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掀起一阵小范围的窃窃私语, 几个人的视线忽然有些微妙地落在黎砚知的身上,形式含蓄但内容却直白。黎秀是跑了,但她这个女儿还留在这。
黎砚知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 像是个肃穆的雕塑。李铮率先察觉到他们不算友好的打量, 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黎砚知的身前, 宽阔的肩背将黎砚知整个人在人前轻轻遮盖。
李外公的拄拐极有威慑力地往地上一震, 有些干瘪的胸腔大幅度的浮动着,看得出他强行克制住的怒气,他看着那个人示意, “继续说。”
“因为她前几次的项目和投资都很成功, 所以有不少股东跟投,现下她跑路, 乐一其他项目也因为资金问题无法推进。”
他瞄了李泽西一眼, 声音越来越小, “乐一的资金链完全断了。”
李铮站在外围, 他对家里的生意并不怎么上心,但看着外公脸上不多见的愠怒他也能猜出来事情的严重性。他和外公之间关系并不亲厚,但长到这么大, 他也多少听说过外公的手段。
喜怒不形于色的黑心资本家。
印象里他只见过一次外公震怒的场面,那时候他还小, 极端的暴雨天气, 妈妈被关在门外,外公坐在正厅的唐椅上, 就那么冷眼监管着躺在雨里的妈妈, 没有人敢去开门。
让人窒息的残酷浮动在潮湿的空气里。他从楼上跑下来,飞快地挂在比他个头还高的门把手上, 却被外公一巴掌掀翻在地。
这么多年,外公看着明显见老了,听说前些日子还生着病,李铮眉毛扬了扬,竟然生出几分事不关己的脱离感。
他向后伸手去牵黎砚知的手,空无一物。
不等他回头,外公的拐杖便声势浩大地砸在李泽西的头上,瞬间,便有温热的血迹落下来。李泽西默不作声地捂住了脑袋,他气势渐弱,像是发癔症一样的反复念叨,面色苍白如纸。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黎秀她没必要这样做的,她没必要的”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已经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
他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个脸色都不好看起来。黎秀进公司是他准许的,黎秀的职位也是他一手提拔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仅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还在这里不怕死地替黎秀遮掩辩驳。
果然,李外公瞬间暴起,他的手颤抖着,“蠢货!你们这两个蠢货!”
顷刻间所有人的手都下意识地向前支了支,他的身体看着稳健,但其实都是靠着昂贵的药品与仪器维持出来的假象,内里早就是一副虚空。
下一秒,李外公白眼一翻,身体立马失去支撑,重重摔在地上。
正厅乱作一团,人群一下拥堵过来,李铮一下被四周的人体箍在原地,他想转头去寻黎砚知,却被带着一直向前拥去。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外公发的是急病,需要静养,更何况每个月上百万的医疗团队远比他们更专业,李泽西匆匆回了公司去主持大局。
李铮收拢了一下外套,准备回家去接黎砚知。
这种情况下,让黎砚知再生活在李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并不是一件好事。上了车他打开中控,聊天界面上,是他每隔半个小时就给黎砚知发送一条的消息。
他担心外公的心腹会向黎砚知发难,于是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自己一个私宅的地址和密码,让她去那里待着等他。这所房子是他搞乐队赚得钱买的,没有一分李家的钱经手,就算要查也查不了这么快。
密密麻麻的消息栏,没有一条黎砚知的回复。
李铮的心渐渐沉下去,带着未知的可怖预感逐渐爬完他全身,几乎瞬间G63疾驰出去,像一柄开道的利箭。
他边开边给管家打电话,管家职业素养极高,几乎是刚刚拨通便立马接了电话。她移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来电,没等她开口,就被那边抢先。
“砚知在家吗?”李铮的语速很快,快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管家的语气不急不缓,声音和她的制服一样带着严谨味道,“砚知小姐不在这里,”电话里传来鼠标的点击声响,“10点23分的时候,砚知小姐背着相机包出门了。”
李铮瞬间打满方向盘,车辆驶入东南方向,排除了一个固定答案,李铮只能再次加快速度,往校外公寓飞奔。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他的额头却沁出冷汗。
他不想承认,也许下一个答案依旧是他自作多情。他和黎砚知的关系原本就始于她的一时兴起,他不是她的哥哥,他的住处也自然算不上黎砚知的庇护所。
可他和黎砚知的之间链接实在浅薄,除了这些,他一无所知。
原来,他真的对黎砚知一无所知。
*
城东一所知名整容机构里,煞白的光线极有穿透力地落在一张平整的面目上。路原的双颊已经敷上了麻药,带着他的直觉都开始涣散。
最后一次见面时,黎砚知眼睛里对他不加掩饰的嫌弃依旧历历在目。
路原太了解黎砚知了,他迷恋她太久,几乎将她所有的喜好都照搬在自己的身上。黎砚知喜欢紧致的脸蛋,可他是短圆脸,再怎么控制体重也比不过窄脸的原生条件。
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他的脸还需要再给消肿留出空间。
医生手里的针头被灯光照的几乎透明,她再次端详了一下路原的脸,进行注射前的最后一次确认,“我还是要和你说明一下情况哈,你的脸上软组织本来就不多,打完这个之后不排除双颊会有凹陷的情况发生。”
路原心几乎一下就欢快地跳起来,那太好了,这样砚知一巴掌就给他纠正的正正好好的,再也不会再显肿了。
他小幅度的张着嘴开口催促,“这种效果就是我想要的,医生你放心吧,我不会医闹的。”
“好吧。”医生把面前的座椅调了调,“你躺下吧。”
路原闭了闭眼,十分坚定地躺了上去,只要一针,只要一针他就能获得被黎砚知青睐的条件了。
医生检查了一遍设计的注射点,正准备扎针下去的时候,路原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大声地歌唱起来。路原有些不好意思地按灭了铃声,他抿着唇再次躺下去,没想到手机再次故技重施。
他的铃声是青藏高原,之前和黎砚知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让他给她表演这个,为了足够熟悉这首歌,路原把所有软件的提示音都换成了这个。
果然足够嘹亮,从此再也没有错过一个电话。
“要不你先接一下吧,不差这一两分钟。”医生似乎是被铃声里的高音震惊,扯了扯嘴角,终于开口提醒他。
路原面上浮现些许尴尬,他坐起来,看了一眼未接来电,眼珠瞬间瞪大一圈,火急火燎地给李铮回了电话回去。
“铮哥,我,我刚才有点事情没有接到电话,”路原有些期待地开口试探,“是砚知有事找我吗?”
