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砚知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黎砚知掌掴李铮的那一幕复又回闪在他的脑海里,李泽西只觉得周身冰冷,像被一条滑腻的毒蛇缠住。
现在毒蛇盘桓在他的脖颈, 朝着他的大动脉,饶有兴致地吐着信子。
他低下头去, 麻木地开口, “对不起。”
黎砚知轻快地笑了, 笑声像弹簧一样, 轻盈中混杂着嘲弄,“既然没有把事情全揽过来的决心, 为什么还要演这出为李铮不平的戏码。”
“江叔叔,你的愧疚心不应该这样找补,既然卖了儿子,就应该时刻记在心里。”
她要让他永远背负着这个包袱。
李泽西只是攥紧了拳头, 一言不发。他确实是对李铮有一丝愧疚, 即便他们的关系欠佳,可这之间的血缘却是做不得假的,他没办法毫无负担地看着李铮受苦。可是他依旧沉默了,像黎砚知第一次找上他时那样, 默许着黎砚知后续的种种作为。
他的记忆再次避无可避地回到那个傍晚,那天他处理好医院的事情赶回公司, 到处乱作一团,他已经连轴转了好些时日, 黎秀跑路之后各方的施压让他筋疲力竭。
到了公司大楼下面的时候, 他看见大厅里安静等在前台附近的黎砚知。
他眉毛一皱, 快步走过去,把她往楼梯间一拉, 他忍不住对这个并不熟悉的小姑娘疾声厉色,“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有多敏感吗!”
面前的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用水亮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似乎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他收拾着黎秀扔下的烂摊子,自然没什么好气,但李铮前些天来找过他,他也答应了李铮,他猜想着黎砚知也是为这件事来的,“你放心,我不会因为黎秀的事情怪罪于你,看在和黎秀往日的情谊上,我会资助你到大学毕业,学费和生活费还是按原先的标准给你。”
超乎他想像的,面前的女孩脸上并没有感恩戴德的表情,甚至连局促都没有。
那双水亮的眼睛舒展地蜿蜒,她轻轻的笑,笑意像是蚁群,密密麻麻占领狭隘的空间。
“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她从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在他眼前晃了晃,“请我去你的办公室吧,”看到李泽西明显并未当真的神情,她也不恼,只是语气霎时压低了一些,“当然,我们也可以在大厅谈,我都可以,只是善意提醒你一句,这里面的东西恐怕你不会想让别人知道。”
她凑近他,是明晃晃的威胁,“这是黎秀留给我的,很丰盛,很惊喜的礼物。”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打开牛皮纸袋时的心情,那盘桓在他心头的寒意,瞬间将他冻结在原地。
里面是他操控股市的罪证。
她第二次来找他,是在李梧桐的病房外面,命令他成为李铮的监视器,告密者。
他脸色灰败,掌心的A4纸被他的冷汗浸透,上面赫然是关于2014年他非法做空凛讯集团的指控,他控制住表情,掀开第二份文件,巨大的恐惧将他钉在原地,里面是一张报纸,版头是7年前有关津门大桥坍塌案件的调查结果,这件事在当年以工程师入狱结束。
而此刻,他抵住牙齿,报纸下面,是他的受贿证据。
他做了李梧桐20多年的傀儡,这桩桩件件罪恶全都经由他手。
他咬牙看向黎砚知,她并不在乎他的答案,似乎认定了他一定会同意一样,漆黑的头发盖住她的一半侧脸,黎砚知偏了偏头,瞳孔的亮色聚焦成一个光点,透过高精度的玻璃,落在病床上。
“我需要你时刻向我汇报李铮在公司的动态,做了什么决定,见了什么人,都要告诉我。”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轻啧一声,“怎么?后悔了?没关系,你可以随时反悔将李铮卖给我的决定,只要你去坐牢,我自然会让他自由。”
“我会盯好他的。”这次他答非所问,可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黎砚知的心情很愉悦,高挑的背影被逆向的光线勾勒,“不觉得很可惜吗?”她的语气几近混淆黑暗,“真正做错事情的人躺在那里,而你们却要代他受过。”
他的视线被黎砚知的话语绑住,不受控制地朝病床上探过去。
李梧桐木然地沉睡着,似乎无知无觉,全然不知道外面已经布满扑兽夹,而他却要惊惧又惶恐,被黎砚知一次次加码的威胁追赶着,永远不敢停下脚步。
他攥紧掌心,指甲狠狠剜进肉里。
从这些折磨他数日的噩梦中抽离出来显然并不容易,他面色苍白,而黎砚知像是觉得好玩一样,一圈一圈转着椅子。
而经历过黎砚知的种种威胁之后,他已然不能从她这副看似孩童般的玩闹举动里瞧出无害来,只觉得黎砚知眼角的笑意潮湿又粘稠,沼泽一样。
见他额角落汗,她抽出空当,甚是体贴地往他面前推过一盏茶。
李泽西外强中干的种种作为很是取悦了她,她主人一般地谨遵着待客之道,“请坐。”
李泽西已经学会了服从她,沉默着坐在茶几一边的沙发上。
“上次让你做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黎砚知漫不经心地玩着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夹。
李泽西站起身,打开一旁放文件的柜子,抽出一份策划和意向合同。“已经初步和你们学院确定意向,乐一会全权赞助搁置的交换生计划,导演系会有三个名额。”
听着他一板一眼的回报,黎砚知翻看着他递过来的资料,李泽西虽然本领不大,可这件事做的倒是利落周到。
她把合同合好放回去,看过去的表情多了些许的赞赏,“这件事做的很好,如果每件事情都做的这么漂亮,说不定有一天我真的会帮你把那些证据销毁。”
李泽西抬起头来,面前秀丽的面庞朝他凑过来,不依不饶地抓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你当真了?”
“我骗你的,”她俏皮一笑,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可说出来的话却阴恻恻,“在我玩够之前,你和李铮只能逃一个。”
李泽西终于受不了了,有些事情做了是一回事,可亲眼让他看到后果确是另一回事。黎砚知只是让他做些监视李铮的事情,他也一直这么自欺欺人着,仿佛他只是犯了些无关紧要的小错,可病房里,李铮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就这样直直钻进他的脑袋里。
他嘴角抽搐着,“你这个疯子!”
“和你妈一样,疯子!怪物!她毁了静优,所以你现在要来毁掉李铮!这些事情,我做与不做有区别吗?”
“你以为黎秀做事就干净吗?”
他口不择言,像个困兽一样,不管不顾地想要用撞击笼子,企图给予猎人一些震慑。
结果可想而知,黎砚知盯着他起伏的胸膛,突然起了说笑的心思,“我当然像我妈,就像李铮像你一样。”
“你知道吗?李铮现在也在做小三,”她勾着唇角,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和你当初一样,用尽各种方式地介入了朋友的感情,不过,他应该比你做得更好,甚至偷偷支走朋友,想方设法爬上床,自愿把自己当狗一样锁在我床上。”
“夜夜在我脚下摇尾乞怜,希望我能随便给他一个小三小四的名分。”
“你说,是不是很贱?”
第42章 恶心
黎砚知这几天忙得很, 江令电影的后期剪辑她一直在跟,几乎是学校工作室医院三头跑。
结束工作,她照例来到医院, vip病房的隔音做的很好,室内很安静, 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她大喇喇推门进去, 掀开被子往病床上一趟, 有些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李铮身体恢复地还算不错,已经可以下地, 只是穿在身上的病号服依旧晃晃荡荡,显出几分病态的轻盈。
他轻车熟路地拎着滑动的输液支架,弯腰倒了一杯鲜果茶递到黎砚知手边。
俯身时,漂亮的锁骨滑出病号服的覆盖, 他有些不自在地往上提着衣襟, 害怕脏了黎砚知的眼睛,但还好,黎砚知并没在意,只是接过杯子很专心地一饮而尽, 看得出来跑这一路是真的累坏了。
他按了铃,又恪守本分地坐会窗户边的沙发上去, 安静地等着护士来给他拔针。
护士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女孩将病床调节成舒服的角度, 盘着腿倚躺在那里画画, 手边是刚剥出来的整盘松子。而病号规矩地坐在沙发上, 面前的桌子上是小山一样的松子壳。
拔针的时候,他看到李铮的手指上都剥出了一个涡。
拔完针, 李铮又忙活起来,黎砚知背来的书包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他任劳任怨取来,将里面的衣服一并掏出来,“就这些要洗的吗?这几天睡的床单被罩换了吗,那个洗起来麻烦,你洗不干净睡着不舒服,下次阿姨给你换了你就带过来。”
黎砚知挪了挪脑袋,有些不上心,“你洗还是阿姨洗又没有什么区别。”
李铮叠衣服的手没停,“你的事情我还是自己做着安心,交给别人我总是不放心。”
家里的衣服都是阿姨送到洗衣房里分类洗的,其实已经很干净了,可他总是习惯先手搓一遍,再放进洗衣机里滚,没有这道双重保险,他便又会疑神疑鬼。
“你最应该不放心是你自己吧,把我都给勾引到床上了。”
此话一出,房间里后知后觉的安静了,李铮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可明显能看出他的后背僵硬得像块石碑。
李铮不再寻死觅活之后,其实和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很听她的话,依旧每天在她身边忙活来忙活去,只是,他变得很抗拒她们之间的亲密举动。
每次她惯性一般地去亲吻他的时候,他总是默默侧开脸。
现在看来,他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情,她好像找到了李铮新的痛觉开关。
黎砚知偶尔也能见好就收,她从床上跳下来,从后面环住李铮的腰,用这种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是不是现在快回到之前的体重了?”
李铮的头发也有些长了,发根没有方向地生长着,显得有些潦草。他点头,“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
黎砚知的手掌超前一伸,在他的视野里晃了晃,“体检报告拿给我看看。”
她很关心李铮的健康,和那笔巨额的遗产。
她重新坐回到病床上,煞有介事地翻阅着手里的体检报告,李铮趁这个功夫把桌子上收拾出来,用消毒纸巾擦拭着,黎砚知这几天偶尔会在桌子上办公。
正换着垃圾袋的时候,他看见病房的门框上闪过去一抹花哨。
下一秒,白色的木门被推开,斜进来一个小心翼翼的脑袋,路原拎着一篮红彤彤的蛇果,又试探着伸进来一只脚,“砚知,我可以进来吗?”
黎砚知似乎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路原能找到这里来,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纵容地朝着他勾手,“过来。”
李铮沉默不言,路原今天穿了一身亮色,看得出是用心搭配,浑身上下写满了费力的时髦感。脸上似乎也画了录制节目会画的淡妆,很心机的那一款,没有显眼的眼妆和唇色,但又显得气色绝佳。
黎砚知的眼神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脸上,李铮敏锐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李铮前段时间节食太狠,现在虽然调理静养了时日,可内里的亏空依旧,脸部条件的优越也藏不住其中的疲倦,平时看着不显,可路原这副神采盎然的面貌往那一立,就尤其对比出他的颓态。
他忍不住刻薄挑剔,很有洞察力地往路原眼睛上一扫。
还画了内眼线调整眼型,这不是诈骗这是什么。
“你来干什么?”黎砚知倒没仔细到李铮那个份上,她只觉得路原看起来漂亮了许多,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他坐过来。
路原拎着手上贴着巨大标签的果篮小跑过来,“砚知,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所以来找你,”说着他像是才注意到杵在一旁的李铮似的,“也顺便探望一下李铮。”
他将果篮放到床头柜上,很有存在感。
路原这话倒是很诚实,李铮视线从果篮上收回,那包装他认得,楼下水果店里的。
路原本想随便给李铮称点苹果装上,可李铮还是黎砚知名义上的哥哥,真让他当着黎砚知的面怠慢他,他还是不够胆量,索性从一旁提了个蛇果果篮。
蛇果中看不中用,他觉得送给李铮正合适。
他可怜巴巴地凑到黎砚知面前,“砚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这么多天了,你都不想我吗?”
黎砚知下意识敷衍着,“最近忙。”她确实很忙,学校和江令那里一堆事情。
路原当即眼睛就红了,“可是你每天都来找李铮,你是不是更喜欢他,不喜欢我了。”他一点也不在意他话中讲究的另一个人也在现场,显然他已经把一起服侍黎砚知的想法当成了行动指南,心里只想着怎么能让自己多受宠一些。
黎砚知下意识去看李铮的反应,可李铮只是低着头,整个人轻盈地似乎要飘走一样,沉默地站在那里。
仿佛他和那沙发一样,也只是这房间里一具没有思想的家具。
路原一哭眼泪就止不住,断线珠子一样,是她见过最能流眼泪的人。
“没有更喜欢他,只是他和我住在一起,所以见面更多。”
“那我也想和你住在一起,”路原鼻头红红的,讨好地蹭了蹭黎砚知的手心,“我知道我有点笨,可是砚知,我最近一直在好好学,我现在擦地板擦得特别干净,洗衣服也洗的特别香。”
说着,他用手扇了扇衣服的一角,“这就是我自己洗的,很干净很香的!”
他十分积极地推销着自己,眼睛眨巴着,观察这黎砚知的脸色,查漏补缺地追加保证,“砚知,我会很听话的,我保证不和李铮争风吃醋,不让你烦心。”
他保证只悄悄使些小绊子。
路原讨好的神色的确取悦到她,她想了想,多住进来一个人似乎也不错,路原心思单纯又爱闹腾,平时待在她身边也能逗逗趣儿。
“好啊,”黎砚知神色淡淡,转过头来通知刚才一直装死的李铮,“我要路原住进来,你给他收拾出一间房。”
被黎砚知点名,李铮再不好装成沉默的家具,他忽略掉心里的钝痛,佯装出一份平静来,“住长垣街吧,那套刚好收拾出来了。”
她们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讨论着,他也就堂而皇之地旁听着。
可是内心要绞死他的痛楚再次让他清醒,他的私心,他的善变,在这份饱含着妒意的痛苦里是那么的一览无余。
他简直被自己恶心到快要呕吐。
*
黎砚知从那天之后,便不怎么来看他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路原牵绊住了脚步。
只是偶尔会给他发些消息。
路原迫不及待地想要搬进去,当然也积极地给黎砚知收拾着东西,一趟一趟地搬家。
她这两年大部分的生活痕迹都保留在校外的公寓,当然也是从那里搬起。
卧室里的东西好搬,都是她的东西,直接分类打包带走就行了。
书房里的就费些功夫,她在这里也住过一段时间,平时东西都是李铮在收拾,她不免要挑拣一会。
路原抱着个大箱子跟在她后面,像是她一条忠实的小尾巴,随着她摇来摇去。
黎砚知指什么,他就把什么装进去。
只是在收拾收纳柜的时候,他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包裹的很严实的礼盒。
外观看起来很有格调,他有些不确定地抱到黎砚知面前,“砚知,这是你的东西吗?”
