让这位以贪闻名的廉大人没脸了。
周慎之也走上前,也扶起廉世清,低头笑道:“父亲一向敬贤下士, 母亲她更是仁爱宽厚, 廉大人无需行此大礼。”
廉世清起身, 笑着道:“大将军身为幽州最高的父母官, 我即将在他的治下赴任, 对将军大人我是发自内心尊重爱戴, 对将军夫人亦然。”
“何况将军夫人此次不顾自身安危,亲赴战线,与将军共御外敌,此举实在令我这一文人汗颜,羞以见人,同时心中也愈发敬重钦佩,试问天下,如将军夫人这般大义大德的又有几人。”
“不过区区俯首尔,我廉某人做的心甘情愿。”廉世清大袖一挥,居然有股大义凌然的潇洒意态。
萧洛兰招了招手,芳云从后方人群里走出来,将木梯架在了马车上,萧洛兰带着女儿下了马车,对一见面就极尽奉承讨好于她的廉世清说道:“我就一普通妇人,当不得廉大人的盛誉,将士们在边关保家抗敌,沙场九死一生,他们才是天下最应该受到褒奖之人。”
廉世清立刻接口道:”将军夫人此番话说的入木三分,令人振聋发聩,有您真是幽州之大幸。”
萧洛兰总算知道女儿说这人善于谄媚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怎么说什么话都能拐到她身上夸她。
萧晴雪早已和廉世清打过交道了,声音清脆的说道:“廉大人,您再不让路,我们要赶不回去吃午饭了。”
这么一大帮子人,站在寒风里受冻,都拜这位啰嗦的廉大人所赐。
“哎呀,是我之过。”廉世清后退一步,对着萧晴雪长揖一礼道:“小娘子莫怪,我…”
萧晴雪赶在他话前面开口:“不怪不怪,廉大人只需要让路就好了。”说完她还敷衍的福了一福:“谢谢廉大人。”
廉世清笑道:“小娘子折煞我也,将军夫人,您请。”
他侧身,恭敬的垂首。
周凌之瞥了一眼廉世清,没有说话。
“儿见过母亲。”周慎之对着母亲揖了一礼:“天气大寒,路途遥远,母亲大人一路辛苦了。”
萧洛兰将周慎之虚扶起来,笑道:“我没事,不过我看你的头发都落上雪了,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早就来了,我们快些回府吧,让厨房煮些姜汤给你喝喝驱寒。”
周慎之本来还想说几句孝经里的话,看到继母关心的真挚目光,竟是有些不敢看,当今极为注重孝道,他此番作态也含着几分私心在里面。
“谢谢母亲关心。”周慎之面色不变,笑着回道。
周晏之躲在哥哥们后面,他的旁边就是三叔五叔七叔家的儿郎们,周晏之根本不敢看大哥,父亲上战场了还没回来,母亲因他学业问题这些天一直住在庙里,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上次因为楼船剑师的事,被父亲和大哥联手打了一顿,如今老老实实的和其他周家小辈一同见过伯母,毕恭毕敬的喊道:“侄儿见过伯母。”
没办法,辈分高就是好,除了曾伯公那凋零的一脉,现在周家就属伯母辈分最高了,毕竟她现在既是一家之主的正妻,也是一宗之主的正妻,在外还有一个幽州主母的名头。
周晏之有时想到这里,手心就冒虚汗,毕竟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有想到萧夫人居然如此得伯父爱重。
现在就希望伯母没注意到他吧,还有那萧小娘子。
周十六只听到萧夫人依旧柔和悦耳的声音:“天寒地冻的,大家快回去吧,等有空,你们到伯母家来做客。”
伯母说的亲和,可周十六这群小辈可不敢像堂哥/堂弟那样回答,只得郑重回了一个“唯。”
周十六看着伯母鹤氅下摆垂落在雪地上,随后消失,周十六心中松了口气,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明妍的脸,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萧晴雪望着惊魂未定的周十六,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又拍了拍腰间的鞭子,带着蒋大他们神气纠纠的走了。