李铮那边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听着有些疲惫。
“路原,你和我说实话,砚知是不是在你那里?”
路原脸上的麻药让他说话都不利索,“没有,没有,铮哥,我和砚知我们已经”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铮那边便抛过来一个重磅炸弹,“黎砚知失踪了,我现在根本就找不到她。”
李铮从前说话总是要命的不徐不疾,而现在他的语气杂乱无章,像是一局被人码乱的棋盘。通话中回荡着的电流声顺过来一股生冷气息,“我怀疑她现在已经离开京市了。”
路原尝试着理解李铮话里的信息,李铮顿了顿,继续开口,“路原,你知不知道砚知上大学之前住在哪里。”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露馅不露馅的了,他能看得出黎砚知对黎秀的感情,黎秀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对她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路原思索了片刻,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他一定知道。”
他的指尖攥住毛衣下摆,瞬间下定决心,“我去把他给你抓来。”
第17章 巫师
这种情形太熟悉, 轻而易举地构建出相同的恐惧。幼年的记忆早就已经碎片化了,胡乱拼接着,像是他臆想。可那天的情形他却记得清楚。
他照例抱着手工课上给妹妹叠的小老虎坐着校车回家。偌大的庄园门口停着闪烁着的警车, 他不明所以地冲进去, 妈妈坐在沙发上抽泣,他瞬间晕头转向, 妹妹最爱坐的那辆婴儿车上空空如也, 角落里散落着一只乳白色的蕾丝学步鞋。
警笛声和妈妈的哭泣声交缠在一起,家里乱了套,所有人都步伐匆匆, 没有人注意到他回来了, 他站在原地,遍体生寒。
他那被水彩涂上印记的小手偷偷把手工袋子里的千纸鹤死死攥进掌心里。
课堂上, 老师不止教他们叠了小老虎, 还教他们叠了千纸鹤。老师说, 在叠千纸鹤的纸上写上美好的愿望, 很有可能会实现的。他木然地站在台阶上,手心的冷汗浸透单薄的折纸。
上面歪歪扭扭渗出几个小字。
“希望妈妈不要总是看着妹妹。”
他的愿望一点也不美好,他是一个施展了黑魔法的巫师。
李铮强制自己从回忆里剥离出来, 狭窄的柏油小路时常有坑洼,他握紧方向盘, 潮湿的雨滴很有节奏的落在车前窗上, 让人心生噪意。
“前面左转。”
四周的建筑随着车辆的前进变得更破旧荒芜。
李铮一声不吭盯着路况,窄叶一般的眼睛静默着, 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夏侯眠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面, 他的衣服被人从肩膀撕开一个口子,袒露出一片白花的肉来。
“把窗户给我关了!冻死了!”他噙着一个没点燃的烟卷, 眉毛恶劣的扬着。
路原往边上又挪了挪,他往日的好脾气全然不见,“不关,我不要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
“你倒是不冷,大爷的自己穿得那么严实,给我这撕的,路原你要死是吧!关了!”
路原又瞥了一眼夏侯眠那劣质的上衣,毫无愧疚之色,“你不是下海拍内衣广告去了吗,每天都这么露着,早该习惯了吧。”
“路原,你给我来劲是吧!我low我低俗,你以为你多高尚!你高尚黎砚知愿意多看你一眼了吗?”
眼见两人又要打起来,李铮眼睛不悦地眯起来,他原本觉得路原就够不上台面的了,没想到这又来一个不安分的。
黎砚知的影子还没见呢,这两个人那点心思全在这争一时意气上了。
真是小家子气!
他还真是庆幸黎砚知现在没在这辆车上,不然不知道她脸上现在得多无光呢。
“行了,”李铮头都没回,他的语气是他常见的命令口吻,带着些许敲打意味,“路原你一个名正言顺的怎么成天做这些掉价的事。”
他信手拈来着,心里升腾起几分诡异的责任感。为黎砚知做事做得太多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帮她处理好这些小情之间的关系。
他的视线冷淡地移到那张对他暂且还陌生着的脸上,这张脸长的过于浮躁,一脸混混模样,他老早就有些不满意,所以语气更重,“还有你,当小三原本就不占理了,想长久就应该安分点。”
“谁是小三!”夏侯眠一下坐正了,他伸手指着路原,指头几乎要伸进路原眼珠子里。
“你尽管问问,你叫他正宫,你看他敢答应吗!”
路原一下把他手打开,“我怎么不敢应,我本来就是,我可是砚知正儿八经的男朋友呢!”
“你凭什么是?”夏侯眠一副活脱地痞模样,“你自己成天穿上万块的衣服,你为砚知付出什么了!”
“你少买个表的钱就能给砚知拍个短片了,你拍了吗?”他换了一边腿翘着,“我现在住公司管吃管住,每个月拍内衣广告的钱能全给砚知,你家不是挺有钱吗,你怎么不把你家公司送给砚知让她去拍电影!”
李铮听着夏侯眠话里的意思,克制住了嘴里的训斥,淡淡地把头侧了回去。挺好的,两个人卷去吧,反正黎砚知不吃亏,这他还挺乐见其成的。
路原被夏侯眠一顿指摘得无力反驳,他有些顿悟似的猛得一拍大腿。
他是富二代啊!对啊,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他不仅能给砚知投短片,还能给砚知投资大商业片呢!
夏侯眠见路原老实了,又把脸转过来看向前面开车的李铮,他的语气丝毫不客气,“还有,你是哪位啊在这里吆五喝六的。”
“你又是哪个小四小五的,给黎砚知洗脚能轮到你了吗?”