黎砚知定睛在盒子上面,没什么印象,她对这些东西一向不怎么上心,索性一抬手,“打开看看。”
然后,路原睁着圆眼从里面捧出来两块风干的肉干,肉干上还穿了孔,垂下来一个琥珀吊坠,和蜜色的风干肉块倒是相得益彰。
李铮静寂许久的聊天软件终于有了新消息,黎砚知大剌剌拍过去一张图片。
【这是你的吗?】
【人肉还是什么肉?】
李铮的视线静静落在照片里黎砚知整洁的手指上,她似乎是有些嫌弃,只好用指尖拎着吊坠拍照。
他用没有输液的手给她回复,【这是两块鸡胸肉。】
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形状很漂亮的鸡胸肉。
黎砚知将那东西扔回去,“神神叨叨的。”
她又发过来消息,【你在行为艺术吗?】
她果然已经不记得了。李铮抿着唇,下颌紧绷着收进阴影里。
不记得也好,原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她开心的经历。
他无趣地回应着她,【不是艺术,只是想让它保存得更久一些。】
黎砚知似乎是失了兴致,也不再问他。
他其实很想问问黎砚知这几天过的怎么样,路原做事周到不周到。
他像是独守空巢的老鸟,既盼着小鸟回家,却又不敢扇动翅膀飞出这摇摇欲坠的鸟巢。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关心黎砚知。
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不可能当做失忆一样模糊过去。
只是,他还没 想好怎么做,只好原地打转,虽然徒劳无功,却好过于接受自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里这项事实。
几天里,他又做了几项检查,结果大多无碍,黎砚知也和路原搬进了长垣街的房子。
晚上的时候,黎砚知给他发了个视频,只附赠了三个字,【打开看】。
大概是新家的录像,那房子置办的时候他都是按照黎砚知的喜好选的,装修风格,家具,电子产品的品牌,以及家庭影院的一套配装都是他从黎砚知的日常里琢磨出来的。虽然现在路原横插一脚住了进去,但他对这套房子还是有些特殊的情感的。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顺从地点开她发来的视频。
看清视频的内容后,他的视线霎时迸裂开来。
摇摇晃晃的镜头里,他的脑袋起伏着,水流声含糊在他的口中,混杂着凌乱的呼吸。
粘稠的欲.望。
两根手指递到他的脸前,他向上看着,晦暗的空间里,他眼睛里的虔诚是唯一的光源。
“舔掉它。”
他顺从地回应着那冷漠的要求,伸出舌.尖,孜孜不倦。
似乎是被他卑贱的态度取悦到,手指的主人轻声笑起来。
他又去贴上那抹潮.湿。这是他第一次看那天拍的视频。
铁证。
影像详实且严谨地记录下他的每一个动作,喘.息,甚至还为他重新填补了一些他缺失掉的细节。
在他一阵迷.乱的臣服中,黎砚知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梢,声音轻巧,“乖狗狗。”
身体逐渐膨胀开来的欲.望让他再次忍不住抱着垃圾桶呕吐起来。
对黎砚知不知悔改的泛滥情感像一个不知羞耻的扩散病原体。
身下的反应无疑是对他的无声审判,这一刻,他确信,他罪无可恕。
想要,杀掉自己。这种想法,再一次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他行尸走肉一样地冲进浴室里,冷水兜头浇下来。
手机上是已经被他查收的消息。
【你是不是又ying了。】
【真恶心。】
他的身体又虚弱下去,医生抽出温度计,爆红的数显让他终于压不住火。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不是给你说了,不能洗冷水澡,你这是第几次了!”
“你是真想再顺道得个肺炎什么的吗?”
“再不遵医嘱你一个月也出不了院。”
面前掩在病号服里的脸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有些固执地看过来,“一个月不行,我要尽快出院。”
平时已经习惯了操持黎砚知生活中的一切,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假手于人过这么久,他不觉得路原能事事周全地伺候好黎砚知。
医生把记录笔插回口袋里,“那你就得听安排。”
黎砚知依旧没来看他,只是隔三差五给他发些片断,胡乱骂他一顿,他只沉默地承受着。
但她却又关心着他吃饭,虽然不来盯他,却还是要他把一日三餐进食的过程录下来发给她,让她检查。
他对她的跳脱早已经习惯,将手机架在桌板上,他像往常一样,对着手机镜头安静地吃着饭。
他吃饭很快,平时总是十分钟搞定一顿饭,再被黎砚知严令细嚼慢咽后,生生拖到二十分钟。
结束录制后,他把视频发送过去,像往常一样石沉大海。
黎砚知说是要检查,可从来没有回复过,可他真要是哪一顿不发,黎砚知的电话保准会准时打过来。
刚放下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
连李铮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眼睛直直亮起来。
慌忙打开手机,却并不是微信消息。而是一个交易软件的通知。
通知:您发起的交易已经有人接单,请开始交流吧。
他垂着眸子点进去,对面已经给他发来了寒暄。
他一个一个打着字,【我想咨询心理问题】
其实他就医的医院便有着全市最出名的心理科和精神科。
但内心的焦灼让他无法信任一个真切的医生,他便把主意打到网络心理咨询上来。
对面立刻打起马虎眼,【咱们就是聊聊天,我只能帮你分析分析你的困难。】
对面只是一个心理学专业的大学生,想抽空赚点外快,却又怕被人抓住把柄,只好开了个解压一对一聊天的链接。
【你具体给我讲讲,我分析分析。】
李铮回忆了一下,迅速做起了概括,【我诱导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发生了关系】
【你能讲得具体一点吗,你这么说我很难办。】
【嗯。】
【一年半之前,我有了一个继妹,她在和我的朋友谈恋爱。】
【我喜欢她,所以我用一些工作差走了朋友,然后去她的酒店勾引她,自愿把自己锁在她床边】
【她们分分合合,每次都有我从中作梗。后来,我如愿和她在一起了。】
【我又发现,她是我亲妹妹。】
李铮一口气把事情分段总结发过去,对面迟迟没有回应。
就在他即将关闭订单的时候,对面终于诈尸,【哥,你说的是中文吗…】
李铮没听懂他在问什么,他只好继续打字,【我查了一些资料,上面说亲生兄妹即便是失散多年,也不可能产生爱情。】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心理变态。而且我想用科学合理的方式弥补我的妹妹。】
对面已经麻了,他根本没办法分析,脑袋已经被这其中的关系绕晕,只好顺口问他,【你先告诉我,你现在的打算是什么,你准备怎么弥补?】
其实一个人在犯错后不同的补救方式也可以分析出很多东西,他等着李铮回复。
李铮如实将想法打下来,【我打算一直伺候着她,以后她有了喜欢的人那我就伺候她们两个。】
【那你们不就更纠缠不清了?】
【这个我也有考虑,我会去找能做切割手术的医院。】
这样既能顺理成章留在身边照顾她,又不会再让他有那些肮脏的想法。
【哥,你这种情况你就别考虑心理咨询了,赶紧找个大师驱驱邪吧】
【你身上指定沾了点什么。】
第43章 法器
各个学院的交换生项目都已经在学院官网公布章程, 但由于名额不多,并没有掀起大规模的讨论,各种消息只在一小部分人相互试探中流转开来。
黎砚知一早就收到了班长的消息, 她对班里的同学的印象都不深刻,除了舍友她还留有联系方式的同学也就班长一个。
【黎同学, 院里的交换生项目你报名了吗?】她的询问直白坦荡, 黎砚知也没有遮掩, 【报了。】
黎砚知的绩点是全系第一, 各种额外的加分项也是遥遥领先,能留给她们争取的名额只剩下了两个。班长又顺口提醒她了几个即将截止的材料报送, 才匆匆结束了聊天。
她刚搁下手机,卧室的木门上适时传出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路原跪在地上给她挽着裤脚,又从一边拿了一双和登山靴适配的长袜,给她殷勤地往脚上套着。他的头顶黑漆漆的, 黎砚知却皱眉, “昨天不是让你回你房间睡吗?”
“我,我昨晚唱着唱着睡着了,”说着路原底气不足地往上瞟了一眼,见黎砚知神色不太愉快, 他又继续解释,“我就趴床沿上睡着的, 没有上床。”
黎砚知最近事情多,为了保持精力喝了不少加浓黑咖, 晚上偶尔就会睡不着, 路原带着大件小件跑她床边给她听asmr, 还搞了个假头模,学着助眠博主给假人洗头。
一番钻营, 把黎砚知弄得更加清醒。
没办法,黎砚知点了几首歌让他唱,结果效果倒很出奇,他便被她命令夜夜来给她守门唱歌。
她推门出去,李铮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路原从她身后钻出来,李铮不动声色视线偏离开,只是淡淡留下一句,“来吃饭吧。”
李铮出院出得悄无声息,黎砚知并没有接到什么消息,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提着大包小包进来,然后将这套大平层里里外外又打扫出来一遍。
空气里被各种食材的香气氤满,黎砚知习惯了睁开眼就有饭吃的日子,自然没什么反应,径直入座。
可路原心里就不是那么好受了,他快速瞥了一眼饭桌上冒着热气的早饭,有肉粥有包子有甜点有面食,确实是比他之前做的三明治丰盛那么一点。
李铮这是卯足了劲要把他比下去,恐怕凌晨4点就爬起来作秀了吧!也是不怕猝死!
李铮将饭桌中央的砂锅掀开,顺手就先给黎砚知盛出一碗放在她面前。
随后,他将路原面前的灌汤包和烧卖往黎砚知那边挪去,又面无表情地将一盘咸菜推到路原面前,填补了他桌前的亏空。
其实之前这种高盐的腌制食物他是从来不会买回家的,只是这两天,这盘咸菜倒是日日上桌。
他这一套行云流水,黎砚知勾了勾唇角,不置一词。
这些个小动作,只要不闹到明面上让她心烦,她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路原自然也不敢造次,愤愤夹了几筷子咸菜,大口吃下几口白馒头。
快速结束早饭,黎砚知风风火火背着书包往学校去。她要先去交一趟申请材料,学院今天还有一个讲座,lvy会过来,她正好有些事情要找她。
讲座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a大的各种讲座都会提前送票,这场讲座的主讲是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导演之一,自然是座无虚席。
结束后陈导被几个同学拖着又问了些问题,不少人往台前拥去围观,整个会场喧腾热闹,只稍稍往外散了少许人流。
黎砚知趁着这个档口从前门一把拉过正和别人闲聊的lvy,她跳过无聊的寒暄,直截了当,“有个合作想和你谈谈。”
lvy还是那副没正形的模样,抬手和别人示意两下,才熟络地对她眨了眨眼,“小朋友,我感觉咱们八字应该很合哟,你每次出现都能给我点小惊喜。”
“怎么样,江令的剧组待着还不错?”
lvy的车停在会场外面,她嘴里叼了根烟,摇摇晃晃。
黎砚知听懂她的话外之意,她这是以为她是又有想跟的组了,所以来找她帮忙。黎砚知挑眉,也不怪她这样想,毕竟lvy在娱乐圈混迹多年,怎么看都是一个优质的人脉,而她虽然也算入圈拍了些短片,但那些东西在lvy眼里的确也只能看作小打小闹。
客观上来说,她并不具备和lvy谈合作的资格。
她笑了笑,“听说你最近在撕陈绛的资源,那我手里的东西你应该很感兴趣。”
lvy眉毛压了压,看过来的视线一下变得玩味,见过太多油滑的绕弯试探,黎砚知这种总是直击命门的出杆方式当真是清新又高效。她也干脆,“你小道消息还挺多,这样吧,你先去我公司等我,我有点事办完就过去。”
说完,她抬了抬下巴,“应该知道我公司在哪吧?”
黎砚知点了点头,lvy便没再管她,往前走了几步打开自己的车门溜进了驾驶位。不过看样子并没打火,应该是要等人。她对别人的事情不太好奇,索性低下头去摸手机打车。
她其实并不太用这个软件,之前去哪都骑车,走街串巷的用不着,后来黎秀给她配了司机,就更用不着。
看着上面各项网约车分类,她一劳永逸点了全选。
确实很快,瞬间给她匹配了司机,也是那个空当,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电子音,“平台已为您自动接单啦!”她看着屏幕上距离她不到0.1公里的顺风车,福至心灵地往前迈了几步。
与此同时,lvy的车也往前拱了几下,她看着朝她开过来的车牌,后四位是5888,和平台提供的车牌号当真是一字不差。
她有些无语地拉门进去,lvy隔着前排的后视镜和她对视,三秒的沉默过后,lvy眨了眨眼睛,“手机尾号。”
“7769。”
lvy极其具备服务意识地冲着后视镜里的她笑了笑,随即低头去输号码。
黎砚知唇齿开合几次,还是没忍住出声,“这就是你要办的事情?”回公司的路上接趟顺风车?
lvy对着后视镜看了一眼,“怎么了,你们这些小屁孩就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告诉你吧,这钱是越赚越有,甭管大赚小赚,只要有进账那就能生财。”
到了公司,lvy又恢复那副目中无人的精英模样,朝着给她打招呼的员工随意点了点头,径直拉着她去了会客室。
调节完会客室玻璃的雾化,lvy从咖啡机上接了杯咖啡放到黎砚知面前,“可以具体说说你的合作了。”
黎砚知从包里掏出份牛皮纸袋排到茶几上,“我需要商影牵头我和mt的长期合作。”
商影这几年的动作很大,签了很多冒头的导演,出品的一些电影在国外主流的几大影展都获得了不俗的成绩,而mt就是负责商影海外物料和宣传的最大发行商。黎砚知研究过mt几次动作,抓热点做创意的能力几乎是目前圈内的一流。
lvy抬手去抽那封牛皮纸袋,“怎么?最近有去海外发展的计划了?
“这个很好办,等过几天我把你签过来。”
可怎么抽牛皮纸袋都是不动如山,lvy抬头,对上黎砚知清浅的目色,她摇头,“我需要mt和我独立合作。”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会签她的公司。
“你胃口还挺大。”lvy半边唇角勾了勾,她下意识争夺谈判的主动权,“那得要先看看你拿来的东西够不够格。”
黎砚知从纸袋里抽出几张照片,在lvy面前扬了扬,“陈绛私生子这个新闻够不够格?”
说着,她将照片在桌子上码开,照片做了模糊处理,但依稀能看出陈绛的五官,几张照片依次是他和一个女人一起接孩子的照片,一起出入同一小区的照片,还有几张拥吻的照片。
陈绛最近才刚刚和圈内女友官宣,从照片上的着装算算时间,他绝对是两头吃。
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两头骗,陈绛的女友和她也是旧相识了,过几天她再去打探一番,若是一拍两合,说不定还能联合炒一波热度,让陈绛的资源毁的更彻底一点。
这运势来了挡都挡不住,lvy止不住眉开眼笑,“你还挺有门路,行,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黎砚知连连几天早出晚归,家里时常只剩下李铮看门。他也起早贪黑地劳作着,将家里大事小事来来回回操持着。
空荡的大平层里只有中央空调中穿梭的暖风声响。
他在客厅里擦地板,路原在浴室里端着盆给黎砚知搓衣服。
等他已经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路原还在浴室里叮铃咣当,他看了眼时间,皱了皱眉不太客气地长驱直入。
这几天他一直在查阅关于性腺切除的资料,不知不觉间便让他有了错觉,好像他真是个已经被净了根的大太监似的,而看见路原这副不利索的模样,不免让他生出些自恃资历的气焰。
他施施然开口,“我应该还没有给你讲过伺候黎砚知的规矩。”
路原被他这突兀的开场白怔愣住,手里洗衣服的动作囫囵停了下来。李铮扫了一眼,语气淡淡,“继续洗,耳朵听着就行。”
路原心下自然不服,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做家务方面的短板,内心顿生出忍辱负重之感。
等着吧,等他学会了,一定让李铮在这个家里永无立足之地!