周十六:“……”这小丫头片子,吓他好玩么?还是为了报先前的仇。
若是这样,周十六反而放心了。
“走了。”周凌之看了一眼自己傻瓜一样的弟弟。
等回到周宅明心堂。
萧洛兰感觉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自从到了阆歌就没一个消停的时候,春花秋月给夫人泡澡,萧洛兰在温暖的热水里昏昏欲睡,身体累,心也累,不管是和廉世清斟酌说话还是和周家的那群小辈们相处,都让她觉得没一个简单的。
房间安静以后。
萧洛兰望着许久不见的明心堂,舒了一口气。
等到了晚上。
白雪仍然细细扬扬的飞舞着,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的琉璃灯,台阶之下,是薄雪覆盖的庭院,穿过镜湖,萧洛兰回头看了一眼藏在黑暗处的后山。
今天的是家宴,一共就三人。
萧洛兰,萧晴雪,和周慎之。
周慎之仍严谨的对继母和妹妹问好,萧晴雪直接拉着他人坐了下来,眼睛笑的弯弯:“大兄,快点坐下吃饭吧,一家人就不要再行礼了,再规矩下去要变成老古板了。”
周慎之失笑,撩袍坐了下来。
萧洛兰特意选了梅园,一株老树梅花,枝干遒劲,暗香袭人。
桌上的暖锅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萧晴雪弄了个辣锅和清锅,这里没有辣椒,弄了一些花椒,茱萸,姜蒜,也算勉强当作辣锅了。
再配上酿好的梅花酒,正好。
萧晴雪喝了一口冰凉清香的梅花酒,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萧洛兰让两个孩子多吃肉,多吃菜。
周慎之望着继母和妹妹,笑意微深。
飧食过后,萧晴雪有些醉了,萧洛兰让芳云和女儿身边的冰琴将女儿送回鹿鸣阁。
周慎之刚想告退,就听到母亲问他。
“慎之,廉大人经常来府上吗?”
萧洛兰问道,她发现府里库房多了好些东西,都是那廉世清送来的,萧洛兰觉得这算是下官给上司送礼吧,贿赂的那一种,萧洛兰心情还挺复杂的。
周慎之垂首答道:“回母亲的话,廉大人大约隔三五日便来拜访一次,道是要等父亲回来,顺便祝贺父亲大战全胜。”
送这么多礼是要见周宗主吗?可听慎之语气,莫非这廉世清和周宗主还有交情?
一个是世人眼里的大贪官,一个是世人眼里的大反贼。
不知为何,萧洛兰突然想起了太炀郡守李伯志,一个大贪官接替了他的位置,太炀郡距离阆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还有水运漕路,顺可下河西,逆可到阆歌。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位置,就让一个大贪官做吗?还是说廉世清是周宗主的人,这有可能吗?
“廉大人是我们的人吗?”萧洛兰蹙眉问道,
周慎之这次犹豫了一下,也有些不确定:“应该是的吧。”
他之所以让表哥陆思远刺激一下廉世清也是想看他的反应,如果他是父亲的人,廉世清就该明白陆思远那番话代表着他周慎之暂不知父亲与他的关系,如果他不是,那讽刺就讽刺了。
见母亲眉眼间浮上淡淡的忧愁,周慎之想了想又说道:“按理说太炀郡守应是我们的人。”
但周慎之也没想到朝廷会派廉世清接手太炀郡,这与他预料的太不符了,所以周慎之一时也不敢确定。
遥远之外的太炀郡。
郡守李伯志望着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调迁公文,始终不愿意相信上面的廉世清三字,脸色在烛火下显得阴沉消瘦。
竟是廉世清这个惯会阿谀奉承的卑劣小人,豪奢巨富,买官成瘾,这次吏部不知又收了他多少的贿赂,又用多少银钱打通了朝内重臣,这才让廉世清拿到了。
李伯志被气的几乎吐血,他一生好名,可是廉世清却是狠狠的打了他的脸,到幽州连太炀郡也未停留一刻,也不和他交接,好像他是不值得看一眼的无名之辈般,带着金银珠宝直奔阆歌讨好周蛮子。
以为这样,周蛮子就会接受他?