路原的理智回笼,脸色不太好地按了一把夏侯眠,“这是砚知的哥哥,砚知的生活起居都是他一手照料的。”
他虽然有时候对李铮管东管西的限制不满,但心里还是知道李铮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没想到夏侯眠听到这话眉毛一扬,“那你就更说不上话了,”他有些轻蔑地点了点路原,“他好歹还算是个鸭子呢。”
他的视线落在李铮的肩背上,“你就一清洁工,每个月能给砚知贡献的价值充其量6000块。”
他刻薄着也没忘了指路的职责,“直行后右转。”
李铮闭了闭眼睛,后视镜里是夏侯眠挑剔的目光。
算了,先找到黎砚知再把他扔下去。
车子缓缓停在一座灰白色的二层小楼门口,周围邻里几户看得出有人常住,洁白的墙漆和时兴的瓦砖看得出翻新痕迹,这座小楼伫立其中,显得有些褪色。
大门已经生锈,靠近时有种血液的腥寒味道。
李铮将门栓抬起来,锁扣附近的锈色剥落的些许,大概是有人将门打开过。他把车门锁上,将路原和夏侯眠锁在了车里。
路原立马反应过来,将夏侯眠这个惹祸精死死控制住。这妖精有邪术,总是迷惑黎砚知,每次黎砚知一见他,他们都不能好过。
李铮扭过头来,他抬手试探性地推了推,大门颤巍巍向前扇动了片刻,落下簌簌尘屑。
门没锁。
“砚知。”李铮一只脚迈了进去。一阵潮湿瞬间包裹住了他,这所院子被附近的一棵葱郁的大树遮盖住一半的地界,没人打理,原先院子里的几棵石榴树附近生满了杂草。
但整个院子的格局能看得出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对这里布置上的用心。
正厅的门也敞着,里面的家具已经落灰,正对着门槛的梨木长桌上摆着一张黑白遗像,被封在玻璃相框里,闪着剔透的光泽。
照片看得出刚被人清理过,氤氲着湿润,与飘扬着尘粒的房间有些格格不入。
李铮对着照片上和蔼温和的面庞合掌鞠了一躬。
他再次开口,“黎砚知,我知道你在这里。”他学着黎砚知的样子冷淡地念着她的全名,回应他的是空荡荡的回音,他这才发现他的嗓音哑着,喉咙里是火急火燎地干燥。
他像是一个被放了气的皮球,干瘪的。
10点23分,那时候正好是救护车到的时间。如此匆忙,所以走的时候应该只顾着带相机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带钱,她是怎么走这么远的,她有钱买瓶水吗,她吃饭了吗,坐那么久的车腰是不是又得疼了。李铮胡思乱想着,瞬间有些心疼,鼻头发酸,他胡乱的抹了把脸。
做了黎砚知两个月的哥哥,他为黎砚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就算他的用心并不纯粹,但这其中,真真假假,分得清吗?
他一直是一个出不了的戏的蹩脚演员。
下了半天的微雨,现下总算出了太阳。阳光并不温和,它烈目如炬,揭穿所有灰尘的行迹,同样刺入李铮的眼睛里,不然为什么,他总有流眼泪的冲动。
空气里突兀地漫出几声抽泣,淅淅沥沥的,李铮心脏快速跳动了一瞬,他循着声源回头,看到了靠近楼梯的门框边那有些刺眼的玻璃反光。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迈着大步跑过去,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发旋。
黎砚知曲腿坐在地上,身上裹着一个麻布被子,头埋进腿弯里,脚边到处是碎裂的玻璃,一个镜头的残骸缓缓滚到他面前。
他怔在原地,黎砚知的脑袋在膝盖上轻微浮动着,她在哭。李铮从来没见过她哭,他只能有些笨拙地蹲下,李大少爷骂起人来妙语连珠,可哄人总是笨嘴拙舌。
以往他和黎砚知之间话也不多,他只需要听从黎砚知的所有指令就够了,现在,他看着黎砚知有些乱遭的头发,有些条件反射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便携梳子。
黎砚知的头发越来越长,不再适合披在肩上。前些时间他专门学了各种发型,可黎砚知嫌麻烦,他就每天早上给她老老实实地梳个简单的马尾。
而现在他手足无措地轻轻梳着黎砚知有些凌乱的齐刘海。
“别哭了,还有我在。”他只能苍白地说些并不安慰人的话。
“我还有一个自己买的房子,以后,我们住在那里,”他听着黎砚知微小的抽噎,只能徒劳地给她承诺,“砚知,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黎砚知的刘海重新变得整齐。
李铮慢慢把黎砚知圈进怀里,两个人曲着的腿挡在各自的胸膛之间。
这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拥抱。
所以,李铮才没有听到黎砚知此时此刻夹在抽泣里轻巧的笑声。
“砚知,还有哥哥在。”
面前的脑袋忽然抬起来,李铮再次看到黎砚知的眼睛,雪亮的,眼周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泪痕的。
不等他思考,凌厉的掌风便落在他脸上,他顺着黎砚知毫不留情的力度歪过脸去。黎砚知的瞳色黑沉沉,语气浸满寒意,“你算什么东西,我要你干什么!我要我妈妈!”
李铮已经习惯了黎砚知动辄的打骂,她刚住进他公寓的那一周里,他被打得最狠,说话不合心意 要被打,做饭不合胃口要被打,卫生打扫得不够干净要被打。
所以他几乎是顿都没顿,立马把脸正过来。黎砚知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只要她消气就好了。
她不生气的时候对他很好的。他继续抚慰着黎砚知的躁动,“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黎砚知像是还不满意,她一下上前把他推在地上,如果不是李铮家里的钱让妈妈动了心思,她也不会再次丢下她!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黎秀为什么那么心急,为什么下手这么匆忙。
如果等她细细盘算,李铮家里的一切都会是她的。
而黎秀现在拿到手里的那些,只虚虚占了乐一的一半。
她想不明白!她盯着李铮逆来顺受的脸,怎么都觉得不顺气。为了迎接李外公,一家人的打扮都是偏正式的,李铮今天连轴转根本没时间换衣服,现下身上还是那件有些休闲的西装。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李铮裤腰上用来装饰的腰带上。
她抬腿坐在李铮的大腿上,小腿狠狠锁住李铮的下半身。感受着大腿上的体温,李铮几乎是瞬间大脑失控,面前的黎砚知眼神带着不正常的狂热,她抬手放在他的腰上,伸手就去抽他的腰带。
“不行!砚知,不行!”