“砚知睡觉要点上一盏助眠香薰,相比于夜灯,她更喜欢烛火的自然光。”
“早晨不要定闹钟,她不喜欢闹铃声,要靠近她小声叫醒,她能听到。”
“她的贴身衣物手洗后要再用专用的洗衣机复洗一遍。”
“还有,在家里,必须坐着排尿。”
李铮冷淡的念着,像是个不近人情的大总管,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路原的手指上,“你的手要定期去角质,保持光滑,不要刮花真丝床单。”
路原重新放了一盆水,表情呆滞,“就这些?”
李铮推门出去,毫无温度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你只需要做好贴身的这些,剩下的打扫烧饭我会去做。”
回到房间里,李铮点了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和大师的聊天框冒着小红点,他忙不迭打开。
他想找心理咨询的贼心不死,毕竟如果他真的有心理疾病,过不了备案,就要想办法去国外做性腺切除手术了。
不过,眼下他还没找到可信任的机构,他又想起那个大学生的话来,便托人给他介绍找了个大师。
在微信上加上大师,他把这件事再次讲了一遍,大师沉默片刻,给他发来肯定的答复,【驱魔,必须得驱魔。】
而眼下已经是他和大师联系的第四天了,他看向聊天框,是大师给他的留言。
【开光的柳执已经给你寄过去了,收货的时候注意些,拿个东西垫上手不要碰到了。】
【然后,让苦主拿着它狠狠抽你,直到你心里不再有恶念的时候,附在你身上的邪祟才是真的被消除了。】
李铮仔细看着这两条消息,将各种细节记下来,随后他将尾款截过去一半,【大师,我知道了。】
从衣橱里翻出一对手套戴上,他这才去开门,这套房子是一梯一户,快递大多放在楼下的大厅里,他刷卡下楼,将写着她们门牌号的快递一齐放进推车里带上去。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路原,他从浴室里跑出来,一脸的谄媚神色在看到来人是李铮时消散殆尽。
“怎么是你,还以为砚知回来了。”
他嘟嘟囔囔,说完又一瘸一拐地进去。见他走了,李铮冷着眉目从一堆快递里挑出写着他名字的那个,包装相当简陋,他小心翼翼将它撕开,漏出里面其貌不扬的法器。
一根光秃秃的粗壮柳条。
一甩,还能听到枝条与空气碰撞出的簌簌风声。
不过,枝条的下面刻着微小的符咒,看上去神秘又庄严。他将法器拿准备好的布绸包好放在茶几下面,从一侧拿起手机,低眉顺目的给黎砚知发了条消息。
【今晚可以早点回家吗?】
【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黎砚知并没有搭理他,但他还是乖乖在家等着,期间还相当顺手地将路原从房子里给支了出去。
黎砚知回家的时候刚刚傍晚,比她任何一天回来的都要早。
她搁下背上的背包,李铮从鞋柜里毕恭毕敬捧出一双拖鞋,跪在一旁给她换着。黎砚知瞧着他的头顶,李铮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卑贱,即便不在她床上,那股子奴性还是这么根深蒂固。
她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你说,你到底是我哥哥,还是我的奴隶?”
面前忙碌的脑袋停顿瞬间,声音闷在下面,听不真切,“都可以。”
“什么?”她没听清楚,但也没兴趣再问,鞋子已经换好,她大步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躺,困倦的小脸陷进一堆抱枕里,“到底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和lvy的后续合作谈的相当顺利,她的心情很好,即便是看着李铮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也挺愉悦。
李铮闷头往下一压,从茶几下面翻出来柳条,他将末端放在黎砚知的手心里。
感知到手心的触感,黎砚知抬了抬上半身,从沙发上直起腰来,她的视线就落在这根干净纤长的枝条上,枝条是非常自然的弧度,像一条优雅的长鞭。
李铮也直直看向她,窄长的眼睛里是真切的恳求,“砚知,你能不能用这个打我?”
第44章 争宠
自从那件事之后, 李铮一直都无趣得如同一个阉人,将女男大防看得比天还重,黎砚知紧了紧手心, 许久没从这张平淡无波的脸上瞧出这般直白的渴求,还真是有些想念。
她把玩着手中粗粝的柳条, 不紧不慢地用它游走在李铮的脸上。
“你从前不是不喜欢这样吗?怎么, 难道我小时候很喜欢拿柳条抽你, 现在来找我追忆童年了?”
粗粝的质感滑在皮肤上并不舒服, 可李铮却没躲,他任由黎砚知把玩着, 敛着眉回答她的问题,一本正经的,“那时候你太小了,还不知道使用工具, 只是偶尔拧我脸。”
原来还真是三岁看老, 黎砚知霎时来了兴趣,“拧的疼吗?”
面前的冰块脸认真思忖了片刻,很肯定地小幅度点头,“疼。”
夕阳侧过来, 给两人都勾勒出模糊的金色线条,落地窗外是一盏盏循序亮起的暖色灯光, 正是归家的时候,连车流都显得那么的心切。天时地和, 竟让一坐一跪, 连日关系紧绷的两人之间也弥漫出些许寻常的温馨。
这种陌生的氛围让她格外不适, 她声色冷下去,毫不留情地戳破眼前虚幻的泡沫。
“所以, 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将来会睡到一张床上去。”
李铮的脸色霎时冷白,血色尽褪下去,单薄的纸片一样,这好像是他的死穴,只消轻轻一触,他便会变成这样,磕磕绊绊,像一个不灵光的廉价机器人。
黎砚知快意的笑了,这样才对,怎么能松懈呢,要时时刻刻这样痛苦才对。
没有血色的脸上,只有唇色红的出奇,李铮百口莫辩,快要将下唇咬出血来,最后也只得吐出一句,“你明明知道答案的。”
像是豁出去一样,他往前挪动了几下,小心翼翼将柳条往她手里又塞了塞,“很快就会好了,你让我试试,”他中邪一样的低着头,“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几句话实在不知所云,黎砚知终于发现出李铮的不对劲来。
怎么神神叨叨的,她探究一样的够头往下看了一眼。
李铮的脸快要贴到她手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好随心得出个结论,可能李铮真是快要疯了吧。
她正好手痒,眉毛一扬命令道,“把上衣脱了,脱光。”
李铮默不作声地一件件退去上面的衣物,他有意让自己显得坦荡一些,动作很大,尽量剥离掉脱衣服这件事的情.色意味。
黎砚知抬了抬下巴,他会意地转过身去,将单薄的后背全权交于她处置。
挺立的脊骨像一道漂亮的纹路,她干脆利落地一扬柳条,在上面挥洒下一条绯色的痕迹,李铮一下便不吭声了,往前垂了垂脑袋,身体紧绷起来。
是天崩地裂的疼,疼到让人头脑发白,什么都不想了。
他不说话,她也就继续着,一下又一下,力道带着粗粝的线条在他的身体上作画,四周只能听到柳执劈开空气的声音。
挨过最开始让人发懵的痛觉后,李铮记挂着那个最主要的任务,他去想黎砚知的脸,去回忆那些折磨他的细节,可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体上连续的刺痛已经盖过他本能的想法,他只觉得大脑空空。
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让他有些放松。
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非分之想、愧疚与自厌,竟在这一刻被一种非常暴力的方式暂时排出体内。
黎砚知的眼睛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得怔圆,这根柳条粗壮,处理地并不十分干净,生糙的凸起划破了李铮的皮肤,攒起细细密密的血珠,像串艳丽的苏托尔项链。
李铮令人愉悦的沉默让他像一个任人摆弄的解压玩具。
理智让她停下动作,她抬脚踹了踹李铮的屁股,“还活着吗?”
身前的人微弱地喘了口气,他摇头,忍痛让他的语气有些嘶哑,“我没事,继续吧。”
他分不清到底是太疼了大脑在偷懒,还是真的抽掉了身上的邪祟。他只好用最笨的方法,延长时间再巩固一下效果。
盛情难却,黎砚知眨了眨眼睛,又抡圆胳膊往外一甩,刚要落下,大门响起声电子音,随后,是清脆的开锁声响。
路原看见了黎砚知脱在门口的鞋子,撒欢一样的跑进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随后怔愣在原地。
黎砚知有些头疼,正要开口敷衍几句,没想到路原长臂一掀,相当利落地扒掉了自己的衣服,一个滑铲跪到她面前来,甚至还暗戳戳将李铮往边上铲了铲。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柳条的末端往自己身上比了比,扭头朝她闪了闪亮晶晶的眼睛。
热烈的眼神里仿佛挂着几个明晃晃的大字,“打我呀,打我呀!”
盛情又难却,黎砚知抿了抿唇,对着路原的后背比划了一下,刚要下手,李铮飞速地站起身来挡在前面,嗫嚅着开口,“砚知,这个只有我能用,不要给他。”
听见他这样说,路原夸张地大叫起来,“小气鬼!谁稀罕用你这根,拿这种破烂货给砚知,也不怕磨她的手!”他殷勤地拉住黎砚知的指尖,献宝一样,“砚知,用我们平时用的那些,走嘛,我让你玩个够。”
他着重强调着“我们”二字,十分心机地将李铮像个外人一样排除在外。
路原说着,软磨硬泡地拉着黎砚知往房间走,黎砚知最受不住他撒娇卖乖,没有冷硬拒绝,路原也就更大着胆子邀请她。
李铮只是侧了侧身,让开位置。
两个人走后,他弯腰将黎砚知扔在地上的柳条捡起来,擦掉末端的血液,缄默着将它重新收起来。
后面的几天,李铮都再没有机会接近黎砚知。
路原真觉得自己前些日子是被李铮那副淡泊名利的模样蒙了心智,才让他使出了这种下作手段,还好他吉人自有天相,及时回了家,这才堪堪保住了盛宠,他可不会再让他得逞一次。
得了教训,他几乎是严防死守,一刻都不敢松懈,不敢再让黎砚知和李铮这个狐狸精单独相处。
黎砚知自然也发觉了路原的把戏,他总是做得太明显,让她想装作不知道都难办。
不过,李铮最近贞洁烈男得很,没什么兴味,倒是路原整天患得患失,发疯一样地讨好她,几乎日日不休。
让她每天都期待着回到家路原又会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的礼物。
这几天她忙着和江令工作室的其他员工对接,接连几日都加班到很晚回家。
lvy正好去江令那里谈合作,走的时候顺路将她送回来,似乎是认出了前面那栋有名的楼盘,lvy意味深长地往上瞧了一眼。
她嘴里总是叼根烟,却又不抽,临走时,lvy摇下车窗叫住她。
lvy的视线太直白,就在她以为lvy已经看破些什么的时候,lvy扬了扬手,咧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亲亲,方便给个五星好评哦!”
…
开门时是李铮来接的,看着李铮毛茸茸的头顶,她踢了踢脚,有些纳闷。
以往都是两个人你争我抢的来给她换鞋,今天怎么这么冷清。
她都有些不习惯。
李铮低眉顺眼地给她把包卸下来,黎砚知放松地斜在换鞋凳上,李铮的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着脚心。
一整天的疲惫在这一刻得以纾解。
好几天没有这样近身伺候黎砚知,李铮甚至有些紧张。他三番四次抬眼悄悄看她,可黎砚知只是微阂着眼睛倚在背后的墙壁上。
路原从一回来就扎进屋里一直都没出来,没了他捣乱,这是他和黎砚知敞开心扉的绝佳时机。
他闭了闭眼睛,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盘算着开口,“砚知…”
与他的声音一起漫过来的还有一阵微弱的歌声,“Day to night to morning keep with me in the moment.”
“I'd let you had I known it why don't you say no.”
路原的嗓音他十分熟悉,这副慵懒唱腔更是他的招牌,虽然不知道为何咬字有些模糊,但他立马明白路原这是又要故技重施,用这些花招将黎砚知引了去,他也只好将领口拉低一些,去找黎砚知的手,“砚知,我…”
“别说话。”黎砚知一脸严肃地冲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路原的歌声还在断断续续从房间里传出来。
黎砚知利落地踩上拖鞋,循着歌声找过去,留下李铮一个人蹲在原地。
她着急想知道路原又有什么新花招,小跑起来,去拉路原房间的门把手。
门没锁,她也等不及敲门,直接推门进去,顺着开门的方向看过去,房间里空荡荡的。
黎砚知皱了皱眉,下一秒却感觉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小腿。
她后知后觉低头,映入眼帘就是跪在她脚下的路原,此刻他正背 对着她,用身后和服装配套的电动尾巴去够她的腿。
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清凉的后背。
路原今天穿的衣服很风.骚,头上还带着一个电动的狗耳,和尾巴一起左右摇晃着。
她大喜过望,忍不住命令道,“扭过来给我看看正面。”
路原听话的转过身来,黎砚知一下睁大了眼睛。
路原穿的衣服虽然浪.荡,但也就是寻常的有些清凉的小围裙,可是他的嘴巴上却横着一块骨头形状的东西。
被黑色的皮带勒在耳后。
“你刚才是塞着这个东西在唱歌吗?”
路原不好意思地点着头,耳朵和脸一起红起来。
大概是带的时间太长,他的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着。
黎砚知顿生出几分欺负他的兴致,绕过他坐到床上,将腿分叉开,“你的嘴都被塞上了,还怎么伺候我?”
路原的声音含糊着,“可以用手,用手你喜欢吗?”
她看着路原水灵的眼睛,勾了勾手指,脑子里忽然闪过李铮的脸。
那张冷淡却很有风情的脸。
不可避免地将路原和李铮比较起来,她将手往后一撑,“爬过来。”
像李铮那样。
路原只是反应了一下,立刻手脚并用地过来,将头枕在她的腿上。
将手清洁干净,他戴上指.套,很快摸索起来。
可情况并不顺利。
他平时多是用嘴,手上的功夫并不到家,吭哧吭哧半天,还不如他被勒出的口水多。
他有些惶恐地抬起头来,和黎砚知兴致阑珊的眼睛对上。
“对不起,我准备的太不充分了,”他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去扯自己的口.塞,“我现在就去漱口。”
他的手刚抬起来,又被黎砚知按住,“不许摘,我喜欢看你戴这个。”
路原为难起来,说话的声音更小了,“那怎么办?你不舒服怎么办?”
黎砚知没说话,房间里瞬间静下来。一片不流通的沉默里,外头细微的声响便传进来。
是李铮在打扫卫生。
黎砚知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天大的好主意,“李铮会啊,你去找他请教一下。”
“现在吗?”路原被打的措手不及,但他来不及多想,胡乱点着头站起来,“我马上去问。”
“等一下,”黎砚知有些严肃地叫住他,“把你这些摘了,外面套件衣服。”
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让别人看见,不知道要怎么笑话。
路原双颊又红温起来,他一边套衣服一边感觉甜滋滋的。
黎砚知对他的占有欲也太重了吧!