李伯志冷笑。
痴心妄想。
说不得很快就人头落地了。
第109章
“娘子, 廉大人递了请帖想拜访您,您可想接见。”
一早,萧洛兰坐在绣凳上就听见了帘外管家孙伯禀告的消息, 她让管家将廉大人请到周宅前院的怀素堂内,想了想又说道:“孙伯你先招待一下他, 我随后就来。”
孙伯隔着帘子, 笑应道:“某晓得, 娘子您放心。”
等孙伯离去以后, 萧洛兰看了眼天色, 虽然没在下雪,但天空很灰暗,铅灰色的厚云将太阳完全遮掩住了,更为这冬天添了一丝寒冷。
萧洛兰明显感觉到了深冬大寒的到来, 太冷了, 这里的寒风真的像刀子一样, 他们提前回来还算是幸运的, 周宗主他们回来恐怕要吃不少苦头,因天寒的原因,很少睡懒觉的萧洛兰这两日都不想早早起床了,便迟了些。
萧洛兰看了眼日历,今天是冬月初九,距离大雪还有五日, 想到这, 不免有些忧心。
“娘子, 要不要喝一碗焦糖牛乳茶, 是小娘子发明的, 现在阆歌已经有不少人家喜欢上了这种新热饮。”崔婆婆给主母梳头发, 动作轻柔又带着一丝力道:“这牛乳茶既有南人喜欢的茶香,又有北人喜欢的乳酪,小娘子可真是心思巧妙,您是否要尝尝。”
萧洛兰笑道:“好啊,”女儿的奶茶计划她早在太炀的时候就听女儿念叨过了,后来随着她们坐船到了阆歌,没想到在冬天又捣鼓出来了。
春花在一旁静候着,听到这话,悄声退出了内间,去和厨房说一声了。
崔婆婆手巧的很,她将夫人如云般的发丝绾成了花冠峨髻,铜镜里本就丰腴美艳的妇人,略施胭脂薄粉,就已经是光耀明室。
崔婆婆将琉璃材质的牡丹花钿片点缀在夫人的发髻中央,只觉得完美,待做完了自己的事,崔婆婆这才道:“娘子,您在前线可看到什子了。”
萧洛兰知道崔婆婆关心崔郎君的身体,便细说道:“崔婆婆,您别太担心,崔郎君在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医师关在房里修养了好些天,李大夫也经常去看望他,临走时,崔郎君的咳疾已经好一些了。”
崔婆婆听到主母的话,心里松了几分:“谢谢娘子告知。”
萧洛兰摇了摇头:“不用谢。”她看向外面,这阴沉沉的天气让萧洛兰怀疑是下大雪的征兆,万一雪太大了,很有可能会压倒房屋。
还是和慎之说一声吧,萧洛兰想着。
怀素堂内。
廉世清一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环配声,就立刻微垂双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萧洛兰坐在首位,问道:“不知廉大人找我何事?”
廉世清笑道:“将军夫人,我前些年偶然之下得了一个深海珊瑚,在长安时,有一名得道高僧,特意花重金求购,道是此珊瑚可以供佛灵修,可当佛教七宝之一,当时我就拒绝了他。”
“俗话说得好,□□人,当时我觉得那位高僧不是珊瑚树的有缘人,因为他着相了。”
“自从昨日遇到将军夫人您,我才终于明白那颗珊瑚树终于等来了它的有缘人。”
萧洛兰听到这,诧异的看了一眼廉世清,这人几乎把贿赂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这样真的好吗?
廉世清对着外面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四个小厮抬着盖着红布的物什轻轻放在了怀素厅堂内。
两个廉家小厮退了下去,怀素堂的外面俱是周家侍卫。
廉世清揭开红布,对这次的礼物很有信心,他识宝多年,这么一颗深海珊瑚实在举世罕见。
萧洛兰望着厅堂内,一人高的血红珊瑚树,珊瑚体透着晶莹剔透的血红之色,一眼望去,好似血玉一般,枝丫上挂满了珍珠,翡翠,宝石,再加上黄金做成的底盆。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会是周宗主喜欢的风格。
他就喜欢直白的金银宝石,那些享誉文坛的题诗画卷或是什么名人笔迹,他是不屑一顾的。
廉世清望了一眼将军夫人,很遗憾的发现没有在她眼中看到欣喜的激动神色,她看这件绝世珍宝就好像在看一件好看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这颗深海血珊瑚,它怎么能和其他东西一样,它是实实在在的稀世珍宝。
廉世清第一次见到这颗深海血珊瑚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平坦的官途,那个高僧想从他手上买走当作瑞宝进献给圣上的,可廉世清当时就是没有卖。
世道已乱,他要将这件宝物待价而沽。
而幽州主母就是他选的人,廉世清相信,对一个男人而已,枕头风就是最好吹的。
但是现在,廉世清却是看不透这位备受幽州节度使大人极度宠爱的幽州主母了。
他当然不敢多看妇人过盛的容颜,有逾越不敬之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难道,这样的宝物也不能打动幽州主母的心?廉世清低头想着,脑子里迅速想起了对策。
“你是要送给我吗?”萧洛兰看完了,问道。
廉世清立刻笑道:“此物能得您的青眼是三生有幸。”
萧洛兰点头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这无缘无故的,就算是讨好她,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萧洛兰想知道廉世清的真正意图。
廉世清慢慢抬起头。
萧洛兰也望着他,她听说这人在外面名声并不好。
廉世清定定看着一语清醒的将军夫人,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道:“当然是想凭借风力上青云了。”
他这样的人,才不想在一个地方老实巴交的干上几年,十几年,干的身牢体累,干的皱纹深深,才有可能被上面的人赏识到,挖掘到,随后按部就班的升迁。
他就想走捷径,他就想一步登天!