黎砚知充耳不闻,继续去解他的腰带,和他有些急躁的反抗对比着,黎砚知像个慢条斯理的猎人。
“我们不能这样的,砚知你再看看我,我不是路原,我是李铮!”他害怕再次激怒黎砚知,没有再提及她们那份残存的兄妹契约。
黎砚知动作很快,她三下两下抽出那条腰带,在手里扥了扥,轻轻将腰带环到李铮的脖子上,再看向李铮的眼睛变得如墨点般深沉。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你说,这样,妈妈会不会回来救我。”
下一秒,她反手一扯,李铮的身体瞬间绷直。
空气都变得寂静,只剩下黎砚知耐心的呼吸声。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像是草原上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狩猎。野生动物的眼睛懵懂的,支配它的只有混沌的直觉,簌簌的风声里,它只安静地等待着猎物的死亡。
将所有吃干抹净之后,它又奔赴下一场的猎捕。
这是大自然赋予它的豁免权。
“我知道了,李铮,我什么都知道了。”直觉流出身体的时刻,李铮听到黎砚知那悦耳的声音,她的五官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变得温和柔软,甚至生出几分悲天悯人。
黎砚知俯身下去,施舍的姿态一样,嘴唇贴下去,给李铮渡气。
李铮本能般的主动吸吮着。
濒临窒息的最后一个时刻,他接受了神的点化,获得永生。
第18章 他的选择
李铮的嘴巴很软, 贴在一起时泛起点点清凉。黎砚知的眼睛睁着,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李铮的求生姿态。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将她渡过来的空气全盘接受,额角浮动着凸起的青筋。
黎砚知眉尾一抬,有些恶劣地往后撤了撤,李铮感受到她的撤离,睫毛颤着,窒息让他的眼睛翻出眼白,显出一种诡秘的美感,他的口腔里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 近乎卑贱地主动循着黎砚知的嘴唇迎上来。
她玩够了,才像是赏赐一般地咬上他的嘴唇,一阵血腥气迅速弥漫在她们的鼻尖。
李铮大概是依旧大脑缺氧,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黎砚知已经悄悄卸了力气, 腰带的金属扣松松垮垮地耷拉在他的胸口,他闭着眼睛逆来顺受地回应着黎砚知的动作。
前几个小时, 他还在决心以后要全心全意地成为一个称职的哥哥。
而现在, 他瘫倒在布满浮尘的冰冷地板上,被他那一厢情愿认定的妹妹骑在身下接吻。
黎砚知缓缓直起身来, 俯视的视角让她将李铮上半身尽收眼底,先是李铮逐渐褪红下去的脸,再是李铮颀长的脖颈,冷白的皮肤上被腰带压出血色痕迹, 像一个天然的项圈。
她的语调透露出愉悦,“李铮, 你的脖子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李铮的眼睛茫然地循着声音睁开, 他总是跟不上黎砚知跳跃的思维节奏,刚才还要弄死他,现在又开始夸他的脖子长得好看,不过,他眼睛向上抬着,这个视角只能看到黎砚知嘴角那抹虚妄的笑意。
她好像消气了,对吧?
“特别,适合,带一样东西。”
李铮听得云里雾里,他现在的大脑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
似乎是看破他的不解风情,黎砚知并没有嫌恶他的扫兴,反而是热心的为他答疑解惑。她拎着皮带的两端将李铮拉起来,慢条斯理的将腰带穿进金属扣里,调整到贴合李铮脖子维度的大小。
“看,狗牌。”
狗牌,狗牌,李铮的大脑缓慢地回忆出一些原本被他忽略的细节。夏侯眠脖子上一直带着的黑色choker的含义恍然得到了解释。
黎砚知这是什么意思,李铮的眼睛缄默着,她是在例行羞辱他吗?还是,这也是留在黎砚知身边的一种方式?路原是正牌男友所以不需要戴吗?
那他呢,如果他应下,他会是什么身份。
眼见自己的理智险些再次被吞没,事情越来越偏移他的预想,李铮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被黎砚知弄乱的衣服。这一切的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他已经来不及再去思考对错。
嘴巴还在流血,不断提醒着他刚刚那个混乱的吻。
他只能尽可能地替黎砚知开脱。她只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她只是还不懂事,只要他把这一切糊弄过去,她们还能回到从前。黎砚知见他没什么反应,终于散了兴致,抬腿从他身上起来,顺势坐在了一边,递给他一张纸,“擦擦,长这么个血盆大口有损市容”。
李铮还没来得及接过,黎砚知就没了耐心,掐住他的下巴胡乱地在他嘴唇上摩擦着。
“刚才的事情,”李铮的嗓音哑得几乎不作声,手心里是黎砚知擦完后随后砸在他身上的纸团,“砚知,我会忘记这些。”
“如果你愿意,一切交由我处理,我家里的人会接纳你的。”他看着纸团上的血迹,黎砚知的脸得天独厚,和他那个妹妹太像,他抬头,语气变得笃定,“我们以后会成为真正的兄妹。”
黎砚知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嫌弃,她不知道时至今日李铮怎么还是这么天真,按照乐一股价的跌破程度,恐怕等她们回去了,大家早都成穷光蛋了,她需要一群对她毫无威胁的人的重新接纳吗?
她踢开地上的镜头残骸,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求真态度,“做兄妹我还可以睡你吗?”
李铮头脑发蒙,他习惯了对黎砚知言听计从,但此刻却不知道如何回答起来。
“或者说,家里人不在的时候,我要你蹲下给我舔,你愿不愿意。”
她就这样直白地将需求说出口。
李铮瞬间感觉嗓间发涩,心脏跳动地过于.迅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开口艰难,“不可以。”
他没说不愿意,只说不可以。是不可以,所以不行,因为她们是兄妹,李铮的睫毛轻轻盖下去,他的心里轻轻冒出另一个声音,像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引诱:可是她们是假兄妹。
黎砚知眼睛轻轻上扬,“那我不要和你做兄妹。”她看向李铮的眼神毫不留情,像在看一个物品,“我是一定要睡你的。”
她像是宽容地让了一步,“最好的打算呢,是你一边做我哥哥,一边被我睡。”
一个完美的计划。黎砚知看向李铮,她其实不需要李铮的答复。她只是喜欢欣赏他们在她设置的选择里纠结痛苦的模样,而他们给出的答案并不重要。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赏赐他选择权。
*
“撒开,你个蠢货!”夏侯眠被路原按在座位上。他看了一眼路原那红润的脸色,这死人整天吃好睡好,一看就没费尽心思伺候砚知,所以精力确实比他胜一筹。
路原兢兢业业地不撒手,还得抽空看着院子里的情况。
他已经看守夏侯眠将近半小时了,这李铮怎么还不出来。饶是他再有耐心,可关心着黎砚知的情况,他心下也有点儿着急了。
夏侯眠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看好戏一样地躺回去,混不吝模样。
“你还真相信那个蓝毛是黎砚知的哥哥?”他叼着烟的嘴斜着,一副笃定姿态,“别说五官了,他脸上能有一官和黎砚知稍微长得像点的吗?”
八成是哪个诡计多端的变态跑来骚扰黎砚知的。想到这他就心堵,就这路原这蠢货还在这替那贱人站岗呢。
路原扭过头来狠狠瞪了夏侯眠一眼,“砚知金口玉言说出来的怎么可能有假的!”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挑战黎砚知的权威。
黎砚知亲口说的?