他飞快地朝黎砚知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知道了,我只这样穿给你看。”
第45章 秘笈
路原小跑出去, 黎砚知直起上半身,身体里不上不下的欲念让她极为憋屈,甚至想强硬地将李铮捉进来给她弄。
头顶的灯光也晃眼, 总之一切都不太让她如意,门外传来一阵模糊的交谈, 她拾起床头的遥控, 将灯光亮度调的更暗。
路原回来的很快, 他一气呵成地脱掉外衣, 又重新将头饰尾巴一一装扮上,最后, 他将骨头形状的口.塞叼在嘴里,爬着送到她的手上。黎砚知会意,清浅的眼睛里闪过些许赞赏。
她抬手揉了揉他头上晃动着的兽耳,另一只手强硬地将东西扣在他嘴上。
路原主动张口, 黎砚知的手忽的又收回去, 他有些怔愣在原地,眼神带着怯意飘到黎砚知的脸上。
黎砚知往外看了一眼,“你怎么回来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学得会吗?”她用指背轻抚着他的脸颊, 话里多了些意味,“还是他不肯教你?”
路原仰视着她, 眼睛里的痴迷快要从眼眶边缘溢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幸福死了。原来爱与不爱真的是要对比出来的,路原原本从来没有奢望过黎砚知的偏爱, 可黎砚知就这样纵容的看着他, 话里话外都带着若有若无为他撑腰的意思。
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忍不住抱住黎砚知的腰身蹭了蹭, “他不怎么想搭理我,”路原忍不住告黑状, “而且脸色特别难看,好像还叽里咕噜骂了我几句。”
见黎砚知表情淡淡,他又扬起那副明媚的笑脸,“不过,我说是你让我来找他问的,他就不敢骂我了,只是回他房间翻出本笔记给了我。”他说着不禁要翘尾巴,想想刚才自己有恃无恐的样子,那可真是很气派!
从一旁的外衣兜里掏出来那个不大不小的笔记,他将它摊开,片刻后又有些忧心忡忡,“砚知,要不我们不用这个了吧。”
“李铮这几天老坐冷板凳,他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秘笈传给我,万一是想陷害我怎么办?”
看着路原认真思索的模样,黎砚知拎起那本笔记看了一眼,语气登时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这个路原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放心吧,他不敢。”
路原点了点头,这些要用在黎砚知身上,他也觉得李铮没那个胆量,如果李铮送他的是本美容笔记的话,他倒是需要提防着些。
他的思绪还在信马由缰,可黎砚知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随手掰过他的脸,用骨头状的东西塞住他的嘴巴,随后指背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其中的催促意味相当直白。
路原也不敢再耽搁,忙不迭地带上指套,照本宣科般的按着笔记上的内容,卖力地取悦着她。
这套房子的户型本来就带有强隐私性,是近些年新开的楼盘,主打的噱头就是高端静音社区,不止上下楼层之间的隔音做的很好,连室内的隔音也用了心去做。
除了浴室,各个房间的独立浴室都换气扇都朝外开,那声音连通着阳台,淅淅沥沥的水声便被夜晚的微风揽着倒灌进来。
李铮从露台上抱回来一套新的床品,将门把上写着清扫的木牌摘下来,木然着推门进去,瞬间朝他扑过来的,是室内直白的体.液气味。
浴室的灯光暧昧的从模糊的玻璃处透出来,偶尔混杂着路原夹得快要断气的几声浪.叫,尾音带着几分忍痛的喘息。李铮垂下眼睑去,刻意忽略这些,手上的动作飞快,将带着水渍的床单扯下来,再将新的换上去。
他默不作声,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收拾残局。
很多事情,做着做着就习惯。他想,他的底线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黎砚知来打破的。
将黎砚知换下来的衣服也一并收了去。他将被弄乱的床铺重新抚平,不知道黎砚知晚上会不会留宿这个房间,但他还是忍不住多放了一床被子在上面。
他就是这样,永远在这些事情上斤斤计较,总觉得别人要抢黎砚知的东西。
连睡个觉,都害怕别人要抢黎砚知的被子。
为了预防自己半夜疑神疑鬼要进来一探究竟,他只好未雨绸缪,在上面划出两个被窝。黎砚知喜欢睡在外侧,他将黎砚知的被子铺开,洋洋洒洒占掉大部分空间。里侧的那头,他将被子折进去大半,只留出细细一条的空间。
做完这些,他抱着换掉的床单和衣服出去,浴室里的水声还未停歇。
他将床单放进盆里,拧开了水龙头。
激烈的水流渐渐将那抹不依不饶的水声覆盖,他看向镜子,只看到一张无精打采的脸,冷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清水逐渐淹没淡绿色床单,连同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一起被埋在水下。
李铮的眼睑轻微地抽动着,从前没日没夜伏在黎砚知身下的经历已然彻底将他改造,仅仅只是熟悉的气味,便足够他生出令他恶心的欲望。
他将没在水下的手抬起来,腕部暗红结痂的伤口有些发痒。
这是一道被波及的伤口,柳条很长,并不是每一次的落笔都落在正确的位置。
他眸色暗下去,被抽得喘不过气时的极端痛楚再次来撩拨着他的神经。
几乎延伸到小臂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他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按下去,指尖各自扯着一边的皮肉,一点一点撕开愈合的血痂。
伤口毫不意外被撕裂。
尖锐的疼痛瞬间侵占大脑,他却笑了。
第46章 断头台
“名额已经确定下来了吗?”
“学院还没有公布, 但offer已经发了,前几天刚去申了学签。”
江令坐在监视器前,助理姗姗来迟抱过来一条毛巾和羊绒披肩, 广告的拍摄现场一地的潮湿。黎砚知接过毛巾简单擦了擦身上,将外套脱了下来。
刚才人工造雨的时候, 她没在棚子里, 和演员一起被淋了全身。
江令推给她一杯热茶, “你知道我有意让你做我下部长片副导演的事情吧。”最近工作室里到处有人传言, 黎砚知跟着她跑前跑后,不过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 想着毕业后能跳过摄影,直接空降副导。这些腌臜话传得甚远,江令自然也听说。
不过,她的确赏识黎砚知, 若是黎砚知愿意, 她可以为她提供这样的机会。
黎砚知的下巴陷在燕麦色的披肩里,影影绰绰,“知道,”想了想她继续说, “但这次机会,我也不想放弃。”
“我有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一直留在工作室帮您,只是源于对您的尊崇。”她顿了一下, 还是选择继续开口, “以及, 我想完整地感受一遍拍摄一部长片的各个阶段。”
这是把她的剧组当成沉浸式模拟游戏了。
黎砚知的回绝很直接,可江令却笑了, “被架在高处久了,有时候听你说话还真是不怎么舒坦。”
话虽是这么说,可江令眼角的笑意却真切。黎砚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若是让她说些场面话,那自然不是难事,只是,那样的交流方式对她来说过于低效,没必要罢了。
最后两个人坐在监视器前安静地喝完了那壶热茶,江令给她留下几个电话号码,是她在纽约能动用的一些资源。
黎砚知将脱下来的外套带上,司机候在拍摄现场的外面,见她出来像往常一样恭敬地下来给她开门。黎砚知忙了一天,已经有些疲惫,大脑都有些昏沉。
人工雨只浇湿了她的外套,内搭虽然有些潮湿但被她的体温烘干大半,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像张巨大的毛毯一样裹住她的身子,她闭了闭眼睛,撑不住周身的疲惫,沉沉睡去。
已经临近21:00,路原换了套衣服,继续坐回到客厅里。
时不时掏出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端详一番,然后看着下巴上红肿的痘痘,长吁短叹。
视线的余光里一直有个勤奋的身影晃来晃去,极其碍眼,路原忍不住侧过脸去狠狠打量了一眼,李铮用后背对着他,继续浑然不觉地来回擦着地板。
阳谋,绝对是阳谋!端详着李铮已然养好的气色,那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路原总算是回过味来。
李铮这个歹毒的小人,每天给他吃咸菜和凉拌辣椒不就是为了这样吗?他要是再不发觉,他的脸可就要毁容了!路原盯着脸上新冒的痘,气不打一处来。
他把镜子往沙发上一扔,气焰嚣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这个地你今天下午擦了少说也得有六遍了,都快被你擦成镜子了,卧室你不擦,就一直在客厅里晃来晃去,不就是想让砚知路过这里的时候,多看你一眼吗?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穿那样显身材的围裙,在这里做这副勤快样子,真是一个造作的狐狸精!
李铮没搭理他,继续往水里加着清理液。
瞧见李铮这副无视态度,路原心里更是窝火,他大步迈起腿往玄关处一坐,多日来黎砚知对他的纵容让他很有底气。
既然李铮用这种伤天害理的手段争宠,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不用你现在猖狂,等砚知回来了我要你好看,等着吧,她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李铮干活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果然害怕了,路原有些得意,呵呵一笑。
面前清瘦的身体骤然站起来,侧过一双淡薄的眼睛,“她工作很累,不要用这些小事烦她。”
虽然李铮并不知道路原在激动什么,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提前制止他。
路原有些不服气地站起来,刚要大叫,门便哐当一下被推开。
路原下意识地腿一软,膝盖一弯就往地上跪去,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拎过来一双拖鞋。
黎砚知有些昏沉地往换鞋凳上一坐,蹬掉脚上的鞋,立刻就往里走。路原忙不迭地抱着她的拖鞋撵上去,“砚知,你等等我呀,还没换鞋呢。”
他的嗓门洪亮,黎砚知自然也听到了,但脚步依旧不停,她只觉得大脑沉甸甸的,好像要慢慢脱离身体,砸到地上。
她扶着脑袋,努力走着直线维持着平衡,好让它乖乖待在脖子上。
她现在只想赶紧躺到床上。
睡一觉就好了。就像姥姥说的那样,有什么事情,睡一觉就都会好了。
她随手推开一扇卧室门,想都没想便直挺挺往上一趟。一股清冽的皂香即刻从后背围上来。
眼看着黎砚知急匆匆走进李铮的房间,路原瞬间像被一盆冷水浇下。
这么多天,黎砚知一直对李铮不冷不热,而对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专宠,而现在,黎砚知却毫无征兆地选择让李铮伺候。他忍不住心中酸涩,难道他的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吗?
从他这里,只能看得到李铮迫不及待跟上去的背影。
脸上的痘痘又在火急火燎地疼,他忍不住狠狠在上面拧了一把,疼得眼泪都掉下来,活该!让你长痘!让你不好好保养!这下好了,砚知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他心中一阵悲怆,双眼无神地瘫坐在沙发上。
李铮当然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几步路,就给路原打击得站都站不起来了。他边走边摘围裙,路过卧室门口的橱柜时,他从桌面上的消毒湿巾里抽出几张,擦了擦手。
从刚进门他就看出黎砚知的状态不对。
十二月的天气,北方已经进入隆冬,不说零下的气温,单只是外头干冷的劲风就足够凛冽。而黎砚知外头只披了件披肩,双颊更是泛着不自然的红润。
推开卧室的门,他轻手轻脚地进来,漆黑的床单上,黎砚知缩在披肩里像一团蓬松的棉花。
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滚烫的触感瞬间缠绕住他的指尖。
“怎么这么烫?”
黎砚知被他突然的惊呼吵醒,不自在地转了转身子,原本想拂开额头上覆盖的大手,可那手背冰冰凉凉,实在舒服。
下一秒一股力量便扳过她的肩膀,“砚知,你发烧了,”说着,一条手臂便垫在她肩膀下面,似乎是想将她抱起来,“怎么衣服也是湿的?”
这样去医院可不行。
垫在她身下的力气骤然流失,她又听见李铮小声念了念,“我去喊路原给你换衣服,我们去医院。”
“不去医院,不去。”
模糊的视线里晃悠着一双担忧的眼睛,他难得反抗,“不去医院怎么行?你身上这么烫,至少也得去医院开点药。”
太吵了,看着眼前张张合合的嘴巴,黎砚知想也没想,伸手捏住。
也许是真的烧糊涂了,她的大脑里居然开始回放起小时候姥姥给她放的一个动画片,那时候姥姥总觉得童心可以培养,便从各家问到了当时最时兴的动画,天天放给她看,企图让她耳濡目染。
她并不爱看,可她的记忆力太好,很多无关紧要的细节也能在她的大脑里经久流传。
她看着眼前被她捏的瞬间噤声的李铮,他的嘴巴被她捏的扁扁的,她确定地开口,“唐老鸭。”
“你是唐老鸭。”
说着,她飞快松开手,李铮还惯性地维持着被捏住的嘴型,这下她更肯定了,“你真的是唐老鸭。”
李铮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不知道东西南北的,但还算记得当前的任务,他轻声附和着她,“好的我是唐老鸭,那等一下唐老鸭陪你去探险好不好,我们骑着跳跳虎去医院探险。”
黎砚知的眼睛斜过来,一脸冷静,“李铮,你有病吧。”
这怎么又清醒了,想想自己刚才的胡言乱语,李铮有种被抓包的窘迫。他刚要开口,黎砚知的视线便染上一抹权威,“跳跳虎是□□的朋友,和你唐老鸭有什么关系。”
李铮顿了顿,努力追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自己搞错了,这两个卡通人物不在同一个动画里。
不对,他纠结这个干什么?
他低下身去将黎砚知身上有些潮湿的披肩取下来,“好的好的,是我弄错了。”
察觉到他的企图,黎砚知浑浑噩噩的摇头,“我吃药,不去医院。”
“不喜欢医院,讨厌医院。”
她闭着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神色很痛苦。李铮从来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无意识地念着黎砚知刚才的话。
黎砚知平日从来没有展现过她对医院的厌恶,他的视线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冒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也许,不只是这一点。
也许,黎砚知从来不曾展现过任何真实的她自己。
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可他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他转头朝外喊了几声,无人应声,他又连名带姓地喊路原,依旧没有人搭理他。他只好从一边的衣架上取来一件他的上衣,闭着眼给黎砚知换上。
虽然还是去医院妥帖些,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是用家里的退烧药对付着。
喝了水喂了药,他一遍一遍试着黎砚知的体温。
他不敢睡,害怕黎砚知半夜烧得狠了没人发现,索性拿着体温计在一旁守着。
黎砚知睡得并不踏实,大概是药物让她的大脑更加昏沉,她抱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呓语着,“姥姥,姥姥。”
滚烫的鼻息落在他的掌心,黎砚知似乎很喜欢他腕心的味道,不住地将鼻尖往上凑。
另一只空余的手便轻轻盖在她额头上,等手心被烘热了,他就收回来,继续放在冰袋上,温度适宜之后,便又放回去。
他就这样循环往复着,胳膊的酸痛和麻木让他大脑放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各种体力劳动,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他越累,便越能向黎砚知赎罪。
不知过了多久,体温计上的温度终于恢复正常,他松了口气,看着面前有些虚弱的黎砚知,他疼惜地用毛巾将她额头的虚汗一点一点擦拭着。
鼻尖氤氲的酒精味道让他有些头脑发晕,有时候,记忆是会重载的。
手指轻轻落在黎砚知眼角的小痣上,“阿宝。”
“你大概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发过一次高烧,你的体质特殊有很多药都不能用,妈妈就在你床边守了一夜,不停地用各种办法帮你降温。”
那一夜可真漫长,漫长到即便他那时什么都不懂,也已经明白,妈妈有多么爱妹妹。
以及,妈妈有多么不爱他。
而现在,同样的情形,同样的病人,只不过,彻夜守着的人从妈妈变成了他。
他忽然眼角酸涩,小时候,因为耿耿于怀那从没得到过的母爱,他弄丢了妹妹;长大后,却又因为一己私欲,将妹妹引上了歧路。
他还有机会吗?