萧洛兰在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
可她觉得他找错人了。
“我知道了。”萧洛兰道。
等人离开以后,萧洛兰望着那颗血珊瑚树,让冬雪去请慎之来,这礼物太贵重了,不能给女儿玩,也不能送进库房,主要是萧洛兰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和以往不同,廉世清以前送的礼名头都是节度使大人,陡然送了一个专属她的,还这么贵重……
“儿拜见母亲。”周慎之来的很快,他当然知道廉世清送礼给母亲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廉大人经常送礼,有个散财官的称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送过。
不过等看见堂内一人高的血珊瑚还是惊讶了片刻。
“慎之快坐。”萧洛兰笑道。
周慎之坐下来:“母亲找儿何事?”
萧洛兰逐渐习惯自己多了一个大儿子,她说道:“寒冬大雪将近,我担心连续降雪会使城外的一些房屋坍塌,产生灾害,这颗珊瑚树我也不需要,就不用放进库房了。”
“你将它暗中售卖了,所得银钱就用防雪灾好了,也可分出一部分给退伍老兵以及孤寡家眷,老人和孩子多看照一些。”
周慎之愣了一下:“母亲不喜这珊瑚吗?”
萧洛兰看了一眼那珊瑚,的确挺漂亮的,还有药用价值,珊瑚磨成粉可以明目止血安神多种功效。
“我想着廉大人是贪官,收了就当作给幽州做好事了。”萧洛兰有些羞愧的赧颜道,她感觉自己有点卑鄙,因为她只告诉廉世清她知道了,然后又收下了珊瑚树,让廉世清误认为她和他有了交易,两人是同一战线的。
其实不是,若以后廉世清让她帮什么忙,如果是害人的事,她是一定不会做的,虽然她收了他的珊瑚,这好像有点耍无赖。
周慎之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母亲这话…怪淳朴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萧洛兰想想自己的无赖,也笑了起来。
“儿知道了。”周慎之决定把珊瑚树上的珠宝拿下去卖了就行,这珊瑚树,他想父亲回来问问父亲的意见再做决定。
“母亲勿担忧,幽州往年对雪灾一事很是看重,青山先生前两月就发公文要各州郡守,都尉,校尉,以及他们治下的城郭村镇都要提前做好防护准备。”
“万一雪灾过重,会让各地的豪绅世家捐款设粥棚茅屋以及让各府官员安排灾民以功代振,尽量快速的安顿下他们,不得有误。”
周慎之又说道:“父亲说过,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所以要用一把刀架在一些人的脖子上,让他们代替他去做。”
周慎之说完见母亲似乎怔住了,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那些豪绅世家们都很听话,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
周慎之想到母亲一向仁厚的性格,顿觉不妥,又说道:“不过母亲说的话也有道理,对待老卒和老人孩子是要多关爱一些。”
萧洛兰听完,默然了。
周慎之也察觉到自己话似乎多了些,也沉默了,想到子不言父过这话,有点坐不住了,过了一会向母亲告辞。
萧洛兰望着有点像落荒而逃的周慎之,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这算不算揭周宗主的老底了。
第110章 (修)
萧晴雪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门口等人, 现在她的骑术已经很熟练了,就连箭术也有了很大的长进,身姿窈窕的十八少女抽条的很快, 又长高了一些,亭亭玉立, 明媚英气。
等看到阿娘出来, 立刻喊了一声:“阿娘, 快上马车。”
萧洛兰走出来, 身边跟着春花和夏荷两人, 两人手里各拎了一个礼盒,昨天下午女儿来找她,说是今天要她陪着她去南山庄园那玩玩,顺便看看她的门客以及她的好朋友, 说实话, 萧洛兰还是挺开心的, 因为可以接触一下女儿的朋友圈。
自从来到这边, 那个戚姑娘好像还是女儿的第一个朋友,为此她让厨房做了牛乳菱粉香糕,松子白合小酥,枣泥软糕一些糕点,准备妥当了才出门。
第一次上别人家门,带点礼物总归不会有错的。
等看到马车前面的雷虎, 雷豹他们, 萧洛兰笑着打了一声招呼:“两位雷郎君, 好久不见。”
雷虎憨憨的笑道:“是有一些时日未见了, 外面风大, 您快上马车吧。”
雷豹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主母, 您请。”
萧洛兰上了马车。
萧晴雪骑马靠近窗户边和妈妈说话,一脸的得意:“娘,你这次带了这么多好吃的,戚酒酒肯定高兴坏了,她最喜欢吃好吃的了。”
“上次她送了我一个她自己做的绿松石手链,这次我也给她准备了礼物。”
萧洛兰笑问道:“是什么?”