夏侯眠嘴上的烟卷缓慢地落下来,耷拉在嘴角,这事儿黎砚知从来没给他提过,原来,原来他已经被黎砚知冷落这么久了吗?从前他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黎砚知的人。
他知道她的家住哪里,知道她的写字习惯,知道她的口味,知道她的衣服尺码,知道她喜欢的玩法,知道她最喜欢用哪个牌子的烟烫他的掌心。
可他竟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哥哥,细细想想,这次见到她,她的穿衣风格也和从前不同了,个子也长高了。
他现在像一个突然被上天收回了天赋的普通人。
他不再了解黎砚知。
夏侯眠突然变得暴躁,有些蛮横地去开车门,路原又反身过来收拾他。
“你不也很想看到黎砚知吗?他自己跑去和砚知团圆,凭什么我们要被锁在车里?现在是新社会!众生平等!他是哥哥怎么了,是哥哥就能搞特权了?”
“还有,”夏侯眠断眉显得有些深沉,“是不是亲哥也不一定呢,他这样急吼吼地找过来,谁知道是为什么事情来的?万一是对黎砚知不利呢!”
路原听着夏侯眠一连串的分析,心里也逐渐开始倒戈。他原本就想黎砚知想得紧,整天魂牵梦绕的,现在她就在眼前,却让他待在车里避让着,他实在是心痒。
思索之间,他鬼使神差地撒开了夏侯眠,夏侯眠灵活地钻出他的桎梏,他之前没找到模特这活之前,给人当过代驾司机,他轻车熟路地钻到前排找到备用钥匙,打着车后瞬间从前门下车。
路原着急忙慌撵出去,终于也如愿踏进黎砚知的家门。
夏侯眠推门的声响不小,他原本就是个市井混混,下手没轻重的。
聒噪的响动即时穿进靠近院子的小屋,李铮依旧没能回答黎砚知的问题,可黎砚知的注意力却全被挪走,她仔细辨认着外头混乱不一的脚步声,看向李铮的眼神多了些赞赏,“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创意。”
“去,给他们开门。”当时为了安全,正厅的门是做了关门即上锁的设计。
黎砚知坐在床上,开口就是命令口吻,见李铮抬手就想用衬衫的领子去遮脖子上的勒痕,她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充,“不许遮,嘴巴也不许遮,就这样去。”
李铮悬在下巴下面的手机械地落下去。
他甚至开始劝慰自己,已经很好了,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原本以为黎秀离开后,黎砚知便会毫不留情地抛出所有当时用来威胁他的把柄,毕竟他不再有被利用的价值,想到这他心口一缩,心里背道而驰的感受让他再次顿悟。
他好像是乐意被黎砚知利用的。
黎砚知并没有对他做多么过分的事情,不过是出手教训他几下出出气罢了,又没有真的让他死。黎砚知是个很好讲话的人,只要顺着她就好了。
李铮就这样亮着嘴上脖子上的痕迹去开门。
第19章 狗窝
黎砚知跟着李铮从姥姥的房间里出来, 李铮清减的身形很是悦目,即便他走得并不快,很有拖延时间的嫌疑, 她也能稍稍纵容。
清脆的一声锁扣声响,铜色的铝制门被打开, 李铮的脸静默着, 脖子上的伤口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亮眼, 门口的两个人都有些难得的愣住了。
李铮下车的时候全须全尾的, 这伤口的产生时间不言而喻。
路原平日和李铮更熟络亲近,即便有时候因为一些嫌隙心中对他不满, 但是一起天南海北的跑现场的情分还是在的,眼见李铮受伤他想都没想地便开口:“铮哥,你脖子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直直照过来的光线有些刺眼,李铮的眼睛轻眯着。
就在这时黎砚知轻飘飘地从后面走过来, 一双黝黑发亮的眸子显出几分笑意, 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路原脸上,而是淡淡地将李铮的身形包裹。路原是个记性好的,瞬间便想起了黎砚知说过的那些话,语气不尴不尬地顿在原地。
他的眼神又不着痕迹地扫过李铮身上那有些意味深长的伤痕, 心下了然。
原来,刚才的那些时间里, 黎砚知和李铮在玩那些游戏吗?脸上的麻药劲已经过去,医美机构给了敷了很多医用面膜, 连带着他脸上的肿胀也轻易地消了下去, 消去了黎砚知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印记。
李铮脖子上的痕迹很显眼, 显眼得让人眼热。
路原的眼睛带着一股锐利的觉察落在李铮的嘴巴上。李铮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打量,默默侧过脸去, 但遮掩的效果微乎其微。
他的嘴唇是肿的,下唇带着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珠。
纵使路原是个愣的,但李铮模糊的唇线已经透露太多旖旎。
兄妹之间玩那些游戏可以,连亲吻也是可以的吗?
她们,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是在和他分手之前吗?