他轻轻低下头去,将脸埋在黎砚知的掌心里,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上了断头台的刑犯,被绑在横刀之下,余生最后的所有时刻里,都在惶恐地等待着横刀落下。
一片寂静的时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声在祈祷。
祈祷真神降临,惩罚他或者毁灭他。
一望无际的缄默里,他忽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呢喃。
他听到黎砚知的声音,她在喊,“妈妈。”
真神并没有降临,他却好像有了方向。
*
大概是因为年轻,免疫力挺好,第二天醒来,黎砚知除了觉得喉咙有些干,整个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歇都没歇,又重新恢复往日的忙碌。
快要临近放假,连路原都忙起来,乐队已经很久没有过团体活动了,几乎是要单飞一样,他也就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和考试上。
只有李铮,闲云野鹤一样清闲,整日地窝在家里操持着。
连续忙了两周之后,黎砚知总算把各种材料交备齐全,骤然闲下来,她也没什么地方想去,便早早回了家。
家里毫不意外只有李铮一个人在,进了门,李铮照例低眉顺目地跪下来给她换鞋。
可看着李铮的头顶,她却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
李铮最近怪怪的。
她不是个迂回的人,当即便一脚踹在李铮的腰腹上,李铮毫无防备,一下被她踹坐在地。
李铮忍痛的能力也随着黎砚知的力气一起进化着,他抿了抿嘴唇,逆来顺受地又跪立起来。
他抬起眼皮极寻常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星星点点的慈爱。
黎砚知眉毛一下便皱起来。
她并不迟钝,只这一下便立刻明了这几日李铮的不对劲来源于何处了。
就在他的眼神。
从前,李铮看她总是畏惧中混杂着各种情.欲,后来她们的关系因为那种照片披露之后,那种眼神就变成了痛苦。
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看向她的,是明晃晃的慈爱。
她踹他打他,他也只是噙着笑意,仿佛一个时刻准备好为孩子的各种混账行为开脱的熊家长。
她当机立断地抬手扇过去,李铮脑袋一下被她扇歪,总算也算是移开了那诡异的目光。
这一巴掌使了狠劲,扇得李铮脑袋嗡嗡作响,他能感受到脸颊瞬间便像种了酵母的发面一样,膨胀起来。
缓了片刻,他从善如流地揉了揉黎砚知的掌心。
心里竟然有些骄傲,砚知的力气可真大,以后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一巴掌扇过去甭管对面是人是鬼都得跪下唱征服。
“把你脸捂上,肿那么难看,真糟心。”
黎砚知心情不佳,说话自然就难听。李铮只是笑了笑,抬手将肿起来的半张脸盖住。
黎砚知站起身来,照例往沙发上一坐。
面前是一个精美的礼盒,刻着银色的暗纹,随着不同的角度反射着不同的光泽。
见她的视线落在上面,李铮淡着眉目示意她打开来看。
黎砚知往前探了探身,双手将礼盒抽出来,里面的东西平稳的滑入她的视线。
是一柄刻着她名字的戒尺。
看材质,大约是小叶紫檀。
黎砚知将那戒尺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随即抬眼看了李铮一眼,“送我这个干什么?”
“还花我的钱买的。”
李铮飞快摇了摇头,“木头是之前收的,用搞乐队挣得钱买的。”
自从答应了遗产会留给黎砚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花过从李家带过来的钱。
“用手扇巴掌会累会疼,用戒尺省劲,而且不伤手。”
这话倒新鲜,黎砚知戏谑地抬眉,“这么讨好我,你不会是另有目的吧?”
李铮低下头去。
若真要说起来,他对于黎砚知确实有一个要求。
他和黎砚知分离太久,对于亲情,她们都有些感受需要补全。
作为哥哥,他有责任去主动修复她们之间的感情。
毕竟,她们彼此,都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轻轻点头,说出来的话却相当离奇。
“你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骑马一样的骑我。”
说着他弯腰往地上一跪,双手按在地上,殷切地回头看她。
第47章 罪
看见眼前这一幕, 黎砚知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李铮就用那种期盼的眼神看她,脆弱的脖颈对着她展露无遗,清晰凸起的骨骼顺着后颈末端流淌向后背, 像一条曼妙的山丘。不得不说,李铮的身体很漂亮, 天生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想要摧毁他的欲.望。
她就势往后一倚, “为什么?理由。”
她把玩着手上的戒尺, 说话间就这样将李铮晾在那里, 却又踩住他的脚腕防止他站起来。
“我,我想重温一下我们小时候的相处方式, 我想知道,如果当年你没有流落在外,那么作为兄妹我们原本应该怎么相处。”
李铮这些时日查了不少论文和资料,心理学上将她们这种现象叫做遗传性性吸引。可是他没办法只是简单将这件事随便推给一个并不成熟的理论, 而后心安理得地为自己脱罪。
他需要去斧正她们之间的这个错误。
“砚知, 我们只是分离太久,久到忘记了那些感受。”李铮敛着眉目,也许是这些事情在他心里起伏太久,真要是说出口, 倒平静了。
黎砚知松开压在李铮脚腕上的力量,“我们小时候的相处方式?”她又确认了一眼李铮的姿势, “所以,你小时候经常给我当马骑?”
又是拧脸又是骑马的, 她这爱好还真是根深蒂固。
李铮的后颈垂了垂, 算是默认。
李铮还在纠结这件事情, 黎砚知一点也不意外,从小就被驯化的人类总是格外在意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旦行差踏错便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惶恐。
这种天生的软弱恰好是她控制他们的绝佳着力点。
可是,李铮沉溺太久,辗转反复。他的惊惧、痛苦、愧疚和自毁,已经不能再为她取乐,她有些烦了。
她对着亲手打造的理想模型,却再一次起了摧毁它的念头。
不过,在一切成为废墟之前,她还是可以稍微玩一玩。
这样想着,她扬起腿一下跨坐在李铮的背上,利落地抽掉李铮腰间的皮带,勒到他脖子上,充当她的缰绳。
李铮大概真的没有撒谎,她很熟练,肌肉记忆一样,威风凛凛地收腿磕了一下李铮的腰腹,“怎么样,找到感觉了吗?”
李铮缓缓挪动了几下,茫然地摇了摇头,黎砚知的体温像是烙印在他的背上,滚烫。
看到李铮的答复,黎砚知瞬间兴致缺缺,她也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会陪李铮做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
她勒了勒手里攥着的皮带,语气淡淡,“那就往左爬,对,再爬一点。”
她下手没轻重,只那一下,李铮便觉得瞬间喘不上气来,他闭了闭眼睛,还是跟随她的指令一点一点前进,直到她喊停。
黎砚知翻身下马,“嗯,就是这儿,去把我前几天滚沙发下面那电容笔给我掏出来。”
李铮想也没想,刚下意识伏下身子,便听到身后清晰的关门声,黎砚知关门的动静极大,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股劲风反扑到他背上。他顿了顿,还是支身去够沙发下的电容笔。
他沉默着擦去纯白的笔身上沾染的灰尘。
他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总是不干净,所以他只能不停地擦,不停地除尘。
这种焦虑总是笼罩着他。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是家里最大的脏东西、污染源和垃圾。
他垂下眼睫,突然发疯一样地用手里刚擦过地板的抹布搓着自己的手臂。
带着灰尘的水痕静静流淌过他的手腕,在浅色的疤痕处蜿蜒成型。
后面的几天,黎砚知都不怎么回来了,李铮找不到立场过问,只是循环往复地打理着家里的一切,照例凌晨爬起来做早饭。除了下楼去扔垃圾,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完全隔绝外界,丝毫没有社交的生活竟然让他感觉到安心。他甘愿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老张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听着他口中的各种活动安排,他甚至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乐队的行程了,自从夏侯眠那件事之后,他一直跟在黎砚知身边,再想起演出,竟然都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就你们学校的校庆,钱不多,但挺符合乐队的调性的,我就给接了。”
“别和我说不行,你已经缺席多少次乐队活动了,乐迷都快默认你退队了。”
李铮反应了一下,他记得黎砚知之前提过,说她导员最近给她安排了一个写校庆主持稿的活,想到这,他搁下手里正洗着的床单,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老张。
校庆时蓝苹果会来表演的事情传的很快,乐队的成员 除了路原,其他人都已经大四,等成员离开校园之后,再听他们的演出就要自己买票了。而适逢官微放出消息,乐队为这次校庆发行了专属曲目,这次演出的消息也就流传地更加火热。
为了方便试音和彩排,李铮就把练习的地方定在了学校的训练室。
看到群里消息的时候,路原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这个李铮就是故意的,就是在挑衅他,对他不满!大罗和胡豆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他还不知道吗?
一想到李铮在那个训练室里不知道使了多少不要脸的手段勾引黎砚知,再想到他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冰山一角,他就气得发抖!
能想出这种办法气他,足以看出李铮的为人是多么的歹毒与卑劣。
他忍无可忍,在群里一派和谐的应和声里,默默发过去一个孤零零的句号。
他觉得用这个讽刺李铮正好,还显得他含蓄又有内涵。
发完,他又美滋滋地去给黎砚知拿毛巾,外面下了雪,黎砚知在套房的庭院里泡着温泉,零下的温度让她的睫毛上都结了冰晶,像精灵一样。
将温好的热酒摆在一侧,黎砚知尝了一口。
室外的温度很低,路原只穿了条泳裤趴在一边给她忙活着,雪白的皮肤被冻得通红,眼睛泪盈盈的,单薄的腰身和胸脯在寒风中颤动着,像只可怜的小狗。
可他的脸却是笑着的,眼角眉梢都透露出热切,黎砚知弹了弹手指,飞过几点温泉水落在他的脸上,路原下意识探出舌尖舔了舔。
黎砚知眼睛恍然暗下去,伸手将他从岸上扯了下来。路原丝毫没有防备,就这样落进温泉池里,被温热的池水没过,是冰火两重天。
他的狼狈很好地取悦到她,空旷的庭院里是水雾一样的笑意。
鼻腔里呛了水,是一阵发胀的酸意,路原心里却觉得甜蜜。看着黎砚知舒展的眉目,他想也没想便热脸贴上去,“要再玩一次吗?”
他学过游泳和憋气,大概是很难淹死的,也正好是吃准这一点,黎砚知才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将他按在水里。
这些天他已经无数次地领教过,而他却和黎砚知一样的乐此不疲。
能被黎砚知当成玩具取乐,会让他感受到幸福。
学签下来之前,黎砚知还要在国内待上一段时间。她的结课作业已经早早拍完,所以这些时日她要么是在度假村里和路原寻欢作乐,要么就是和舍友一起上最晚结课的那门专业课。
“我们等会去哪吃饭?”
“你们想去哪吃?对了,砚知过段时间就出国了,我们是不是得选个饭店走前吃一顿。”
“可以可以。下周行吗,砚知?”
黎砚知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事情了,也便点头同意。
舍友里尤其是章鱼最爱张罗,“再叫个邱莹吧,”大一的时候,邱莹经常来她宿舍窜寝,一来二去和她的舍友也混熟了。“太好了终于能出去吃饭了,最近期末周快考疯了,再不补点油水,就要被知识榨成干尸了。”
“那小瑞呢,下周你不是要陪你那朋友去拍广告吗?不然换个时间。”
“拍啥呀,都取消了,”说起来这个小瑞就咬牙,“那广告主角塌房了,品牌都解约了,拍摄计划也取消了。”
“你说陈绛啊?”章鱼够出头来。
几个人都除了章鱼都不怎么关心娱乐新闻,但也都见怪不怪。她们专业偶尔会有机会参与到行业中去,和那些明星打了交道后,原先的各种滤镜早就难以周全。
娱乐圈嘛,出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不奇怪。
“不过这次曝光他的狗仔还挺干脆的,直接发照片了,不像之前那些,一通忽悠又是顶流又是当红的,最后爆出来个输入法都打不出来的糊咖。”
章鱼说起娱乐圈里那些事头头是道,有些夸张的语气将几个人的视线全部笼络过去。
说着说着又聊到了蓝苹果,聊他们骤减的活动频率,和几乎退圈养老的出歌速度,以及这次承诺在校庆上发行的专属曲目。
黎砚知将脸偏移开来,她的瞳孔缩了缩,是难以言喻的幽深。
校庆一天一天临近,训练室亮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很久没有一起活动过了,虽然还需要磨合一阵,但毕竟之间的默契还在,排练也算是顺利。
除了偶尔路原会突然对着李铮讲几句大罗胡豆听不懂的话之外,一切似乎并无改变。
李铮还是之前那副说一不二的性格,兴许是时间紧迫,他这次的要求更加严格,连手机都不让用了。
排练的时候他们手机都放在门口的箱子里。
训练完,李铮率先套上外套往外走着,路原也急忙跑过来拿手机,生怕耽误一秒。
大罗和胡豆也紧赶慢赶并排着走过来,“晚上还排吗?”
“不排了。”李铮的声音回笼过来,这两天黎砚知偶尔会回来住,他得早些回去收拾准备。
大罗俩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窃喜。
李铮不想在路上浪费时间,大步往外走着,路原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颇有些来无影去无踪。前些日子,黎砚知一直在和路原一起,这事他已然猜到。
路原这人头脑相当简单,自从接受了争宠这个设定后,总是下意识会用荣宠定夺地位的高低。
前些日子,路原在他面前各种似有若无的趾高气扬,都在指向同一条线索。
那些不回家的日子,黎砚知都是在让他路原伺候。
李铮很沉默地消化了这件事,也许是嫌他碍眼又晦气,黎砚知带着路原已经另立门府。
他低下头摸出手机,给黎砚知发了一条消息,【今晚还回来吗?】
黎砚知没有回复,他习以为常地将手机装回口袋里。外头是最近难得的晴朗天气,下了好几日的雪,连日光都透露出一副阴冷。
路边的积雪已经消融,正是期末周,图书馆外头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图书馆四周都有车行道,一辆校车刚刚开过去,李铮站定在路边,校车透亮的玻璃处折射出几道探寻的眼神,覆盖在他身上。
他对这些好奇的眼神已然免疫,微微错过头去。
只是,今日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似乎有些过于频繁了,常年站在聚光灯前,让他对于这些格外敏感。a大经常有各种业界大佬来开设讲座,各种顶级明星也会经常来路演,按理说,他虽然有点儿名气,但远远没到令这么多人侧目的程度。
想着,身后突然飘过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大罗和胡豆一人按住他一边肩膀,有些气喘吁吁。
见他转身过来,大罗和胡豆交换了一下眼神。
李铮下意识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过于心虚,一点风吹草动都足够让他发狂,但他还是强忍着开口,“怎么了?”