“她也喜欢朱太公的诗画,我从库房里拿了一幅朱太公的《蝉》给她,她一定会高兴的。”萧晴雪开心的弯起了眼眸。
“陆家送的《重山图》我留着等崔先生回来再和他一起临摹,上次我学他的笔墨画就学了几天,崔先生就走了。”萧晴雪有点遗憾。
“他估计快回来了。”萧洛兰宽慰女儿:“不过崔先生身体不好,你学的时候注意不要长时间的打扰到他。”
“我知道啦,阿娘你看,马上就要过兴平坊了,那里就是拓跋的宅邸。”萧晴雪指着兴平坊深处一处低调的大宅说道:“这一带好像都是将领们的,青山先生和崔郎君一家也住在那。”
“另一边就是集市了,现在快过年了,外面可热闹了。”萧晴雪滔滔不绝的说着,等到了集市,众人的速度慢了下来。
阆歌是个房屋布局有点奇怪的大城,哪怕是小街小巷都留有足够的巷道距离,导致地势看起来十分开阔,在萧洛兰看来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重要军事据点,没有了狭窄的巷道,大开大合的地理环境很适合骑兵快速聚集。
也许很多年前,这里的士兵们枕戈待旦,听见城头的号角声就立刻骑上战马和其他士兵们从各个地方涌出,随后出城迎敌。
十分开阔的主街道只要不是策马急行,完全有足够的距离供马车行走,大街上人流如织,车马如龙。
大约是年关将近的缘故,不少小贩都在外面提前摆上了过年用的东西,诸般大小门神,小桃符,钟馗像,春帖,对联,红灯笼,扫尘用的扫帚,五色纸钱,果子,瓜子花生,还有颜色鲜艳的绒花,小孩的拨弄鼓,都贴上了颜色喜庆的红色新衣,问价声,讨教还价声,小儿嬉闹声,声声入耳。
布庄前不少人在排着队,大多买青色或红色布料的布料居多,红色是因为过节时节穿红衣显得喜庆,青色是因为过完年就是春,春,万物生发天地翠,于是他们在扯上红色布料做新年衣服的同时也不忘记扯上一段青的。
而富裕一些的人家就到绸缎庄买,云霞锦是今年绸缎庄卖的最好的一款,因其色泽艳若云霞而得名,阆歌城里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娘子今年都穿上了云霞锦,热热闹闹出来时,很有云霞簇锦的感觉。
萧洛兰听着女儿和她讲的阆歌流行服饰,便让夏荷去买了三匹云霞锦,给包装好了,也当作这次上门做客的礼物。
街上挑担卖货的,开铺迎客的,酒肆,茶楼,旅店,书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萧洛兰看的目不转睛。
等到了女儿的南山庄园,萧洛兰在那里吃了中午饭后,便和女儿一起去看她的门客了。
临走前,萧晴雪特意让阿娘不用带她身边随候的春花夏荷,让雷氏扈从远远跟着就行,她自己把芳云也留在了庄园里。
南山庄园附近的乡村尽头有一座破败的小道观,建立在一座荒凉的山坡上。
萧晴雪捡到老道士之后就把人安顿在那了,又让蒋大带人把道观装修了一下,勉强算是能住人了。
萧洛兰和女儿走在台阶上,台阶两侧草木凋零,薄雪点点,石块做成的台阶布满了裂缝,但被清扫的很干净。
还没走两步,就有一个小道童从上面道观里跑了下来,待看见没有带部曲的小主人和她身侧难掩艳姿丰冶的妇人时候,顿时高喊了一声:“师父,贵人来了!”