路原的头缓缓低落下去,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习惯了全盘接受黎砚知带给他的所有感受,看着这凿凿证据,他竟然想就这样沉寂下去。质疑顿在胸口之间,不上不下,路原被那股翻涌的情绪折磨得几乎要呕吐。
气氛就这样被路原那句没有人回答的关切给晾下来。
眼见路原并不打算对李铮发难,黎砚知想看李铮被队友羞辱戏码的心愿落空,她的视线慢悠悠地移到规规矩矩站在门外的夏侯眠身上,然后落在他那坦着的胸乳上。
她的眉毛轻轻落下去。
“夏侯眠,我家也是你的拍摄现场吗。”
正厅里还摆着姥姥的照片,至少应该穿得整洁得体才对。
黎砚知讲话总是这样,平静的,冷漠的,实事求是的,连不悦都被这种求真的态度混淆,变得难以辨认起来。
但夏侯眠的身体还是瑟缩了一瞬,他的衣服要么是之前打散工时的工作服,要么就是拼多多二十来块钱买的,质量感人,被路原一扯轻松扯到肚脐眼,看着着实有些伤风败俗。
他顿时亡羊补牢地用手将衣服的口子合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衣服买的太没档次,你别怪路原。后面就会有衣服的拍摄的,pr会送样品,质量好点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容易被弄坏了。别生气了。”
他相当自然地把矛盾转移,还显得十分大度。
然后迅速略过杵在门口沉默的两个人,十分狗腿地跑到黎砚知的身边,“还没吃饭吧。”
他似乎对黎砚知家里很熟悉,径直走到另一个房间里,李铮侧过脸去,夏侯眠留下的半开门缝显出那房间里面的构造,看起来是个储物间。
他从里面空着手出来,“等会我去集上买点菜回来。”
黎砚知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你就穿这个去买菜?”她不顺意地看了一眼门边的李铮,随手一指,“我哥会挑菜还会做饭,这些让他弄,你和路原也别闲着,等会把屋子里和院子打扫出来。”
平时统筹剧组的各种经验让她使唤起人来也很有领导风范,叫人难以拒绝。
说完,她顿了顿,思虑周到地瞧了一眼夏侯眠身上的碎布头,敛着眉吩咐李铮,“哥,你从摊子上给他捎件能穿的,别总让姥姥看见这不干不净的东西。”
李铮沉默着点头,黎砚知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轻车熟路的叫着他哥哥。他不知道黎砚知到底在想什么。
她抛给他一个定时炸弹后又及时回到安全区里,闲适地等待着他的动作。
李铮轻轻呼出口气来,那抹从前面对着妈妈的无力感移栽到了黎砚知的身上。路原已经闷声去拿门后的扫把,夏侯眠手脚利落地拆着沙发上的罩单。
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和他们来时的车上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李铮再也来不及多想,扯了扯领口遮住伤口飞快地出门买菜去了。
一个下午,整个院子都活跃着一股干劲,黎砚知不愿意回京市,估摸着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三个人一点都不敢马虎,里里外外收拾得锃亮。
小院里的房间不多,原本就姥姥和黎砚知两个人住,只留了三间卧房。姥姥的房间黎砚知才不舍得拿出来给别人住,分房时,她扫了一眼闷头吃饭的三人,眉毛挑了挑,“路原和我住楼上。”
沉默了一下午的路原当即抬起头来,他似乎受宠若惊,手里的碗放下又抬起来,动作有些颠三倒四。
她看向李铮,“你住楼下进门那屋。”
语调沉静下去,黎砚知喝了口水,搁下筷子拎着她的相机包上楼。分房没再有下文,她就这样简单利索,直接忽略了夏侯眠。
夏侯眠却一副见怪不怪模样,淡定地往嘴里扒着米饭,脸上的平静不似伪作。
李铮默默看着,良久才移开视线。
他大概是病了,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夏侯眠在这里也许有个固定的“狗窝”。
*
黎砚知的房间不大,但被布置的却很温馨,当时盖这所房子的时候,姥姥坐着大巴车带着她去市区里的大家具城选了灯具。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铺设着暖色光晕的美羊羊灯罩,睫毛在她的眼睑上留下阴影。
她从小便和其他小孩子不太一样,她不喜欢看动画片,对风靡一时的各种玩具也没有兴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小孩堆里最不合群的一个。
姥姥很爱她,从来不会觉得她这样是个怪胎,她只夸她,夸她是个早慧的孩子。
可姥姥同样觉得亏欠于她。姥姥那些同龄好友对她们家的情况一知半解,只知道黎砚知是个留守儿童,她们替姥姥打抱不平的时候,也会顺带爱怜地抚着她的脑袋,“你家孩子懂事的很,以后肯定早当家。”
每次她们这样说,姥姥总会漏出一种忧伤神色。黎砚知知道,姥姥不想让她早当家,甚至不想让她这么懂事,她是期待着黎砚知能为她不给她买最新版的玩具生闷气,期待着黎砚知和其他家孩子一样,因为家里不给安有线电视看动画片而在地上打滚。
可黎砚知只是淡淡地看着邻居家撒泼的小孩,背着书包扭头进门写作业。
姥姥总觉得,是因为没有给予黎砚知正常的成长环境,才让她略过所有养育小孩需要经历的糟心环节,无师自通的成为一个三好小学生。
黎砚知不想姥姥总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所以那天,她在家具城里,抬手选择了儿童家具区最畅销的美羊羊灯罩。
屋里的光线已经不那么明亮了,灯罩里的灯泡大概已经老化,黎砚知直起身来,明天再去买个新的灯泡换上去。她抽出相机包夹层里的u盘。
这是黎秀买给她的全套相机套餐,里面的u盘自然也该是她留下的。
是最普通的类型,金属的外皮已经有了些许划痕,不是崭新的,所以应该不是相机厂家赠送的。她打开书桌上的台式机,将u盘插了进去。
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流水回执以及合同的扫描件,黎砚知的视线落在莹亮的屏幕上,这是她第二次查看这个u盘,鼠标慢慢挪到几个她当时没有注意到的落款上。
这些合同上的签名,和这几天接连从乐一跑路的股东正好重合。
她正要细究,卫生间的门哗啦一下打开,一阵潮湿的气息从她背后拥过来,她不动声色的关了显示屏,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路原下身系着白色的浴巾,有些扭捏地站在浴室门口。
水蒸气氤氲在他光.裸的上半身上,不时有水珠缓缓滑落。路原的头发有些长了,乖巧地趴在他额头上,散发出好闻的椰子味道。
“砚知。”他看黎砚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好小声叫她。
黎砚知考究的视线让他想发.春,前段时间他刚找了教练练了普拉提,整个人消去累赘的大块肌肉,变得清新脱俗。他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黎砚知招招手,他又溃不成军起来。
“过来。”黎砚知手指屈了屈,像唤狗一样叫他。
路原抿了抿唇,他不敢让黎砚知看出端倪,害怕提醒黎砚知她们已经分手了这件事情。他那被换洗下来的衣服口袋里还随身带着黎砚知那天在片场扔给他的药膏。
那是她给他的分手费。
他低眉顺目地跪坐在黎砚知的腿前,有些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枕到黎砚知的腿上,他的耳朵比头顶上的美羊羊那蝴蝶结更红,留给黎砚知的后颈显得格外顺从,“砚知,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他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他的大脑里回溯起李铮脖子上的痕迹,他要向黎砚知证明,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擅长忍受。
黎砚知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来,显得格外遥远,“路原,我和你分手的事情你告诉李铮了吗?”