他的语气很僵硬,被他那双眼睛这么一扫,胡豆瞬间有些支吾。
还是大罗把话接了过来,他低了低头,格外糟心地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就树洞上有人爆你料发你照片,算了,你自己看吧。”
他已经点开了那个帖子,李铮低下去的视线不可避免的将画面尽收眼底。
李铮只觉得眼前一黑。
一阵悠长的耳鸣瞬间贯穿他的左右,像是直直插进他大脑的弓箭。
帖子的标题没什么出奇,只是问照片里的人是不是他。
照片是寻常的偷拍视角,是在他的训练室外面,透过窗帘的缝隙探进去,画面的主体是紧紧拥吻在一起的两个人,他的脸正对着镜头,虽只有影影绰绰的轮廓,可他那头蓝发过于张扬,在有些昏暗的镜头里依旧瞩目。
也正是因为这样,照片聚焦在他身上,他怀里的那道人影很模糊,只漏出少许暧昧的侧脸。
不等他松口气,他便看见下面实时刷新的跟帖里,冒出来一个让他睚眦欲裂的名字,【额我怎么感觉这张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和黎砚知那么像呢,是我看错了吗?她们不是兄妹吗?】
李铮手颤着,去摸自己的手机,他记得公司里的舆论监测系统会将学校树洞论坛也给算进去。
但只是一秒,他再去看,那条评论已经无影无踪。
他的脸色难看到大罗和胡豆都看出端倪,他们都没有想到李铮的反应会这么大。
这些照片被爆出来确实会有些麻烦,毕竟李铮也算是他们乐队的门面担当,公司一直对外宣称他单身。但是,瞧着李铮煞白的面色,也不至于被吓成这个样子吧。
李铮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他站在这里,像个游街示众的囚犯。
所有人在他眼里只剩下一张嘴巴,它们张张合合,张张合合,排山倒海一样,发出同样的声音。
它们在说什么?它们在说什么!
他什么都听不到。
身前变得很沉,他看不到挂在他脖子上的牌匾,也无法确认自己已经被定夺了什么样的罪名。
太多人认识他,也太多人认识黎砚知了,早晚会有人认出来的。
不对,是已经有人认出来了。
噩梦一样的场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打得他措手不及。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他不要再害一次黎砚知,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他从惊惧中脱身出来,视线刚刚聚焦,却看见大罗和胡豆的眼神不约而同落在他背后。
直觉让他拔腿就跑,可身后却瞬间盘过来一股力量,他被两边按住胳膊,利落地捉上车去。
第48章 暗夜
他被绑架了。
这是李铮最直觉的想法。他的眼睛被一个黑色的遮光眼罩蒙住, 手脚被固在身后,动弹不得。
都说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会变得灵敏, 可遗憾的是,这个定律并没有在他身上显灵。
车辆很平稳, 说明他大概还在市区里, 他拿不准这波人是要干什么, 只好识相地沉默着。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连呼吸都没有,若不是他身下实实在在的座椅触感, 他几乎以为自己乘坐的是一辆灵车。
他忍不住地想,黎砚知当初被绑架时也是这样吗?她那时候那么小,如果被吓哭了,那些歹徒又是怎么对她的。
李铮越想心越凉。知道黎砚知身份后的每一天里, 他都没有停止过想象。想象着黎砚知原本应该拥有的人生, 她会从小拥有着最富足的物质生活,家里会请最好的私教来教她,她那么聪明,会早早挖掘自己的兴趣, 而妈妈会堆积所有顶级的资源为她铺路。
她会理所应当继承妈妈的一切。
可是,没有。是他偷走了她应有的人生。
李铮忽然没了力气, 车子还在朝着未知的方向行驶,稳健而平滑。他莫名感觉到心安, 就这样也好, 就这样被车子带走, 消失在某个不知名的郊外的仓库或者树林。
确认了自己的归宿,他往后一仰, 忽然悠闲地靠在椅背上。
后背刚贴到椅背上,一双手便路过他的手腕,一下按在调节按钮上,椅背瞬间被放倒到他平时最习惯的角度。
李铮将头缓缓朝着侧面转过去,大概是那双手的主人也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披露,椅背再次欲盖弥彰的升起来。
这下,连身体下的坐垫触感也觉得熟悉起来,细节一点一点被大脑补充。
这就是他们公司的保姆车,而绑架他的人,李铮语气冰凉,“老张,给我松绑。”
身边漫出声不好意思的干笑。眼看自己刚才那场设想即刻成了笑话,李铮心里的那点悲壮全数熄灭,他抬起脚往一边踹了一下,“愣着干什么,松绑!”
老张真的是有点尴尬,李铮那一脚没踹到他,更生气了,又抬起脚哐哐对着空气踢着,他的两只脚绑在一起,抬脚踹人的时候像一个发怒的虾米。老张上唇拱了拱,有点想笑,但思及李铮难缠的脾气,还是堪堪忍住了。
他惯常哄着他,“真不行,我做不了主,我也就是个打工的你也知道,这样,你先喝点水休息会,困了就补会觉,到地方了我再喊你。”
李铮他们乐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对他们的脾气性格也算是了如指掌,李铮往日虽然一身阔少毛病,但总归不会太为难人。
他从善如流拍了拍他,“要是不想喝水,这边还买了你最爱喝的咖啡。”
可也不知道李铮是哪根筋搭错,根本不接他茬,反而变本加厉地命令他给他松绑。瞧着手机上的催促,他心一横,往李铮嘴里塞了块干净的手帕。
世界终于安静,老张抹了把汗,低头给那边回了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李铮感觉到自己被两边架着,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堵着,只能根据脚下的动作分析着自己身在何处。
脚底很软,似乎铺了草皮。
后来上了几层台阶,脚下变得坚硬,他被按在了一个椅子上。
显然,这是已经到了目的地,感官长时间的被剥夺已经让他丧失所有耐心,被绑走的这些时间里,那些照片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发酵,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心理压力,刚刚坐定,便大力用头撞击着面前的桌子。
绑他来的人是老张,无论对方目的是什么,一定不会想要让他受伤。
果然,他刚撞了几下,老张立刻火急火燎按住他,大概是他的额头已经肿了,老张哆嗦地摸了摸,随即识相地撤走他嘴里塞着的手帕。
“把眼罩也拿了。”旁边的人命令着。
眼罩即刻被扯掉,李铮有些迟钝地抬起下巴,骤然一见光他的眼睛不适应地眯了眯。
看清眼前人的样子,他缓缓抻了抻脖子,“李泽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眼睛里模糊的雾气逐渐消去,周遭的一切一点点清晰。他在大脑里想过无数个目的地,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这里。
这里是他小时候住的那所房子,妈妈的独栋别墅。
沁园便是比照这里一比一的复刻。
“你怎么能有脸回到这里?”他忽然激动起来,“还敢绑着我回到这里,违反了监护协议,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李泽西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看着眼前李铮的模样。
他只觉得,他这个孩子越来越让他陌生了。
“真的是我违反规则了吗,李铮?”他疲倦地将书桌上的显示屏旋转过来,“你那些照片已经被投稿到各大营销号上,你觉得离她们扒出来照片上的另一个人的身份,还有多久?”
看着李铮瞬间黯然的脸色,他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公司会处理,这几天她们会放一些其他离谱的黑料把水搅浑,分解大众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度,然后再挑出几件做澄清。”
“你就老实待着,这么一波过去你的风评肯定会大不如前,但没办法,就当是给你的一个警告。”
现下这种情况也只能这样处理,只要不会暴露出黎砚知,怎么往他身上泼脏水他都会接受。
看着李铮逐渐平静下来,李泽西清了清嗓子,“你和黎砚知不能再待在一起了,这件事过去之后,我打算送她出国。”
李铮一下便挣扎着站了起来,黑沉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谁给你的胆子来决定她的去向。”
李泽西的态度轻视得明显,将他的阿宝当做烫手山芋一样抛出去,和从前别无二致,当真是不知悔改。
“你要是敢打黎砚知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李铮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那一瞬间的杀意太过凌冽,那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恶念。冰冷的,屠刀一样的。
那种眼神太不留情面,太直观了,李泽西甚至大脑空白了一瞬。
李泽西大力将手边信封里的相片扔到桌子上,晦暗暧昧的照片瞬间便被扇开,“我是在维护你们李家的颜面!好好看看,要不是我把这些照片拦下来,你觉得还有你在这里大喊大叫的份?”
“我这么多年为你们老李家往前忙后,就算功劳也有苦劳吧,”像是气不过,李泽西囫囵又拢起来几张照片,砸在李铮脸上,“哪像你,这些照片真要是流传出去,你们李家真就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李铮木然地看着从眼前颓然落下的照片,和树洞里被爆出来的那些是同样的地点,只不过,这些照片明显清晰度更高一些。
黎砚知的眼睛透过照片,就这样静静与他对视着。
“如果,我说不行呢?”李铮看过来的眼睛没有温度,他不信任李泽西。
李泽西没了耐心,“我总会有办法让你妥协的,收回你的房子你的车,断掉你的生活费,总有一天你会听话的。”
李铮轻笑一声,并没有说话,可李泽西依旧明了他那笑声里的含义,“我知道,还有不到半年你就要继承家产了。”
他慢条斯理地坐下,“反正我们已经是仇人了,我也不怕你以后报复我,但是,李铮你想的太简单了。”
“你完全没有过过苦日子,根本不知道你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以你的吃穿用度,你乐队赚得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更别提黎砚知那个专业任何一样作业的花销都要二三十万起步,你们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他握了握拳头,继续说下去,“你的经纪约签在云朵,只要我不点头,你在娱乐圈一分钱也赚不到。”
被松了腿脚的李铮毅然决然地离开。
李泽西毫不意外,人是无法想象完全脱离视野的事物的,李铮生为李静优的孩子,未出世时便已经拥有了不可量化的财富,连血液里都流淌着金子。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没钱的感受,自然也不会惧怕。
李泽西盯着屏幕上的热搜久久出神,直到头顶落下一抹悚然的轻笑,他才缓缓抬头,朝着天花板一侧的监控镜头看过去。
*
李泽西说到做到,不仅将李静优名下的所有房产都改了密码,还冻结了他的副卡。
李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绑走他的时候,老张收走了他身上的手机,没办法他只好拿了自己的银行卡去社区的24小时取款机,查询余额。
其实情况远比李泽西说的更加糟糕。
自从知道黎砚知就是他妹妹之后,他便有意不再花家里的钱了,近些日子来的各项花销他都是用的自己乐队赚来的存款。
屏幕上如实地显现出账户的余额。
一万二,连用来交这个月的物业费和取暖费都不够格。
家里依旧空荡荡的,黎砚知没有回来。外头的夜是寂静的,也是危险的。
浓墨一样的黑暗是足以吞噬一切的,临走时李泽西的眼神总让他耿耿于怀。
李泽西一定会对黎砚知不利的,李泽西那样的人,手段太肮脏,是一定要下地狱的。但他绝对不能让黎砚知再次成为罗列在李泽西名下的罪行。
李泽西已经得逞过一次了。当年那件事里的巧合太过蹊跷,恰好在出事前一个月被辞退的阿姨,李泽西又找来了新的顶上。
即便他没有亲自下手,但绝对少不了顺水推舟。
李铮深深看着窗外,树影摇晃着,庞大的枝干在墨色中收拢又散开,那是一片模糊的暗,他却逐渐从那根盘结的树干上,瞧出李泽西的脸。
黑夜似乎有了脉络,一隙一隙织成阴毒的视线。
不得不让他疑心,李泽西此刻正躲在那一个暗处,盘算着他的阴谋。
他当即搁下手里的银行卡,将书房里的电脑打开,第一次大着胆子在深夜给黎砚知发出消息去,【明天回来一趟吧。】
【求求你。至少让我能看见你。】
【我很害怕。】
已经是凌晨三点,黎砚知当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他毫无睡意,将家里里里外外的现金也搜罗出来,有几百来块,还足够买一段时间的菜。
堪堪熬到6点,他出门去外头的菜市场买菜。往日他都是从附近的会员商超直接下单送货上门,其实他在那家店的账户里还有钱,但钱要花在刀刃上,他不配吃那么好的东西,不如留着等黎砚知回来的时候买给她吃。
他买完菜在附近又逛了几圈,最后在一家很小的手机店里,花四百多买了一个能登微信的杂牌老年触屏机。
回到家黎砚知依旧没回来,也没有回他消息,他也不能闲着,从衣柜里挑出些衣服和皮包首饰,一通装进大包里,背着去了附近几条街里的中古店。
男装和男包的二手市场价格都是跳水价,只有他拿来的几条手表值钱一些,不过他一向喜好冷门的款式,几家二手店害怕压货,要么拼命压价,要么直接不收。
就这么在外面跑了一天,零零碎碎换了四十来万。
到这时,黎砚知依旧没有回复他。
他有点慌了。
第49章 营生
李铮用新换的手机号码注册了微信, 给黎砚知发送了好友申请。
在黎砚知同意之前,他只能用电脑上挂着的□□和她联系。他也尝试过给黎砚知打电话,很多次, 每一次都是无人接听。
理智上告诉他,黎砚知平时连微信都不怎么看, 忽略几条□□上的消息, 那太正常了。他的手机号又是陌生号码, 也许前几次拨号过去的时候就被黎砚知当做骚扰电话拉黑了。
更何况, 即便他没有更换号码的时候,黎砚知不也是经常一连好多天不回他消息吗?
他尽力安慰着自己, 可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又是一夜未眠之后,他换了身最低调的衣服,压低帽檐,随着他在李泽西车底安装的跟踪器出门了。在车行租了一辆最便宜的普桑, 和老板讲到一周三张, 还能和其他低价车换着开,又从超市买了些临期的面包,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开始跟踪李泽西。
他几乎是寸步紧盯。市面上提供这种服务的侦探, 做到他这种程度的,最便宜的时薪也要到100, 一天折算下来要1800。他自己做,一周花销拢共算不到500块, 能省不少钱。
现在这种情况, 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 省钱就相当于赚钱了。
他藏的很好,李泽西一直没有发现。
直到那天, 他往常一样将车混在乐一的地下车库里。李泽西从ceo的专属直梯走下来,坐进慕尚后座。等他们的车子开动出一段距离之后,他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这一周李泽西的行踪很寻常,公司和住处两点一线。李泽西住的社区管理严格,非业主不能入内。他将车停在外面的小路,熟练地背着望远镜绕到后门。
他蹲在草丛里,刚架上望远镜便发现了不对。
地下车库的灯光昏暗,看不真切。室外的自然光下,穿着李泽西那身手工西装的,分明是他的保镖。
李泽西把他给耍了。
李铮泄愤一般地将望远镜往面前磕过去。那保镖连个口罩都没有戴,根本没有想过要掩人耳目。他知道,这是李泽西在向他明示,他已经发现了他的跟踪,要他别白费力气了。
可是,李泽西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披露。
他了解李泽西,也了解李泽西身边的那几个人,他已经极力规避了他们会注意到的细节,按道理来说,即便是要发现他,也绝不会这么快。
还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李泽西身边出现了新的保镖,或者,智囊?