小道童急忙跑到主人那,刚想跪下的时候,被萧晴雪提溜着衣领站好了。
“好了,不用跪了,你师父呢。”萧晴雪对古代人动不动就磕头下跪已经产生了免疫。
“师父他马上就出来迎接。”小道童立刻答道,同时有点紧张,他是没想到两位身份这么尊贵的贵人居然一个奴婢仆从也没带,就这么走上来了。
萧晴雪和阿娘一起上去。
萧洛兰望着眼前的小道观,只见一片木牌匾上写着三个笔势清虬的大字。
上清观。
门上的铜环已经生了锈,墙根杂草倔强的在积雪中冒出一点枯黄色,门被打开,快步走出一位老道士,对着萧洛兰做了一个道门稽首。
老道士身穿黄色大襟戒衣,袖子极宽,袖身极长,头戴一顶金色的莲花冠,头发苍白,胡须垂腹,别的不说,这一老神仙的模样是足足的。
“贫道逍遥子,拜见主子,拜见将军夫人。”
他身后的小道童也跟着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道门稽首。
“大师好。”萧洛兰对着大师笑道。
“阿娘,我们先进去吧。”萧晴雪带着阿娘进观,身后跟着逍遥子和小道童,等他们进去后,雷虎,雷豹以及一些雷氏扈从守在小道观的周围。
逍遥子让道童自己去煮茶,自己则陪着贵客。
道观不大,前院广场有一尊巨大的香炉,后面的正殿里供奉着三清铜像。
萧晴雪直接带着阿娘去了后院的炼丹房,逍遥子一直带着笑容陪在两位贵人身边,炼丹室内,炼丹炉安在一个三层坛上,一个黄铜丹鼎置与炉中,并未燃火,丹室里有一股特别的刺鼻味道。
“逍遥子,你先出去吧。”萧晴雪对着老道士挥了挥手。
逍遥子道:“主子如有吩咐可唤我一声,我就在前殿打坐。”
等人走后。
萧晴雪望着愣住的阿娘,脚步慢了慢。
萧洛兰看着丹房内屋里被隔开分放的硫磺粉末,木炭粉,还带着泥土异味的白霜,脑海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萧晴雪捂着鼻子把装着火硝的盒子盖住:“阿娘,你知道那白霜是什么吗?”
“什么?”萧洛兰看向女儿。
“古代的道士啊就喜欢炼丹,那些炼丹师呢经常想着可以炼一个长生不老的仙丹。”萧晴雪摇摇头:“不过呢,仙丹肯定是没有的。”
“医书上的火龙丹就是用那一点白晒干磨成粉加上雄黄可治腹泻,那点东西用处可大着了。”
萧晴雪靠近阿娘,给她说自己的小秘密:“这些东西加起来可以制成火/药呢。”
萧洛兰望着那些小东西,一时间只觉得好危险,她拉着女儿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大了:“你自己弄的?”
“当然不是了,现在还没弄好呢,连材料也没准备好。”萧晴雪看吓到阿娘了,连忙解释:“这东西又不是说能搞就能成的,古代一斤就是十六两,我还需要先计算一下它们的比例,现在只是想想阶段,还没做实验呢。”
“那也太危险了。”萧洛兰抓着女儿的手,这次真被她吓了一跳,能爆炸的东西万一操作不当,肯定要受伤的。
“我会注意的,你就不要担心了。”萧晴雪其实还没做,她想着过完年再来办这件事,刚好小道观这挺偏僻的,还有一个后山,做好了,正好可以试试效果。
“我怎么能不担心。”萧洛兰蹙眉叹了口气。
“这不还没做吗?”萧晴雪搂住阿娘的胳膊:“而且做实验的时候我会很小心的,逍遥子是一个炼丹老手,到时候我让他帮忙打下手。”
萧洛兰把那些东西一个个检查密封好了,带着女儿离开了炼丹房。
她并没有去前殿,而是坐在了炼丹房的门槛上。
萧晴雪靠在妈妈身边,萧洛兰摸着女儿的头发,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做吧。”
萧晴雪抬头,原本脸上轻松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咬着唇,其实她若是想,比例早就算好了,她的部曲有那么多,现在想要什么都很容易。
可为什么这么久她迟迟不动,萧晴雪最后发现自己是恐惧的,她在害怕。
萧晴雪握紧妈妈的手,像在汲取力量。
萧洛兰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背。
萧晴雪紧紧的抱住妈妈,第一次觉得自己好软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