路原的声音闷闷的,他以为黎砚知要对他兴师问罪,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他巴不得全世界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样他还能自欺欺人,有时候还能恍惚得以为自己依旧名正言顺。
黎砚知的手指轻轻捏着他的头发,语气变得捉摸不透,“那就不要告诉他,”她捏着路原的下巴强迫路原与她对视,“路原,要保守这个秘密。”
路原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抬起眼来,跪坐着的姿势让他和黎砚知之间有着天然的高度差,显得他更加有逆来顺受的诚意。“那我们,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这话刚说完,窗户便清脆的发出些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侧头看了一眼,外面空荡荡的,只要姣好的月色。
黎砚知没有受那奇怪声响的干扰,她低下头来,自然地忽略了他的问题,“床上的被子潮了,你下楼找李铮拿一床新的来。”
路原被黎砚知下达了指令,也不敢再纠结刚问出的问题,他紧了紧腰间的浴巾,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黎砚知的允许,他不敢在她眼前袒露身体,只能拎着衣服进了浴室换好,这才匆匆下楼。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黎砚知自己,她微微半躺在升降椅上,头都没回,“进来吧。”
窗户上闻声爬出来一张俊脸,夏侯眠推开窗户上的彩色玻璃窗,轻车熟路地从窗口钻进来。他特地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脖子上的金属扣在灯光下流转着色泽。
“这环都几年了,自己扔了吧。”黎砚知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语调平平。
“舍不得。”夏侯眠非常标准的跪下,膝盖和地面是一丝不苟的90度。他从怀里掏出一盒爆珠香烟,很熟练地抽出一根点燃,另一只手托着,递给黎砚知。
黎砚知幽凉的视线静静落在细长的烟管上。
“好久没人陪你玩这个了吧,”他骄矜的眉毛轻抖,“那群公子哥细皮嫩肉的,没我这么个皮糙肉厚的经玩。”烟灰落在他手心上,静悄悄地躺着。看那蓝毛身上的痕迹,一看就知道黎砚知平时收着力呢,不像他,黎砚知弄他从来没有负担。
他还没等到黎砚知松口,门外忽然响起不大不小的走动声。
听动静,是楼梯口传来的,冗长的旋转楼梯是最好的传声筒,路原的声音一点一点传进房间里来。
“铮哥,我自己搬就行,你快去休息吧。”
后面续上一道冷淡低沉的声线,“我去收拾。”
黎砚知飞快地将烟头按灭在他手心,语气急促,“快躲起来,我男朋友来了!”她刻意忽略了自己的真正目标,抬手散着空气里的烟味。
夏侯眠当即便站起来,他来不及疑惑黎砚知突然生变的做派,便被黎砚知推搡到了衣柜边。
“藏进去。”黎砚知说一不二。
夏侯眠心下嫉妒着路原在黎砚知心里的地位,但也只能服从,他拉开柜门,正打算钻进去,黎砚知整洁修长的手又拦在他面前。
她的视线落在夏侯眠爬高爬的有些脏的裤子上,眉毛皱起一瞬,“把衣服脱了再藏,脏死了。”
随后,她监督着夏侯眠把身上脱得只剩内裤,这才安心关上柜门。
“砚知,我能进来吗?”路原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失真,他顿了顿再次补充,“还有铮哥。”
李铮低头看着门缝,他现在还不知道如何面对黎砚知,抱着被褥的手因为压力布满青筋。其实也没什么难的,等一会进去之后他就低头干活,他换被罩换床单都很快,就那么一会,他还是可以伪装出正常来的。
路原笨手笨脚的,做不好又要耽误黎砚知睡觉。也许是已经形成了对黎砚知言听计从的习惯,他没办法干脆地对黎砚知的需求视而不见。
室内传来几声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轻巧声响,黎砚知慢悠悠地来开门。
室内充沛的光线一下落在李铮的脸上,让他有些来不及表情管理。他只好快速埋下头去,进门将新被褥放在床边的小沙发上。
路原眼里还算有活,飞快地跑去床上将泛潮的床品给抱下来。
黎砚知坐在小沙发上,侧头盯着他整理手上的被子。“被罩和床单在哪儿?”李铮尽量让自己不受影响,尽职尽责地完成着铺床的任务。
黎砚知倒是没有回答他,反而是路原非常自然地接过话茬,“应该是在墙边的那个衣柜里。”
话里对这里各种陈设的熟悉仿佛是一种低调的炫耀。
李铮敛眉转过身来,侧身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黎砚知脸上恶劣的笑意,漂亮的眼角眉梢尽是捉弄人的趣味。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恪守本分地朝衣柜走过去。
他拉开一边的衣柜门,光线被他的后背挡住了大半,显得衣柜里有些晦暗,一个大衣挂在衣柜的正中,过长的下摆将底下的衣物遮盖住。
李铮抬手将大衣扯开,衣柜瞬间发出一声惊慌的响动。
他的视线就这样顿在当空。
这是显而易见的直观,黎砚知的衣柜里面,有个仅仅穿了件内裤的裸.男。
第20章 卖身契
良好的听力几乎可以算是歌手的基本功。路原显然察觉到了那声响动, 他抱着被湿气浸染的棉被,支着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被李铮掩去一半的柜子上。
“刚才是什么声音?”
黎砚知半个身子倚在沙发的扶手上, 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李铮的反应。
李铮缄默着的身体在柜面上投射出利落的影子,他缓缓把头抬起来, 语调平淡, “没什么, 我的胳膊撞到柜门的板子了。”
路原够头看了一眼, 稍微客气了一句,“那你小心啊。”随后又毫无察觉地低下头去干活。
黎砚知这个视角, 能清楚地看到柜子里,她坐镇上帝视角,目光将一切囊括在内。
她能看到夏侯眠蜷曲的身体、慌乱的动作,自然也能看到李铮那下意识的遮掩, 他反应很快, 在夏侯眠露馅的那一瞬间即刻上前了一步,宽阔的肩背将柜口挡得更加严实。
他的肢体极富美感,舒展颀长,为了方便干活, 衬衫的袖子整洁地卷到小臂上侧,停顿在手肘凸出的骨骼下。假意翻找了片刻后, 他干脆地关上柜门,转头撞上黎砚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黎砚知就是故意的, 他知道。
但是他无可奈何, 这个他也知道。“柜子里没有, ”李铮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冷峻的眉目平铺直叙着, 显得郑重其事,“路原,你和我下楼一趟,去拿新的床单被罩。”
路原怔愣地抬起脑袋,李铮的视线静悄悄地落在他身上,是一种无声的催促。路原也不是不想去,只是对于李铮突然的反常他需要反应一下。
刚才上楼的 时候,那三个大被子李铮可是全要扛在他自己肩上的,他抢都抢不走。怎么现在两条轻飘飘的布还需要他一起去拿了。
不过在黎砚知面前,他不敢怠慢李铮,只好放下手里的活,飞快地跟了上去,“好,我来了!”