“砚知?”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夜灯,沙发上缩着一个高挑的身形,润白色的羊绒毛毯严实地将她包裹住,只漏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黎砚知正睡得迷糊,只稍稍抬头应了一声,又把下巴缩进毛毯里。
将近半个月没见到黎砚知,李铮一时忘形,放下手里从店里打包的剩饭,跨着大步就要过去。
还好及时刹住脚步,他有些心虚地将棉服里面套着的工作服脱下来塞到一边,这才佯装无事的一步一步走过去。
大概是已经被他进门的动静吵醒,黎砚知闭了闭眼睛,那点睡意却捉迷藏一样,再也找不着了,她索性抬起一边的眼睛看他。
他跪在她睡着的沙发一侧,一张脸热气腾腾。
很有烟火气。
是真的烟火气,喧腾的,带着泼辣的油烟味道,热乎又呛人。
就这样对视良久,她也不讲话,李铮轻轻凑过来,仔细看了她一眼,如释重负的模样,“你回来了。”
“嗯。”她撑着胳膊从沙发上坐起来,神志回笼了一些,视线后知后觉落在李铮的头发上,“你换发色了?”
已经是傍晚,光线昏沉,夜灯的亮度也有限,她伸手搓了搓李铮的发梢,“棕色?”
李铮任由她摆弄着,往她另一边的手心里塞了杯温水,“我把它染黑了。”
蓝色的头发太过扎眼,从前在乐队,这是他的名片他的水印,可现在他要讨生活了,这个特征反而会显得他不太靠谱。
“饿不饿,我去做点饭。”他从一边的橱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枕头,“困的话就再睡一会,我做完饭再叫你。”
黎砚知将那枕头垫在身后,“不睡了,我看会电视。”
李铮熟练的系上围裙,这几天他都是从干活的餐厅打包些免费的晚饭带回来吃,冰箱里空空如也,他不动声色的摸出手机,按照之前的规格从那家会员生鲜店购置食材。
他做饭很快,样式也丰盛。黎砚知是真的饿了,没等李铮摆好盘来喊她,自己就先跑来厨房东瞧瞧西看看。
把李铮切好用来做香煎鹅肝的香梨吃了个干净,李铮也不恼,又重新切了片放在盘子里,还分出了黎砚知的一份。
厨房里油烟味重,沾到头上身上顽固的很,李铮把各种水果切好给她放到客餐厅的桌子上去,黎砚知果然也跟着水果一块跑到厨房外面去了。
摆盘的时候,李铮将鹅肝和鲍鱼炒饭挪到黎砚知的正面,旁边又环了一圈黎砚知最爱吃的,最后,将盛粥的瓦罐遮掩在自己面前,悄悄将自己打包的土豆盖饭端上桌。
黎砚知专心吃着车厘子,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只是看他的筷子总在他前头那一盘菜里捡来捡去,视线落过去一瞬,“这些你都不吃吗?”
说着,她将面前有些腻味的鹅肝往李铮那边推了推,李铮摇摇头,“你吃,我不爱吃这些。”
像是要证明一样,他低头快速扒了几口饭。
“哦,对了,”李铮忽然想起银行卡的事,他站起身回了房间一趟,“最近记性不太好,总是输错各种密码,之前的那张银行卡就是这样被冻结了。”
他不动声色低了低头,避开黎砚知的视线,“最近你先用这张卡吧。”
临近寒假,无论是出于哪个方面,他都不想黎砚知为这点钱的事情费心神。他都大四了,没课没考试的,平时多打点工覆盖基本开支,过段时间他再找些机会回趟原来住的地方,把之前的藏表都给偷出来,再不济把这套房子卖了。
不过,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黎砚知面前说谎,他很难不心虚。
黎砚知看了一眼,抬手将卡收了过来随手放进上衣口袋里,并没有过多探究,李铮这才松了一口气。
洗完澡,黎砚知习惯性地只穿了一件短袖睡衣出来,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身体上路过一阵清凉。黎砚知皱了皱眉,好像房间里确实没有之前暖和了,再想想,刚到家的时候大概也是她太困了,才忽略了客厅直往人骨头里钻的湿冷。
听见她的动静,她那张双人床上缓缓拱起来一个脑袋。
远远看过去,是李铮笔直地睡在她的被窝里。
似乎是没想到她洗澡这么快,李铮的眼神有些慌乱,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他掩耳盗铃地抬起被子盖住了他的脸。
那副模样太像耗子见了猫,黎砚知都笑了,“你是小学生吗?嗯?”
“只有对世界还未建立客观认知的婴幼儿,才会以为挡住眼睛别人就看不到他,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不应该这样装可爱了。”
李铮被她说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的声音弱弱地从被子底下传上来,“我没,没装可爱。”
“空调坏了,家里有点冷,我就是想着帮你暖暖床。”
“这样啊,”黎砚知也不着急将李铮从被子下 面拽出来,她转身坐到床上去,被子里的躯体像有感应似的,嗖一下缩到里面去,“你是我哥,所以我们不能上床,但是你能帮我暖床,这标准挺灵活啊。”
她声音低了一点,“不过,你现在这种行为,和之前当小三主动爬我床勾引我的时候,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被子里的人一下钻了出来,一脸窝囊地反驳,“不一样的。”
像是急于自证,他掀开被子的一角,“我这次穿得很严实很正式的,”黎砚知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让人毫无欲望的深蓝色polo衫,更要命的是,polo衫的下摆工整地塞进休闲长裤里,让人相当败兴的一身穿搭。
李铮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之前穿什么样你也知道的。”
衬衫夹,裸.上身戴领带,怎么骚怎么扮。
他低头,“只是想帮你把被窝暖热。”
嘘寒问暖,他觉得这是作为哥哥最基本的关心了。家里的空调已经坏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那时候,黎砚知没回来,他为了省点钱省点电就一直没让人来修。
钱要花在刀刃上,他从自己身上多克扣些花销,黎砚知能支配的钱就又多了一些。
只是白天还好说,多穿点衣服,但晚上睡觉那滋味是真不好受,大腿以下像被撂进了冰窖里,他不想让黎砚知也体验一遍。
想到这,他又慢慢从被窝里爬出来,仔细将被窝四个角都遮盖严实,这才从外头端进来一盆原先预备好的洗脚水。
“泡一会儿再睡觉,就更暖和了。”
说着,他就跪下去忙活起来,试了试水温,轻轻将黎砚知的脚放了进去,“烫不烫?”
灯光下,李铮殷切地抬起脸看她,他疏忽了,疏忽了在这样明察秋毫的光线下,他额头还没完全消肿的伤口根本无处遁逃。
黎砚知就这么看着,很多时候,思绪是关联的,大脑在处理图像信息的时候,还会顺带领她回忆声音的细节。
李铮的脑袋像熟成的西瓜,磕在桌面上的时候,声音很动听。
她移开视线,轻轻摇了摇头,“不烫,正正好。”
真的正正好。
*
放了寒假,就离过年越来越近了。云朵将李铮那件事公关地相当出彩,不仅含糊过去了最开始那一连串照片,后面更是和几家媒体打配合,间接将之后用来转移大众注意力的假料也澄清了。
甚至连lvy都跑来见缝插针爆了其他几个当红小生的黑料,把水搅得更浑。大众的关注最是随波逐流,很快便对他那些温吞的黑料失了兴趣。
他知道,他又欠了lvy一个人情。
lvy这人就是这样,从不背后帮人,只要帮了人那绝对是连说带舞到你面前。
【谢谢你lvy姐。】被lvy发难的那几个小生和lvy签约的艺人是竞争关系,她搞这么一出,别人也只会以为是云朵的手笔,不仅脱了关系,还让他盛了情,lvy果然不做赔本买卖。
他搁下手机,挤上公交车朝工地的方向过去。
他原先打工的饭店一个月2500,工资一月一结,还只能预支半个月的工资,虽然包吃,但黎砚知现在住回了家里,他不可能带着她吃剩饭。
知道他缺钱,他的领班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工资现结的散工。
到了工地,他向往常一样,从工头那里领了个安全帽戴上,扣子还没扣上,就被一边的人喊去拎水泥。
工地上的许多活都是按件计费,躺倒着废土渣和各种钢筋的泥土路上,大多数人都是急吼吼地跑着。直到这趟活做完了,才稍稍坐在她们放在毛坯下面的垫子上休息一会。
大概是工地上鲜少有他这个年龄的人来求营生,他又长得白净,休息的时候,几个工友都偶尔悄悄打量他。
有个大姨笑着,很是热络“小伙子,你是不是大学生啊?”
她说话很快,嗓门也大,大概是在工地上养成的习惯,显得相当敞亮。
李铮摇头,“不是,我初中就辍学出来打工了。”
“呦,”大姨似乎是觉得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递给他一瓶工头发下来的矿泉水,“没事没事,喝点水。”
李铮不是有意说谎,他只是觉得,这样说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他屈膝坐在墙角,朝着外头天空的方向放空,工地上很嘈杂,不远处还有人聚在一起抽烟,烟雾顺着风向飘过他,扇他一脸。
大姨又扭回去和她身边的人说着话,其中一个人突然开了话头,“哎,你们还记得那个东子不?”
“前几天,我听说他在地下棋牌室被人把手指头给砍了。”
“啊?”
那人继续压低了声音,“他之前是不是告诉你们,他卖.血是给他孩子治病,咱们几个还借给他几百块钱呢!其实都是假的,他根本没什么孩子,那钱全让他给赌了。”
“这回,玩太大了,拿不出钱人家就把他的手指用来抵债了。”
几个人哎呦了一阵,说不清是唏嘘还是觉得东子活该。
工头那边又开始喊人,几个人收拾着刚要站起来,一双染尘却修长的手忽然落在那人的肩头上。
李铮的声音很平静,“那个地方在哪里?”
“什么地方?赌场啊!”那人瞬间警觉起来,脸色惊骇。
李铮摇头,“卖.血的地方。”
第50章 宝石(新增)
李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
换好鞋进去, 黎砚知正好从房间里出来,她穿着件单衣,大概是刚洗完澡, 头发还有些湿润,显得发色更深。
李铮不动声色地移走按在手腕上的右手, 将手里提着的打包袋放在一边。
他回来之前在餐馆里的员工宿舍里冲了澡, 已经看不出灰头土脸的模样, 可还是免不了心虚。
不过, 看了一眼黎砚知没吹干的头发,他心里根植的职责感再次占据高位, “睡前再让我给你吹吹头发吧,我怕你明天头又不舒服。”
黎砚知含糊应了一声,没等她走到客厅,李铮已经自觉地去收拾茶几上被她拆到到处都是的乐高零件, 脉脉温情的灯光下, 漆黑的发梢上挂着几颗闲散的雪粒。
她慢慢走过去,“外面下雪了吗?”边说还要边玩着,手指插在他的发间,一搓, 那雪又化成了她指尖的滴水。
李铮将手前的乐高零件按类别放回去,“嗯, 天黑了之后下了点小雪。”
“这里过年的时候会下大雪吗?”黎砚知松开他的头发。
李铮停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 “前年好像下了一场大雪。”他对这些事情的注意力实在匮乏, 之前他的冬天都是在各种雪场里度过, 在他的认知里,冬天就是被雪包裹的。
那和自然天气无关。
“是想玩雪了吗?”
黎砚知视线偏移过去, “不想玩。”她对大多数极端的天气都不喜欢,有时候,天气也是一种变故,会改变事件的动向。
她对所有秩序之外的东西都深恶痛绝。
她这几天迷上了乐高,经常一下午一下午地对着图纸将实物拼出来,再亲手拆掉。
看着李铮一点点收拾她弄得一片狼藉的茶几桌面,她笑了笑,话里却多了层意味,“我想玩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哥哥。”
李铮后脊一僵,随后是无边无际的难堪。
不为别的,只是黎砚知在说出这样作践他的话的那一刻,他心中依旧惯性一般地想要对着她摇尾巴。
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对黎砚知那种病态的,夹杂着朝圣心态的狂热都像剜不去的毒瘤。
他低下头,走投无路地开始装傻,“乐高吗?正好我今天路过乐高店,买了树屋,”他不敢直视她,只是抬手往进门的架子上指了一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黎砚知很轻易看破他的那点弯弯绕绕,瞥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
李铮叹了口气,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清理布,将茶几里里外外擦了一遍,随后又去拿扫帚。
其实他已经很累了,餐厅里的活还算轻松,可工地上的活基本上就是在用体力换钱,可是他现在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各种情绪就会将他拖进深渊。
他只能弓着腰,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黎砚知回到房间自己吹了头,才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她知道这样突然走掉可能会让李铮胡思乱想。
不,他一定会胡思乱想的。
可这和她有什么干系呢,她就是要他们时时刻刻去猜她的喜怒,战战兢兢地复盘自己的过失。
果不其然,她刚躺到床上,门外隐约传来一阵走走停停的响动,和刚才那副大扫除的架势完全不同,拖拖拉拉,一点也不干脆。
甚至一条细长的人影透过地面上的门缝延伸进来。
李铮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迹已经被光影透露,那影子晃来晃去,一会大一会小,莫名让黎砚知想到那种折了飞机耳的小狗。
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门板上终于蔓延开一声试探的响动。
黎砚知下床去开了门,李铮耷拉着头跟进来,那张脸一看就底气不足。看着黎砚知干燥的头发,那张脸就更虚了。
“你自己吹过头发了,”他讪讪一笑,手里的吹风机瞬间像一个烫手山芋。
黎砚知盘腿坐到床上,她的肢体修长,即便是这样的坐姿也显得舒展。她不接他的话茬,只是淡淡看着他。
她擅长让别人体味局促,就如此刻。
“对不起。”李铮偏开视线,他知道在黎砚知面前迂回是无效的。见黎砚知还是不理他,他声音更低,“对不起。”
黎砚知抬了抬眉,很有耐心,“哪里对不起我?”
“你问我问题我不应该装傻,不能装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下倒是黎砚知开始装傻了,她显然没玩够,非常精确模仿着李铮扮蠢的样子,“什么问题?我问了什么问题让你这么为难,我怎么不知道。”
李铮被臊得脸一红,只好老实回答,“你让我猜你想玩什么。”
“哦,”黎砚知轻巧地笑了一声,“那你猜出来了?是什么?”
李铮瞬间气短了,“我说不出口。”
他是真的说不出口,就算是之前绞尽脑汁地想勾引黎砚知的时候,他在语言上也是偏于保守的。
他几乎气若游丝,“而且,我们不能再那样了。”就算要玩他,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玩了。
李铮说话总是这样遮遮掩掩,黎砚知听都听烦了,“知道了,再那样我们就是乱/伦,真烦,每次都要说说说。”
“我又没说要你给我舔,”她忍不住口出恶言,“倒是你,对你那点小伎俩还挺自信,觉得我非你不可,知道现在市面上女人用的玩具都升级到第几代了吗?”
黎砚知说话本就一板一眼,什么话一过她的嘴,都像是灼灼真言。
李铮听着黎砚知直白的奚落,本该如释重负,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仍旧沉甸甸。
提心吊胆的时间长了,器官似乎也有了新的习惯,新的位置。
他感觉身体某个角落很不好受,有点喘不上气来。
黎砚知再看他那张脸,一下找到罪魁祸首,“犯错的本来就是你,你要是不想让我动这个心思,就不该长出这样一张脸。”
她没忍住站起来,考究地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的脸在她的视线里完整把玩了一圈。
并且相当敏锐察觉到李铮的脸比之前还白了一个度,已经都快透明了,显得有些病态。
她大力搓了一下,没掉粉,立刻下了定义,“真不想勾引我的话,你还偷偷美白干什么?”
要真是狠了心往丑了打扮,她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归根结底,还是他这张漂亮的脸蛋招惹了她。
黎砚知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觉得自己像被点化一般,突然就开窍了。
终于从这样一个循环的死局里看到破局的可能。
原来,原来只要他变丑就能回归和砚知正常的兄妹关系。
原来只需要这么简单。
“砚知,我知道了,”李铮抬起头来,一双褐色的眼睛莫名的神采奕奕,他笑了笑,“等我一下。”说完就小步跑了出去。
他太兴奋了,几乎是头也不回,头一遭忘了在黎砚知面前应该遵守的规矩。
他不是自由的,没有黎砚知的允许,他不应该这样失礼。
可黎砚知并没有生气,甚至相当宽容地勾了勾唇角。
一分钟之后,李铮重新站到她的面前。
白玉般脸上已经多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顺着他下颌的方向,渗出红宝石色泽的血珠。
他瞳色很亮,献宝一样,“砚知,是不是这样,这样的脸就不会让你为难了。”
黎砚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们的脸就在咫尺之间,黎砚知伸手很轻易触碰到他,脸上的血珠顺着皮肤滚落到下巴,她用指尖蘸了蘸,有些粗暴地涂在他的下唇。
鲜艳的颜色映衬在李铮单薄的皮肉上,让他看起来鬼气森森。
她恹恹抬起眼睛,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曾经,剪烂过一个玩偶。”
“它的嘴巴比浆果还红。”
她慢慢靠近李铮,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玩偶的,它是我拥有的第一个玩具。可惜它命不好,消失了很久,再看到的时候,它却躺在邻居家里。”
李铮还没来得及排斥黎砚知突如其来的亲密。他的注意力全被黎砚知的话吸引过去。
听到她的玩具被抢,他下意识不太愉快地皱起眉头。
“后来我把它拿回来了,玩偶已经脏了旧了,我用剪子将它剪掉,取出里面的棉花做了一个崭新的。”
李铮是说不出的心疼。
黎砚知走失的那些年对于他来说,是一片难以踏足的森林,仅仅是直面它一角的潮湿,他都已经寸步难行。
他只好低下头,像一个不灵光的鹦鹉,反复来回地保证。
“以后都不会了,只要你想要的,无论是什么,都会是你的。”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侧过脸去,恐怕蹭到黎砚知的衣服上。
黎砚知听着李铮的轻声安慰,视线却慢慢延伸到虚无的空气里。
她的记忆力超群,总是让她记住很多不必要的事情,比如因为菜场生意总是和姥姥作对的邻居,和邻居家里那个如同蚂蚁一般蠢笨的小孩。
他有一个最喜欢的玩偶,后来,成为一滩碎棉花躺到她的床底。
她的第一个玩具。
她的视线慢慢回拢到李铮孱弱的后颈上。
李铮的脸好的并不快,得益于外头日趋严寒的隆冬天气,并没有发炎,只是伤口连带着周边的皮肤都变得硬挺,撑得刀口看起来有些可怖。
躺在脸颊一侧,很是夺目。
他还是照常找着各种借口出去上班,之前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就是戴口罩去干活,一起的人早就习惯。
脸上的伤疤并没有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
而黎砚知看他的眼神也真的再没了情欲,想想也是,看到这样一张脸,不败兴都是善良了。
魔法真的生效了。
李铮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他只知道,事情已经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小李,5号桌上菜!”张姐把其他桌刚点的菜单从窗口递到后厨,转过头来不太高兴地瞥他一眼,“你上点心,最近怎么总开小差。”
正是饭点,整个餐馆忙作一团。
李铮赶忙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从一边抽了个餐盘就往后厨跑。
饭点过去之后,餐馆人流渐渐回落回去,以往这时候店里的人都能停下来歇会。张姐也总算抽出空来,“小李,这次就算了,以后饭点再玩手机就扣半天工资了啊。”
说是这样说,但张姐没动火,“不过,我还挺想知道的,见你好几回了,你总看那个日历干什么?”
她真挺好奇的,她也不是没抓到过员工摸鱼,见过聊微信玩游戏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每天逮着日历瞅的。
“是过几天有什么事吗?”
李铮点了点头,“嗯,”想了想他还是开口,“张姐,20号我能请个假吗?”
“20号?”张姐看了眼手机,“现在才1号,你请那么早我怎么批给你,算了,到时候你找个人和你换班。”
“谢谢张姐。”
“别谢了,赶紧擦桌子去。”
被允了假,李铮明显开心了,晚上回家的时候挤公交被人踩了鞋脸上都带笑,这班车的的司机特别爱踩刹车,两三站的功夫李铮被连踩了四五脚。
他一点火气也没有,口罩下的脸甚至轻松惬意。反而把踩他脚的人吓得不轻,差点以为李铮被他给踩得精神失常了。
李铮满脑子想的都是过几天的黎砚知的生日,胳膊的针孔已经不疼了,只是可能扎得太多了,偶尔会泛点酸意。
他攥着口袋刚发下来的工资和卖血的钱,第一次觉得钱是有分量的。
他没想好要送黎砚知什么礼物,但是蛋糕是一定要买的。
过生日就是要许愿,吃蛋糕,还要唱生日歌。
这是黎砚知回家以来的第一个生日,他无比重视。
这几天,因为他真的变丑了,丑的他自己都不想照镜子了,他和黎砚知的相处反而简单了许多,竟然颇有些返璞归真了。
天气越来越凉,黎砚知又不忌生冷,他就每晚端着泡脚盆去给她洗脚。
洗完再顺便给她按按脚底的穴位。黎砚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招式,只觉得被他这么一按,浑身都轻飘飘的,挺舒服挺好玩,就随他去了。
眼前,李铮袖子挽到半截,正埋头念念叨叨地对着她的脚底揉按,心无杂念地像个干了几十年的按脚师傅。
她的视线落在袖子下没遮住的针孔上,随机又飞快移开。
“砚知,”李铮抬起眼睛,这个角度灯光打在他的脸侧,隐去了他脸上的疤痕,显得顺眼多了,“你听没听过神灯的故事。”
“如果是你向神灯许愿,你会想要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虽然他这试图制造惊喜的问法并不高明。
“不知道,我从来不许愿。”被拨了一下脚底的筋,黎砚知不受控地颤了颤。
这让她想起脊蛙实验。
她边收脚边继续开口,“几乎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我想要什么,很快就能自己拿到。”
这话李铮是真的信。他平时虽然总是忍不住心疼黎砚知,也总是想尽办法地弥补她,可他心里清楚的,黎砚知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在她那堪称恐怖的执行力之下,许愿简直算是舍近求远。
他有时候都觉得,要不是他运气好,他可能这辈子都见识不到这样的人物。
“你呢,你会许什么。”黎砚知泥鳅一样钻进被窝里。
李铮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要我许愿的话,我希望妈妈可以和你相处一段时间。”
“她真的很爱你,我觉得你会开心的。”
都会开心的,所有人,包括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开始对妈妈很爱妹妹这件事津津乐道。
甚至,偶尔,他会攀比,攀比他的真心比之,分量几何。
“如果妈妈还在,我们就会一起爱你。”
他既希望自己是最爱黎砚知的,可却又觉得,她那么好,那么得天独厚,理应所有人都要爱她,抢破头的去爱她,比他爱她的更多。
他说着给黎砚知掖了掖被角。
床头柜上的台灯光线详实地打在他的侧脸,像是晴朗的天气里,地面向着天空展开干涸的裂缝。
黎砚知往被窝里缩了缩下巴,视线从他的侧脸上飘走,默不作声地转了转身子,背对着他。
“我困了。”
李铮知道,这是又被他脸上的结的血痂丑到了。
可黎砚知的反应却让他心头一角柔软的陷下去。
他家砚知真是太善良了,他每天顶着这样一张脸叨扰她,她甚至可以让他滚出去,可她只是扭过头去,选择不看他。
但他也不能仗着她善良就不要脸,他决定,以后在家里也戴口罩。
原本以为问礼物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李铮已经盘算着贷款去买套阿莱s35送给黎砚知拍电影玩。
手机响起提示音的时候,他正在饭馆后门的台阶上吃着盒饭。
原本以为是老板催他回去上工,可一打开却是黎砚知的头像。
他火急火燎地用手边的水井冲了冲手,才去点开消息框。
【我想了想,有一件事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如果要向神灯许愿的话,我就许这个。】
【许愿我能很快拿到你说的那些财产。】
黎砚知的消息让他有些无措,他最见不得别人抢走黎砚知的东西。
可如果那个人是他呢。
他不仅抢走了,还十分窝囊地被李泽西牵制着。
【神灯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慢吞吞地回复着,【一定会的。】
即便他很没有底气,但是,一定会的。
现在,只有李静优当年的委托律师能帮他了,他凭着记忆给薛律发了条消息:我是李铮,可以见一面吗,关于遗嘱我有些事情想知道。
放下手机,面前的视野又被各种垃圾桶填满,这里是餐馆的后厨外的阶梯,经年累月的油污已经渗进地板里,散发出生腻的味道。
他已经习惯在这样呛人的油烟里生活,在手机上一个字符一个字符敲下遗嘱二字的时候,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薛律的回复是一如既往的简洁,【地点。】
他将见面的地方定在他工作的餐馆旁边的一家咖啡厅,说是咖啡厅其实并不准确,其实只是一家包含咖啡的饮品店,里面充满了各种对于流行品牌的模仿。
薛律并没多问。
下午店里不忙,收完外头的碗筷,拖了地,她们也就可以休息了,餐馆后面是一栋自建楼,张姐在二楼隔了几个房间用作员工宿舍。以往这个时候,她们几个总是换着班去后面眯一会。
李铮不在员工宿舍住,他也不休息,平时这个时间他都是赶工,他经常代接一些流行乐专业大学生的课设作业。
把活干完他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往旁边的咖啡店赶。
薛律已经到了,她坐在靠窗,那一看便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被她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椅背上,和这个张牙舞爪想要跟上时代的饮品店格格不入。
他是故意将地点定在这里的,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和薛律谈判的资本,这一遭让他终于明白,遗嘱生效之前,他只是个年轻的穷光蛋。
他现在能争取的就是薛律和李静优之间的情分,用他窘迫的生活来赚取些许同情。
两年前的他大概永远都想象不到,有一天,他竟然能学会示弱。
他坐下的时候,薛律的视线在他工作服上硕大的“张姐家常菜”上停顿了一秒。
随即,薛律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他并没有掀开,这份文件在他妈妈的葬礼上他就已经看过。
李静优的离世并不突然,先天性的心脏病,那份遗嘱也许从她接管公司开始,就摸索着逐渐存在。
她去世之前将财产分成不同的部分,他能拿到的也只是其中之一。
完整的遗嘱到底是什么样的,除了薛律,没有人知道。
他待在黎砚知身边久了也学会了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我怎么能在最快的时间拿到遗产。”
薛律喝了一口桌边的咖啡,又让店员上了杯白水。
随后她严谨地翻开文件,“按照遗嘱,还有5个月。”
刚刷完盘子,李铮的手还在冒着白汽,“我等不了。”他抬眼看了对面一眼,决定开始添油加醋,“李泽西已经把我赶了出来,我怀疑他之后还会有其他的动作。”
薛律抬眉,“你怀疑他在打你这笔钱的主意?”
“你想多了,没那么容易。”
李铮:“我只是不相信他,他为人要真的安分,我妈妈当年也不会那样对他。”他戴着口罩,只一双一眼漏在外面,看起来憔悴又焦虑,“薛姨,你现在也看到了,如果公司里真的有可以信任的人,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现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我只信任你。”
他这双眼睛和李静优长得极像,薛律果然迟疑了片刻,“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遗嘱已经公证生效,你现在只能等,除非你遭遇重大事故或者生命威胁,否则,”她说着,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总之这个忙我帮不了,也没有能力帮。”
“你要是没地方住,我这里还有几套闲置的房子,可以让你过渡一段时间。”
李铮却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薛姨。”
他是真心感谢。
当了两个月的服务员,顾客点菜是总是边想边说,各种信息极其琐碎,他习惯了将每个字眼都记下来。刚才也一样,他敏感地琢磨着薛律的那句话,一下午都恍恍惚惚。
过了一个星期,他和其他同事换了班,坐公交去了乐一隆昌分部。
进去之前,他给李泽西发了一条短信,【乐一大厅,我们谈谈。】
没一会李泽西就给他回复,【哪呢?】
【隆昌。】
李泽西在大厅转了一圈,低头看到李铮那冷冰冰的回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死孩子,跟踪他那么久,早就知道他最常待在总部,说得这么不明不白,就是想着让他先白找一趟。
报复心怎么这么强呢!
他黑着脸去地下车库开车往隆昌赶,“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一个两个的,就知道逮着我收拾!”
车顺着幽莹的指示灯开进隆昌分部的地下车库,是一条下坡路,他松了点油门,打着方向盘。
他摸出手机给李铮发消息,【我快到了。】
李铮没回他。
不像他,每次都秒回。“四十三了,还活的跟个孙子似的,我找谁说理去。”
他念叨着,丝毫没注意一个黑影朝他迅速移动过来。
几乎是跑着撞上了他的车头。
一阵沉闷地碰撞声从他的车前窗上炸开,像是从天上朝地面砸下一记闷锤。
李泽西的心脏都骤停了。
他颤颤巍巍地推开车门,血,都是血。
从他车前一直延伸到10米开外的地方,他腿脚都软了,差点一下跪在地上,他撞人了。甚至一瞬间,他想回到车上朝着地面碾过去。
一不做二不休是他从李梧桐那里领悟到的狠厉。
可他终究没那个胆量,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地面上的人以一种安详的体态躺在那里,要不是满地的血,他几乎以为是被碰瓷。
他一点一点挪动过去。
忽然,他像根钉子一样被定在原地,这下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地上那个挣扎着吐血的人,是李铮!
更糟糕的是,不远处有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惊魂未定地拿起手机捧向耳边。