李铮迈着大步,煞有介事的,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他的动作很快,衣诀翻飞之间带过去的那阵风都显得干脆。路原为了跟上他的脚程,也一阵小跑过去。
很快,房间里又重新静下来,两股并不重合的脚步声渐渐微弱。柜门发出一声陈旧的声响,一只肤色并不明快的小腿试探性地立在地面上。
很快,夏侯眠那张长得有些邪气的脸也从不甚明朗的黑暗里探了出来。
他有些不太自在的站着,身上的内裤因为洗了太多次已经轻微透出肉色,黎砚知坐在对面,穿得是年轻女孩里最时兴的大牌,材质剪裁都是上乘,就这么看着,竟然连自然的衣服褶皱都那么熨帖。
他这样站着,被黎砚知衬得像是一个低端会所里的雏鸭。
黎砚知的视线随意打量了他一下,像是不堪其扰,眼睛都痛了,“夏侯眠,你怎么浑身上下这么多个破烂。”
衣服穿得破烂就算了,一个单量不少的内衣模特怎么连内裤都像是从垃圾堆里捡的。
“品牌也不送你几件吗?”
夏侯眠有些狼狈地从床底下捞出来自己的衣服和鞋子,“送了,都被我转手卖掉了。”他只说到这里,便不再愿意多说。他不想向黎砚知透露太多他生活的窘迫,那样看起来总像是要邀功。
黎砚知也不追问,她从来不会对上供的贡品的来处好奇。
他一件件把衣服套上,刚才他差点漏了馅,总归是有些心虚,边套衣服边悄悄观察黎砚知的脸色。
黎砚知此刻正有些惬意地半倚在有些蓬松的被芯上,眉梢轻轻扬上去,双腿交叠着翘在沙发的扶手上,显得神气非凡。
看起来竟然心情不错。
她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大多数时候黎砚知总是像杯平淡的井水,看着和温水无异,触之却是刺骨寒凉。
大多数时候,黎砚知的笑意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从未见过黎砚知像此刻这样单纯的开心着,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他瞧着看着竟入了迷。
半晌黎砚知才像是突然想起他,见他还杵在一边毫无动作,语气严厉了些,“现在不走是想被我男朋友发现吗,还不从哪来滚哪去。”
夏侯眠恍然惊醒,他不敢再耽搁,几步跨到了窗台上,当时他爬进来的时候,只是掩上了窗门,现下爬出去也是悄无声息,他脚够到沿着墙壁长得那颗石榴树上,抬头看了黎砚知一眼。
黎砚知一下也没有回头看他。
这场景竟然和他当时被学校开除时的情形微妙的相似,那次也是一样,他带了几个好哥们陪他去学校收拾东西,教学楼各处的告示栏里到处张贴的都是关于他违规事件的处理公示。
他们和他一样都是烂人,将这到处张贴的退学公示当成他的光荣榜一样的,在经过的各处走廊里肆意大叫。
课堂里正上着课,他们也是毫不客气的闯进去,嚣张地拉着他那空荡的书桌,将为数不多的课本往拉杆箱里扔着,课堂上的老师脸色铁青。
班里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用厌恶的眼神悄悄瞥着他,再不济也会悄悄用手捂住耳朵。他固执地看向黎砚知挺拔的后背,她的头发梳得整洁的马尾,酷暑的粘稠空气里,连路过她耳边的夏风都显得清爽。
在他哗众取宠的那二十分钟里,黎砚知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临走的时候,他最后一次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向她,盛夏的太阳格外强烈,照在窗户下面张贴的成绩单上,夏侯眠低下头,轻而易举的看到黎砚知的名字。
小城市里数十年得见一次的理科天才,那高得吓人的总分成绩无论打印成多么小的字号,都是格外的瞩目。阳光浮动在上面,光影是浅色的,并不喧宾夺主。
那是黎砚知金色的前程。
*
再回来的时候只有路原一个人,他抱着个被套好被罩的被子,上面叠放着一件浅色棉布床单。
见黎砚知的视线默不作声地移到他身后,路原顿了顿,自觉地开口解释,“我也不知铮哥冲着什么了,拉着我在楼下东转西转,还非要把被子在楼下就罩好。”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没有底气地凑过来,“砚知,你等着急了吧。”
“还好。”黎砚知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清虚实。
路原十分懂事地上前帮黎砚知脱鞋,他跪坐在地上,姿态轻柔地给她揉着小腿,舟车劳顿,黎砚知的小腿都有些充血发硬,路原一点一点帮她揉开,“等一会我收拾完床铺,你就躺在上面,我拿那个经络梳给你按摩一下头皮。”
“这是我前段时间找酒店的spa技师请教的,”他换了一边腿来捏,“我学的时候听见隔壁呼噜打得可洪亮了,肯定很助眠。”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絮叨,“砚知,虽然我们分手了,但是我买的那些保健品你还是要坚持吃,对身体好的。”
黎砚知抬腿就是一脚,把路原踹得往后一坐,路原狼狈的模样让她心情大好,她故意问他,“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下毒。”
“你们一个两个的,心思都歹毒得很。”
路原来不及反应黎砚知话里一直潜在的另一个人是谁,他只顾得上看见黎砚知难得的开怀,在黎砚知身边久了,他自然懂得如何讨她开心。
他狗腿模样地学着电视里的人接连朝地上磕了几个,“大人,贱民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
“请大人明鉴啊!”
路原长了副好皮相,虽然是短脸,但皮贴着骨头长,眼睛生得也好,一双桃花眼黑亮,这样夸张地耍起宝来也不会让人生厌。
脸上笨拙的雀斑映在鼻头和双颊上总为他平添上一份真诚。
他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自我卑贱着,仿佛他真是黎砚知买来的什么奴隶一样。
这招显然对于黎砚知来说十分受用,她抿唇,一派严明模样,相当的威风凛凛,“那还不快去给我铺床,小心我阉了你!”
路原相当屁滚尿流地回到自己原先的岗位,被子已经被李铮罩好,再加上他做家务的能力见长,十分迅速地解决掉了一床潮湿的被褥。
黎砚知满意地躺在新换的绵软被褥上,路原这才从他抱得那堆棉被里抽出个糙的,他朝外一抖,铺在了黎砚知的床边。
见黎砚知永远洞察一切的目光落下来,路原连忙解释,“这个是我偷偷拿上来的,铮哥没有看见,他不会发现的。”
中间耽搁了太久,已经深夜,路原仔细帮黎砚知掖好被子,才规规矩矩地躺在他打的地铺上。
“砚知你睡吧,我睡这里给你看门。”
黎砚知侧过头去,没有搭理他的自说自话,路原也不受影响,他已经被自己描绘的那些情景洗脑,竟然真切觉得自己是黎砚知买来的奴隶。
他藏在被子里喟叹,听说一奴不能侍二主,一旦被买下就要永生永世地追随主人。
路原很羡慕。
他也很想永生永世追随黎砚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